对面一人冷笑道:“亭长不是都下了大狱吗?”
另一人从斜向里冲过来,一刀拦腰横扫顾捕头:“亭长府算什么,刑部尚书都不在话下,赵煜呢?交出来,饶你们不死!”
顾捕头明显一愣——刑部尚书?在哪里?
下一刻反应过来,会不会是都城来的赵改邪大人。
他没说话,钢刀直立起来,挡住拦腰一击,“铛——”一声响,被震得向后趔趄数步。他身后正有一名恶徒迎上前来,手中兵刃就势往前送过去,眼看顾捕头再退两步,便要被刺个对穿。
千钧之际,正赶上沈澈出门。
太子殿下抢上两步,一脚踹在背后下黑手那人的侧腰上,对方被他踹得斜向飞出去,砂包一样撞在院墙上,被两名衙役制服绑住。
赵煜即便坐在里间床上,也能听见“乒乒乓乓”的兵刃交叠声和时不时传来的惨呼。
沈澈……是去泄愤的吧。
想到这,他弯了嘴角。
赵煜右边身子正在逐渐恢复知觉,颈侧和腿上的伤开始一跳一跳的胀痛,右脚更不自在,更难挨的,是他右边身上,仿佛有许多虫子在爬,又酥又麻,伸手去揉,却如隔靴搔痒。
只得隐忍着,仰头倚在硬邦邦的床梆上,闭目养神。
也不知外面打了多久,吵闹声渐歇。
房门被推开,沈澈进门:“把领头的带进来。”
随着话音落,他步入屋内,一看赵煜,便是一愣——这会儿该正是他毒性将退未退,最难捱的时候。
赵煜半闭着眸子,额上又渗了汗,洇了发丝。
他仰头靠着,睡袍的领口宽大,显得他脖颈修长极了。线条如天工画巧,流畅地隐没入衣领深处,让人忍不住便要多看几眼。脖子上包扎用的白帛,非但没显得臃肿,反倒因为渗出些血色,衬得赵煜皮肤冷冽的白,干净得好像透明一样。
毒性造作,他的呼吸略有些急重,一吸一呼间,胸口托着衣襟起起伏伏,领口也会呼吸似的,随着主人呼吸的节奏微微开合。
“进去吧你!”门口一声断喝,有人被拎进屋。
沈澈一下就回神了,屈指一弹,床帐松散下来,把赵煜遮住。
这么一折腾,赵煜多少也醒神了,心思从强忍的难受里撤回来半寸,微睁开眼睛看发生了什么。
就见沈澈快步到床幔边,低声道:“且忍一忍,没有其他的办法。”
赵煜点头。
目光转向地上那人。
就见那人被捆得粽子一样,身后押着他的是个少年,看着脸熟,细想……正是涧澈阴宅那个守墓的孩子。
看来,他是使命已毕,又无处可去,索性就跟了沈澈。
“说说吧,为什么跟赵大人过不去?”沈澈在床边坐下。
“粽子”抬眼凛了沈澈一眼,并没负隅顽抗,冷哼道:“太子殿下心里没数吗?”
沈澈眼神一冷,笑道:“你认得孤?”
那人半晌没说话,突然窜起来,直冲床榻而来,大喊道:“我倒要看看,害我家姑娘跌了面子的,到底是个什么艳俗货色!”
结果自是不用想,刚到床边,就被沈澈一脚踹回去了。
“你是通古斯的死士?”沈澈问道。
那人被他一脚踹个屁墩,索性坐在地上也不起来了,只用鼻子哼出个音儿,不说话。
“你们要捉赵大人,就是为了给你家姑娘出气?”
赵煜一直想破大天也不明白,为何会有人与自己过不去。听了沈澈和这人几句言语,便也就明白了大概——看来自己和太子殿下断袖余桃的情意,都传到通古斯去了。族长女儿觉得失了面子,这才来寻自己的晦气。
若说对方性子直率,因果逻辑说得通,全部不为过。
只不过,赵煜前来此处极为机密,就连炎华的诸多官员都不知情,一个外族族长之女,怎么会知道的……
按理说,她此时别说太子了,只怕皇上,都还没来得及见。
想到这,赵煜缓了口气,轻笑出了声:“行了……”他强忍着难受,说话都带出些气音,“你们到底是谁,何苦挑起我炎华和通古斯刚刚修好的邦交?”
这话出口,那“粽子”的眼神极快闪烁了一下,但即便隔着垂纱帐子,赵煜依旧看到了。
沈澈则看向赵煜,低声赞道:“当真什么都瞒不过你,”说着,他向那守墓的少年人道:“船儿,你去把门关好。”
沈澈自床边起身,踱步到那俘虏面前:“孤现在心情不怎么好……”他目光冷冷的,居高临下,“你的身份,是自己老实交代,还是要让孤帮你一把?”
作者有话要说:
沈澈:先是放虫子咬我阿煜,后又早不来晚不来,坏了我和阿煜的好氛围,气愤无处发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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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修纲,大概率没有~么哒
第87章 傻瓜
沈澈目不转睛的看着对方。
那人目有怯意,又觉得,似乎今时今日,更应该张扬所谓的风骨,便也就强自与沈澈对视。
沈澈眼眸里没有半分温度,看他就好像审视一件物品:“你身上的海棠花瓣纹刺在什么地方?手腕?小臂?肩头?”
此话一出,对方即刻便慌乱了。
将军墓,涧澈枯骨旁的册子里,除了记录殉道者们已知的归处,还道出,煜王当年为了在组织内部做出等级区分,将海棠花瓣作为印信,纹刺在死士的身上,纹刺的位置不同,地位便不一样。以手腕、小臂、大臂、肩头和心口五处位置,区分为五个等级,花瓣越离近心口,人在组织里的地位便越高。
沈澈笑得阴恻恻的:“我猜,是在小臂吧。”他腰间古朴的长剑出鞘,电光石火间凛光闪过,那人袖子被割开一道豁口——花瓣,安静的落在大臂上。
“嚯,小看你了。”沈澈漫不经心。
对方显然没想到沈澈知道这些,更没想到他说动手就动手,直接愣在原地。
赵煜一直在床上看着,见事态至此,突然开口了:“想不到北遥卑鄙至此,不愿我炎华与通古斯修和,把黑锅扣在个姑娘身上。”
赵煜,得出这个结论,并不奇怪。
前世,煜王费尽心思豢养出的死士,乱战后四散飘零。
时过境迁,殉道者,早就成了史册里都难觅痕迹的神秘组织。
而今,要么是如江吟风那般,是自幼被迫灌输深重执念却散落民间的孤魂野鬼;要么是如荻花镇这一支,早就死于当年围剿,却被骂至今……
还能拉帮结伙执行任务的,想来独有被北遥收编去了的那一支——时隔三百年,仍能成气候。
此事也确实如赵煜所说。
设想方才,若是赵煜被劫走,无论生死,只要放出话来,说是通古斯族长之女为沈澈争风吃醋,绑架甚至杀害炎华的刑部尚书……
又有火斓蛛为证,通古斯百口莫辩。
邦交是九成九都不会有善果了。
赵煜终归是身体难受,说完这句话,又倚靠着床梆缓神,片刻,向沈澈道:“殿下,咱们须得尽快回都城去,诸位大人的病,即便医不好,也是有药石可以抑制的……”
沈澈看他那模样,心里便是一痛,可转念觉得,事情瞒也是瞒不住的,这会儿随他急急火火的往回赶,到头来终究还是费尽心力,徒劳一场。
于是,他走到赵煜身侧,伸手按在对方肩上,微微摇了摇头。
只一个动作,赵煜便明白了。
怔怔的半晌,面色悲切,合了眼睛——终归是来不及。
正这时,门外来报,安一回来了。
他带着暗卫们,救了衡辛和阿末。这俩人并没被毒虫咬,只是中了迷香,衡辛一直昏沉着,阿末却隐约听见,有人说什么“给姑娘出气”之类的话。
这么一来,也就更加证实了赵煜的猜测,对方刻意留二人活口,亲耳听见赵煜被人劫掠。
只是他们没想到,半路真被太子殿下的暗卫杀了个措手不及。眼看势败,少数几人当场自裁,剩下的大部分人,被制住了绑在院子里。
“公子,外面一院子的匪类如何处置?”安一向沈澈道,而后恭恭敬敬向赵煜行礼。
“都绑了,扔河水里泡着去。”沈澈脱口而出。
“诶——”赵煜伸手拉他。
虽然但是。
他知道沈澈想给他出气,但一想到这些人跟前世自己手下训练出来的兄弟们多少有些渊源,他心里还是不忍。
沈澈看他那副模样,叹了口气,吩咐道:“都秘密押回都城去,别走漏了风声。”
经过这一夜的折腾……
赵煜发烧了。
脚,也肿起来了。
火斓蛛的毒散得不算快,每天都能给赵煜带来不同的感受。
非要用一句话形容这些变化,那就是从半身麻痹,转为浑身别扭,身上时而无力,时而酸痛,脖子和腿上伤口疼,脚腕子也疼。
起初,回程马车上,他一直在发烧,接连几日昏昏欲睡。
沈澈则一直亲力亲为的照顾,端茶递水,盖衣服揉脚。
衡辛一路跟着,觉得自己可能要失了这份营生了。
终于到第三日,赵煜的高烧退了,力气恢复五六成。一觉醒来,沈澈便又把他右脚的鞋袜褪去,要用药油给他揉脚。
赵煜这才发现,与自己脚丫子阔别三日,脚踝已经红肿了一大片,沈澈的手刚一碰到伤处,他便疼得抽了一口冷气。
太子殿下手上动作一滞:“很疼?”
赵煜皱眉道:“劳烦殿下数日,下官自己来吧,”说着,便要把脚抽回来。
沈澈一把按住他,嗔笑道:“伤员别乱动,”说着,他把药油在手掌里晕开,柔着力道,又触上赵煜脚踝的皮肤,“忍一忍,回到都城,总不至于瘸得太严重。”
赵煜不说话了,默默的坐着,安静的看沈澈。
在对方微低着头,小心翼翼的模样面前,赵煜觉得,疼是那样微不足道。
沈澈则一直聚精会神,待到他收手,把残留在手上的药油擦净,才抬眼看赵煜。
发现这人额头上一层薄汗,但他从头到尾都没再吭一声,反而满眼温柔。
不知是因为疼,还是什么别的原因,他脸颊上现出些多日不见的绯红。
眸子对上,赵煜突然觉得自己直勾勾的目光失礼了,舔舔嘴唇,垂下眼帘:“劳烦殿下……”
他话没说完,沈澈突然凑过来,在他唇上蜻蜓点水的一碰。
赵煜一下子就愣了。
他平日里要么是一副精明的模样,要么就是一副口是心非的清凛样子。如这般懵懂木讷,让沈澈心里某处柔软的地方猛然一紧。
沈澈见他只是吃惊,眼里透出的神色更多的是预料之外,半分愠色都没有。
脸颊上微末的红润,更是迅速窜上耳尖,好像大气都不会喘了。
太子殿下便拉起他的手,道:“我想你了,”说着,他另一只手拢上赵煜背心,“眼睛闭上,再这么看我,我就忍不住还想要些别的了。”
略带威慑的温柔命令,让赵煜莫名其妙就听话了,紧接着,他的双唇沦陷了。就在沈澈贴上他唇角的瞬间,赵煜的心都揪起来。
手,下意识抓紧了沈澈腰侧的衣衫。
对方的无所适从,让沈澈的温柔如同雪崩一般倾注而下。他骨子里从来都想保护赵煜,但从来,他都不觉得赵煜会柔弱得需要他的保护。
可就在此刻,他觉得赵煜需要他。需要他心疼、需要他爱、值得他倾尽一切去呵护。
赵煜自从被沈澈亲到的那一刻起,理智就飞了。更何况,对方的话,正好说在他心坎儿里。他被沈澈吻着,舍不得把对方推开。
沈澈口中的每一个辗转,都好像在对赵煜说:你是我的。
渐而,赵煜的呼吸乱了,他伤病未愈,被吻得久了,人突然就一阵晕眩,心口憋闷,轻轻的哼出声来。
沈澈,瞬间想起空青说他心思重,依依不舍的又在他嘴角蹭了两下,才停住动作,面带关切的看他:“是有哪里不舒服?”
赵煜脸上已经绯红一片,轻喘着半倚回马车座椅背上,抬眸看沈澈。
沈澈被他看得有一丝慌乱,可又不想在他面前显露出来,伸手理顺他鬓边的发丝,柔声道:“我……是我唐突了……”
赵煜心口的闷气渐散,太子殿下情到深处,欲盖弥彰的小心思,如何能逃得过赵大人的眼。见他的霸道占有被自己一声哼,吓得跑了个精光,瞬间变成个做错了事情的小孩。
终于,赵煜忍不住笑了起来,眸子中水光潋滟,清透得像春雪初融一般灵净。
沈澈不明白他笑什么,呆愣愣的手足无措,嘴角也跟着勾起个弧度。
下一刻,他就被赵煜扯过衣襟。
“傻瓜。”那人纵溺的低声道,说着就凑过来,极快的贴上沈澈双唇,品味了一番。
轻咬的痛混合着舌尖轻掠的麻痒,让沈澈寒毛都战栗起来。
回过神来,沈澈刚想把对方揽进怀里,结果对方倏然往后挪了些许,心满意足了。
笑呵呵的开始自己穿袜子。
沈澈顿悟,情之一事,自己把他想简单了——这位赵大人,乍看懵懂茫然,待到他适应了,小心思多得是。
这样的招撩,有了第一次,便能有第二次,让赵煜伤痛之余,心思难得的轻松,美好的时光,眨眼即逝。
他第一次觉得路途美好,不想那么快就回到都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