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需要的,从来都不是自己替他做决定。
而前世身为王爷,他被敌国细作蒙骗,这件事在他心上,定然如尖刺埋心。如今自己对他的保护与善意的隐瞒,会让他越发觉得自己无用。
赵煜见沈澈不说话,只是定定的看他,非但不挣扎,倒一副任他由他的架势。心里的怒气半点没消,反又加了两根柴火。
眼看要原地爆炸,可是又没想好怎么炸才能让沈澈乖乖就范,突然就听见屋顶一声极轻的响。
若非是他正与沈澈二人大眼瞪小眼的对峙,这声轻响,极不易察觉。
沈澈显然也听见了,抬眼往房顶扫,二人极快的对了个眼神。
“阿煜,你别生气了……”太子殿下突然朗声道,音调也油滑起来,“原来你喜欢用强啊。”
话音落,赵煜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太子殿下本来被压住的手臂,突然如游鱼脱手,挣脱了赵煜的束缚。
紧接着,沈澈在他背心一按,直接把人拥进怀里。
力道猛了,撞得赵煜一声轻哼。
“别生气了呗。”沈澈说着,竟然低下头,把头埋在赵煜颈侧蹭了蹭,他头发毛茸茸的一团扫在皮肤上,赵煜瞬间被他蹭得寒毛都炸了……又气又无奈。
紧接着,就听沈澈耳边轻语:“听脚步声,像是周重。”
哼。
赵煜听出房上有人,却听不出是谁,经沈澈一提,他在心里不屑出了个音儿。
刚才在现场,他就已经怀疑周重了,只不过没动声色。
如今看,周重该是还不确定是否已经被赵煜怀疑了,偷偷跑来打探赵煜的动向。只是,他没想到,耳音极好的太子殿下正在赵大人屋里。
赵煜不知太子殿下对命案的因果悉知多少,保险起见,也在他耳边低声道:“周重是凶手,杀了曹相府上的总厨,官衣上的血迹是证据。”
沈澈,则在他耳边,低沉的“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就这时,房顶上“嚓”一声轻响,不能看,也不用看,赵煜暗骂周重胆大,听墙根不够,竟然还上房揭瓦的往屋里看。
看来,三司总捕自持艺高人胆大,跑到刑部尚书书房来“查案”了。实在是太岁头上动土。
想来此时,周重居高临下,正好能看见赵煜和沈澈抱在一起。
赵煜眼珠一转,一把推开沈澈,道:“说什么浑话!”
说着,便跛着脚往后退。
沈澈“哎呀”一声顺势而为:“阿煜,我都跟你道歉了,吃你跟周大人的醋是我不对,你说你想怎样才能消气,怎样都行,”说着,他眸子往周重的官衣那边飞,“阿末也真是,怎么伺候的,一会儿我得去说说他。”
赵煜瞬间明白了,道:“下官可不敢受殿下的歉意,就该穿着湿衣裳,吹寒风回来。”
“阿煜……”沈澈黏糊着声音,要拉赵煜。
赵煜是脚瘸,手可没瘸。翻腕子就躲开了。
周重在房顶上看,心道,赵大人也太放旷了,都传太子殿下看重他,原来自己只道是沈澈爱惜赵煜人才,对他确实是肉眼可见的比较宽待,可外面说二人断袖的流言,周重从来都是不信的,只觉得八成是肃王这等有心之人故意放出的言论,可今儿……
这脸打得啪啪的。
傍晚在曹相府上,他着实捏了一把冷汗,觉得赵煜洒茶水这事儿蹊跷。是不是自己衣裳上面有什么线索,被他发现了?
现在再看,线索这事儿该是自己吓唬自己的,可二人断袖,眼见耳听,真得不能再真了吧。
万没想到,沈澈会跟自己的一件衣服争风吃醋……
赵大人,您可别把下官拉下水吧,谁知道太子殿下在您这儿吃了瘪,会不会私下给我小鞋穿。
他眼看沈澈赔礼道歉没收效,渐而要不满了,赵煜三番四次的不给太子殿下台阶下,太子殿下的胜负欲,越发难以压制了。
就见沈澈刚才想拉赵煜手腕,一把拉空,也腕子一翻,直接便向赵煜手肘抓去。看起手的势头,已经内藏了擒拿招式。
赵煜功夫是不及沈澈,但也不至于一招就被制住。
他冷哼一声,坠肘垫步,虽然跛着脚,但身形依旧灵活,眨眼就绕到沈澈背后,屈指往太子殿下手肘的尺神经上弹去。
这尺神经若是被弹中,整条手臂要酸麻许久。
赵煜指尖下一刻便要碰到沈澈衣裳,就听太子殿下“呵呵”轻笑一声,直接转过身来,合身就往赵煜身上扑过去,毫无招式可言,熊瞎子抱树一样,把赵煜抱住了。
周重在房顶上都看傻了——太子殿下私底下这么不要脸。
赵煜也没想到,在他怀里愣了一下,紧接着膝盖一曲,就往沈澈小腹上顶去。
吓得沈澈赶忙放开怀里的人,向后跃开一步,叫道:“断子绝孙脚?阿煜,不至于这么气吧。”
赵煜冷笑,抬起的那条腿招式没使老,膝盖一松,变成一记弹腿,往沈澈胸前蹬去。
沈澈只得右掌由上往下压,想泄掉赵煜的一蹬之力,可眼看他手掌要碰到赵煜脚腕,闪念间,想起他脚伤没好,手里动作一顿。
高手过招,成败总在须臾。
下一刻,被赵煜一脚蹬在胸口。
当然,此时二人动手,不像平时打架,赵煜这一脚,一成力气都没有,就只是贴上沈澈胸口,重重一推,把他往后送开几步。
可太子殿下,见风就起浪,极为夸张地捂着胸口一阵咳嗽。
赵煜叉腰站在他面前看着,既不关心,也不劝慰。他面上不动声色,全是因为周重在屋顶看,心里却早就柔了下来——须臾之间,他还能记挂着自己的脚伤。
另外一边,太子殿下自己“演”了半晌,也没能打动眼前这位,气馁了,袖子一甩:“罢了罢了,怎么道歉都不行,”说着,他在屋里转悠,“都怪周重,找个机会把他弄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
周重在屋顶上听得直翻白眼,心道,倒也不算白来,不仅确认了赵煜没怀疑自己,还知道自己近来在太子殿下面前须得好好夹起尾巴。
免得惹了什么无妄之灾,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自家大人这软硬不吃的脾性,也真是难磨。
周重在房上着急,屋里这俩可一点消停的意思都没有,赵煜怒道:“你假公济私,有脾气冲我发,动我的人,算是哪门子好汉?”
沈澈打了个哈哈:“你的人?谁是你的人?”
周重听得直掐人中,心道,大人您可快闭嘴吧。
再看沈澈,掸掸衣襟上被赵煜踹出来的鞋印,往赵煜身前走,一言不发,气势瞬间高涨,把赵煜刚才连太子都敢打的气焰压下去不少:“你都是我的人。”
“谁……”赵煜刚想反驳,沈澈突然在他唇上极快的一贴。
“你,就是你。”亲完,太子殿下微微笑,定定的看着赵煜,目光里三分狡黠,三分欣赏,还有四分得意洋洋。
赵煜的脸瞬间就红了,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知周重在房顶看戏,总之就是血气往上涌。心道,沈澈这小子脸皮是真厚,平日里斯文和善的模样,九成九是因为顶着太子的名头,才装出来的。
果不其然,下一刻,沈澈就更脸皮厚了,把赵煜狠狠抱进怀里念叨:“你别生气了……嗯?好不好……嘛?”语调哼哼唧唧,说不出的黏糊。
说着,又把头埋在赵煜颈侧蹭。
赵煜忍着痒痒想躲开,沈澈伸手扣在他颈后,就势贴上赵煜耳畔,声音又低又柔,“我不是不信你,只是有些事情,我自己都还没闹清楚,心里乱,不知该怎么对你说……”
赵煜没想到,他能当着周重的面儿,把话题偷偷扯回来,想接话又怕周重发现什么端倪。
奸诈!
这一瞬间,赵煜觉得周重讨厌。
非常讨厌。
又觉得自己脑袋大概是进水了,才被沈澈带得跑偏了。
“放开。”赵煜道。
“你不生我气了,我就放开。”
还没完没了了。
赵煜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右手从沈澈肋下穿过去。
沈澈晃神之后,骤然欣喜,以为赵煜要回抱他。
可下一刻,太子殿下觉得自己还是太年轻了——赵大人伸手,只不过是为了吹鹰笛。
笛声尖啸,沈澈耳朵要聋了。
赵煜笑得很阴险:“三两好久没见殿下了,想你呢。”
想要把周重吓走,哪里用得到让他看这些真真假假的逗闷子戏码?
三两出马,足矣!
果不其然,赵煜话音落,便听见远处不知那棵树上,三两远远的回应一声,紧接着,便是房顶一阵极轻的响声,听得出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但赵煜觉得这还不够,他低喝一声:“什么人!”
紧接着,便冲出房门,一跃上了屋顶。
赵煜当然不是真的想捉住周重。
只不过,惊觉之后,再让周重逃脱,无形中让周重觉得一切更真实了。
赵煜站在屋顶上,目送一人的背影,黑衣一袭,隐没进远处的树影里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没话说,全靠自己悟。
第91章 误区
赵煜飞身上屋顶,沈澈便也紧跟着上来了,见他怔怔的看着周重离开的方向出神,便知有事。
“怎么了,”沈澈问道,“要追么?”
赵煜心思没在的摇了摇头,片刻,才突然自嘲似的笑了:“查案多年,时时刻刻提点自己别入误区,到头来,还是大意。”
沈澈不明所以,走到他身侧,道:“先下去再说。”说罢,在他腰间一带,让他伤脚借力,二人轻飘飘的落地。
三两也从房顶跟到地上,叽咕着,等赵煜指示。
赵煜偏头看脚边的胖鸟,觉得它好像又肥了,自从来到刑部,它就成了宠物,不知多少人想“讨好”它:“你今儿警醒着,若是再有人翻墙走瓦的,就示警,无论是不是熟人。”
说罢,随沈澈进了屋里。
沈澈见他还瘸,也不放手,一直把他扶到椅子上坐下,才倒一杯温水递过来,而后就坐在他对面。
赵煜不再逗闷子,直言道:“杀害左朗的凶手,你我都没看见到底是谁。”
沈澈一怔,意识到确实是的。
当日他只见那狐狸面具冲出屋子,而屋里的左朗奄奄一息……
后来,就连那狐狸面具都曾问过:“太子殿下哪只眼睛看见我杀左朗了?”
“当日,将军墓被炸,足以说明,除了狐狸面具之外,暗中还有另一股势力,”赵煜捏着眉心,“我对江吟风……确实犯了刻板定型的错。直到刚才,看见周重穿夜行衣的背影,才发现他自身法到身形都与当日,硝烟中逃走那人极像。”
还记得当日与沈澈回到府衙,周重并没在休息,反而是从门房里出来的,当时还以为他担心在等。
如今再看,若说他也是才赶回府衙,便也说得通。
这一番言论之后,二人同时陷入沉默。
若周重杀害相府的总厨、杀害左朗,那么他背后的人……
会不会是继大皇子之后,继续与通古斯暗通的那人。
赵煜早就觉得自己身边有人“不安全”,荻花镇这一趟,他的行踪本没公开,但他前脚到镇上,后脚便有人前来袭击,问题定是出在身边人身上。
原来是他么。
若是这样想,他拉扯通古斯与北遥的殉道者,就目的论,似乎是希望挑起通古斯与炎华的战乱,好让北遥从中得利。
那么他的上线是谁……
赵煜有所怀疑,却半点证据都没有。
沈澈坐在他对面,一直没说话,这时突然站起来,走到赵煜身前,接过他手中的水杯,转身稳稳当当放在桌上,下一刻,轻柔的将他拥进怀里。
赵煜坐着,耳朵正好贴在沈澈心口,心跳声声声入耳,让赵煜觉得安宁。
而后,太子殿下的声音,透过他的胸腔传入赵煜耳朵里:“我从来都是信你的,给我一点时间……”
其实,刚才经过周重一番闹腾,赵煜上头的火气,早就散得差不多了,也亏得沈澈又提起来。也不知是因为幽柔的烛光下,气氛莫名缱绻,还是某人吃准了赵煜的嘴硬心软……
温柔、又几近恳求的口吻,让赵煜彻底投降了——久别重逢,又何苦逼他呢。
第二日一早,刑部衙门升堂。
从周重到堂下的人犯,都看出来,今儿尚书大人心情不怎么好。堂外艳阳高照,堂上气压低得让人胸闷。
赵煜升堂,直接下了一个结论——至使群臣发疯丧命的,是曹隐寿宴上,炙手可热的那道菜肴。诸位大人病从口入。万幸的是,菜肴送入宫里,皇上没吃。
话毕,他把重点转回邹主厨被害案上,一番阐述,案情的因果竟如亲眼所见一般。
这件案子里,那“被迷晕”的小厮就是贼喊捉贼的罪魁祸首,而他,在整件事件中,也并非如自己所言的那般无辜受挟持。众臣出事,朝堂必将彻查,他与邹总厨不可言说的恶事即将面临东窗事发的危机,二人都焦急不已。
而他的如意算盘,则是把屎盆子都扣在邹总厨脑袋上:是以才制造出自己与莫霜一同被困于菜窖的假象,好让神志不甚清晰的莫霜,为他做出一直不在凶案现场的证明;中途,他趁着莫霜药效发作,昏昏沉沉的空档,跑到邹总厨休息的地方,将早就已经被他迷晕的邹师傅杀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