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他喝过空青给开的药,睡眠质量直线上升,沾枕头就着。按赵煜自己的话讲,就跟喝了迷药似的。
于是,赵大人这一觉,一直睡到衡辛来叫他起床。
赵煜觉被人扰了,脾气就不好,这是自小的毛病。他迷迷糊糊听衡辛叫他,嘟囔一句:“今日不是休沐吗,别吵我。”就翻个身,又要回笼。
被衡辛一句:“皇上的口谕来了。”惊得瞬间盹儿没了。
“寿明公公在前堂等您呢。”
赵煜麻利儿的更衣,前去听旨。
寿明虽然是御前的老人,却向来都是和善的模样,一点也不因为身份颐指气使。
他见赵煜这急急火火的慌忙模样,就知道他才起床,笑呵呵的道:“年轻真好,咱家年轻的时候,也总是睡不够。”
说着,传了皇上两道口谕:
第一道,是专门给赵煜的,三日之内,众臣发疯的案件,查到哪里,就结在哪里,新年之前,须得给朝堂众臣,一个交代;
第二道,大年祭祀典仪,交给太子代执,内忧外乱未平,各部自行吃个团年饭就是了,宫宴,直接免了,省下来的银钱,补贴军务。
正事了了,寿明不多待,声称还有要务就离开了。
赵煜的盹儿已经彻底醒了,正巧,阿末回来了,递上一本册子,低声道:“大人,这是您昨夜吩咐的,宫门近半个月的出入记录。”
赵煜接了,一边往书房走,一边翻——他其实,只需要昨夜的记录,放宽了时间段,只不过是想模糊概念。
于是,赵煜直接翻开记录的最后一页,就见上面记录着:寿明,子出丑归,御命办差。
即便心有猜测,赵煜看到这几个字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与周重接头那人,果然是寿明,那么他的所作所为又有多少是皇上授意的。
事情当真如赵煜所想,向着一个最诡异的方向发展开去。
难怪沈澈看过涧澈的册子后便渐而闷闷不乐,可册子里最关键的内容又不肯透露给他知道。
第93章 合作
皇上下令结案,赵煜就只得结案。
案件对诸臣公布了一半真相。
右丞相府总厨,钻研厨艺,走火入魔,多年来,伙同相府一名小厮,以各样的名头拐骗亲缘淡薄的女子。
把她们作为“食材”囚于私宅内,致使十余人丧命。
终于,因为同类相食,产生病疫,恰逢右相寿宴,酿成多位朝臣得病丧命的恶果。
此后,总厨邹师傅害怕事情败露,想要杀害小厮顶罪,被其知晓后,自杀而亡。
空青查验曹隐尸身的文书配合赵煜的折子,一并递到御前,成了非常好的佐证——“脑内病变”四字,历历于心。
至此,邹总厨虽死,依旧被判诛灭六族,相府小厮被发配漠北。
周重是杀害邹总厨的真凶这事儿,赵煜半句没提。那些陈年的纠葛过往,他更不会提。
一晃几日过,眼看就要过年了,却特别没有年味。
大年一早,赵煜参加完太子殿下主持的祭祀,官员们团拜已毕,他回了内衙,决定索性过一个最颓废的新年——睡回笼觉。
期间,也有新补任的官员前来串门拜年,赵煜则凭一句身体不适,让衡辛把人都挡回去了。
终于,一觉睡到天色擦黑。
沈澈在东宫摆宴,宴请他执掌的刑部、工部、礼部和太常寺诸位官员。
这样的大型集会,即便是太子殿下做主家,赵煜依旧不想去。
但他得去。
和预想的一样,宴会除了无聊还是无聊。
倒是沈澈,与平时不大一样,从面目上就看得出疲态来。
赵煜无聊得自斟自饮,坐在他对桌的,是他那发小,还被沈澈吃过醋的魏若超。
魏若超补认了工部尚书,无奈的向他扯了个笑,赵煜旋即举起酒杯来,和他遥遥一敬,笑得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前几日自诩逍遥,今儿你可就一入官门深似海了。
这魏若超多年前是考了功名的,一直没入仕,这般直接被任命为工部尚书,自古以来都没听说过。
他父亲中书令魏可言大人虽然也是自外阜调任上任没几年的,但在朝里得人心,不言而喻;而自另一面去看,炎华的官员储备,已经在前些日子的疫病灾难里消耗殆尽。
主位上,沈澈端杯敬酒,祭酒词信手拈来。饮尽杯中酒,他笑道:“今日,还有一位贵客,也来同诸位大臣同贺新年。”
说罢,他朗声道:“请上来。”
随之便自后堂传来一阵脚步声,环佩轻响,入耳清脆的铃铛声,越发近了。
就见几名侍女,伴着一位异族姑娘,到了殿上。
那姑娘面纱遮住半张脸,隐约看出面容娇秀,高挺的鼻梁下,点绛红唇,越是朦胧,越是显出神秘的美。寒冬腊月里,她披着裘氅,随着她迈步前行,恍惚看见,她毛氅里面只穿了一身半透的纱裙,赤脚踩着一双绣鞋,脚腕上一串金铃。
方才铃铛清响,便是来自于此了。
这番异域风情,撩人心弦,不少臣子看得眼都直了。
“这位是通古斯的西尼丽戈公主,暂居我炎华,公主殿下远离故土,自然要来与我炎华的官员同享年宴。”沈澈道。
原来这位便是通古斯族长的女儿。她本来是要与沈澈和亲的,可到了涤川之后,却又怎么都不愿意了,今日推说水土不服,明日推说头痛胸闷。
不知真假。
只不过恰逢炎华朝堂乱套,皇上在政务上分身乏术,便暂时把这事儿搁下了。
后来,赵煜隐约听到传言,说是公主在回都城的途中遇袭,肃王殿下英雄救美,公主其实是对肃王动了心意的。
虽然但是,赵煜眼看美人如斯,心里还是有点泛酸。
年宴上的人乌央乌央的,沈澈是主家,不能一直栖在赵煜身边,赵煜骨子里也不爱热闹,没人来找他,他也懒得去转桌,就自顾自的吃饭喝酒。
只有时不时瞄向周重时,心里的算计,又被荡涤起莲漪——这条线,要好好利用才是。
终于,赵煜人在,心思时在时不在的熬到宴会结束,诸臣纷纷告辞。
沈澈借着与赵煜擦身而过,轻声道:“你先别走。”言罢,也不知是指尖还是袖边,似有似无的扫过赵煜手背,人跟声音一样,轻飘飘的掠过赵煜身边,门口送客去了。
赵煜顿时弯了嘴角,不远不近的跟着沈澈,到宫门口,看车水马龙。
人刚消停,一骑快马瞬间而至,赵煜以为是哪位大人落下东西了,待到马至近前,才看见来人是内务总管福公公。
这老公公年纪不小了,没想到骑术精湛,翩腿下马,几步到沈澈面前行礼:“太子殿下年安。”
沈澈听出是他,忙让他起身,问道:“是父皇宫里有什么交代吗?”
赵煜能从沈澈的声音里听出慌乱和担心来,虽然转瞬即逝。
自从白妃死后,皇上的身体就大不如前了,如今诸事繁乱,太子殿下担心父亲身体自然是有道理。
都说天家亲缘淡薄,许多皇子,为了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巴不得亲爹早点死,更甚还会忤逆弑父,可沈澈偏偏是个例外。
赵煜知道,他骨子里并不在意这太子之位。
福公公也看出太子殿下的一片孝心,就笑了,道:“殿下莫慌,无事的,是皇上起兴致,写了字,让老奴送来给殿下,当是年礼。”
说着,他自马鞍侧面,摘下个锦盒,递在沈澈手上。
想了想,照顾殿下眼盲,又补充道:“是个龙凤呈祥的‘祥’字。”
沈澈笑着接过,转交给阿焕,吩咐道:“挂在正堂里。”
阿焕应承着,刚要去办差,一旁西尼丽戈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了,直奔福公公去了,脸上满是笑意。
通古斯的礼教豪放,她不讲究许多,拉着福公公的手,亲切道:“婉伯伯!你是婉君安伯伯吗!你还认得我吗?”
说着,她便把面纱摘下来,一双乌亮的眼睛,满含着期待,看向福公公。
福公公被这异族美女突如其来又豪放的操作吓坏了,连忙抽手,下一刻反应过来,这位是通古斯族长之女,不能失了礼数。
于是赔笑道:“公主认错人了,老奴并不姓婉。”
西尼丽戈见他目光里满是疏离,歪着头看他,用略带些口音的官话嘟囔道:“可我……不会认错的呀……”
她正犹疑,变故便又来了。
一旁婉柔,突然冲上来,定定的看着西尼丽戈,急切道:“公主……公主方才说,他是谁?”
西尼丽戈不明所以,但看对方也是个姑娘,眉清目秀的惹人怜,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问,还是道:“婉君安,婉伯伯呀。”
婉柔几乎瞬间就激动得发狂了,紧紧握住西尼丽戈的手,激动道:“公主何时见过婉君安,在哪里见的!”
西尼丽戈被婉柔气势吓到,不暇多想,顺口就答道:“两年以前,在我族的营帐里,婉伯伯来访过,”说着,她又转向福公公,皱眉道,“你真的不是婉伯伯?天下会有相貌如此相近之人吗?”
福公公皱眉,看向沈澈,见太子殿下也不明所以,看来是没办法帮他解围,便只能向西尼丽戈道:“公主确实认错人了,老奴是内侍庭的人,怎么会去通古斯呢?”说罢,他向沈澈道,“老奴还要回宫复命,告退了。”
说罢,上马疾驰而去。
这边,婉柔依旧拉着西尼丽戈问东问西,情切之意溢于言表,向来豪爽的异族公主都有些招架不住了。
赵煜在一旁看着,见婉柔确实问不出什么,且她这样心绪激动,反倒容易惹出别的乱子,上前拦在她和西尼丽戈中间,言辞略有些严厉的道:“婉柔失礼了。”
说罢,向沈澈和西尼丽戈行了礼,拉起婉柔,就回了东宫院内。
他一路走得很急,婉柔没做挣扎,任由他拉着,渐而,还回握住赵煜的手掌。
只是,她整只手都在抖,仿佛赵煜的手,是她心底的那根救命稻草,拉住了,才能让她稳定心神,免于溺毙在澎湃的心绪里。
一路往里,赵煜拉她来到中庭的天井,才停了脚步。婉柔此时心绪已经稍稍平和下来,惊骇于赵煜对这地方地势这般熟悉。
赵煜放开她,道:“我知道,有人假冒你先父的名字,但你这样,除了于事无补,还容易打草惊蛇。”
月光自天井的空口投射下来,映得赵煜眼睛亮晶晶的,隐约露出一丝慈悲。
半晌,婉柔才道:“是,是属下做事欠妥当了。”
赵煜安慰婉柔几句,才问道:“我知道你一直在偷偷查探当年的事情,你父亲的遗物,可否给我过目?”
婉柔自然乐不得,若是赵煜肯上心帮她,事情查清真相,便指日可待。
闹了这一出事情,赵煜便不再等沈澈了,简单与他交代一二,告辞回刑部去。
书房里,赵煜挑灯翻看婉君安的遗物,不觉夜色又晚了,忽听有人扣门,他以为是沈澈,又来当监工,看他好好吃药睡觉的。
道一声:“进来吧,今儿怎的知道敲门了?”
却见房门推开,来人一袭白色衣裳,似笑非笑的道:“赵大人以为属下是谁,太子殿下吗?”
正是江吟风来了。
江吟风这人,从来都恣意,并没把官员放在眼里,他见赵煜微微一愣,只是心知自己猜对,笑得更开了。
不吝的转身带上门,往屋里走,走到赵煜书案前,压低了声音道:“你想钓周重背后的大鱼,咱们合作,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一小段前一件高能案件的总结~既然说过了会提醒,就再提醒一句吧。
还有两卷(不是两章),应该就是要完结撒花了~感谢你一直陪伴到这里。
PS,今天咳嗽头疼,希望我不是中招了,哈哈哈哈,虽然缘分总会来的,但还是,晚点来吧。
第94章 螳螂
大年初二,赵煜起晚了。
衡辛去屋里敲了三次门,眼看要推门而入,才隐约听见屋里有窸窸窣窣的响声,进门就发现,自家大人特别没精神,半倚在床上醒神。
衡辛连忙上前,伸手贴赵煜额头,道:“大人不舒服?”
额头微温,倒没有发热。
赵煜捏着眉心,道:“许是昨儿喝酒冲了风,头疼,”他嗓子还嘶哑着,“什么时辰了?”
衡辛道:“都晌午了,周大人他们一直在花厅等您呢。”
这是拜年来了。
赵煜起身,感觉脑袋里好像能养鱼了一样,隧又皱紧眉头。
衡辛便道:“都是自己人,要不小的让他们回吧,您好好休息。”
赵煜摆手:“还是见一面吧,新年第一面就称病,不像话。”说着,自顾自更衣。
得吧,难得自家大人顾全礼数。衡辛麻利儿的伺候着。
内衙花厅,茶水零食,都备得齐全。
刑部诸多官员等自家大人,倒也没拘着,难得不讲尊卑,一起有说有笑的。
可今年年景实在算不得好,边关闹了乱子,朝堂上又吃出来疯病来,让这一片和气里,带出些诡异莫名的违和。
赵煜陪众人坐一会儿,嘻嘻哈哈的说了几句玩笑话,头实在是又沉又疼,便直言相告,让婉柔和周重把一众官员兄弟好生送走。
二人依言照办,回来复命告辞时,本以为赵煜八成又回去休息了,却见三两正在院子里溜达,赵煜手上拿着个小纸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