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像是肃王,倒有可能是肃王妃。
同是女人,她能察觉出来,肃王妃待她和善有礼的背后存有防范与疏离。
想到这,她便又不忍在想,为何一定要和亲呢,她是爱慕肃王,但若要她日后活在争风吃醋、勾心斗角里,她宁愿一辈子都住在这小院子里,如质子一般,谁也不嫁。
但这些终归是不着边际的乱想,甩开这些想法,她更衣梳妆。
结果一到肃王府,她发现,自己还真是想错了,借小郡主的名头约她前来的人,确实是肃王。
一瞬间,她惊喜又莫名。
肃王单独设了宴,没有珍馐大肉,独几道小菜精美别致,一看,便是想要叙话。肃王给姑娘倒一杯酒,端起杯来,在她杯子上一撞,先行一饮而尽。
他神色郑重,看着西尼丽戈,半晌才开口道:“今日请姑娘前来……初衷,是为了我炎华和你通古斯的黎民百姓……待到事成之后,若是姑娘不愿留在炎华,本王自然会想办法,送你回家去。”
西尼丽戈没想到,他开口就说出这样的话来,一下子就讷住了,不知该作何反应。
“听闻姑娘家乡,有一婚俗不知是真是假……本王想与姑娘印证一二,”肃王说话间起身,从一旁的屉子里拿出两只小瓶子,这是日前,赵煜拿来交给他的,他把一对瓶子放在姑娘面前,“这只里面的药,会让你看上去病得很重,但不会危及生命,”说着,他指着那只红色盖子的,向前推了推,“这只绿盖子的,是解药,待到事成,你养好身体,去留都随姑娘心意。”
西尼丽戈拿起红盖的瓶子,摇了摇,里面是半瓶液体,她疑惑道:“你若有心算计,直接哄我喝下便是了,何苦言明,我若是不同意呢?”
肃王笑了,道:“本王不愿强求也不愿欺瞒,你若不允,便作罢。”
与此同时,赵煜去了东宫。
向来,他极少去东宫,从前那是他的煜王府,前世的经历,让他对这地方望而却步,后来,心结解开了,又一直忙于公务,与沈澈见面都少了。
极少有的几次相见,还大都是沈澈去府衙找他。
东宫侍卫并未拦他,赵煜迈步进门,见今日门房值守的,是个脸熟的小孩,那小厮见他来了,笑着迎上来:“赵大人来了,殿下吩咐过,大人来了直接请进便好。”
是了,沈澈早料到他会来。
自从沈澈眼睛真的看不见了,二人还没私下见过。
无论是兴师问罪,还是关心,他总会来问他的眼睛的。
小厮带着赵煜,转进后院。这地方从前是书阁,如今被沈澈改成了听琴品茶的地方,毕竟他眼睛很长一段时间内,是真的看不见的。
此时,屋里隐约传来琴声。论技法,称不上绝妙,可琴音蕴出来的曲境却是吸引人的。
很静,让人听了心底安静。
透过窗纸看剪影,抚琴的人,正是沈澈。
赵煜从来不知道,他有这般雅好,便向那小厮示意,不要打扰。小厮会意,悄悄离开了。
赵煜是不通音律的,听不出沈澈弹奏得是什么曲子,只是觉得好听,便倚在门边,闭上眼睛,让每一个宫商之音直接跳入心里。
近来发生的事情又乱又杂,他不禁佩服沈澈,依旧能够这般守心如一。
一曲弹罢,沈澈止住余音,从曲意里收回心思,才道:“阿煜来了,进来吧。”
他耳音向来了得,赵煜推门进屋,见沈澈正把琴从膝上拿起,放回琴桌上,兀自走到茶桌前烹茶。
他熟练且熟悉的做着每一个动作,赵煜看着他,好像一切都没变,但细想,却又不一样了。
来之前,一肚子的问题,尤其想问空青为何会答应帮他,又想问他为何不提前与自己商量。
可如今看他这模样,终归是不忍问出口。
他与沈澈,在公务上,都不是喜欢事无巨细交代的性子,并非是因为不信任,而是二人皆不是莽撞性子,事情经过利弊权衡,既然定下了,交代与否,根本不会改变什么。
想到这,赵煜走到茶桌前,接过沈澈手中的茶匙,轻声道:“我来吧。”
沈澈笑了,任赵煜把东西都接过去,往座椅里一窝,擎着喝茶。
一时间,屋里很安静,只有赵煜摆弄茶具偶尔发出的声音,二人便谁都没有说话,静默无言的品茶。
赵煜一肚子话,如今见了沈澈虽然说不出口,心里倒也没觉得憋闷。眼看茶淡了,夜浓了,他道:“我回去了,你早些休息。”
说着,起身便往门边走去。
时至此时,沈澈才终于坐不住了,几步追到赵煜近前,一把抱住他,轻声道:“别走了,”似是察觉怀里的人有些许惊愕,他忙又解释道,“我就只是想多和你待一会儿,同一屋檐下,心里安宁。”
沈澈把下巴放在赵煜肩头,柔声几近恳求的语调,和略带心焦的解释,让赵煜不忍拒绝。
“好。”他轻声应道。
抱着他的人,顿时心花怒放了。
沈澈也是真的没动什么旁的心思,让人伺候着沐浴更衣之后,就只是和赵煜闲话,讲着自己小时候的事,问赵煜小时候的事……
赵煜觉得,太子殿下的话比平时多了太多。
他向来对人心琢磨得透彻,他明白,沈澈想确定他在,一直都在。
如今,太子殿下是真的看不见了。
想明白这些,赵煜的心便更软了,不经意间,随着沈澈的心意,讲些无关紧要的闲事。
闲话累了,二人便索性一个床上,一个榻上,各自一歪。
赵煜的精神头还是比不得沈澈,最后也不知稀里糊涂说了些什么,越说声音越含混,终于迷糊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他被一阵杂乱声响吵醒了。
揉着眼睛看窗外,见天色刚显露出些浅白。
阿末已经挑着烛火,走到近前来:“殿下,赵大人,肃王府出事了!”
赵煜一个激灵翻身坐起来。
“通古斯族长的女儿,在肃王府身受重伤,生死不明。肃王差人去宫里请太医了,还去刑部衙门找您,让您赶快前去。”
盹儿瞬间飞散得一丝不剩。
事情的发展脱出了赵煜的预料,依着他的算计,西尼丽戈出事的消息可能会传来,但该是生病,绝不会是被刺。
事发突然,赵煜也无暇细想,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肃王府。
肃王一早就命人在门口迎赵煜了,那人见赵煜赶来,火急火燎的引着他步入后堂。
“什么情况?”赵煜问道。
小厮很机灵,知道事关重大,直言道:“昨夜西尼丽戈姑娘应小郡主之邀前来,后来时间晚了,肃王殿下便留姑娘吃了顿饭,姑娘多喝了几杯,在别苑歇下了,但是刚才,伺候守夜的丫头去个茅厕的功夫,姑娘心口就中了一刀……”
赵煜大惊,这事不在他与肃王的算计之中。
和亲的外族族长之女在肃王府被刺,生死不明,波浪若真掀起来,注定要滔天了。
说话间,赵煜来到别苑厢房。
肃王、肃王妃、伺候丫头,挤在外间,里间,府医正在紧急救治西尼丽戈。
见到赵煜进门,肃王快步过来,道:“她本来都同意了,可能心情波动,多喝了几杯,可不知……为何出了这般变故。”
赵煜道:“下官需要看看现场。”
第104章 母女
救人的事,赵煜基本帮不上忙,但查探现场,他是一把好手。
事发到现在,时间并不久,肃王从前又执掌刑部,深知关键。第一时间把人挪出来救治,案发现场便命人保护起来。
赵煜戴好黑纱手套,先站在门外往里看,屋里地面干净得很。
依值夜的丫头说,她去个茅厕的功夫就出事了,事情该是发生得极快。
“是哪位姑娘值夜?”赵煜问道。
就见大门口有个小丫头跑着过来了,人不算漂亮,但贵在模样机灵,眼睛里冒精气。
赵煜问道:“姑娘今夜可发现有何不妥吗?比如遇见预料之外的人,或者其他?”
丫头认真想了想,摇头。
赵煜又直言问:“姑娘值夜的时候,是在固定的时间如厕吗?案发经过,请讲一讲。”
那丫头点头道:“回大人,婢子如厕的时间也不算非常固定,但前后总不会有太大偏差,主子们起身,会忙乱些时候,是以婢子习惯在破晓之前,去方便一次。今日婢子离开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回来时听见屋里姑娘呻/吟声,进门就见她胸前插了一柄匕首,倒在床上。”
“姑娘自始至终,没见到旁人吗?”赵煜问道。
丫头摇了摇头。
倒不像是有所隐瞒。
天亮前去茅厕,是她的个人习惯。
可即便如此,凶手想要得手,也需要在旁伺机而动,等她离开。
这凶徒,九成九是王府里的熟人。
赵煜进屋,见床上堆着被子,被子上染了不少血,且已经从一头被剪开。想来,凶手是隔着被子扎了西尼丽戈一刀,救治时,医师不敢贸然拔出匕首,又不好连带着被子一起挪,便把被子剪开了。
细看被子的破口,行凶之人是自上而下,毫不犹豫的一刀,下手时,刀锋与被面几乎是垂直的。
“赵大人,”赵煜还在聚精会神的四下查探,便被肃王的随身侍从叫了,“西尼丽戈姑娘醒了,只是伤情还不稳定。”
赵煜闻言,赶忙往西屋去。
毕竟是女眷,他不好直接往里去,在门前驻足,见床上垂着纱帐,肃王和府医站在帐子前。
肃王问道:“是谁伤你的,看清了吗?”
床帐里,半晌没人说话,直到赵煜有些担心那姑娘是不是还好,才听见她气若游丝的答道:“我……不确定。”
这答案,便颇有深意了。
“是谁?”肃王急切起来,“哪怕是觉得像谁,你都但说无妨。”
而西尼丽戈,却又不说话了,好半天,才道:“我……很疼,想睡一会儿……”
肃王皱了眉头,看向府医。
老医师道:“姑娘挨这一下,虽不致命,也确实要好生休息,王爷且稍安勿躁吧。”
肃王只得叹气,道:“劳烦您,多费心了。”
说罢,退出西屋。
赵煜在一旁,听见“虽不致命”几个字,心思动了动。
“赵大人有何发现?”肃王见赵煜在门口,回身示意,让人递上个托盘,盘子里一柄带血的匕首。
赵煜把匕首拿起来观瞧,发现这凶器,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便道:“恐怕,需要查王爷府上各位,案发时与谁在一起,又在做什么了。”
他说到这,顿挫片刻,低声道,“但……王爷想好了么,方才西尼丽戈姑娘的反应,可不大妙啊。”
肃王看着赵煜,见他一双柳叶似的眸子晶亮亮的,不错眼神的定睛与自己对视,片刻,反应过来他是何意。
西尼丽戈似乎是看见了凶手的,但她愿说,这其中的原因往深处去想,让人不寒而栗——整个肃王府,西尼丽戈认识的就没有几人,黑灯瞎火的情况下,她一眼就能认出来的更没几个。
而这人,她偏偏认出了,又不说……
赵煜看肃王的表情,知道他明白自己的意思了,问道:“王爷恕罪,但请问,王爷今夜宿在哪里了?”
肃王叹口气,道:“今夜与她多说了几句,她又喝多了,安顿下,都已经过了子时,本王是独自宿在书房里了,”顿一顿,索性直言道,“没同王妃在一起。”
但这事,怀疑终归只是怀疑,尚且没有证据。
更何况……
赵煜道:“王爷,此事……把消息锁住,最好还是不要彻查了吧。”
他说完这话,肃王一愣,遂就突然笑了。
赵煜给他笑得莫名其妙。
肃王拍拍他肩头,道:“本王一直以为你虽然执法无私,视野却也就只局限于案子上……近来才发现,原来是本王误解你了。”
赵煜也笑了,笑容带出几分苦涩:“若坚持执法无私,要以三国百姓的疾苦垫脚,这无私便是最大的自私。”
北遥公主,在炎华王府,夜刺通古斯族长之女,事情若是一经查证属实,后劲儿可大着呢。
“殿下……”赵煜犹疑片刻,还是问了,“王妃自嫁予殿下之后,与北遥……是否还有勾连?”
这话问得明白且无礼,还不如直言问肃王,肃王妃是否是北遥安插在炎华的细作,和亲是障眼法,私下,一直在伺机而动。
赵煜与肃王妃寥寥数面,但能察觉出,她性子并不冲动,不会因为争风吃醋,就贸然出手伤人。
这一问,真把肃王也问得愣了。
他是非常喜欢王妃的,但若她真如赵煜设想得这般,这么多年的情谊,有几分真,几分假呢?
赵煜的问题,他答不上来。
更一时没想好,事情要如何继续下去。
可事态,偏偏不给他喘息筹谋的机会,近侍来报:“王爷,王妃跪在外面,说……说……”
肃王都没听他说完,便急道:“大冷的天,王妃身体不好,赶快着人好好送回寝殿去!在场的,事情露出半个字去,就都别想活了!”
可他话刚说完,就听门外小硕宁带着哭腔就跑进来:“父王!父王别罚母妃!”
小姑娘一副刚睡醒的模样,半面头发攒了发髻,另外一半还散着,被风吹乱了,和着眼泪贴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