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您的秘密,将永远都是秘密。
皇上定定的看着寿明,突然觉得他既熟悉,又陌生,这么多年,自己做的事情,他多少知道,但他一直守口如瓶。皇上设想过,自己可能遭任何一个人背叛,却没想到这人是寿明。
可若深究,这算是背叛吗?
他能把那紫檀木匣公然呈上殿来,里面的书信却不是白妃的手迹。
真迹在哪里……
又有多少人知晓或者看过其中的内容……
这般做法,可就差拿着喇叭喊——你的秘密我们知道了,要么就范,要么你死我活。
这是威胁。
初衷为善,也是威胁。
他此时后悔了,初知道寿明可能知晓自己的真正身份时,举措太优柔。
可这世间没有后悔药。
他不是真命天子,是半路篡权的冒牌货,但九五之尊的位子做了二十年。
须臾间,分析利害,脸上的怒意收敛起来。
若是安排得宜,寿明的意思,与自己的初衷,并不冲突,只不过,兵行险着……
想到这,他向寿明笑道:“是了,朕老了,年老总会做些糊涂事,不够果决,”话说到这,他向执殿武士摆一摆手,“若是殿杀死谏的忠义之士,朕……启非要背千古骂名?”
说完这话,他坐回主位,朗声道:“今日,是肃王弟和通古斯公主的大喜日子,寿明与朕都不能抢主人家的风头,耽误了吉时,可就罪过了,”说着,他清朗着声音道,“继续吧。”
一众朝臣瞬间哑然,有人惊骇、也有的露出忧虑——虽然不知寿明给皇上看得是什么,但顷刻之间,血溅喜堂,所有人有目共睹。
这背后的事情,不能不让人生忧。
只是事情发生如脱缰野马,无人敢有微词。
反倒是肃王殿下,瞬间就明白了寿明这所谓的“新婚贺礼”。
他不知寿明背后还有何人,但他知道,此般做法是给他的性命又加了一层保障。
这是在保他的命呀。
便就这样,婚礼继续了,肃王心思满怀,和替嫁的丫头行过礼。
见证典礼的,除了活人,还有那两位当殿自裁的侍人。
王爷以怕误吉时为由,没让人把尸身搭下去。在他看来,这二人,是他今日最尊贵的客人。
眼看礼毕,皇上敬酒一杯,要起身离开。
谁知,老天好像偏要在今天把炎华搅闹个底朝天。王府门前一阵马蹄声乱。
紧接着王府管家疾步入殿,神色焦虑,与肃王低语。
皇上道:“何事,焦急成这样?”
肃王顿挫片刻,朗声道:“兵部的旗使令官,有军情急报,要报于兵部尚书。”
今儿个,六部尚书,乃至皇上,都在肃王府,这才着急跑到这来了。
可不直说就得了么,也免得再传话——
北遥,修檄文犯境,大军压在狞泉城外。
声称炎华陛下,背义忘恩。若想止战,便御驾亲征,到狞泉边境亲自议和。
挂帅的将军,姓白。
皇上在听到“姓白”二字时,神色有一瞬间的恍惚。
赵煜、沈澈包括肃王,几位知道内情的人,也都各怀猜测。
难不成是穹川白家归顺北遥,倒戈炎华了吗?
“陛下……”兵部尚书出列跪倒,“万不可贸然亲征,北遥贼人奸猾,这白姓的将军从前更是闻所未闻,以防有诈。”
他说完这话,向那传令旗使严肃道:“消息几分真假?”
但显然,宣战的檄文不会有假,兵部尚书这样问,也不过是缓兵之计。他一边听那旗使陈述真得不能再真的事实,一边看向诸臣,希望有人能提出什么更好的提议。
能入朝为官的,便不至于太傻。众臣不禁疑惑,北遥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将军,竟然让炎华的天子御驾亲征,前去议合?
怎么看都说不出的怪异。
喜殿上的气氛更诡异了。
入眼双喜大红,可殿上横尸血冷、不见新娘、在场的所有人,都冷肃着脸。
参加葬礼还能哭出声来呢。
此时,无声得可怕。说不出的压抑。
皇上冷眼环视一周,突然就笑了,先是向肃王道:“你说你娶个媳妇儿,怎么就闹出这么多事儿来?礼部择日子没看黄历,该罚奉,”玩笑似的口吻,让众人更加不知所谓,接着,他叹息一声,“既然不知对方意欲何为,那朕去会会他们就是。”
话,突然说得异常大咧,好像自己是哪个江湖豪侠,而不是炎华的陛下了。
几位重臣面面相觑。
魏可言刚要出列劝阻,便被皇上料出先机,止了话茬儿:“朕乏了,事儿就这么定下,太子沈澈监国,肃王娶了新妻,按国礼,四日后出使通古斯,去和你的新老丈好好攀攀关系。”
说是出使,用意再明确不过,是为防通古斯与北遥声东击西,合围炎华。
他交代万全,哪位将领司何职,毫不见慌乱,举措得宜。
单论这一点,赵煜心下着实佩服。
一切安排妥当,皇上甩甩袖子,宣太子沈澈伴驾,回宫去了。
他想要的,从来都是传承,如今只要自己的身份秘密不会暴露,只要沈澈继位,旁的都没关系了。
也正因有了这一层算计,这日傍晚,赵煜接到圣旨,扯了一堆咸的淡的,把他夸得天花乱坠,但归根结底就四个字“随驾北征”。
赵煜忍不住自嘲笑了,这算什么?皇上要拿他当人质要挟自己儿子?
想想,讽刺、可笑又无奈。
这一夜,也不知道赵煜是不是太久没做狠绝的谋算,被白日朝堂上的血腥事儿扰了心思,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那两名服毒身亡的侍人,又活过来了。
喜殿上不知何时着了火,就像前世那般。烈烈火焰,吞噬得不仅是人们的皮肉,还有灵魂。
赵煜仿佛听见许多灵魂的哀嚎,哭喊着让一切停下,他试图去扑灭火焰,但那火苗子有形无实,怎么抽打都无济于事。
突然,所有人都向他扑过来,撕扯他,哀求他、呵斥他,让他放过大家。赵煜不明所以,他目光越过疯魔的人们,就见皇上和沈澈远远的站着。
面无表情的看他。
再转眼,他发现,他不知为何,变成了寿明公公,是他怂恿下属,看似死谏,实则要挟。
他不顾周围灵魂的哀嚎,冷笑着推开他们,逼近皇上:“你的身份如今已经成为公开的秘密了,内侍庭成百上千的侍人,都知道……你是不是要杀光他们?”
皇上看着赵煜,也突然也笑了,道:“那你希望朕做什么呢?你想要什么?”
四目相对,赵煜竟然被问住了,他也不知道他想要什么……
他其实只想要沈澈好好的。
自私吗?这是不是自私……
若如皇上所愿,沈澈登上皇位,便不能好好的吗?
皇上见他答不上来,笑得更开了:“你我的目的并不矛盾,长相厮守可以有很多种……”
是啊,长相厮守可以有很多种。
皇上还在说着什么,赵煜只见他嘴唇在动,却听不真切,注意力正都被他的口型吸引,突然心口剧痛,低头就见那柄熟悉的古剑剑尖,挂着鲜血,汩汩的滴落。
赵煜拼着气力回身,想看刺他那人是谁,可就只这眨眼的功夫,皇上、侍人、朝臣们、沈澈……都不见了,就只有熊熊大火包围着自己。
猛地睁眼。
月光渗入眼帘,冲淡了残存在视觉意识里的火光。
他抚上额头——满头的冷汗。
为什么会做这么一个矫情的梦?
醒了盹儿,赵煜回想今日肃王府发生的事,眼看夜色已深。
赵煜自行换了身衣裳,骑马直奔肃王府上。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最近补充前面几章的小许细节,可能会导致追更特别紧的天使看新章有一点跳,道个歉+.+
第109章 亲征
赵煜刚到王府,门房小厮见了他便笑,引着他往书房方向去。
“王爷料定您这一半日便会来的,等着您呢。”
赵煜惊诧了,他来肃王府是临时起意,肃王这回,倒是把他的心思拿捏准了。
书房里,肃王松散着头发,已经换上常服。比起他平时服制威仪,倒更平易了,好像年轻了好几岁。
他一边喝着茶,一边随意翻着一本书,可一看,心思就没在书本上。
听见脚步声,他即刻抬眼看。见到赵煜,微微一笑,示意他坐。
肃王起身到柜子里不知拿出什么,随口问道:“寿明公公背后的高人,是赵大人吗?”
寿明再如何高明,也不可能短短时间内,将本该在王妃手上的东西,拿到手。
他背后定然还有别人。
肃王在脑子里把朝中人过了个遍。
终归是觉得,眼下不怕牵扯、自愿裹进皇家烂账里,除了赵煜,再没第二个人了。
回身,就见赵煜只是笑着看他,虽未置可否,但表情已经给出他答案。
肃王便直言道:“赵大人前来,是想问这个吧。”说着,随手一抛。
是个黑色锦囊。
正是江吟风坠崖那日,抛给肃王的。
赵煜打开来看,见里面,是三块铜铸的鎏金牌子,正面雕刻的海棠花瓣栩栩如生。这牌子,沈澈手里也有一块,在胜遇,他还拿了牌子去勾搭江游北。
只是当时,赵煜已经记不得这牌子到底有何深意。
如今,前世的云烟过往,一遍又一遍漫散在记忆里,那些被前尘封的过往,终被扫去尘埃——这是殉道者的令牌,一共五块,五位掌令各司各职,各有编号,象征海棠花的五片花瓣。
“江吟风写了极短的信函给本王,”肃王道,“他说这是多年前一个暗卫组织的信物……”
肃王不知赵煜早就悉知内情,又简略的讲述了一番,最后才道:“他称,另外两块,在皇兄和澈儿手里,那父子二人早就已经不是我沈家人,是妄图从内部瓦解我炎华社稷的细作……”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起初,本王觉得他无稽之谈,澈儿手里那块,是他机缘下,从都城郊外的荒庙里寻来的,可如今反观皇兄的作为……本王还真不知道该不该信江吟风了。”
肃王说完,见赵煜面色平静,实在看不出,是他身怀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好素养,还是早已悉知内情。
赵煜问道:“王爷觉得,江吟风将这些东西给王爷,意欲何为?”
肃王冷笑道:“若非是澈儿与本王早成盟约,太子监国时,正是起兵乱政的好时机。”
自肃王府出来,得知江吟风的用意,赵煜便不禁在想,江吟风虽然与殉道者相关,却对这组织深恶痛绝。他所作的一切,好像都是为了让殉道者彻底消失。
他死了吗?
赵煜觉得没有。
既然如此,便终归还有再相见的时候,到时一切猜测、困惑,便都会解开。
而这一刻就快要到了。
踏着月光,赵煜回了内衙。
内衙平静得如同任何一个普通的夜,却又寂静得与众不同。
自从皇上离开肃王府,沈澈便被叫走了,只怕这会儿,也还被他的皇上爹圈在宫里,交代监国的关窍。
这事儿,赵煜想得对,却又不全对。
沈澈在公务上的能力,素来让皇上省心。皇上有时恍然错觉,沈澈对于事情的预判和看法,老练得不像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模样。
心下越发觉得他珍贵,江山社稷,便越发下定决心要传予他坐。
公事交代完,皇上借着烛火看沈澈,又觉凄凉——自己这儿子很陌生。
他对自己的敬重,君臣之情多于父子之情。
可想也是呢,从来都少讲父子亲情的天家养出来的孩子,能如沈澈这般便已经很好了。
记得亲临东宫那日,他才得知儿子对他的敬重,远比他自己预想得深沉。
他感动、也喜出望外。
在那一刻,甚至想不惜一切代价,去捍卫自己在儿子心中的形象。
想到这,他心道终归是老了,开始执着于父子亲情了。
“你的眼睛……是空青使的障眼法?风波平息了,让他再给你医好吧。”
沈澈将燕窝粥端给父亲,道:“儿臣的眼睛只是病程反复了,空青去帮儿臣寻药草了,以后会治得好的。”
他不想实话实说。
皇上一口一口的喝粥,叹息道:“那你便好好在涤川看家,也免得朕不放心。”说着,他打个哈欠,把粥碗放下,漱了口,往床榻一倚,“罢了,朕乏了,你也去休息吧。”
沈澈恭谨的行礼退下,退出大殿时,皇上的呼吸声已经陈匀了。他微微摇晃粥碗,燕窝粥还剩一半。沈澈腹诽,空青留下的哪里是安神药,分明就是迷药。
寿明公公见沈澈出来,忙上前去把碗接下来,措身的功夫,他往沈澈手里塞了样东西,声音极低的道:“圣旨置在御书房南墙风水画后面的暗格里,靠东的那份,是殿下想要的。”
沈澈,往御书房的方向去,摩挲着手里的事物,一柄钥匙。
监国……
他不能被困在涤川城,论监国,肃王比他更适合。
更何况,此去狞泉,敌暗我明。无论是皇上,还是赵煜,任谁有闪失,他都不愿、也不能接受。
思来想去,亲力亲为地护佑,才能放心。只是在这之前,他须得和肃王交换职责,前去通古斯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