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他嫁到哪户人家?”
景泰蓝:“听他称呼是赵老爷。”
容衍欠身要起来,差点摔到地上,他盯着自己僵硬的废腿看了一会,深吸口气对景泰蓝道:“去帮我找这个村里的里正,请他过来一趟,就说宁大谷家要出人命关天的大案子!不知道里正是谁就给我一家一家问过去!快去!”
景泰蓝满脸泪痕未干,撒开脚丫子就跑,被容衍叫住,从手上取下尾戒递给他:“回来,务必请他多带几人,我要亲自过去。”
时值晌午,家家户户都在屋里烧菜,听见小孩的哭喊声一个个都跑出来看。
“哎,这不是宁哥儿前几日带回来的奶娃娃么,不哭不哭,跟奶奶说怎么了,是不是赵小芝那婆娘欺负你呢?”玉婶年近五十六,家中孙儿都比他大,最见不得孩子受委屈,闻言丢了锅铲跑来就要抱他。
景泰蓝警惕地后退一大步,手中紧紧攥着戒指问道:“可不可以帮我找找里正,有人命关天的大事,求求你!”
玉婶听他板着小脸说什么人命关天,一时也没放在心上,脸上一乐:“你可找对人了。”
扭头便往屋里喊:“老头子,宁哥儿带回来的那孩子找你。”
宁发林磕着烟袋从屋里出来,一眼就瞧见了那长得玉雪可爱,满脸泪痕未干的孩子。
景泰蓝哒哒哒跑过来:“你是里正吗,我阿父找你救命,快跟我来!”
宁发林被他拉到了家里。
宁大谷夫妇一早就去了镇上买米面,这会才刚返家,就见景泰蓝拉着里正要进容衍的小屋。
赵小芝当即放下东西,堵在门口指着景泰蓝的鼻子骂道:“你这崽子怎么不知好歹,咱们家宁哥儿好好的喜事你带里正过来干什么?”
宁发林闻言眉头一皱,他倒是听说了宁长风嫁人一事,如今听这语气像是另有隐情?
屋内响起一道清越虚弱的声线:“请里正大人进来,容某有冤要申,若是晚了恐怕要见血!”
赵小芝还要挡在门口,被宁发林呵斥开。
……
“糊涂啊!你竟将他嫁给赵家村那个专门磋磨人的地主老爷,良心黑了吗?”
听完事情原委,宁发林一顿训斥。
赵老爷烂名在外,即便出再高价钱,好人家父母是绝不会将子女嫁过去的。
赵小芝缩了缩脖子,狡辩道:“赵老爷不过是想找个照顾他儿子的夫郎,宁哥儿长得高大凶恶,本就嫁不出去,许给他不是正好——”
宁发林瞪了她一眼,一时也不知怎么办。
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父母将儿女许配给谁连县令都无权过问,何况赵家老爷家中良田百亩,养着数十家丁,他就算带人过去也不一定抢得过来。
容衍咳嗽几声,加了一把火:“当务之急是把长风接回来,他性子刚烈,到时闹得血溅当场,恐怕要招来官府查问。”
听他这么一说,正在犹豫的宁发林下定决心:“我去把村里的青壮年都喊上,大家一起去!”
一听是去救宁哥儿,村里半大小子都操上了木棍,一群人浩浩汤汤往赵家村赶去。
……
“你这哥儿性子还挺烈,伤了我家润儿还想跑,进了我赵家大院就没有你跑的份!”
院子里,宁长风背抵大树,手中执着一根木棍横在胸前,与步步逼近的十几个家丁对峙。
赵老爷站在人群之外叫骂,抱着他那在地上打滚的变态智障儿子心疼不已。
活该,只废了他孽根还算仁慈的。
蒙汗药的药效强劲,宁长风的脑子一阵一阵的发昏,他用尽全身的意志力才坚持没让自己再次栽倒在地。
“来啊,大不了今天死上几个人,老子拼了命也要拉几个垫背的!”他冲围过来的家丁吼道,眼中露出的凶性令人望而生畏。
最前边的几个家丁面面相觑,踌躇着不敢上前。
在此之前,他已经打伤好几人了。他们不过在老爷家混口饭吃,没必要将身家性命都搭进去。赵老爷为人刻薄吝啬,被打伤的兄弟还不知赔不赔医药费呢。
“上啊!抓住他今年给你们减租两成!”赵老爷叫嚣着,突然听到院门被砸得哐哐响。
“赵高力,我是谷兴村里正宁发林,赶紧开门把宁哥儿交出来,否则我们就砸门了!”
赵高力生得肥头大耳,闻言冷笑:“里正又怎样?这个哥儿是我明码标价二十两娶回来的,就算告到县太爷那里去也是我家的人了!”
吩咐家丁把门抵上。
谁知外面人多势众,拿的拿斧,抡的抡锤,竟几下就把门砸开了。
二三十个汉子挤进院子里。
“你,你们这是私闯民宅,我要告你们!”赵高力扬声高叫,连忙叫家丁保护自己。
“长风,过来!”人群中传来容衍焦急的声音,宁长风勉力看去,见容衍坐在椅子上,刚被放下就朝他招手。
宁长风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他撑着劲走到容衍面前,面对家丁时的凶狠被尽数收起,连声音都不自觉放低了些许:“怎么你也过来了。”
容衍正要说话,就听围在身边的汉子喊了一声:“哎,这——”
随即纷纷散开,齐刷刷扭头看向别处。
“呵,他清白之身已污,今日又被这么多汉子看了身子,即便你们接回去又如何,他还能活下去么?”
在北昭国,哥儿的名声与女子一般重要。宁长风现今衣不蔽体,胳膊、腿、腰腹都露在外面被人看了去,若是换成寻常女子,此时定要羞愤得跳河而死。
宁长风正要反唇相讥,却感觉手衣摆被拉了拉,他弯下腰想听容衍说什么,却见容衍将手中狐毯披到他身上,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无碍。”
又对景泰蓝说道:“带你阿爹去旁边歇会儿。”
他这声音不算小,满院子都人都听见了,连里正都转过头震惊地望着他们。
赵高力问道:“你是什么人?劝你少管闲事!”
容衍笑了笑,眼底却泛起冷意:“我嘛,自是宁哥儿的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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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容衍:狠狠在老婆面前赚回一波好感!
第7章
赵地主:“不可能!我打听过了,这哥儿压根就没成亲,哪来的夫君!”
容衍将手一指,指尖在阳光下白得发光:“这你得问他们。”
被架来的宁大谷夫妇脚软得站不住,连忙摆手否认:“没有的事啊赵老爷,这人是宁哥儿捡回来的,他在胡说八道!我们真的没有骗您啊大老爷!”
容衍在旁边悠悠道:“我与我家夫郎早已有了肌肤之亲,你们却私自瞒下,将他转卖他人,二道贩子的黑心钱好赚吗?”
赵地主一听这哥儿居然早就不是处子之身,顿时恶心得要命,抓着宁大谷就要他赔钱。
宁大谷哪有钱,二十两纹银早就到了宁荣手里,只得一个劲儿地求饶,声泪俱下的样子仿佛他才是那个苦主。
“既没有现银便拿你家田地来抵,上等田十两一亩,另外我家润儿被这哥儿伤了命根子,医药钱也得算在里面。”赵地主恶狠狠地说道。
他就这么一个儿子,从小精心养着,要星星不给月亮,若是因此断了后该如何是好?
失了身的哥儿他是万万不会再要的,这笔账统统得找宁大谷夫妇算!
宁大谷夫妇在村里本就名声不好,此时谷兴村来了二三十个汉子,竟无一人替他们求情。
等掰扯得差不多了,里正便写下文书,书中写明宁大谷欠赵高力多少纹银,以何种方式何时还清,压着夫妇俩按下指印,双方各执一份这才算了了。
“走了。”一群人怎么来的怎么回去,一路上那些汉子们都在议论今天发生的事,被宁发林制止。
“事关宁哥儿名声,今日发生之事回去一个字儿也不能说,明白没?”
议论声最大的几个汉子悄摸没了声音,几个灵泛的悄悄看了一眼走在最后神色如常的宁长风,转而聊起一些不相干的话题。
谷兴村出了那么多汉子去对面村捞人可是件大事儿,村口柳树下站着一堆人伸长了脖子望,可惜的是什么都没打探到,汉子们一个个嘴都闭得像蚌壳,送了人急匆匆揪着自家好事的婆娘回家去了。
里正把宁长风叫到了自己家里。
玉婶一见他的样子,连忙拿了一套衣衫给他换上,只是家中哥儿的衣衫对他而言太小了,拿的是宁发林的衣服。
宁发林的年纪大了他三轮不止,自是无碍的。
“宁大谷那俩夫妇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哪有将儿女往火坑里推的父母,当家的你可得管管他们……”
听完事情原委,玉婶气不愤地跺脚,见穿好衣物的宁长风从屋里出来连忙噤声,看他的眼神同情极了。
宁哥儿是谷兴村的一把好猎手。
早些年有野猪下山祸祸田地,他们家院墙都被拱塌了,若不是宁哥儿带领大家一起围杀,恐怕他们当晚都要丧命于野猪之口。
可惜如今清白被毁,饶是瞒得再严实,哪有不透风的墙?方圆十里的唾沫星子就能淹了他。
想到这里,玉婶又狠狠啐了一口,暗骂那烂了心肝的夫妇俩。
见宁长风出来,坐在椅子上抽烟叶的宁发林磕了磕烟枪,从屋里拿出一样东西。
“今天我和你玉婶来当个证婚人,把这个婚书签了,往后你便跟着他好生过日子吧。”
红纸墨书在眼前摊开,字迹若游云惊龙,很漂亮。明显不是宁发林能写出来的字。
宁长风转脸看向容衍。
后者已在红纸上按下手印,扬起唇角看他,眼底波光潋滟,像寒潭初化的冰。
宁长风:“……”
谢谢,又被蛊到。
他用尽全身意志力才忍住心底的蠢蠢欲动,走到容衍面前蹲身,视线与他平视,再次确认道:“真要和我成亲?想好了?不介意?”
他原意只想将容衍带回来相处一段时间,处合适了再成亲的。
谁知会节外生枝,而容衍竟然主动写下婚书……
容衍的目光落在他脸上。
经历了被下药、被围攻、被羞辱,换成寻常哥儿早就崩溃欲死,宁长风的眼中却始终坦然从容,显然并不如何放在心上。
相反,他更关心容衍是否出自真心。
“自是真的。”容衍回望,玩笑道:“说起来还是我占了便宜,不是么?”
宁长风打断他的话:“别说这些。”
他起身,按下印泥,两道红指印并肩排列在婚书上,宁长风觉得自己心口有些发热。
他真的成亲了。在异世,和一个相处不到三天的男人,未免有些太冒险。
宁发林收起婚书,笑道:“好了,你既已嫁人,户口便可从娘家迁出,往后便不用受他们那腌臜罪了……你夫君的户籍文书我去办,叫他在咱们村落户,你便安生相夫教子,圆圆满满。”
话音刚落,宁发林便被自己舌头打了个磕绊。
宁哥儿生得高大冷峻,唬起脸时能把村里的小孩儿吓哭,让他去相夫教子,这……
下一瞬就听容衍开口道:“长风不喜繁杂家务,我来相夫教子也是一样的,只求他不嫌弃我。”
听容衍说这样的话,宁发林对他满意许多,只是一想到他一病三咳,双腿又废的模样,心中不免担忧。
嫁给他,宁哥儿能过上好日子吗?
*
告别里正,宁长风背起容衍往养父母家里慢慢走,脑海中还回想着里正把他悄悄叫到一旁说的话。
“这戒指一看就是金贵物件,你好生收着,别再叫他轻易给出去了。那人虽说是个病秧子,但待你倒是真诚……你有一身本事在山里不怕没饭吃,夫妻俩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重要,知道吗?”
怀里的戒指咯着他的胸口,那是他昨晚还回去的东西。
背后容衍的呼吸轻缓绵长,应是又睡着了。
夕阳将人影拉得老长,景泰蓝跟在他身后踩影子玩,忽然被宁长风叫住了。
“我们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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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宁长风:他居然把戒指给出去了诶,感动了感动了。
作者菌(小声咕哝):我家宁哥儿其实主要是看脸。
第8章
趁着落日未下山,宁长风背上容衍,腰间拴着景泰蓝,一步一步往山里走去。
容衍瘦得出奇,轻得出奇,掌心都能按得到嶙峋的大腿骨。轻缓的呼吸喷洒在他颈侧,即便几日未洗澡,宁长风仍旧闻到了他身上传来的清淡香,像极了上辈子被丧尸追赶的某个夜晚,他爬上山顶的信号塔,塔下的丧尸在嚎叫,他却只听得到漫山遍野松涛阵阵,仰头望见一轮皎皎明月。
宁长风为此心情大好,将容衍往上托了托,好让他睡得更舒服些。
……
山路并不好走,又是初春时分,到处湿漉漉的,蛇虫鼠蚁满地乱爬,景泰蓝看得心惊胆战,紧紧抓住拴着他腰的麻绳,走上几步就要跌一跤,小脸儿摔得青一块紫一块。
饶是如此,他硬是一声都没哭,努力跟上宁长风的脚步。
“坚持住,男子汉流血不流泪。”宁长风背着容衍,腾出手捏住横在眼前树枝上挂着的竹叶青甩开,停下来等他。
“嗯!”景泰蓝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与泪水,继续手脚并用往上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