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溪客已经震惊地说不出话了,没猜错的话,东曦兄这是在表达想要和旁人“共事一夫”的意思?
他没有丝毫窃喜,反而有点儿生气:“东曦兄,你是不是觉得娥皇女英共事一夫很伟大?在我看来,只是不够在乎而已。我若喜欢一个人,定然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不会脚踏两只船,也不允许对方心猿意马,否则还不如一拍两散,各自欢喜!”
楚溪客背过身,兀自生闷气去了。
钟离东曦却没像往常那样主动哄他,眼瞅着牛车都停在翠竹大宅门口了,旁边的人还没动静。
楚溪客憋不住了,悄悄扭过头偷瞄钟离东曦,没想到,却看到他眼圈红红的,像是刚哭过!
妈耶!
这是什么外刚内柔的绝世小娇夫!
楚溪客的宠溺之心冉冉升起,也顾不上生气了,反过来哄他:“我刚刚是不是太大声了?抱歉抱歉,我就是有点激动,觉得东曦兄低估了我们的感情,也低估了我……”
钟离东曦眸光一闪,确认道:“鹿崽当真只要一生一世一双人?”
楚溪客竖起三个手指:“对天发誓。”
钟离东曦抓住他的手,说:“不必如此,我信你。”
楚溪客还没来得及感动,就听钟离东曦话音一转:“鹿崽可还记得,入太学前你与我的‘约法三章’?”
楚溪客:“……”
这是信呢,还是不信?
他故意抿着嘴,不吭声。
钟离东曦的眼睛又垂下来,低声道:“是我不知足了。”
楚溪客……服了。
他老老实实背完约法三章,还要反过来关心钟离东曦:“东曦兄一直在等我,还没吃午饭吧?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钟离东曦抓住他的手,仿佛舍不得他离开:“让灶上去做吧,鹿崽陪我待一会儿,可好?”
楚溪客当然是愧疚又心疼地点头了。
两个人在西渚轩等了一会儿,灶上就把饭菜送进来了。
楚溪客一眼看去,半晌没说出话——黄瓜、苦瓜、丝瓜、小葱、青豆、芹菜……草原都没这么绿的!
他莫名有些紧张,抓起杯盏喝了一口,呃,不是惯常备着的蜂蜜水,而是绿茶。
楚溪客一口都没好意思吃,灰溜溜地跑回东暖阁自闭去了。
他默默地回想这件事,越想越觉得在这段感情中,自己做得不够好。
洞房花烛夜离家出走,明知道东曦兄真心喜欢他还说出“只是看上你的脸”这样的渣男言论,包括这次,东曦兄如此没有安全感,还不是因为自己没给他?
楚溪客猛地坐起来,跑到书桌前,拿出一张撒着金粉的名贵宣纸,认认真真地写下几行字,并反反复复检查过几遍,确认没有多笔少划之后,这才小心翼翼地把纸卷起来,用红色的丝带绑好。
出门之前,他特意洗了脸,梳了头,换上了成亲那日穿的婚服,还在水池边照了照。
衣摆处,灼灼桃花依旧娇艳。
正如他们他们成亲时那样。
楚溪客没有再翻窗户,而是骑上小枣子,从蔷薇小院出去,绕过半个街区,来到翠竹大宅正门。
钟离东曦推开门,看到的就是穿着婚服的小郎君。
楚溪客双手托着纸卷,递到他面前:“东曦兄,上次是我不好,今日重来一次。”
机(腹)敏(黑)睿(绿)智(茶)如钟离东曦,此刻也有些反应不过来,他只是下意识地接过纸卷,缓缓打开,竟发现那是一纸婚书——
值此桃李芳菲之时,结此一堂缔约。
余生执子之手,共赴白首之盟。
劳燕彼此不弃,恩爱两不相疑。
他日漫漫长路,与尔荣辱共担。
谨以此约,载明鸳谱。
此证。
是楚溪客亲笔写的,一笔一画都透着真心。
钟离东曦神色复杂。
他怎么都没想到,这颗期盼已久的“真心”竟是在今日这种情形下,被他算计来的。
楚溪客以为他还在生气,揪住他的衣袖,软声哄道:“东曦兄,我们今日就补上洞房,可好?”
钟离东曦的良心在左右摇摆,黑色的那头让他顺水推舟,生米煮成熟饭,红色的这边告诉他不可以,不能辜负了鹿崽的真心。
最终,他还是抱住楚溪客,克制地说:“说好的等上一年,如今还有半年,我愿意等。”
楚溪客暗暗松了口气。
其实他也觉得这不是一个好时机,他可不想以后每每提起他们的“第一次”,就会连带着说到那桌绿油油的菜……
“总之,我以后在太学会非常注意,不再伤东曦兄的心。”楚溪客如此保证。
钟离东曦出于愧疚之心,也退了一步,不会再阻止楚溪客去宿舍体验“大学”生活,但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的鹿崽和其他男人睡大通铺。
这是他最后的坚持。
因此,钟离东曦仿照着楚记员工宿舍那种上下铺样式的架子床打制了五套,以捐赠的名义送去了太学。
床铺送去的那日,太学很是热闹了一番,就连国子学的生员都过来瞧稀罕,饶是这些见多识广的世家子弟都没见过这种可以睡两个人的上下铺。
尤其是,钟离东曦肯下本钱,在普通架子床的基础上增加了组合式的衣橱、书柜和小书桌,一张床几乎就是一个小房间了!
之前那张大通铺被钟离东曦派去的人暴力拆除了,满炕的被褥,除了楚溪客之前盖过的那床被钟离东曦偷偷收藏起来,其余都送到仙草园,给羊群垫窝去了。
黄丁班的学子们一点儿意见都没有,因为钟离东曦给他们换上了舒适的蚕丝被,冬夏各有一套!
一时间,原本住宿条件最差的黄丁班反倒成了人人羡慕的对象。
第二天,楚溪客大摇大摆地去了太学,准备迎接同窗们的赞美。
只是,刚刚拐过月亮门,就听到几个学子凑成一堆说闲话——
“说什么‘乐人薄情’,我看不尽然,那位钟离公子才貌双全还有五公主做靠山,却上赶着讨好楚溪客,图什么?还不是图他一颗真心!”
“如此佳人,偏偏遇人不淑,明明已经定了亲,楚溪客却迟迟拖着不肯成礼,如今还和同窗牵扯不清,唉!”
“……”
后面的话,就围绕骂楚溪客渣、同情钟离东曦深情错付,顺带着猜测楚溪客的“新欢”到底是黄丁班的哪个人展开了。
楚溪客跳出去,大声喊道:“不要胡说!我和我家钟离公子已经说好了,半年之后就入洞房!”
树上的乌鸦都被他的大嗓门惊得飞走了。
一同惊呆的还有刚刚跨过月亮门的姜纾和国子祭酒。
国子祭酒脸都黑了:“果然还是应该除名!”
第110章
楚溪客被国子祭酒拎到国子监罚站、不, 写大字去了。
国子祭酒为了科考之事,这段时间都没空管楚溪客,今日好不容易抽出空闲想要关心关心这个让人不省心的小徒孙, 结果就瞧见了那样“感天动地”的一幕。
这下,就连姜纾都保不住楚溪客了。
楚溪客依旧沉浸在大型社死现场, 因此让干什么干什么, 半点儿不敢作妖。
原本,国子祭酒为了给他个下马威还有心挑刺来着,结果看到他的字血压都上来了——
这还用得着特意挑刺吗?
随便瞅上一下眼睛就瞎了!
“继续写!今天写不好不许吃饭!”国子祭酒的吼声隔壁屋子都听到了。
严子君一脸怀念:“好多年没见过老师这么中气十足了。”
季清臣笑道:“谁能想到,如今阿纾不再气老师, 换成阿纾家的小崽子了。”
姜纾刚好路过,丢了一摞信函在桌上, 曼声道:“有时间追忆往昔,不如解决一下眼前的麻烦。”
两位好友相视一笑, 各自忙碌起来。
内室。
楚溪客一边写字一边挨骂,一边挨骂一边重写。他险些以为对面坐的不是国子祭酒, 而是蓄满能量的喷火龙。
一紧张,一个笔画写坏了。对面的“喷火龙”正要发作, 楚溪客嗖地一下把草纸翻过来,在背面继续写。
国子祭酒张了张嘴, 最后化作一声轻哼:“倒也不是一无是处。”
楚溪客险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是……被夸了?因为他懂得勤俭节约?
接下来他就长了个心眼,暗搓搓试探国子祭酒的底线,最后总结出一套讨好对方的行为准则——
写不好没关系,但不能找借口;笨一些没关系, 但不能耍小聪明;勤勉虚心、踏实勤奋尤其被提倡。
楚溪客心里有了数, 接下来就要秀一下他的社牛属性了。
该吃午饭了, 国子祭酒看他写得满头大汗,难免心软,示意姜纾带他去吃饭。
楚溪客却坚定地摇了摇头,说:“师公让我写好这十张,可是我觉得以我的基础只写十张还不够,我想写完二十张再去吃。”
姜纾抿着笑,说:“等你写完二十张,黄花菜都凉了。”
“先贤还曾悬梁刺股呢,我只是一顿饭不吃而已,也是应该的。”楚溪客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姜纾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小心思。
偏偏国子祭酒这位老人家很是吃这套,对着楚溪客的时候依旧板着脸,去了外间却当着三个学生的面夸:“这孩子秉性不差,好好教导一番,将来大有作为。”
楚溪客支棱着耳朵听见了,顿时更卖力地写起来。
虽然使了点小手段哄老人家,实际楚溪客并没有懈怠,是真的用心在练,但凡被指出过一次的错误,他就不会再犯第二次。
而且,他很珍惜被国子祭酒亲自指点的机会,用心地把国子祭酒说的每一处要点都记录下来,想着回去和同窗们分享。
大半日下来,指腹都写得红肿了,他却浑不在意,涨得厉害了就在凉水里泡一泡,稍稍过上一小会儿就继续写。
这些,都被国子祭酒看在眼里。
老人家绷了半日的脸终于缓和下来,说:“今日就到这里,回你的课室吧!”
楚溪客忙道:“师公,还差三张……”
国子祭酒道:“欲速则不达,剩下的三张晚课时再补。”
楚溪客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国子监,出了回廊顿时一蹦三尺高,生龙活虎地跟同窗们汇合去了。
手上拿着药膏,悄悄追出来的严子君:“……”
嗯,这很小鹿崽。
后面几天,楚溪客过着十分规律的生活。
早早起来,读一刻钟书,吃完饭要比旁的学子早半个时辰赶到太学,因为要被国子祭酒盯着写字。
家里人心疼楚溪客,楚溪客自己心里却十分清楚,能够得到国子祭酒的指点,不知道有多少人求之不得。
他心怀感激,因此更加努力。
又不止努力,还会用上一些小巧思。
比如今日,他练字刚好一旬,国子祭酒昨天就说好了今日要检验一下他的练习成果。
于是,楚溪客就把前面几天写的大字找出来,每一天挑出两张最好的,按照日期装订起来,拿给国子祭酒看。
国子祭酒起初还没明白他的用意,随着一页页翻开来看,目光不由变得幽深。
他看到了楚溪客的进步。
如果楚溪客一上来就把今日的大字拿给他看,他八成又要被那些辣眼睛的狗爬字气得血压飙升。然而此刻,一页页看下去,虽然都是狗爬字,却从最初“超级狗爬”变成了后面的“一般狗爬”,可谓是进步明显。
国子祭酒一时间没有表态,似乎在犹豫是继续打压教育,还是可以鼓励一下。
没等他做出决定,“护崽团”就上线了。
严子君闭眼夸:“短短十日,崽崽的字就这么好了!”
“嗯,确实大有进益,手没白疼。”季清臣同样不遗余力。
“虽然瑕疵不小,好歹比之前好上一些了,还是老师有办法。”姜纾还算实事求是,顺带着恭维了一下国子祭酒。
国子祭酒捋了捋胡须,终究没忍住,哼道:“倒也争气,知道勤能补拙。”
楚溪客当即摇头晃脑,开心起来。
因为他今天表现很好,国子祭酒便只给他留了三张大字,让他练完就去吃饭。
于是,楚溪客在里间练字,姜纾等人在外面谈正事。
大佬们的谈话内容围绕此次科考展开。
正常情况下,春闱应当在二月中旬举办,然则今年情况特殊,礼部和太学出了这么大的事,原定的主考官和监考官都不能用了,需要重新换一拨人。再加上考场布置、阅卷方式等问题一直商讨不下,考试时间足足推迟了一个多月。
“如今各地举子齐聚长安,每日流言不断,再拖下去难免人心惶惶。”
“考生们送上来的信函诸位也看了,这些问题解决不了,我等没办法向梁尚书交代。”
“……”
不是楚溪客有意偷听,主要是诸位大佬讨论起来根本没控制音量,刚好被他听到了。
楚溪客越听越震惊——
什么?每次考试都有学子死在考舍中,人都凉了才被考官发现?!
至于死法更是千奇百怪,有压力大羽ク读家悬梁自尽的,有着凉生病的,有食物中毒的,居然还有被毒蛇或毒虫咬死的!
即便能囫囵个地从考场出来,也不保证就能继续活下去。放榜之后,那些名落孙山的考生,那些没有银钱返回家乡的穷举子,不知多少人会跳河投井,一死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