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今上会更加关心他,却没想到今上的目光却放在二皇子身上。
这一瞬间,三皇子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的这位好父皇,似乎并没有真的怀疑二皇子的身世,他之所以把德妃母子圈禁在猎宫,说不定只是为了保护他们。
那么,他算什么?
半年来,今上倚重他,群臣拥戴他,而他也以储君的标准要求自己,到头来只是一场笑话?
“游戏结束。”钟离东曦微笑宣布。
楚溪客故意大声说:“怎么就结束了?陛下明明还没选啊,被放弃的那个也没有杀掉。”
钟离东曦没理他。
云霄稳重地救场:“因为我们的游戏已经结束了,剩下的就让这对皇家兄弟去玩吧!”
今上现在还不能死,毕竟是和平盛世,君王没有大错,无论姜纾还是钟离东曦都不想让楚溪客背上弑君谋逆的罪名,哪怕他举的是“复国”的大旗。他们要让今上走投无路,要让他亲笔写下罪己诏,祭奠那些因他的一己之私而丢掉性命的人。
所以,二皇子和三皇子暂时也不需要死,最好两个都活蹦乱跳,还能时不时给他们的好父皇找点“乐子”。
因为贺兰贵妃的安排,一行人像来时那样安然无恙地出了东宫。
今上和两位皇子重获自由,怒不可遏地召集十六卫,然而,不等他们拦下楚溪客等人皇宫中就状况频出。
“陛下,不好了!太极殿失火了!”
“禀陛下,平康、务本、永兴诸坊齐燃孔明灯,上面写着、写着……‘君王无道,残害忠良’!”
“报——城南惊现平川军,已攻破安化、明德、启夏三门,正向皇城进发!”
今上还没彻底消化这一消息,就听“咚”的一声,一颗血淋淋的人头从天而降,浓稠的鲜血溅了他一脸,还是温热的。
那颗断头顶着一张狰狞惊恐的脸,正是不久前指认楚溪客的那个老太监。
今上心口一窒,猛地喷出一口猩红的血。
***
马车上。
楚溪客被颠得七荤八素,头差点撞到车壁,钟离东曦却没扶他。
楚溪客越发意识到不对劲,主动凑过去,扯了扯钟离东曦的袖子:“我发誓,我这次真的没有强出头,我可谨慎了,出去倒恭桶都和其他志愿者一起。那个狗皇帝分明是早有预谋,就算我把自己钉在考舍里,他也有法子把我抓走……”
钟离东曦似乎没想到他会主动求和,冷硬的目光闪了闪,然而,还是没有开口。
楚溪客这下确定了,钟离东曦是在生气,而且是生他的气。
可是,具体为什么,他为何不愿开口?
他不禁想起《血色皇权》中的情形。
主角攻的人设就是“沉默寡言、深情不悔”的类型,每次他因为主角受的隐瞒、不信任或者和别人太亲近而生气,都不肯告诉主角受,而是突然消失,往往还会好巧不巧做一些让主角受误会的事。
读者可以看到主角攻很爱主角受,并且在背后为主角受牺牲了许多,可是,主角受不知道啊!
主角攻做了什么、误会了什么、想要得到什么,统统不肯说出来。偏偏主角受又不是聪明通透的类型,他根本猜不透主角攻的心思,还以为主角攻根本没那么喜欢他。
原本,楚溪客有点同情主角攻来着,可是这一刻,他突然和主角受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他越想越生气,一把揪住钟离东曦的衣襟,恶声恶气道:“你没长嘴吗?为什么心里有话却不明明白白说出来?万一不是我的错,而是你自己胡思乱想误会了,我岂不是很冤枉?”
钟离东曦终于将目光移到他脸上,哑声道:“若是你的错呢?”
“我就道歉呗!”楚溪客很是理直气壮的样子,“不过,八成是你误会了,我怎么会做让你生气的事?”
钟离东曦掩在袖中的拳头捏了捏。而那张“杀人喂狗”的计划书就被他攥在掌心。
他在犹豫,要不要直截了当地质问楚溪客。
之所以会犹豫,是因为他害怕听到肯定的答案。
楚溪客急了:“你说不说?不说我现在就下车!”
听到他要走,钟离东曦下意识地扣住了楚溪客的手腕。
他已然知道了姜纾的计划,今日一别,从今往后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相见了。
他舍不得,想要再看看他。
楚溪客啧了一声,自信道:“明明就很在乎我,还挣扎什么?赶紧着把话说开了,我还想去吃水盆羊肉呢,一宿没吃都饿了!”
钟离东曦紧绷的脸现出一丝裂痕。
楚溪客这个没心没肺的样子,倘若当真是伪装的,那可真是令人惊叹。
最终,钟离东曦还是摊开掌心,把那张几乎让他陷入无底深渊的纸递到楚溪客面前:“那你便看看,这,是不是你的错?”
楚溪客嗖地一下抓走纸团,不甚在意地扒拉开,看到上面的字咦了一声:“这不是我写给阿爹的——”
他说到一半,冷不丁看到结尾处的一行狗爬字:“如此这般,李东曦就能顺理成章地被新帝一剑命中要害,再将其尸身丢到城外喂狗。”
楚溪客心虚得声音都变得尖细了:“这、这不是……”
“不是你写的?”钟离东曦生出一丝渺茫的希冀。
“是我写的,但、但这不是全部!”楚溪客立即否认。
钟离东曦心头的火星子被这句话彻底浇灭,自嘲一笑:“嗯,我知道,鹿崽向来喜欢准备‘计划二’,那么,我的第二种死法鹿崽是如何计划的?”
楚溪客:!!!
电光石火间,他做出了一个余生被他不断吹嘘的决定:“东曦兄,我知道了我现在说什么都没用,那我干脆不说了,我直接做,好吧?”
说完,楚溪客就干脆利落地扒了自己的衣裳,把钟离东曦往软枕上一按。
“你不是觉得我拖延洞房就是在套路你么,那现在换你对我‘骗身’,好不好?”
第118章
楚溪客醒来的时候, 已经不在马车上了。
他隐约记得,马车在路上行驶了很久,车身摇摇晃晃, 俨然不是从皇宫到平康坊的距离。两个人也折腾了很久——确切说,是钟离东曦单方面“折腾”他。
楚溪客最后的意识是, 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钟离东曦把他抱下车,放到了一个宽敞的大床上,然后他就彻底阖上了沉重的眼皮。
一睡就是一整夜。
他是被自己的“肚子”吵醒的,从被今上抓走开始, 到现在已经一天两夜没吃东西了。
确切说,是没吃正拉八经的东西了……咳!
睁开眼, 看到的是一个奇怪的房间,像是一个人工开凿的石洞, 四面石壁有被打磨过的痕迹,整个洞穴像是一个半球形, 不甚宽敞,但足以放下一张石床, 还有简单的家具。
洞口挂着羊毛毡,洞内十分昏暗, 但通过偶尔透过来的天光可以判断出现在是白天。
楚溪客撑着手臂, 想要坐起来,身后某个不可言说的部位却传来一阵撕扯般的疼。
楚溪客果断趴下,面红耳赤地呼唤罪魁祸首:“东曦兄,速来救驾!”
话音刚落, 钟离东曦便掀开羊毛毡, 出现在了楚溪客面前。
楚溪客抱着枕头哼哼:“你这个拔那啥无情的渣男!”
钟离东曦嘴角一抽, 端着热腾腾的粥碗他在眼前晃了晃:“吃不吃?”
楚溪客硬气道:“君子不受‘渣男’之食’!”
钟离东曦点点头,不紧不慢地搅动着粥碗:“今日做的大锅饭,有皮蛋瘦肉粥,鸭血粉丝汤,还有三月间最后一茬嫩荠菜,云娘子包了荠菜瘦肉包,鹿崽既然如此有志气,我就都吃了。”
楚溪客吞了下口水,突然不怀好意地笑了:“吃吧吃吧,就让我饿死好了,到时候阿爹过来查看尸体,看到我身上密密麻麻的草莓印——唔……”
钟离东曦黑着脸,用荠菜瘦肉包堵上他的嘴。
“啧啧啧,原来东曦兄也敢做不敢当呀!”楚溪客像是抓到大把柄似的,一口咬掉半个小肉包。
钟离东曦抿了下嘴:“鹿崽这个‘也’字用得极有自知之明。”
楚溪客一噎,顿时变心虚。
他吭哧吭哧把满满一笼屉肉包吃完,又慢吞吞地喝起了鸭血粉丝汤,喝完汤还有浓稠的米粥,足够他继续逃避一时半刻。
钟离东曦也不急,就坐在床边,静静地等着他。
到最后,楚溪客几乎是数着米粒在往嘴里送了。
钟离东曦淡声道:“要不要把一粒米分成三份吃?”
楚溪客道:“也不是不行……”
钟离东曦唇角抿直。
楚溪客怂唧唧地缩了缩脖子。
昏暗的石洞小屋里,两个人就这么无声地对峙着,仿佛在等着哪方先示弱。
最后,终究是宠得更多的那一个率先开口:“鹿崽,你愿意同我洞房,我很欢喜。但是,有些事不可能一直逃避。”
楚溪客皱了皱脸,小声道:“倒也不是逃避,我就是不知道怎么跟你开口……”
“你怎么跟姜世叔开口的,怎么跟林小郎君开口的,就可以怎么跟我开口。”钟离东曦的语气中颇有几分酸意。
楚溪客这才反应过来,也对,林淼都知道了,没道理还要瞒着钟离东曦。
唯一纠结的是,他要用哪种方式告诉钟离东曦,是像之前对姜纾说时那样假托“梦境”,还是毫无保留地坦白?
钟离东曦见他久久没有应答,脸色已经不大好了:“鹿崽还是防着我吗?”
楚溪客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愣愣地“啊”了一声。
钟离东曦站起身,用前所未有的疏离语气对楚溪客说:“既如此,往后的路我就不陪鹿崽走下去了,祝愿鹿崽……改天换地,得偿所愿。”
什么不陪他走下去了?
什么改天换地、得偿所愿?
这是刚洞房完就要分手的节奏啊!
楚溪客也顾不上疼不疼了,连忙坐起来去抓他,然而连钟离东曦的衣角都没抓住。
“好疼啊!”楚溪客抱着肚子滚在石床上。
钟离东曦脚下一顿。
楚溪客眼见有效,再接再厉:“屁股疼……那、那里也疼,是不是裂开了?好像有血流出来……东曦兄,我自己看不到,如果你不想帮我看的话,麻烦你去叫我阿爹来好不好?”
钟离东曦:“……”
明知他八成在演戏,但他还是不舍得赌那两成的可能。
钟离东曦走回去,抓住楚溪客的腰带——这条丝带还是他不久前亲手给他系上的,这时候解下来又要经历一场自制力的考验。
楚溪客却没给他这个机会。
他就像一头充满活力的小鹿崽,一下子手脚并用地攀在钟离东曦身上,还用仿佛长着树杈般小角的脑壳蹭了蹭钟离东曦,软叽叽地示弱。
“东曦兄,我其实很想、很想、很想跟你说的,就是吧,我有一点点担心,万一你听完之后觉得我是妖怪就遭了。”
钟离东曦对上他那双乌溜溜的眸子,心道,现在这样已经很像一头小鹿精了。
楚溪客道:“那个,先说好了,咱们已经洞房了,就是名副其实的夫夫了,就算你觉得我是妖怪也晚了,反正我是不会放你走的。”
钟离东曦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嗯,你说。”
楚溪客便清了清嗓子,一五一十地讲述起来。
这一次,他没再假借“梦境”隐瞒什么,而是直接对钟离东曦说了《血色皇权》里的内容,包括主角攻和主角受的相爱相杀,还有身边人的结局。
最后,楚溪客还鼓起勇气,告诉了他自己的来历:“我的灵魂来自另一个世界……不是‘夺舍’或者‘灵魂交换’之类的,你可以理解成‘投胎’,但中途没喝孟婆汤,所以我还记得上一世……”
钟离东曦面露异色。
楚溪客生怕吓到他,连忙强调:“你不信可以去问一了大师,一了大师说了,这个身体就是我的,灵魂也是我的,我没有占据其他人的身体,也没有抢走原身的父皇母后以及阿爹。”
楚溪客有点慌了。
钟离东曦其实可以一直绷着脸,借此套出更多秘密,但他终究不忍心看他着急慌乱,因此反手抱住他,温声道:“我信,我都信。”
这样的话,他的与众不同,他脑子里的奇思妙想就都能说得通了。
楚溪客松了口气,转而十分得意地抱住钟离东曦:“父母出身都是天生的,由不得我选择,只有你,是我自己求来的。”
还求了两次。
三岁那年,楚溪客还是出身高贵的小太子时就看上了少年时的钟离东曦,十五年后,时过境迁,再次相逢,他们终究还是走到了一起。
钟离东曦一时动容,紧紧地把楚溪客扣进怀里。这一刻,他心里眼里皆是失而复得的惊喜,就在一天前他还以为就要失去他了。
楚溪客艰难地从他怀里拔出一只小白手,拍拍他的肩:“那个,东曦兄,我知道你一定爱惨了我,但是要克制,昨天在马车上,你好凶……”
别看楚溪客嘴上说得这么坦然,实际埋在钟离东曦胸前的脸已经红透了。不是因为害羞,而是想起了钟离东曦在马车上的凶猛……
钟离东曦也远远不像面上表现出来的这般淡定,此时此刻,这只健康而充满活力的小鹿崽紧紧地贴在他怀里,让他脑海中不由自主闪过昨日在马车上,他随着车轮的律动而呈现出来的可人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