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曾经抱怨过“平川王屁事贼多”的屯田兵们彻底闭嘴了, 相反, 他们把楚溪客当成了神,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创造奇迹的神!
更神奇的还在后面。
在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地方,一片建筑群悄悄地盖了起来,直到正式揭牌运营的这天, 百姓们才恍然发现,城外不远处竟多了一个“平川棉纺厂”!
最令人津津乐道的是, 这个棉纺厂被归在了工部之下,里面的工人拿的是官府的“俸禄”, 几乎相当于当官的了!
而且,其中半数以上都是女工!
消息一经公布, 城中百姓奔走相告,有人欣喜若狂, 有人哭爹喊娘。
要知道,当初选拔工人的时候, 人人都可报名, 只有一个要求,需要先学习三个月,三个月内没有工钱,只管吃住。
起初, 很多人觉得,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管吃管住还能学一门手艺,干脆去试试。于是,报名的人很多,官府照单全收。
这时候,百姓们还不知道棉纺厂背后的主办者是官府,还以为和先前的“食品加工厂”一样,东家是楚记。
所以,很多人学到一半就坚持不下来了。
有的人是缺乏耐心,在纺织机前坐上一刻钟就屁股长刺,早早地溜之大吉。
也有的人是禁不住诱惑,今日看到食品加工厂赚钱,就跑到食品厂了,明日看到采棉花赚钱,又跑去采棉花了。
总之,头一个月就走了一大半。
还有一批人不乏耐心,也禁得住诱惑,但是,少了点天赋。
旁人学习使用纺纱机,一天就会了,稍稍反应慢一些的,三五天也会了。可是总有那么一些人,半个月、一个月下来,明明已经很努力了但还是时不时犯错。
这样的人中,有的人承受不住被同伴碾压的落差,或者自身挫败感带来的打击,最终离开了;也有人凭借努力和毅力坚持了下来,第一个月没学会,第二个月就渐渐地上手了;还有人另辟蹊径,纺线学不会,我可以去搓棉条啊?棉条搓得好,照样可以赚到不错的工钱!
因此,留下来的就是这些人了。
这些人,不管是能力卓越还是心志坚定,都将在自己适合的岗位大放异彩。
其实吧,也不是所有人都野心勃勃,想着绽放什么光彩。能有一份工作,可以赚些钱贴补家用,就已经很知足了。
住在中三区的小花蛾就是这样。
她家是从漠北迁入平川城的,去年雪灾,她失去了祖父祖母和一双弟妹,母亲也因此落下了病根,多亏了平川王慷慨收留,她和父母才活了下来。
可是,他们却不敢再回到草原了,担心今年再遇上大雪,仅剩的一家三口都会死掉。
幸运的是,她的父亲因为建造王城的功绩,获得了落户分房的资格,后来又加入了平川王的“施工队”,去云州赚钱了。
家里剩下母亲和她,母亲每日出去放羊,她在家无聊,就出来工作了。
听说其他地方女子都不能工作的,只有平川城才可以,小花蛾觉得自己真幸运,因此工作起来也很开心。
今日,是正式上工的第一天。
小花蛾按照约定的时间来到工厂,还没走到大门,目光就已经被吸引住了。
一条笔直的水泥路通向大门,门楼仿佛有城墙那么高,门两侧还有士兵在站岗!
这还只是给员工走的侧门,旁边的一位工友说,北面还有一个专门过车马的正门,更高大,更气派!
进了门,就看到一个开阔的大院子,目光所及之处全是平坦的水泥地,不见一丝扬尘。
路旁有一个高大的指示牌,上面钉着几块横木,每一个横木指向不同的方向,有的画着“车间”,有的画着“办公楼”,有的画着“食堂”或者“员工宿舍”……
之所以是“画”而不是写,是因为工人们都不识字。不过,这些画他们在培训的时候已经学过了,因此一眼就能认出来。
小花蛾依照先生的叮嘱,找到了“人事处”。
人事处的领班也是一位年轻女子,态度温和周到,先是让她坐下来休息了一会儿,等到人凑到十个,便带她们去了换衣间,换上了统一的工作服。
这时候就可以去厂房了。
厂房是长长一排,仿佛望不到头,每一个车间前都挂着对应的牌子,门廊也涂成了不同的颜色。打头的那间是一个巨大的库房。
小花蛾看到,已经有成堆的棉花堆在库房里了。
领班笑盈盈地说:“今日诸位的工作就是把这些棉花全部织成棉布。”
工人们一片哗然,山一般高的棉花,真能做完吗?
“一个人的力量自然不行,许多人齐心协力就可以。更何况,咱们还有平川王殿下做出来的机器。”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领班一副自豪的模样。
其实,小花蛾也挺自豪的,那些机器确实很厉害啊,像是仙器一般!
虽然平川王殿下一再强调不是他自己想出来的,但大伙还是偷偷觉得,因为有了平川王的存在,才有了如今这样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
进了厂房,小花蛾并没有立即去工作,因为要先去大堂做最后的培训。
大堂里站着一排威武的平川军,打头的一个她见过,之前培训的时候他就常常过来,接蒲先生回家。
蒲先生也是一位女子,和她年纪差不多,却做事稳重,懂得又多,小花蛾很是敬重她。
此刻,蒲先生就站在最前面,给工人们讲解注意事项:“最要紧的一点,注意安全。首先是机器带来的隐患,虽说所用机器多为木制,然而若是使用不慎,依旧有可能带来无法挽回的损伤。”
蒲先生说着,就给旁边的未婚夫使了个眼色,看样子像是让对方做演示。
未婚夫看上去有些无奈,但还是没有拒绝,于是便站到一台纺纱机前面,假装操作,突然,手指被缠绕的细线“割”到了。
人群中传出一声惊呼。
蒲先生趁机道:“看到没有,一根细线,在高速运动下也有可能划伤甚至割掉人的手指!”
工人们连连点头,并暗自重视起来。
蒲先生满意地笑笑,继续让未婚夫演示,一一讲解了其他有可能发生危险的情况。
这位“蒲先生”就是蒲柳了。
而她的“未婚夫”就是被选拔为特种兵小队长的黑子。
两个人并没有正式订婚,但黑子时不时就过来宣示主权,所以人人都知道他是蒲柳的未婚夫了。
蒲柳对他也毫不客气,今日趁他休沐,就把他拉过来做“保安+演示员”。
这些注意事项有一些是楚溪客提醒的,更多的是蒲柳自己总结出来的。
蒲柳心里一直有一个做“先生”的梦想,楚溪客原本已经排她去食品加工做主管了,工钱也不低,但她听说棉纺厂要搞员工培训后,第一个报名,加班加点地学会了所有机器的使用方法,再次成为了她喜欢做的“培训师”。
事实证明,她做得很好。
楚溪客来的时候,蒲柳刚好讲解完毕,正让各区的主管领着工人们进到各自的车间。
所谓的“车间”就是不同的工序所在的工作间了。
棉纺厂从一开始的定位就是“机械化、流水线作业”,因此从轧棉车间到织布车间一应俱全。
楚溪客拉着钟离东曦,一路走一路显摆。
“这个轧棉机是工部整整研究了三个月才最终确定下来的。别看构造简单,却可以一次性将棉籽和棉绒分开,是不是很神奇?”
钟离东曦配合地点点头。
棉绒压出来之后,就是第二道工序,弹棉花了。这个楚溪客也没有很好的办法,用的还是那种古老的工具,靠人力弹。
几十个工人一起工作,效率还是挺高的。就是环境不太好,棉绒乱飞,一不小心就会被人吸进嘴里。
所以楚溪客给每一位工人都配备了口罩和防护服,并严格控制他们的工作时长,到点必须休息。
棉花弹成蓬松柔软的状态,就可以送到第三个车间,卷成棉条了。
这里,楚溪客参考了现代技术,把人工卷好的棉条用开水煮一下,增加棉绒的韧性和延展性,然后再送到下一个车间。
下一步用到的是老式纺车,这样纺出来的棉线略显粗糙,并不十分均匀,也缺乏韧性。不过没关系,后面还有一道至关重要的工序。
接下来,就是重量级的机器出场了——
珍妮纺纱机。
楚溪客在博物馆做讲解员的时候,珍妮纺纱机和飞梭织布机也在他的讲解内容里,因此他对这两台机器的构造比老式纺车还熟悉,闭着眼睛就能画出来。
但他还是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做出如此超越时代的东西。
最后,是钟离东曦说服了他。
平川城的情况和楚溪客记忆中的那个时代不同,虽然那个时代的很多人曾经因为这台机器失去工作,而平川城的人却需要它带给他们工作。
钟离东曦根本不需要说什么“技术的进步是时代的必然”之类的话,单是一句“让更多人得到工作”就足够说服楚溪客了。
于是,楚溪客就愉快地把这两台“明星机”做出来了。
珍妮纺纱机的作用并非是把棉条纺成棉线,而是把粗线纺成更坚韧、更均匀的细线。所以,上一个步骤也不能省略。
这台机器最大的优点就是可以同时纺八股,甚至更多根线,大大地提高了工作效率。
飞梭织布机也是这样,有了弹簧装置的控制,飞梭来回穿梭,大大节省了人力。
棉纺厂的建造过程钟离东曦并没有参与,是楚溪客和工部商议出来的,他只负责掏钱。
因此,这还是钟离东曦第一次过来。
楚溪客带着他从第一个车间走到最后一个车间,亲眼见证了一团小小的棉花变成均匀紧实的布匹。
“怎么样,还不错吧?”楚溪客颇有些显摆的意思。
钟离东曦的表情却有些严肃。
他提出一个实际的问题:“鹿崽,你有没有想过,这些布如何定价?比之细麻布如何,和丝绸相比又如何?”
倘若只比麻布贵一点,光是人工的成本都赚不回来;但是,若仿照丝绸定价的话,无论是观赏性还是在贵族中的受欢迎程度,棉布远远比不上丝绸。
楚溪客整个傻掉了。
他一心想着把棉纺厂做大做强,怎么就忽略了产品定位?!
一千亩地,二十万斤棉花,难不成要砸手里了?!
第147章
平川棉纺厂前面挂的是“平川”的名号, 就说明是官办工厂,从筹备到运营都分给了工部负责,钟离东曦作为户部代理尚书, 为了避嫌,从始至终都没有参与。
因此, 直到这时候才看出问题。
至于工部的大佬们为什么没提出来, 归根到底是因为,经历过一次又一次的事件,他们对楚溪客盲目信任,觉得平川王殿下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结果就是……
楚溪客这次失误了。
他一心想着把棉纺厂做大做强,却忽略了这个时代的消费结构。
全世界百分之九十以上的财富掌握在极少的一批人手里, 这些人更愿意花高价购买更加珍贵的丝绸或绣品,而不会瞧上平平无奇的棉布。
就算一开始因为新奇买上一些, 等到发现棉布远远没有丝绸带来的“高奢”效应之后,很快就会果断收手。
至于普通阶层的平民, 更倾向于保守消费,他们更愿意把钱用来购买粮食、土地或房屋, 而不是花上数倍于麻布的钱去买棉布。
那么,棉布不能像麻布一样便宜卖吗?
问题就出在这里。
楚溪客投入的成本太大了, 根本没办法降低棉布的价钱。就算他不做布匹, 改成棉被或棉衣,道理也是一样的。
贵族阶层更愿意选择彰显身份的丝绵或裘皮,而普通民众抓一把柳絮或木棉就能过冬,棉衣棉被夹在中间, 还是高不成低不就。
这件事, 对楚溪客来说就是个教训。
倘若他可以再谨慎些, 多征求一下姜纾和钟离东曦的意见,而不是仗着国库有钱了就一掷千金,也就不会有此刻的窘境了。
这个教训着实有点大了。
因为,棉纺厂关系到的不是他一个人的得失成败,而是府库第四季度的进项,是棉纺厂几百名员工的收入,甚至还有整个平川城第一产业要走的路线。
如果棉纺厂不能赚钱,平川城大力发展棉花种植的计划将成为一个笑话。
楚溪客前所未有的沮丧。
钟离东曦并非提出问题之后就坐视不理了,他没有空口白牙地安慰楚溪客,而是不动声色地想办法。
富人阶层喜欢丝绸,无非就是看中丝绸带来的“品牌溢价”,倘若棉布制品也能达到这样的效果,就不愁卖出高价了。
循着这个思路,钟离东曦找来大批民间染工,试图把普通的白棉布染成各种好看的颜色。
他还想到了扎染手艺,并亲自带着匠人们尝试不同的方法,力求把棉布做得更加贵气,甚至能达到丝绸的水准。
这天,第一批扎染布料做成,钟离东曦叫着楚溪客一起去查验成果。
楚溪客其实兴致不高,但为了不让钟离东曦担心,他还是装作充满期待的样子跟着去了。
金秋时节,天朗气清,一条条五颜六色的布料挂在晾衣绳上,穿梭其中,仿佛进入了一个色彩斑斓的迷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