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溪客没有拒绝,也没有说什么担心或者客套的话,他理所当然地默认了钟离东曦会和他一起去。
他拜托好友帮忙照顾家人,选择和伴侣一起同生共死。
贺兰康是在返程的时候出事的。
原本平罗的灾情已经稳住了,贺兰康带领亲兵团救出了最后一批村民,打算带着他们赶回平川城。没想到,就那么巧地赶上了余震。
当时一行人正在村口的平地稍作休整,周遭除了一个高大的贞节牌坊啥都没有。亲兵们抬伤员的抬伤员、点人数的点人数,只有贺兰康百无聊赖地瞧着牌坊上的文字,打算回家后逗逗姜纾。
突然,大地一阵晃动,青石堆砌的高大牌坊就那么直直地砸了下来,村民们刚好聚在牌坊底下!
根本容不得贺兰康多想,身体就不由自主地飞奔过去,撑住了沉重的牌坊,给村民争取到了宝贵的逃生机会,他自己却被压在了下面。
楚溪客到的时候,贺兰康还没被挖出来。
废墟上撒落地扔着断掉的铁锨和镐头,亲兵和百姓的一双双手皆是血肉模糊,不知已经这样挖了多久。
已经有人绝望地放弃了,跪在废墟边嚎啕大哭。
楚溪客腿都软了,几乎是从马背上滚下去的。
钟离东曦同样难受,但他还是努力克制住情绪,冷静地询问贺兰康具体在什么位置,有没有二次坍塌,并重新确定了挖掘点。
两个人的到来顿时让绝望的人们有了主心骨,他们各自领到钟离东曦带来的工具,继续挖掘。
楚溪客和亲兵们一起挖,一边挖一边哽咽着碎碎念。
“就你逞能,就你有本事,看你怎么跟阿爹交代,就算阿爹原谅你,我也不会!”
“你最好没事,要是断手断脚的,我才不会给你养老,一准儿给你丢到山上!”
“要是敢死了,那更好,赶明儿我就给阿爹介绍几个俊俏的小郎君,让阿爹分分钟忘掉你!”
“……”
“臭小子……”
废墟中传出一个模糊的声音。
所有人皆是精神一振。
楚溪客生怕是自己的幻觉,小心翼翼地确认:“臭爹,是你吗?”
“嗯,还没死,也没断手断脚。”贺兰康刚从昏迷中醒来,嗓音明显虚弱,却撑着精神逗楚溪客。
楚溪客终于抑制不住,一屁股坐到地上,哭得像个孩子。这个模样,足够贺兰康嘲笑他一整年了。
贺兰康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虽然没断手断脚,但背上都是淤青,脸色也是一片青紫,要不是楚溪客把他念叨醒了,他很有可能就这样在昏迷中缺氧而死了。
楚溪客生怕他有暗伤,强行把他摁到担架上。
贺兰康还不忘叮嘱:“别告诉你阿爹。”
“为何不告诉我?”一个冷飕飕的声音突然从爷俩头顶响起。
楚溪客一秒变怂,暗搓搓地躲到钟离东曦身后。
贺兰康比他还怂,当着一众亲兵的面就装起了可怜:“阿纾,好疼,快疼死了……”
姜纾寒着一张脸,冷声道:“你要是敢死,我明日就改嫁。”
贺兰康连忙说:“不敢不敢,死也不敢。”
姜纾倏地红了眼圈:“不许再说那个字!”
“好好好,不说。”贺兰康讨好地笑着,“阿纾我这里有点疼,你看是不是破口了……”
“哪里?肉疼还是骨头疼?可是伤到了脏腑?”姜纾有些急切地俯身过去,下一刻,便被贺兰康揽入怀中。
姜纾愣住一瞬,突然捧起贺兰康那张糊着泥土和灰尘的脸,哭着亲了下去。
楚溪客也忍不住哭了,一边哭一边笑。
亲兵和百姓们则是情不自禁地欢呼起来,还有人跪在地上,朝一家四口三跪九叩,拜谢隆恩。
……
“贺兰大将军一个人救下了一座村落。”这个消息在王城传扬开来。
几天后,不知怎么就变成了:“贺兰大将军一个人救下了平罗县。”。
传闻继续发散,等到其余各州纷纷收到消息时,居然成了:“贺兰大将军以一己之力撑起了平川城!”
楚溪客:“……”
这次意外让楚溪客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了下来,贺兰康大难不死,也算是改变了剧情吧!
贺兰康回城那日,是被亲兵一路抬到城郊的蔷薇小院的,那情形许多百姓都看到了。
有一些外地来的客商惊讶到近乎嘶吼:“大将军和平川王居然会亲自去救灾?”
这种事放在别的州府简直是天方夜谭!别说堂堂异姓王和大将军,就连一个小小的县令都不是寻常百姓能轻易见到的!更别说亲自去到最危险的地方救灾,还为了救助村民受了重伤!
平川百姓不约而同地愣住了。他们这才意识到,自己生活在一个怎样特别的地方,身为平川的子民是如何幸运!
一时间,平川的百姓仿佛打了鸡血一般,更加不遗余力地投入到救灾事宜中。就连那些旅居平川的游子和行商都自发地贡献出一份力量。
如今的平川城人手是不缺了,钱也大大的有,就是缺粮食。
就在楚溪客发愁的时候,城楼上突然响起报喜鼓,身负彩旗的传令兵纵马驰骋在中央大街,边跑边扬声高呼——
“夏州来援!”
“云州来援!”
“寰州来援!”
“朔州来援!”
“幽州来援!”
“河州来援!”
“勃律国来援!”
“坎巨提来援!”
“……”
这一日,平川城门打开,迎接八方来援。
一辆辆沉重的平板车驶入城内,一袋袋贴着“某某地援助”的粮食搬进早已空荡的永丰仓。
两年前,楚溪客用这种方式援助了多少州府,今日,平川城就收到了多少援助。
不,比预计得更多。
不久前平川与长安开战之时那些保持中立的折冲府,这一次不约而同地倒向了平川。
今上勾结吐谷浑的事在姜纾与钟离东曦的操作下巧妙地传了出去,楚溪客放弃复国,优先救助灾民的决策也传了出去,平川的军事与经济实力也毫不遮掩地展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这一切,都让那些摇摆不定的州府最终下定了决心。
这一日,史官在《平川志》上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得其道者,天下归心。”
第178章 完结章·上
这一年, 从仲夏到初秋,平川把所有人力、物力和财力都用在了灾后重建。今上也曾试图趁火打劫,然而各路节度使无一响应。
七月十五, 这个特殊的日子,长安城发生了一件新鲜事——
“死”了二十年的安王殿下回来了!
安王姓李名宣, 是先帝的异母兄弟, 也是大业皇室仅存的血脉……之一。
另一个就是楚溪客。
没错,这位安王李宣正是楚溪客嫡亲的小叔叔。
李宣不是一个人回来了,而是带着一整船的金银珠宝,还有一枚令朝野震荡的物件——
传国玉玺。
就在今上绞尽脑汁想要夺回传国玉玺时, 李宣突然做出了一个令人吃惊的决定——
将玉玺及全部身家进献给今上,只求今上承认他的身份并昭告天下。
今上起初并未配合, 而是打算暗杀掉李宣,再给他扣一个冒名顶替的帽子, 玉玺和财务就自然而然到手了。
没想到,李宣身边能人异士众多, 今上连身边最得力的暗卫都派出去了,却连李宣的一根头发丝都没碰到。
直到李宣失去耐心, 宣称转道平川城,今上才终于按捺不住。
篡位之事就是贴在今上脑门上的一块耻辱牌, 做皇帝越久就越在意, 尤其他登基近二十年都没有找到传国玉玺,这在那些维护正统的人士看来就是名不正言不顺,将来史笔写就,后人也不会承认他的存在。
因此, 今上明知李宣八成有阴谋, 但他还是无法拒绝传国玉玺的诱惑, 很快派人核实了玉玺的真假,并按照李宣的要求将他的身份昭告天下。
这剧情,楚溪客都觉得刺激。
同时,心里又有点儿酸溜溜的。
失踪二十年的亲叔叔突然回来了,居然不来平川找他,而是跑去向狗皇帝献宝!
只是,楚溪客酸了没两天,长安城又传出一个更劲爆的消息——
当年的小太子没有死,就是平川王殿下!
这个消息一出,举国吃瓜。
要知道,当年今上为了维护自己的脸面,可没明目张胆地说自己谋朝篡位,而是声称先帝驾崩,皇后鹿攸宁忧思过度、神情恍惚,不小心引火烧宫,小太子不幸葬身火海,未免江山后继无人,他这才“勉为其难”登上皇位。
如今,“葬身火海”的太子还活着,这个皇位今上是让,还是不让?
一时间,上至文武百官下到平民百姓,都在讨论这件事,甚至有人在平康坊设下赌局,别说,押楚溪客的人还真不少。
今上气得不知砸了多少次御书房。
当事人之一的楚溪客震惊程度不亚于长安百姓,怀疑的目光在姜纾脸上转了一圈,最后定格在贺兰康身上。
贺兰康反将一军:“许你们爷俩有事瞒着我,不兴我有点儿小秘密啊?”
贺兰康说的自然就是楚溪客“梦”里关于他死掉的结局了,余震被埋事件过去后姜纾一五一十告诉了他。此刻提起来,心虚的立马变成了姜纾和楚溪客。
贺兰康得意地把姜纾拖到自己的椅子上,很是得意地说了关于李宣的事。
当年,先帝自知时日不多,撑着病体为亲近之人做出安排,李宣就是其中之一。
今上和御医联手做了一场戏,让李宣以为东海的小岛上有救治先帝的仙药,为表诚心亲自带人出海求取。不成想,三个月后回来的只有一名亲卫。对方声称李宣乘坐的船只遭遇海难,整船人除了他无一生还。
实际上,李宣并没有死,而是被心腹扣在了东海的某个小岛上,直到先帝驾崩,今上篡位,长安的纷争尘埃落定,李宣才重获自由。
然而,他也自此一蹶不振,险些在先帝陵前自戕。
幸好遇到了贺兰康。
贺兰康是在追查姜纾下落的时候遇到李宣的。他把李宣揍了一顿,然后告诉他小太子还活着,姜纾没有放弃,贺兰氏也不会放弃。
李宣这才重振旗鼓,回到海岛,隐姓埋名做起了海上贸易。他本就头脑灵活,再加上先帝留下的人手和钱财,很快就积累了巨额财富。
这一次高调现身,是他和贺兰康计划好的。
楚溪客需要一个无可挑剔的证人恢复身份,平川军也需要一个强有力的理由杀回长安。
楚溪客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所以,小叔叔拿给今上的传国玉玺是真的?”
贺兰康:“不然呢?拿个假的能狗皇帝能信?”
楚溪客张牙舞爪:“那可是东曦兄送给我的求婚礼物啊啊啊!”
贺兰康一脸好笑地挡住儿子的花拳绣腿,大摇大摆地圈着姜纾离开了。喁稀。
姜纾似笑非笑看着他:“你瞒着崽崽也就算了,为何找到安王的事也不跟我说?”
贺兰康心虚地清了清嗓子:“那个,这不是想给你个惊喜嘛!”
“惊喜啊,嗯,确实挺惊喜。”姜纾微微一笑,话音一转,“说起来,你是怎么找到李宣的?”
贺兰康头皮一紧,故作镇定地打着哈哈:“就……意外遇到了呗!”
姜纾挑眉:“不是因为衡阳郡主?”
贺兰康一副没有听懂的样子:“衡阳郡主是谁?我不认识。”
姜纾:呵呵。
衡阳郡主,安王李宣的表妹,贺兰康的娃娃亲,当年今上为了拿捏贺兰康险些逼迫两个人成亲。
说起来,拿纸婚约到现在还没解除吧?
既然安王回来了,衡阳郡主也不远了吧?
姜纾笑眯眯地看着贺兰康。
贺兰康浑身的皮肉都绷紧了……
***
在姜纾和钟离东曦的幕后操作下,关于楚溪客身世的讨论很快蔓延至全大昭。
今上刚刚提出“平川王是鹿鸣”,秦州的鹿家人便立即站出来,以阖祖性命担保,平川王就是小太子,真正的鹿鸣早在十几年前就死了。
不仅说说而已,鹿家还拿出了确凿的证据,根本不容反驳!
紧接着,又有前朝的宫人站出来,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今上围攻太极殿那日的情形,直言今上的皇位名不正言不顺。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无数前朝宫人从大昭各地冒出来,原原本本地讲述着当年的真相。
等到今上派人去抓时,宫人早跑了。
不知哪个挑的头,中年文士们争相怀念起了先帝在位时对读书人的优待,后院妇人们纷纷谈论着先皇后在世时节日宴饮的热闹与风雅,就连各个世家贵胄都不由想起了当年五大世家做领头羊时长安的繁荣盛况……
南来北往的行商们也不约而同地为平川打起了广告,城墙如何高大,屋舍如何结实,货品如何新奇……
这些,还不是寻常百姓最关心的,更让他们动容的是——
平川城人人都能赚到银钱!
无论男女都有地种!
孩童上学不交束脩!
女子也可经商、读书、做官!
百姓们心中的天平渐渐倾斜了,就连朝堂上都有人开始心猿意马。
今上受到刺激,撤掉最后一块遮羞布,开始明目张胆地抓捕宣传者,并让邻里间相互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