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大昭上下人心惶惶,百姓们更加不满今上的统治。
姜纾和钟离东曦的目的达到了。
九月九日,重阳节。
楚溪客第一次以前朝太子的身份登上城楼,当众宣读今上的“十大罪状”,正式提出“匡扶正统,复我大业”的口号。
也是在这一天,楚溪客拿出平川令,号令平川军举兵勤王。周遭各州纷纷响应,解体十余年的六十万平川军再次齐聚。
同样是这一天,贺兰康担任主帅,十万特种兵护佑着他们的主上,浩浩荡荡地向长安进发。
一路上,各州打开城门,百姓夹道欢迎,从平川到长安,楚溪客未损一兵一卒,也没有拿百姓的一针一线。
今上没有坐以待毙。
他勒令金吾卫毁掉由平川主持建造的火车站与铁轨,砸断桥梁,破坏官道,切断了一切平川军到达长安的途径。
虽然不可能彻底阻拦平川军,但也确实大大地拖慢了他们的速度。
今上还换上当年的戎装,亲自带领禁军封锁各大城门,擅自进出者就地格杀、可疑者就地格杀、传递消息者就地格杀……
就这样,今上以近乎血腥的手段将偌大的长安城围得如同铁桶一般。
最终,平川的人马被拦在了重玄门外。
“我们的人都被抓了。”楚云和探听消息回来,脸色铁青。
今上本着“宁可错抓一千也不放过一人”的原则,从禁军到十六卫全部筛查了一遍,但凡和平川有一丝丝关联的全都关押起来。
这就直接导致,原本应该跟楚云和接头的金吾卫没有了,重玄门没办法按照计划攻破了。
林二郎从城南赶回来,得到了相似的结论:“安化门和启夏门守兵都换了,我没进去,好不容易拿到贺兰贵妃派人传出的消息,说是丸子坊和仙草园都被封了,我们……无兵可用了。”
楚溪客摇摇头:“我们有兵。”
他在长安卖烧烤、卖奶茶、卖肉丸的那两年,贺兰康利用跑腿小分队的遮掩安插了不少暗桩,就连他都不能准确地辨认出来,更何况是今上?
楚溪客从怀中取出一枚鸽哨,不紧不慢地绑在箭头上,然后挽起长弓,朝天而射。羽箭划破雾沉沉的天空,发出一声悠长的嗡鸣。
突然,玄武门内飞起一只不起眼的灰鹰,脚爪上绑的鸽哨和楚溪客的一模一样。灰鹰在空中盘旋一圈,鸽哨发出响亮的长鸣。
有卫兵反应过来,急声道:“射下那只鹰,不要让它飞入内城!”
然而已经晚了,灰鹰陡然升空,飞到卫兵的射程之外,还挑衅地盘旋了三圈,然后便拍拍翅膀朝内城飞去。
灰鹰一路飞,鸽哨一路响。
沿途经过不起眼的铁匠铺、莺莺燕燕的歌伎馆、贴着封条的奶茶店……
无聊剔牙的铁匠表情陡然一变,一脚踹翻火炉,抓出埋在下面的兵器和铠甲;
卖弄风情的歌伎毫不留情地推开客人,头发一挽,裙子一扎,英姿飒爽地冲出门;
刚刚还大门紧闭的奶茶店突然开启一道暗门,身披黑甲的平川军夺门而出……
巡逻的禁卫军被打晕,大理寺的牢门被攻破,无辜的百姓悉数放出,自家人马也被救了出来,其中有不少慈幼局的孩童和老人,领头的平川军将其送入了菩提寺请求庇护。
菩提寺的方丈是楚溪客和钟离东曦的老熟人——一了大师。不过,这位得道高僧无意于参与皇权争斗,只是一心庇护那些老弱之人。
今上看到平川军对这些老人和孩童的重视,以为楚溪客就藏在其中,因此火速派金吾卫前来抓人。
一了大师不允许杀伐之事发生在佛门净地,带领一众弟子守在门外,安然打坐。
声声佛号响彻人心。
金吾卫也是人,和寻常百姓一样对佛门保持着尊重与敬畏,因此并没有硬闯,顶多就是讲讲道理、用弓箭吓唬一下。
一了大师不为所动。
不知怎么的,一个年轻的金吾卫手一抖,羽箭离弦,好巧不巧射中了一了大师。
香客们还在旁边看着呢!
那些被庇护的老人和孩童也站在门口!
眼睁睁看着一了大师被金吾卫所伤,不仅香客们怒了,就连金吾卫这边也有人崩溃了。
“这缺德事老子不干了!”
“老子擢选金吾卫是为了保家卫国、光宗耀祖,而不是抓一帮老弱妇孺,也不是把箭对准一帮僧侣!”
声嘶力竭的呐喊,让一众金吾卫纷纷怔然,不约而同地压下了手中的弓箭。
更多的暗桩趁机行动起来。
起初只有贺兰康埋下的暗桩,不知何时开始加入了身手不俗的游侠,继而是人高马大的镖师、孔武有力的农户、一腔热血的文人,甚至还有药铺的大夫、小吃街的商贩、平康坊的大娘……
有人为无辜被抓的亲人报仇,也有人为自己连日来的憋屈出口恶气,还有人单纯就是不想过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
到最后,几乎全长安的百姓都参与进来了。
好在,百姓们没有利器,禁军也没下死手,双方被打得鼻青脸肿者不少,重伤或致死的没有。
城门就是在这个时候打开的。
楚溪客在平川军的护卫下,一步步踏入重玄门。
当年,今上就是从这里起兵,一路杀到太极殿,将正在上早朝的文武百官困了三天三夜,支持他的人生,反对他的人死。
姜氏家主,姜纾的祖父,便是在那个时候饮恨自戕。
姜家、鹿家、钟离家,皆因那场劫难家破人亡。
还有他的母后,为了给他争取逃生的时间,不惜亲手点燃宫殿,被活活烧死……
这座冰冷的宫城,承载了太多血腥。
而如今,他们满载着先辈的仇恨,浴血归来。
第179章 完结章·中
就在楚溪客带领大军冲破重玄门时,今上使出了最卑劣的手段——他绑架了五公主,逼楚溪客束手就擒。
五公主原本留在平川,却收到贺兰贵妃遇险的消息,偏偏联系不上楚溪客一行人,心慌之下连夜带着精兵赶来长安,没想到中了今上的圈套。
今上的目的很明确,也很不要脸——让楚溪客用自己去换五公主,晚一个时辰便剁她一只手,再晚,再剁。
楚溪客毫不怀疑今上真能做出来。所以,他答应了,唯一的要求就是带着钟离东曦和阿肆一起。
今上毫不犹豫地同意了。他巴不得把这三个最让他闹心的家伙一网打尽。
楚溪客三人被搜去了兵刃,由宫人带着往太极殿而去。
可想而知,今上不可能让楚溪客活着走到太极殿。楚溪客刚一离开平川军的保护圈,便有一队金吾卫冲出来,刀枪对准三人,招招致命。
关键时刻,楚云和出现,同样带着一队金吾卫,比今上的人马只多不少,双方打了几个回合,楚云和很快占了上风。
他没对昔日的同袍下死手,只是护着楚溪客三人一路冲向太极宫。
殿前的台阶上,五公主被五花大绑,明明又气又怕,却还是努力做出无所畏惧的模样,对楚溪客大喊:“不用管我,不要为了我前功尽弃!”
“闭嘴!”二皇子抡起胳膊,一巴掌扇在五公主脸上。
五公主整个人歪倒在旁边的禁军身上,娇嫩的脸顿时肿了半边。
紧接着,便听“铮”的一声,长枪破空,二皇子瞪着眼睛,难以置信地倒在地上,胸口直直地插着一把长枪。
是阿肆趁看守的禁军松懈,抢过对方的长枪,狠狠一掷,生生用臂力射中了二皇子。
阿肆看着倒在血泊中的二皇子,淡淡开口:“我妹妹,也是你的脏手能碰的?”
五公主隐忍许久的泪水顷刻决堤。
今上登时大怒:“逆子!”
德妃尖叫一声,飞扑到二皇子身旁,颤着手去堵他的伤口,却怎么也堵不上。
二皇子仰着脖颈,满眼恐惧,似乎想让德妃救救他,然而张开嘴却呕出一大口血,眼瞅着就要不行了。
德妃疯狂地叫喊:“御医!传御医!”
今上面色扭曲地揪着五公主和德妃退回了太极殿。全副武装的禁军手持盾牌,将今上围得密不透风,阿肆想要再偷袭已经没有机会了。
同样的,楚溪客这边也有楚云和带领的金吾卫护着,今上想要伤到他也不容易。
双方一时陷入僵持。
就在这时,大殿中走出一个人,沉静的目光放在楚云和身上:“二郎,过来。”
与对方的镇定相比,楚云和的表情堪称崩溃:“父亲,你骗我?!”
他的父亲,楚氏族长,昔日的五大世家后人之一,明明答应了和平川站在一起,为何转身就投靠了今上?!
“这有什么可惊讶的,他能背叛一次,自然也能背叛第二次。”贺兰贵妃一身戎装,大步走来,两旁的禁军和金吾卫愣是没人敢拦。
今上皱眉:“你是如何进来的?”
贺兰贵妃连个眼神都没给他,只安抚般拍拍楚云和的肩,直白道:“难为你这孩子了,往后好好孝敬你阿娘,这个爹权当没有吧!”
楚云和愣怔许久方才回味过来贺兰贵妃的上一句话:“娘娘、不,姨母的意思是……当年叛变的,是楚家?”
最后三个字,楚云和不知如何艰难才说出口。
当年,钟离家的密信之所以被今上截获,今上之所以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攻入太极殿、控制住京城局势,就是因为世家之中出了叛徒。
然而,就连楚溪客都没想到,这个叛徒会出在五姓之中,甚至是楚家。
楚云和崩溃的目光死死盯着楚侯爷,颤声问:“为什么?”
楚侯爷沉着脸,没吭声。
钟离东曦替他回答:“五大世家,楚家根基最浅,楚老侯爷又去得早,楚侯自知资质平庸,生怕楚家在自己手上没落,因此剑走偏锋。”
只是,他这么一走,却害得姜氏、鹿氏、钟离氏满门被屠。
楚云和神色苍凉:“世家虚名,就那么重要吗?不惜让你背叛先帝、害死鹿家姨母、害死外祖父?这些年你有什么脸面面对母亲、面对我们兄弟四人?”
楚侯爷神色一黯,虚张声势地低吼:“闹够了没?赶紧过来,除非你想和他们一起死!”
“那就一起死好了!”楚云和比他吼得更大声,“我楚家至少要有一个人对得起祠堂上那块‘忠肝义胆’的匾额,对得起列祖列宗!”
楚侯爷恼羞成怒:“好,我成全你——禁军听令!”
在场禁军齐声应喏。
楚侯爷看着台阶下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沉声道:“乱臣贼子,格杀勿论。”
一众禁军瞬间转换阵型,朝楚溪客等人进攻。
楚云和第一个冲了出去,边打边朝楚侯爷大吼:“‘乱臣贼子’四个字,你也有脸说出口!”
楚侯爷大概是实在没脸了,干脆甩甩衣袖,退回了大殿。
楚溪客连忙找了个机会抓住楚云和,飞快地劝说道:“阿兄,我知道你想保护我,但眼下这个局势真说不准,关键时刻该服软就服软,先保住命再说——更不能替我挡箭!”
最后一句才是最重要的,《血色皇权》中,楚云和就是替主角受挡箭死掉的。
楚云和把楚溪客护到身后,语气铿锵:“我绝不会向不义之人服软,哪怕是假装的都不行!”
楚溪客:“我的意思是,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
楚云和断然道:“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让你有什么三长两短,绝对不会!”
阿肆扯扯钟离东曦的衣袖:“这还能忍?”
钟离东曦拳头早硬了,把楚溪客往怀里一扣,抬脚踢翻了旁边的石狮子。
只听一阵机括声响,平整的青石地面突然向两侧裂开,露出一条诡异的石阶,幽深狭窄,直通地底。
紧接着,一个个熟悉的身影沿着石阶跑上来,纷纷抱拳跪在楚溪客跟前。
“缙云一族,前来复命!”
“楚记跑腿小分队,前来复命!”
“执失部/贺鲁部,前来复命!”
“……”
楚溪客彻底松了口气。
他之所以敢单刀赴会,还真不是靠着一腔孤勇,而是因为姜纾早有部署。方才他们一直在和今上周旋,也是为了给这些“地下工作者”争取时间。
缙云氏擅制药,且在御医署和御膳房都埋有暗桩,只需一顿饭的时间就能把聚在一起吃大锅饭的小宫人给放倒。
被药倒的宫人和护卫,紧接着就享受了楚记跑腿小哥的“上门捆绑”服务,速度快,服务好,很是值得一个五星好评。
趁着平川军在各个城门分散守城军的注意力,执失、贺鲁两个部落则举族出动,打晕宫中守卫,替缙云氏和跑腿小分队保驾护航。
……
今上听到禁军的回报,难以置信地出殿验证。
刚好,老驴头晃晃悠悠地从地道里走出来,一副不满的样子:“二十多年无人维护,齿轮都钝了,险些耽误大事……”
今日的老驴头,依旧是那副长脸一拉、谁都不鸟的拽样子,只是他没有再驼背,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仿佛年轻了十几岁。
今上看清他的模样,面色大变:“娄肖?!”
老驴头摸着自己的脸,冲他阴恻恻一笑:“李统领,好久不见啊,午夜入梦,可有我娄家人找你索命?”
今上身形一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