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常年份,客人们往往要坐到对面的茶楼里观花灯,如今瞧见楚溪客那享受的模样,那些憋在屋里的客人们不由觉得缺点什么,陆陆续续走出来,朝楚溪客那边一指。
“照着原样,给咱们也来一套。”
“您稍等,马上来!”
林掌柜亲自出来,指挥着一众跑堂搬食案,上茶水,点小食,收铜钱,忙碌并快乐着。
直到偌大的空地被占得满满当当,林掌柜才稍稍缓了口气,凑到钟离东曦跟前,笑眯眯道:“小郎君不愧是咱们祥云楼的小福星,往常年份都是咱们出钱出力摆花灯,四面八方的铺子得实惠,今年有了小郎君,光是这茶水钱就把灯笼的花销填上了,还有赚头!”
不得不说,这个马屁着实拍到了点子上,钟离东曦难得附和:“他自然是个小福星。”
旁边,楚溪客清了清嗓子,笑道:“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这样,我也不能白受了你的夸奖,给你出个主意,可愿一听?”
“听,自然是听的!”林掌柜毫不迟疑地挪过来,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楚溪客便歪过头,对他这般那般一通说。
林掌柜眼睛越来越亮,当即抚掌大呼:“妙啊!这么好的点子,也就小郎君能想出来了!那什么,我现在就叫人准备,但愿不辜负小郎君的这个好主意!”
楚溪客笑着摆摆手:“快去吧,我给你当托,一准儿能成。”
钟离东曦看着他微红的指尖,再次招了招手,要来一个用绢帛包裹着的精致手炉,送到他手边。
楚溪客没用手抱了一会儿,就塞进了大氅里,然后用暖烘烘的手握住了钟离东曦的。
钟离东曦微微一愣,那份暖意便从指尖一直蔓延到了心底。
他的鹿崽,从未让他单箭头过。
***
每年上元节,祥云楼都要摆一个灯笼方阵,总共九九八十一盏花灯,每一盏都出自名家之手,各有各的特色,各有各的精美。
往常年份,祥云楼做这些花灯只是为了图个喜庆,人们随意看,没有什么多余的活动,人们也习惯了,只当一处景致瞧着。
今年却不同以往。
只见一众跑堂忙上忙下,眨眼的工夫,花灯就不是单调的花灯了,每一盏灯上都多了一个小竹牌,竹牌上写着编号,在烛火的映照下清晰可见。
巨大的灯架前又摆了一个翘角书案,书案上放着笔墨纸砚,还有一个巨大的笔洗。不过,此刻笔洗里放到却不是水,而是一卷卷用丝带系着的纸卷。
书案旁边还放着一个木架子,架上挂着一面锣。此刻,锣锤就握在林掌柜手中。
众人瞧着这奇怪的布置,纷纷开起了玩笑——
“难不成祥云楼要请人当场作诗?若做得好,可有花灯相赠?”
“若真赠花灯,那我就要献献丑了,我早瞧上那盏莲花灯了!”
“兄台当真有眼光,那可是严大师的得意之作!”
“我要那盏美人灯,单是瞧着就心里美!”
“……”
等到众人的兴致被彻底勾起来,林掌柜才敲了一下锣,笑呵呵道:“诸位贵客猜得没错,咱们这灯确实要送出去,但这送灯的法子却不是作诗,而是猜灯谜。”
有人扬声道:“猜谜我知道,猜灯谜还是头一回听说!”
猜谜实际从战国时候就有了,真正写在花灯上,和上元节联系在一起,要到南宋时候,因此这个时代的人不知道也正常。
林掌柜玩笑般说:“不是图个新鲜,咱们祥云楼也不会把诸位贵客汇聚于此是不是?”
众人皆笑了起来,纷纷叫嚷着让他说说这灯谜是怎么个猜法。
林掌柜也就不卖关子了,当即把猜灯谜的流程说了一遍。
这灯谜并不是白猜的,猜一回须得交上十文钱,若猜得中,那盏灯可拿走,猜不中十文钱不退回。
懂得猜谜的大多是读书人,不差这十文钱,而那些花灯皆出自大师之手,就算不提手艺,单是灯罩上的那枚印章就不止十文钱了。
因此,若猜中了几乎相当于白得一盏灯,就算猜不中损失也不大。
不过,钱虽不多,脸面却要紧,众人不知道灯谜的难易,一时间谁也不愿意第一个站出来尝试,生怕猜不出来失了面子。
楚溪客说了当托,便尽职尽责地演了起来:“东曦兄,我想要那个小猪灯,你帮我赢回来吧!”
“好。”钟离东曦配合地点点头,按照流程交了十文钱。
收钱的跑堂是楚溪客培训出来的,见惯了大场面,然而亲手从幕后大东家手里接钱还是头一回,手一抖,差点没接住。
楚溪客连忙救场:“这位小哥,我们看中了天字九号花灯,请问对应的灯谜是那个呀?”
跑堂这才镇定下来,从笔洗里掏出一张纸卷,递给林掌柜。
林掌柜假装不认识钟离东曦,一本正经地打开纸卷,在众人面前展示了一番,道:“为了避免咱们楼里的人假公济私,不如请在场的贵客帮忙念上一念……”
“我来!”
当即有人上前,接过纸卷,念道:“地没有天有,妻没有夫有,我没有你有,马没有犬有——猜一字。”
钟离东曦看向楚溪客:“鹿崽可知道?”
楚溪客正吃果脯呢,两颊鼓得像仓鼠:“是……‘有’?”反正他光听见有和没有了,所以干脆就猜有了。
林掌柜扶了扶额:“小郎君可确定?”
“不,一点儿都不确定,还是让我家东曦兄来吧!”楚溪客一点儿都不觉得丢脸。
于是,他的“东曦兄”就笑了笑,说:“是‘人’字。”
“中了!”
不用宣布谜底,但凡识字的基本都猜出来了。
“咣——”
林掌柜笑呵呵地敲了一下锣,紧接着,花灯旁边的跑堂便踩到灯架上,将金猪灯摘下来,送到楚溪客手中。
楚溪客嗖地一下站起来,兴奋地将花灯举过头顶,巡场一周,那架势不像得了区区一个花灯,倒像是赢了个金腰带似的!
旁人受到感染,也不再矜持,纷纷掏钱猜了起来。
楚溪客提着他的小猪灯,满足地弯起眼。
突然,旁边传来一个温润的声音:“这盏灯多少钱,卖给我可好?”
楚溪客扭头一看,当即绷起脸:“不卖。”
对方显然没想到他会一口回绝,意外地挑了挑眉,依旧耐着性子说:“小郎君有所不知,这盏灯对我的好友有特殊的意义,我今日陪她来此就是为了买下此灯,不料竟晚了一步。”
倘若换成别的什么人,楚溪客听到这样的话,多半就让步了,然而眼前这个人不是普普通通一个人,而是三皇子。
三皇子,表面温润如玉,实则阴险狡诈,楚溪客对他的讨厌程度远远超过“单蠢”的二皇子。
尤其是最后的“大决战”中,主角攻之所以误会主角受是在利用自己的感情,决绝地选择自我牺牲,就是因为三皇子的挑拨。
把灯丢进河里也不卖给他!
楚溪客心里翻了个大白眼,嘴上却笑眯眯地说:“郎君是要送给心上人吧?”
三皇子看了眼马车的方向,笑着点了点头。
楚溪客扯出一抹假笑:“既然这样,我只能暂时辜负我家小钟离一回了,暂且转卖给你吧——十万贯。”
“多、多少?”饶是向来会做戏的三皇子,一时间也没控制住表情。
楚溪客故作天真地眨了眨眼:“十万贯啊,不多吧?还是说,郎君觉得那位佳人不值得你付出这些?”
三皇子静默不语,他在思忖,这个“鹿鸣”是没认出他,还是在成心挑事。
楚溪客才不管他在想什么,悄咪咪瞄了马车一眼,完了还故意亮着嗓门问钟离东曦:“东曦兄,你愿意为我花十万贯买一盏花灯吗?”
“百万贯都愿意。”钟离东曦道。
楚溪客暗搓搓拧了他一把,傻子,一个破灯而已,一贯都不买!
三皇子嗤笑:“兄台这话着实讨巧。”言外之意就是,漂亮话谁不会说,你真拿出百万贯试试?
钟离东曦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只专注地看着楚溪客,如同变魔术一般从袖中掏出一叠纸卷,解开上面的麻绳,一张张送到楚溪客面前。
那随随便便的样子,让人以为是草纸,实际却是一张张房契、地契,一家家店铺的经营许可、出租契书,以及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到的茶引、盐引,甚至还有一份货船出海凭证!
何止百万贯?俨然是钟离东曦的全部身家了。
楚溪客两只手拿着都觉得重了:“那个,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都给我了?”
钟离东曦温声道:“不是鹿崽说的吗,夫妻之间除了祖产,还有夫妻共同财产。这些,便是夫妻共同财产了,理应交由鹿崽打理。”
彼时,三皇子口中的佳人刚好从马车上下来,美目流转,笑吟吟地看向三皇子。
三皇子……恨不得从未出现过。
第94章
夫妻共同财产什么的, 这是楚溪客听过的最亮闪闪的情话了——这么厚一叠房契和地契,若换成金子,确实够亮闪闪的。
楚溪客美滋滋地揣进怀里, 还不忘好心提醒刚刚下车的佳人:“看到没,这才是真心想娶你的男人该有的态度。”
三皇子的这位“佳人”不是别人, 正是明月楼的花魁, 李翠娘。
李翠娘依旧浅浅笑着,三皇子的脸色就不大好了。
李翠娘到底是跟三皇子站在一头的,奚落道:“小郎君自己猜不中,却找旁人来猜, 怎么还好意思如此得意?”
不成想,楚溪客没有丝毫脸红的样子, 反倒把钟离东曦的脖子一勾,理所当然道:“我家男人乐意帮我猜, 这也是我的本事!”
李翠娘掩唇一笑,眼波流转间透出一丝欣赏:“你倒是坦荡。”
这下, 三皇子眸色更沉了。
不过,他没有发作, 依旧维持着那副谦和温润的模样,说:“不如这样, 我同这位兄台比试一番, 若是能赢,小郎君可否将这盏金猪灯让与我?当然,我赢来的那些也会悉数赠予小郎君。”
“你可想好了,真打算跟我家钟离公子比上一比?”楚溪客根本不用向钟离东曦确认, 就认定了他能赢过三皇子。
钟离东曦眼中笑意愈深。
三皇子反倒谨慎起来, 问:“恕我眼拙, 莫非,这位兄台是当世才子?”
“不过区区一乐师尔。”钟离东曦淡声道。
三皇子暗自松了口气,他打探到的情报也确实是这样。于是放心地执起手,做了个请的姿势,端的是风度翩翩。
楚溪客已经兴致勃勃地嗑起炒黄豆,等着看热闹了。
钟离东曦和三皇子各交了十文钱,分别选了一盏灯。
在外人面前,祥云楼的东家是五公主,知道钟离东曦才是真正东家的只有自家人。
因此,林掌柜继续装作不认识他,客气地问:“二位郎君,哪个先来?”
三皇子故作大度地说:“兄台先请吧!”
对比他在人前的虚伪,钟离东曦则干脆利落地点了点头,半句推让都没有。
这样的反应又让三皇子一愣。他不禁怀疑,是不是“鹿鸣”和这位钟离乐师当真没有认出他,不然为何一副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样子?
另一边,李翠娘兴味索然地看着这一幕,只觉得还不如旁边楚溪客手里的炒黄豆吸引她。
“咣——”
一声锣响,比试开始了。
林掌柜宣读谜面:“进退皆忧,猜一词。”
钟离东曦毫不迟疑地答:“乐在其中。”
林掌柜翻开谜底那一角,笑着点点头:“中了。”
钟离东曦原本没什么感觉,不管谜语还是对面的三皇子对他来说根本不需要动脑子去对付,只是,楚溪客表现得异常开心。
他一下子跳起来,扬着手臂欢呼:“钟离公子牛叉叉!”一边喊还一边跑过来,帮钟离东曦捶肩膀,揉手腕,仿佛他干了什么大事。
不由地,钟离东曦也觉得赢的感觉还不错。
三皇子就不太好了,好辛苦才藏住鄙视(还有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嫉妒)的眼神:“掌柜,继续吧!”
林掌柜收敛笑意,拿起他选中的那个纸卷:“巧了,也是猜一词,谜面是‘揠苗助长’。”
三皇子微微一笑,自信道:“不能自拔。”
林掌柜笑道:“中了。”
三皇子看向李翠娘。
李翠娘正伸手去拿楚溪客碟子里的炒黄豆,察觉到他的目光,才故作矜持地收回手,学着楚溪客的样子拍了拍:“郎君好棒。”
就……连围观之人都看出了她的敷衍。
楚溪客抖着肩膀,发出吭哧吭哧的小猪笑。
三皇子面上的和煦淡了几分,道:“再来。”
这次他也不让了,率先选了一盏灯。
林掌柜宣读谜面:“身残心不残,猜一字。”
三皇子很快猜出:“身去一半心保留,上下组合,是个‘息’字。”
林掌柜赞了声:“郎君好巧思。”
接下来又是钟离东曦的谜面:“梧桐半死清霜后,同样猜一字。”
钟离东曦毫不拖泥带水:“霖。”
林掌柜笑道:“这一轮又没分出胜负,二位郎君还继续吗?”
“继续继续,我还想要那个‘大金毛灯’呢!”楚溪客笑嘻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