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望泉不满足么?”
“他如此性情,我怎么知道以后会不会被他暗害?”
李观镜说罢,郡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只要你不背叛他,他对你一定是忠心的。”
李观镜皱眉看郡王,满脸写着不相信。
郡王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镜儿,在这个世上,每个人的经历都不一样,不同的经历决定了他为人处世的风格,如果可以,谁不想成为温和纯善的人呢?可事实却是大多数人都没法这么长大,他在想方设法做你交代的事,你不该指责他。”
李观镜摇头:“我是差他做事了,但是我没想要这样。”
“你想要他怎么样?光明磊落?手段温柔?你确定这样能做成么?”
李观镜语塞,因为他要调查的事,确实无法光明正大地去做。
“我知道尹望泉身上有什么问题,同时我也知道他的忠心,因此我将他交给你。”郡王温和地劝道,“镜儿,别轻易放弃一个人。如果你想改变他做事的方式,不妨试着去了解他的过去。”
李观镜一愣:“了解他的过去?”
郡王点了点头,道:“这样,他才能真正成为你的心腹,而不是我指派的下属。”
培养自己的心腹么……
李观镜坐在马上,看着被风卷起的枯叶,一时有些愣神。
“公子?”陈珂见李观镜停了好一会儿,策马走近唤了一声。
“无事,走罢。”李观镜摇了摇头,甩开思绪,率先往官道上行去。
第17章
在太妃的信中,他们一行人会在初八中午到达驿站,但是李观镜在驿馆等了一下午,也没等到半个人影。眼见着太阳即将落山,终于有一个仆从迎着夕阳赶过来,说大部队要再等一个时辰才能到。
李观镜看了看天色,暗道今夜恐怕无法入城,好在郡王事先打好了招呼,他们能够在驿馆歇一夜。
李观镜问那仆从:“太妃他们用过晚膳了么?”
仆从道:“这一天都在赶路,没空吃饭呢。”
李观镜扬了扬眉:“一天都没吃饭?”
仆从小心地抬头看了李观镜一眼,复又低下头去,道:“只路上随意填了填肚子,没好生吃过。”
李观镜负手而立,淡淡道:“我知道了,你去接应太妃罢。”
仆从一愣,有些惊讶地看向李观镜。
陈珂问道:“还有何事?”
仆从小声道:“大郎……”
陈珂呵斥道:“叫公子!”
仆从被吓了一跳,不知“大郎”这个称谓哪里有错,虽则外人多叫权贵子弟为公子,但是自家仆役通常都会叫声“郎君”,不过现在的他虽肩负“下马威”之指令,却不敢真的在长安给李观镜脸色瞧,何况是问出什么疑问。他再次抬头看去,想摸一摸李观镜的脾性,李观镜面色冷淡地看着他,自有上位者的威严在,仆从于是连忙垂头道:“是,是,小的记住了,大公子。”
郗风冷声道:“莫要支支吾吾浪费时间,方才要说什么?”
仆从反被下马威,哪里还敢提让李观镜亲自去接应一类的话,忙道:“没什么,没什么,小的这就出发。”
待仆从走远了,陈珂有些不放心地问道:“公子,他方才到底想说什么啊?”
李观镜沉默了片刻,淡淡道:“他是想说让我去接罢。”
陈珂一愣,心里不由得有些不畅快,他陪着李观镜从小一起长大,所见皆是李观镜被众人宠着护着,因此他一直觉得自家公子就该这样过一辈子,可是太妃这次回来似乎事事有意拿捏李观镜,难道以往的太平日子无法再持续下去了么?
李观镜见陈珂面色沉重,谈他一个脑瓜崩儿,道:“发什么愣呢?还不随我去点菜?”
“哦对,太妃说一天没吃饭了。”陈珂乐呵呵跟上李观镜。
李观镜带着手下吃得七八分饱的时候,侍卫来报,说已经能够看见车队掌的灯火了。李观镜示意众人收拾好自己,掩盖吃过饭的痕迹,又让驿丞准备上菜,自己则带着人站到外面去候着。
夜色深沉,李观镜拢了拢披风,眯眼看去,只见车队从薄雾中走来,领头的是一个瘦高青年,看身形比自己稍壮,应当就是李照影。李观镜暗想二弟在钱塘过得应当还算好,若是郡王夫妇看见太妃未曾苛待他,想必也能高兴些。
随着车队越来越近,李照影的脸也逐渐清晰,李观镜不由得愣住,终于明白了方笙话中含义——
李照影不会是方笙曾经遇见的少年,因为他和李观镜并不像是常见的孪生兄弟那般生得一模一样,他俩虽然都生得十分清俊,但两人唯一相像的地方,只有那双遗传自郡王的凤眼。
李观镜小声嘀咕:“难道是异卵双生?”
在李照影看来,李观镜却和自己印象中的少年相差无几,在他无数次的想象之中,成年后的李观镜就该是这般模样,只是有一点,他好像比少年时瘦弱了不少,想必是这些年吃了不少苦。
李观镜的怔愣只在一瞬间,他早已做好了各种心理准备,虽则如今的情形是他没有想到过的,但不至于叫他无法应对。李照影在驿馆门口下马,几步走到李观镜面前,两眼亮晶晶地看着他,欣喜地喊道:“哥!”
李观镜温声应道:“二弟,久违了。”
李照影接下来的举动却惊住了李观镜——他走上前来,一把抱住李观镜,在一瞬间便拉近了二人的距离。李观镜愣了愣神,模模糊糊地意识到,这就是自己的弟弟了。
后面的马车停到门口,女眷们头戴帷帽下了马车,李照影连忙回身迎了上去,待他扶过年迈的太妃,脸上却没有方才初见李观镜的欣喜了,虽还笑着,但李观镜能感觉到他的好心情似乎瞬间就被压了下去。
李观镜上前行礼,唤了一声“祖母”。
太妃点了点头,语气生硬:“我们行了一天路,也乏了,想来你母亲并不愿让你在此地着了风寒,我们先进去罢。”
“好,祖母劳顿一天,不如先去用晚膳。”
太妃“嗯”了一声,道:“难为你能想到照顾老婆子,带路罢。”
李观镜冲驿丞点了点头,驿丞上前来迎接众人,太妃脚步顿了顿,似乎是想看李观镜为何不来带路,但是帷帽动静太大,因此只转了一点,她便又转回去了,毕竟李观镜此举无可指摘,她只能跟着驿丞进了屋里。
郗风忧心忡忡地看向李观镜,李观镜笑了一笑,没有说什么。太妃不喜欢郡王妃,和郡王不亲近,自然也不会喜欢他俩养大的李观镜,李观镜今日时而体贴入微,时而阳奉阴违,一举一动实际皆有分寸,他明白对待太妃定要礼数到位,同时他也一定会坚持自己做人的原则——不愧不怍,不卑不亢。
驿丞在大堂用屏风为太妃等人专门隔出了一块位置,四人入席之后,侍卫纷纷退出去,只留下两个侍女和一个嬷嬷。侍女服侍着太妃和谢家小娘子摘下帷帽,李观镜的目光落在太妃脸上,入眼是一位年近花甲的老妇人,不笑时嘴角下撇,眼睛也往下耷拉,连皱纹都显出几分严厉来。
太妃抬眼看向李观镜,上下略作打量,道:“郡王来信说你病了。”
李观镜道:“让长辈挂心,是我不孝。”
“哥如今可好些了?”李照影问道。
李观镜点了点头,目光流转之下,落在了谢家小娘子身上,他只瞥了一眼,初步判断小娘子和柴昕年岁相仿,生得柔婉白净,是江南水乡的姑娘。
“还未给哥介绍,这是我们的谢家表妹,名作韫书。” 李照影用手蘸水在桌上写出“韫”字。
李观镜冲谢韫书笑了笑,温声道:“石韫玉而山晖,想必表妹腹有诗书,气自华盈。”
谢韫书柔声道:“大表哥谬赞。”
李观镜客套完,驿站后厨的佳肴也出锅了,李观镜因已经填过肚子,此时不过意思意思吃两口,席间暗自注意其他三人的举动。谢韫书与寻常女子一般,吃得细致缓慢。李照影确实饿到了,初时吃得快了一点,太妃便清了清嗓子,李照影持筷的手一顿,速度慢了下来。李观镜收回目光,正在思索李照影和太妃的感情,倏忽又听太妃清嗓子,他抬起头,见李照影的手僵在半空,看模样是想夹菜给谢韫书。
“我去给其他人安排吃食,祖母若有事,随时叫我。”李观镜看自己在一旁,他们吃得难受,索性放下筷子,自请离开。
太妃默然吃了一口菜,没有说话。
李照影抿了抿唇,抬头向李观镜笑道:“辛苦哥了,回去后,我任凭哥差遣。”
经历了一天的奔波,众人都已经疲惫不堪,李观镜依次安排好众人的吃饭休憩等事务后,才勉强得了太妃的同意,能够回自己的房间休息,他自是立即洗完睡觉,为明日的跋涉养精神。
在李观镜离开太妃的房间后,太妃双目微闭,由侍女为她按摩肩颈和双腿,过了片刻,嬷嬷蹑手蹑脚走了进来,道:“大公子房里灯熄了。”
太妃哼了一声,道:“没出息的老东西,这就顺着他的意思换称呼了?”
嬷嬷垂着头,道:“如此小事,不值得与他争辩。”
太妃想了想,觉得也还算在理,便没有继续追究这个问题,而是问道:“影儿和韫书呢?”
“在各自房里。”
太妃睁开眼,侍女会意,为她整理好衣服,然后扶她站起来,由嬷嬷陪着她往李照影房中去。
李照影坐在灯下,手中摩挲着一把三寸长的小刀,神情若有所思。片刻之后,他听到脚步声,飞快地将小刀入鞘,收入袖中,身形却未动,只拿起桌上的书看。
门直接被推开,李照影回头,果然见太妃站在门口,他起身行礼,问道:“祖母还不休息么?”
太妃冷笑一声,示意嬷嬷关门出去,待屋中只剩下两个人时,她坐到桌边,冷声道:“跪下!”
李照影一点都不奇怪,直接跪了下去。
太妃脸颊抽动,显然十分愤怒,尤其是见李照影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更是怒从心起:“你今日是做什么?你忘了我是怎么教你的?”
李照影抬起头,道:“恕孙儿愚钝,不知祖母所指何事。”
“你会不知道?”太妃冷哼,“出发之前我是怎么和你说的?郡王府那三个人是你我的敌人,你今日缘何对他那般亲近?”
李照影坦然道:“他是我哥,血浓于水,我不亲近他才不正常罢。”
太妃眯了眯眼,道:“怎么?如今你大了,以为有了自己的主意,就可以不听我的话了?”
李照影反问道:“祖母希望我怎么做?”
“你不识人心险恶,自然是我教你什么,你便做什么,难道我会害你么?这世间除了我,还有谁会对你好?”
李照影闭了闭眼,神色倦怠,默然片刻后,缓声道:“既如此,祖母为何要让先生教我读书呢?”
太妃一愣,不解道:“什么?”
李照影看着烛火,凄然道:“祖母当初不该让我读书,若我不读书,无知无识、浑浑噩噩,我便会全然听祖母的。如今你既叫我读圣贤书,让我明是非,辨对错,我的心里生出了自己的想法,又怎能轻易被其他人捏造心念?”
太妃面沉如墨,咬牙道:“你这不是在怪我让你读书,你是说老婆子我不明是非,不辨对错!”
李照影违心道:“孙儿不敢。”
太妃腾地站起,走到了门口,道:“你在这里跪着,什么时候想明白,什么时候起来!”
李照影没说话。
太妃与他僵持了片刻,见李照影始终不低头,不得已放出杀手锏:“当初要你来长安,你坚持带上韫书,我答应你了,如今你目的达成,便要反悔了么?”
李照影身形一晃。
太妃满意地一笑,开门出去了。
第18章
第二日一早,太阳还未出山,一行人便开始准备行装,临出发时,李观镜观察到李照影走路姿势有些僵硬,走近问道:“你的腿怎么了?”
李照影有些艰难地笑了笑,道:“不小心磕到了。”
李观镜目光落在他眼下淡淡的青色,明白不宜再问,便点了点头,道:“若是不方便,不如去坐马车。”
“哥放心,我这不碍事的。”
李观镜点了点头,回身吩咐侍卫多看顾着点,便带着陈珂和郗风去检查车队,待行李全部装好后,一行人迎着朝阳往长安城去,在中午之前到了郡王府外。
在他们进城时,李观镜让陈珂先行一步去报信,因而此时郡王李缘已经等在门口,将太妃马车迎进了院子。李照影下了马,疾步走近,待要弯身,却又被太妃叫去服侍,他无奈之下,只能向郡王匆匆行了一礼,郡王不以为忤,笑着示意他去忙。
李观镜在旁边看了片刻,见李照影离开了,才走到郡王身边,低声道:“有点麻烦。”
郡王不动声色地笑道:“无妨,进去陪你母亲罢。”
李观镜看众人卸行李的卸行李,牵马的牵马,自己一时也帮不上什么,且如今既有郡王在这里镇着,也算给足太妃面子,他离开也不成问题,因此便依言进了正门,去前厅见郡王妃。
郡王妃装束雍容整齐,正端庄地站在厅中,见李观镜进来,淡淡问道:“如何?”
“毫发无损。”李观镜知道郡王妃不是问太妃如何,张开手,在郡王妃面前转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