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行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盐盐yany

作者:盐盐yany  录入:02-23

  “柳存书,不得无礼!”不知道是谁吼了我一嗓子。
  韩棠也从后面拉了我一把,“第一批粮草已经着兵部送过去了,只是数量不多,只怕撑不到入冬,今天在这儿的就是来商量后续粮草的事情的。”
  我又看了一圈,并没有看到户部尚书的影子。
  “不用找了,”凌崖子道,“龚尚书告病半个月了,我去看过了,看样子确实是不行了。户部真实的账全在他手里,眼看着就要带着进棺材了,你们户部现在就是一团烂线头,谁也理不清楚。”
  我打断他,“既然理不清楚,那就先说粮草的事,今年的收成已经下来了,那不就能征税了?税收上来粮草的事不就解决了吗?”
  大殿内又是一阵沉默,这次连凌崖子都不作声了,最后还是韩棠出声道:“今年的税,只怕还是收不上来。”
  “为什么?”我震惊道,“江南的地不是都已经征上来吗?地都到百姓手里了,为什么还是收不到税?”
  “地是征上来了,却分不下去,”韩棠叹了口气,“地征上来得太晚了,那些士绅们故意拖延,直到错过了插秧的时节才把地上交。这样的地没人敢要,因为要了地就得征税,可地种不出东西来,百姓拿什么缴税?”
  “之前那些士绅们就任由那些地荒着,什么都不种吗?”
  “他们倒是插了秧,可是临到交地的时候,全都拔了。好些稻子已经结穗了,都被拔出来,堆在田边,一点点变成干草。官府出面买,他们也不肯,只道是他们的稻苗,当柴火烧了也不肯留下来。”
  韩棠看着我,那双眼睛很平静,可我却好像突然读懂了里面的悲痛。
  那双眼睛不复当年离京时的明亮,已经没有光了。
  他想必据理力争过,想必站在田头看到过,甚至以身为盾阻拦过,可结果已经摆在这里了。他得是把心里的血流干了才能如此平静地把这些事陈述出来。
  “所以江南诸地,今年可以说是颗粒无收,甚至还得朝廷出资赈灾。”
  我深吸了一口气,直觉得眼前阵阵发黑。不过是一年颗粒无收,士绅们有存粮,他们饿不死,遭罪的还是百姓。他们就是要用这种方式跟朝廷对抗,让朝廷对他们服软?他们不管你要跟谁打仗,国库里有没有银子,民会不会反,国会不会倾,他们只看得见眼前那一亩三分地!
  我一路从北边而来,看到之前为了躲避战乱的人开始回归,那些荒废了很久的田地总算又被开垦出来,我原本还想请旨免除陇右边境三年赋税,如今却怎么也开不了口了。
  我忽然明白为什么先帝要让韩棠去干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情了,因为他无父无母,他孑然一身,他敢赌上身家性命去做一个孤臣。
  可他还是不够狠。
  我慢慢抬起头来,看着凌崖子道:“你把户部给我吧,我来理这摊子烂账。”
  凌崖子猛地抬头,所有人的目光也往这边看过来。
  我接着道:“还有征地的事,以后也由户部来全权负责。”
  韩棠拉了我一把:“这件事你办不了。”
  “我办得了!”我猛地甩开他,“小莺儿去和亲了,阿恒和大狗子都在西南,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也什么都不怕了。我只知道不能让他们的努力白费,所以这场仗,无论如何都得赢。”
  韩棠紧紧抿了抿唇,半晌后道:“户部的事交给你,但征地的事我比你熟,还是我来。”
  “你是先帝钦点的辅政大臣,有些事,你干不合适。”我不再看他,转而冲着凌崖子跪下:“臣请旨。”
  凌崖子看了看韩棠,又看了看我,“你需要我帮你什么?”
  我抬头对视上去:“我问陛下要四样东西。”
  凌崖子:“什么?”
  “第一样是一道律令,我要朝廷发文布告天下,划分清楚祖产与抢占百姓田地的界线,以后征地全都按照此界线来征,多余田地全部上交。与朝廷对抗不交地者按违反大周律入刑,家里有为官者上查三代,并且往后三代不得入仕。”
  我听见已经有人在后面深吸了一口气。
  “第二样,我要兵,拿人捉人不必请示刑部和地方官府,征地官可独断专行。”
  “柳存书,我大周从未有过如此荒谬的做法!”有人道,“照你这个说法,这个征地的人根本就游离于大周律法之外,谁都管不了他,完全不受控制,万一这个人是个贪官恶吏呢?如此一来会造成多少冤假错案?”
  我点点头,接着道:“这正是我要说的第三样东西,征地的人选由我们户部自己选任,我选的人,出了事都算到我头上。”
  “你有几个脑袋?你担得起吗?!”
  我冷冷回道:“我担得起,担不起,都是后话,特殊时期当特殊处置。”
  “什么特殊时期?你根本就是……”
  我:“亡国之期!”
  话音落下,大殿里霎时间静了下来。
  我在一片沉寂中对凌崖子继续道:“我这里就有两个人想要破格录用。”
  凌崖子撑着额角:“谁?”
  “一个是今年的新科状元,叫曲河。还有一个是我弟弟,柳清许。”
  感觉那人已经骂不动了:“柳存书你任人唯亲!”
  连韩棠都偏开视线不忍再看我了,我顿了顿,接着道:“第四样东西,我要一道可以先斩后奏的圣旨。”
  我听见咚的一声,有人昏倒了。


第222章 节流
  我说完之后,大殿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之前无论我说什么都有人反驳,如今反倒是没人说话了。
  所有人都看着凌崖子,都在等一个回复。
  准,还是不准。
  看我是一步登天,还是粉身碎骨?
  可就在此时,凌崖子也不出声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膝盖都跪得有点疼了,凌崖子总算开了口:“你让我再想想。”
  我点点头,冲上面叩了个头:“那我回去等。”
  说完也不等旨意,自己站起来走了。
  临出殿门,我听见凌崖子没好气地问:“还有事吗?没事都散了。”
  不知道哪位颤颤巍巍提:“陛下,登基大典的事……”
  “还登什么基,大什么典?”凌崖子应该是猛踹了下桌子,一声尖锐的摩擦声过后,是凌崖子压着火气的声音,“也发张布告让天下人知道了就得了,先把眼前这些烂摊子都解决了再说。”
  底下一片寂静,再无人声。
  我径直回了家,二狗子正坐在院子里等,见我回来抬起头来,“玉哥儿,你记错了,家里没有酒了。”
  我挨着他坐下来,“没有就算了,下次再喝也一样。”
  二狗子:“玉哥儿,你饿吗?”
  我摇了摇头。
  于是变成了两个人坐在院子里枯等。
  一直等到月至中天我才等来想要的消息,凌崖子看来当真被我气的不轻,圣旨只有两个字:准奏。
  我连夜到户部尚书龚隆庆家里取到了那些账本。龚隆庆已经病入膏肓,那双眼睛没法尽数张开,只是用瘦到脱了形的手紧紧抓住我的袖子,喉咙里咕哝着,像压了一口老痰。但我看出了他无声的声嘶力竭,他脖子上青筋裸露,死死抓住我像抓住了最后一块浮木,他在呐喊:“不……能……查……”
  我冲人拱手拜别,拿着账本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还没走到大门,便听见内堂里传出了号丧声。
  第二天一早,户部衙门。
  从卯时开始陆续有人前来,我就在户部大堂上坐着,二狗子和曲河一左一右站在我身后,来一个跪一个,一直到所有人都到齐了,我挥挥手,衙门大门一关,把那些惴惴不安的人都吓了一跳。
  我指了指案桌上两摞账本:“我奉旨暂时接替户部尚书一职,彻查这一年来户部的账目。这些账本从龚尚书家里拿来的,与户部库房里的账逐一比对,每一笔银子从进来到出去,我要知道它完整的轨迹,两方对不上的所有可疑账目全部摘出来,彻查到底。”
  堂下一片议论纷纷。
  我吩咐人把这些账本全部搬进户部的库房里,“我已经让后厨备好了一个月的饭菜,还给诸位准备了被褥。以后大家就不用麻烦每天过来点卯了,账本没查完之前户部大门不会开,我陪着诸位,咱们一块把户部的账理出来。”
  长安城里的梆子敲过三声,整个户部值房里灯火通明。天一天比一天冷了,窗户没关严,一阵夜风破窗而来,登时就把那一点睡意打消散了。
  我站起来去关窗,窗户刚关好,门又开了,二狗子和曲河拿着账目来找我,二狗子兴奋道:“那笔银子找到了,玉哥儿,你猜是到哪里去了?”
  通过对比两方的账目,那些失踪的银子始见端倪,明账上至少有一百万两银子不知所踪,再对比着暗帐一点点排查,如今半个月过去了,才总算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我打断他:“别卖关子了,直接说。”
  曲河在二狗子肩上拍了拍,接着道:“那些失踪的银子分了十几笔,数额都不大,名目也是五花八门,什么采买湖笔,什么采购宫廷用的丝绢,还有修建行宫用的岭南来的木材……这些银子最后分作两笔汇了出去,一笔是年初的时候,拨了五十万两用在巴州修缮水利,可事后我查了,巴州一带春天大旱,夏天大涝,河坝上根本就没有动过工。”
  “巴州……”我默念了一遍,“巴州那种小地方,就算真要大修也用不了五十万两。”
  “你再听完我们说的另一笔就明白了,”二狗子笑着道,“另一笔是今年六月中才出去的,也是五十万两,这笔连用途都没写,只是写明了,调往青州。”
  “青州……巴州……”这两个地方单看都没问题,可放到一起就有问题了,我皱眉道:“这分别是献王和安王的封地。”
  “没错,”二狗子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喝了,“两笔银子,数量均等,分别流向两个皇子的封地,这要是没有关联,打死我也不信。”
  “可是还有个问题,”曲河道,“你们想没想过,六月中的时候,献王李钰,早就因为骊山谋逆的事被赐死了啊。”
  房间里一时间静了下来,我那扇窗户关不严,又吱呀呀开了,夜风倒灌,二狗子拢了拢衣领:“玉哥儿……我怎么突然觉得后脖颈有点凉呢……”
  我站起来去把窗户关了,二狗子这才抖落一身鸡皮疙瘩,颤巍巍问我:“献王真的死了是吧?”
  我点点头,李钰当着我的面抹的脖子,喉管都露出来了,人肯定是活不成了。
  “那这笔银子是给谁的?”二狗子纳闷,“总不能是给死人的吧?”
  曲河也提出疑问:“还有,是谁给的呢?”
  我窝在圈椅里默默自己想了一会儿,等回神时只觉得肩上一暖,二狗子给我围了块薄毯子,曲河早已经不知所踪了。
  我偏了偏头,在二狗子手上拍了拍,“你快去睡吧,天色不早了,也让剩下的人都回家吧。”
  “他们早都走了,关了半个月早就归心似箭了,我就自作主张让他们都回去了。”二狗子冲我笑了笑, “玉哥儿,你也去休息吧。”
  我捡起桌上重新整理出来的账册翻了翻,“我得出份折子,明天把结果报上去,那些丢失的银子该追回追回,追不回再想办法,得赶快把后续的粮草凑出来给阿恒他们送过去。”
  “那你也得休息啊,”二狗子把账本按回桌上,“折子我给你写,账本都是我整理出来的,我比你熟,距离天亮还有段时间,你去睡一会儿。”
  我看着二狗子倒了点凉茶水到砚台里,熟练地铺纸研墨,我抄着手靠在椅背上笑了笑:“你真觉得你比我熟吗?这几本册子我都翻烂了,什么时候哪里出了多少银子我都烂熟于心,不信你试试。”
  “知道你厉害,”二狗子取过一支小狼毫沾了点墨,示意我给他腾地方,“可人也得休息不是,明天还得靠你去奏报呢。”
  我坐着没动,问他:“这两笔银子的去向除了你俩还有谁知道?”
  “没了,”二狗子愣了愣道,“我知道这件事可能牵扯甚广,所以他们只管比对,曲大哥汇总,我誊录,就我俩能知道全部。”
  我点了点头,接过二狗子手里的笔,“行了,你明天再跟曲河说一声,这两笔银子的去向就是打碎了牙也不能再让第四个人知道了。这里我来,你走吧。”
  二狗子拗不过我,只好松了手。
  我接过笔思忖片刻,刚要下笔,那支狼毫竟从指尖滑落下去,笔杆敲在青石砖上,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来回回荡。
  我愣了下,二狗子也愣了,看了看墨色四溅的笔,又看了看我:“玉哥儿,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我刚刚只觉得手臂一麻,接着指尖失去了知觉,笔就掉了。
  我慢慢弯下腰,伸出手,好在这次笔拿住了。
  我不动声色地暗自松了口气:“刚走神了。”
  “你就是太累了,”二狗子这次说什么也不肯让我写了,强硬地夺下我手里的笔,拉着我到后间躺下,拉起被子埋头盖住,恶狠狠地冲我道:“睡觉!”
  说来也怪,刚还挺精神的,眼皮子一合,真就睡过去了。
  第二天我拿着二狗子写的折子去找凌崖子,凌崖子也一眼就看出了问题。
  “你是觉得,国库的银子是先帝偷的?”
  我沉默片刻,点了点头,“看龚尚书临终前的表现,不像是畏罪,而是殊死维护什么人。能让一朝尚书如此维护的,也只有先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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