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夜暝虽然不好看,但眼睛看着他时,那种痴迷温柔的神色,令人还是欢喜,在情事上与他又极为合拍,他完全没想到罗夜暝会忽然纠缠感情的事。
谈感情多不好,像他爹他娘,感情好的时候能如胶似漆,分的时候能血流满地。
所谓盛极而衰,情到浓时情转薄,感情这种事还是不要多谈的好。君子之交虽然淡如水,但是细水长流,总能久长。
他心思混乱之极,没发现许致青在路旁一棵柳树下暗自神伤。
许致青却是先发现了他:“你还追出来作甚?”
眼睛红红的,却像兔子一般,实在娇俏可人。
或许这真的是命中注定。闻人昊仿佛行尸走肉一般,勉强笑了笑,对他道了歉。
许致青原本也不是真心怪他,自然原谅了他。
两人言归于好,但他心里翻来覆去地,全是罗夜暝魂不守舍的神情,回应许致青时,不免有些心不在焉。
许致青言辞风雅,又善解人意,比天真的罗夜暝来说,的确更让人欢喜。可是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罗夜暝容貌虽然生得不好,但举手投足间的天真纯朴,让人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憨态,让闻人昊顾不得他丑陋的肤色,只想一次次地玩弄。
独尊堡的确是需要一位堡主夫人的,他知道自己年纪也到了该成亲的时候,甚至下属也有意无意地在他面前说,独尊堡子嗣稀薄,建议早些娶妻。
可是堡主夫人即使是个男子,也绝不可能是个青幽幽看不出五官相貌的怪胎。
和许致青在一起时总是心神不定,他也说不出是为什么,到后来两人之间几乎不掺杂情欲,倒是更像挚友。
后来听到许致青提起,在买云锦笺的路上遇到了罗夜暝,他便留了一个心思。
闻人昊知道罗夜暝在金陵后,他就忍不住开始逗弄罗夜暝,或许是因为和罗夜暝相处毫无压力,他开始天天来找罗夜暝,晚上甚至经常不回去。
十几天后终于引起许致青疑心,一路尾随闻人昊到了客栈。
闻人昊并不觉得自己是在脚踏两只船,在他心里,一个是善解人意的解语花,一个是药人,都不是他心里所想的能厮守终生的人。
不过即使是解语花,仍然让他觉得有些不足。忍不住回想起两个月前罗夜暝被许致青发现容貌不佳时,两人吵得整个客栈都听得到的情形。
如今回想起来,那时罗夜暝傻乎乎的样子十分可笑,他似乎对亲近的人似乎毫无防备。
闻人昊开始和许致青说话时还能带着笑容,但想到罗夜暝当时说话的神态和语气,不由得越来越难受。
他问自己有没有一点喜欢,其实他自己也不太明白,喜欢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不过……罗夜暝被他点了穴道,也不知有没有被人发现,若是被饿着了可怎么办?
他为人很少不为别人考虑,此时想到那个傻乎乎的罗夜暝时,不由得十分担忧,这么笨的人,如果没了自己在身边,也不知会不会等穴道解开后就去找饭吃。
不盯着他,他连送上门的饭都不会好好吃,更别提要他自己去觅食了。
闻人昊皱了皱眉,像这么笨的人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看着许致青情深脉脉的目光,便会想到那双流露出羞涩和激动的眼睛。
闻人昊忽然站起身道:“我晚上有些事情,就不回来了。”
“你是不是要去找他?”
“哪有的事,你别多心。”
许致青露出笑颜:“不错,他那么丑怪难看,你就是瞎了眼也不会看上他的。”
“我是有别的事情要做。”闻人昊一点也不想听到许致青贬低罗夜暝,这会更让他觉得许致青在挖苦自己没眼光。可是没眼光就没眼光吧,他总要回去看看那个笨蛋吃饭了没有。
闻人昊硬邦邦地道,“和你在一起这么久,我不想再骗你了。”
“什么?”许致青疑惑地看着他,坐起身来。
“其实是因为……我的银子要用完了。你看,我还未及冠,家中钱财都被父母管着,再有钱也是有限。”他把一个空瘪的褡裢从怀里取出,放到桌上,神色有些局促,却又极力掩饰。
“你以前不是说你是前朝皇族的么?”
“那也是‘前朝’了。其实……我爹一直想复国,他现在暗地里招兵买马,寻找幕僚──对了,最好是像你这么聪明的人,如果你去给他做幕僚的话,每个月三两银子还是有的。”
三两银子,还不够许致青半个月用的云锦笺的钱。
许致青“啊”了一声,脸上现出惊惶之色:“我、我怎么够格?”
“我现在戴的玉冠就是前朝传下来的东西,若是被官府发现,是要杀头的。”
许致青张大了嘴:“可、可是,你为什么带着它……”
“戴着它好看啊!这是从我爹那里偷来的,没想到前几天被他发现了。他一气之下,断了我的银两来源。其实我本来想向罗夜暝借一点的,谁知道你闯进来,坏了好事,我们以后要过穷日子了。”
闻人昊表情十分痛苦,又有些难以启齿。
说这个谎话只不过是因为想到许致青不会容忍自己的情人有丝毫的瑕疵,忍不住自己也演了这么一段,却想不到效果这么好,连他自己也忍不住相信自己还有一个没去世的爹,对他这不肖儿子恨铁不成钢。
他唱作俱佳,许致青对此深信不疑,提出要将紫玉冠当了,免得引火焚身,但被闻人昊拒绝,说若是被人认出这是前朝的东西,即刻就有杀身之祸。
许致青想到许府日后要多养一个废物又随时可能引来祸事的人,不由得忧心忡忡,连看闻人昊的目光都有些不好了。
闻人昊便解释自己回去找罗夜暝是想问他资助点钱,并没有别的意思,可是若是许致青跟随他回去,只怕罗夜暝要生气。
许致青被他又要造反又没钱弄得心烦意乱,根本不再怀疑,甚至对于他“问罗夜暝借点钱”这种事也没有表示反对,将闻人昊送出门去。
闻人昊走出门时,脸上带着笑意,心里却是冷了下来。许致青不是笨人,不然不会清名在外。只怕不用到明天,许致青就想到自己在说谎了。
其实他原本不必说得这么夸张,大可以借着没钱这个理由离开,可是刚才看到许致青的反应,却让他忽然之间没了兴致。
其实也怪不得许致青,任何一个人在自己家人的安危面前,总会犹豫,特别是许致青只剩一个母亲在堂前要侍奉,怪只能怪自己恶意戏弄。
可是连说几句好听的哄哄他都不肯,却让闻人昊十分失望。
其实他也早知道,许致青外貌虽然生得极好,并且才具非凡,在江南看中他想要把女儿嫁给他的文人富商不知有多少,自己一个身世不清白的男子,只怕许致青也诸多犹豫,所以他一试探,许致青就为难起来了。
在许致青心里,他的母亲自然也比自己重要得多。许致青想要的,大概只是一个能资助他的好友,甚至以后为他娶一门佳妇,一个为他谋划生计的女子,他便能安安稳稳地念书作画,许致青对将来的设想里并没有他的位置,否则他今夜吓唬许致青时,许致青不会这么慌乱。
感情或许真的经不起试探,他现在能确信许致青绝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个人。
可是他想要的是什么呢?是为了他连家人也不要地跟他在一起的人么?
这个世上没有谁会抛弃自己的家人的。逢年过节万家团聚,就连他堡里的下人和药师也都各自有家人。以前安排下属在堡里过年,下属不得不带了全家在堡里团聚,守夜也曾邀请过他,但他坐在他们中间,他们却一个个战战兢兢的把他当外人。
那时他八岁,已经开始知道,别人的好意有时只是客套话。别人的开心和快乐也向来与他无关。
父母离开的那些时日,似乎也渐渐把他的感情也带走了,他甚至不习惯吐露自己的真实想法,在木楼上对罗夜暝说出口时完全是意外,他从没想过会对这个人说出心事。
那个傻乎乎的少年,虽然相貌不佳,但明净的眼睛看着他时,却能让他心里无限安宁欢喜。
闻人昊想到罗夜暝还在客栈里,忍不住加快了脚步,渐渐用上了轻功。
已到了深夜,快到宵禁时候,街道上几乎没了行人,所有人都回家去了,或许都和自己的父母妻子在说话聊天,或许已准备安眠,等待次日的劳作。
而他也有一个人在全心全意地等待他。
如果不是忽然从对许致青的执迷中清醒过来,或许他不会发现这种狂热的迷恋过后,仍然是自己独享的寂寞,譬如这漫漫长路上的凄清冷风,在黑夜之中吹过树梢的轻响。
第23章
欣喜万分的回到客栈时,房间里的灯却是没有亮着,他一边点了火折子,一边柔声说道:“怎么不点灯?是不是在生我的气了?”
他刚想说自己点他的穴道很浅,不可能还没有解开,转过身时,却见床上人已经没了,伸手一摸,被衾都是冷的。
难道是被人掳走了?
他心下一惊,几乎将被子也掀了开来,很快就看到了放在被子里的短刀。
纯金手柄的小刀在光下甚是耀眼。
虽然在他眼里,罗夜暝只是个药人,但对他确实不薄,凡是哄过人用的手段他一样不少,不管是金银珠宝还是琴棋书画,都会捧上前来任君挑选,甚至连胭脂水粉都有。
依稀记得这金刀的确是在其中的,却没想到罗夜暝一直悄悄藏着。
他家大业大,也不少这么一柄平平无奇的小刀,如今看来,却不免觉得罗夜暝的喜好过于庸俗了些,不由失笑。
他把这刀放在被子里是什么意思?是图穷匕见,还是还君明珠?
闻人昊微微笑了一下,火折子像是燃到尽头,渐渐熄灭。
黑暗中,他站立许久。
走就走吧,聚散离合他见得多了,也不少这么一次。
只可惜他又一次被人抛下了。
早就发过誓,绝不让人先抛下自己的,却是被他抢先了。
还以为他不会这么敏感的,想不到他呆是很呆,却还没呆到家。闻人昊轻声笑了起来,说不出是迷茫还是惆怅。
他送给情人的东西不知有多少,但是翻脸吵架时,也没看到对方把东西送回来。
***
罗夜暝迷迷糊糊地睡了又醒,只觉得自己作了许多梦,梦里闻人昊和许致青并肩而立,仿佛一对玉人一般,他却是满脸病容,站在人群当中仿佛路人,闻人昊带着许致青就从他身边经过了,看也不看他一眼。
这梦本来极为荒谬,但他被梦惊醒,却觉鼻尖酸涩,心中苦痛难当,睁开眼时,只见弟弟伏在床边,一手支颐,正疲倦地打着盹。
为了一个负心人自暴自弃,反而舍弃了亲人,的确很是不该。可是他泥足深陷,不能自拔,即使是家人也不能救他。
身体将养了几天,却还不见起色。母亲虽然表面上若无其事,但眼睛早就哭肿了。
他想忘记闻人昊,早些好转过来,只是身上毫无内力,又一直想着那个人,当然是难以好转。
邪派三教鼎立,天吴派人多势众,五毒教毒名远播,只有独尊堡几乎从不在江湖中现身,但却名闻武林,自然是因为他的毒药和暗器很是诡异的缘故。
闻人昊肯放心将他留在客栈里,自然是想到了他身上毒药未解,不会离开。可是他的心都在那一刻冷成灰烬,又哪有心思惦记着武功?
如今一病不起,更有种一了百了的想法。
其实死了也不是没有好处的……若是真的死了,就不用再看到他俩嘲讽的眼神,也不用看到他们卿卿我我地在一起了。
只有自己最傻了,居然傻傻地觉得,闻人昊其实是对自己有点感觉的。
他迷茫地想着,只觉得心里痛得厉害,几乎无法保持清醒。
罗星曜一边轻轻摇着他,脸上还带着泪痕:“哥哥,你醒醒,把药喝了就好了。”
他努力睁开眼睛,看到罗星曜眼圈都发黑发肿,心里说不出难过,只得勉强笑了笑:“好,我喝。”
他并不信药能治他的心病。早就喝了一个多月的药,要好的话早就好了。
但这次把药喝下去时,却觉得有些不同。散乱的真气竟然有渐渐合为一股的迹象。
他不由有些吃惊:“这药是哪里来的?”
“一个游方郎中开的,哥哥喝着有效么?”罗星曜的神色有些不自然。
“是他来过了?”
“什么他?”
罗夜暝看着弟弟小心翼翼的表情,心中了然,低声道:“你不必瞒着我了,也只有他能解我身上的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