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他来,也不能证明什么吧。闻人昊当初决绝的反应,早就暗示了两人最多止步于朋友的关系。
罗星曜道:“他说他是哥哥的朋友,还送了解药来,想要看看你,不过娘不让,说哥哥病了一个多月,他要是有解药,早该来了,不必等你快死了才来。”
朋友……果然是朋友吗?罗夜暝目光中的光芒变得更是暗淡:“娘说得对,是我太蠢了。”
罗星曜又道:“他还想再说什么,但是被娘送出去了。”
罗夫人身无武功,能把闻人昊送出门,当然也是因为闻人昊并不执着的关系,想来闻人昊想见他,也只是随口一说。或许真的是自己病得快死了,引起了闻人昊的同情心,他才将解药送来。
罗夜暝心中黯然,也不多说什么,却听罗星曜道:“哥哥这些日子病了以后,肤色恢复,好像一直没再变青。”
“是么?”他没什么兴趣地回了一句。
即使他青绿的肤色褪去,恢复本来模样,又有何用?闻人昊已经和许致青在一起了。
经过这一次仿佛劫难般的感情后,或许再也没有能力喜欢上谁。
“是啊,哥哥,我拿镜子给你看。”罗星曜看到兄长似乎有了精神,心中不由得欢喜,起身便要去母亲房中拿梳妆镜。
“不必了。”罗夜暝黯然地笑了笑。
他和闻人昊在客栈中几乎日日交媾,他也没时间练青竹功,如今身体伤了元气,自然会恢复本来相貌。
可是恢复了容貌又有何用?若是闻人昊因为他的相貌才看上他,那闻人昊也不是值得倾心对待的人。
不过世上的人都是这样,只有外表长得好了,才会吸引别人注意到自己的品德吧,这本来就是人之常情。
长得好看的人原本就是占尽了便宜。和闻人昊日夜相处,闻人昊对他也很是了解了,这和外貌已然没有关系。可是即使是这样闻人昊都没看上自己,他的确是没什么信心恢复容貌后再让闻人昊真心喜欢上他。
罗星曜看到他心事重重,也不忍打扰了他,让他再躺下休息。
***
这一觉睡得很是漫长。
罗夜暝醒来后很是口渴,然而身边并没有人服侍,他运气一试,发现内功恢复了一成,但没有多大起色。若是要完全恢复,则需他再练起青竹功。
他现在对于武功都有些厌倦,只想着武功恢复后就把功力传给弟弟,从此专心科举从仕,自然不会再练。
发现后院附近都空无一人,他心中很是奇怪,便披了一件衣裳,慢慢走到前庭去,一边叫弟弟的名字。
前院似乎有人在争吵,他脚步虚浮,于是停下,扶着身边的竹子休息。
“我们家后院,岂是你随便能进去的?”这是罗夫人的声音。
“闻人昊,你好大胆子!竟敢强闯罗家!”罗星曜严厉的声音竟然和他平日听到软绵绵乖宝宝的嗓音完全不同,竟然颇有气势。
是闻人昊来了么?
罗夜暝站在当地,直觉地就要往后转身,藏起来不要他看到,然而他病情未愈,身上没有多少力气,走到竹林已是极致,再要回头却又不知费多少工夫。
闻人昊不疾不徐的声音响起:“罗帮主的女眷就只有罗夫人和两位婢女了,如今罗夫人就在这里,那么后院也不妨一看。”
罗帮主怒道:“我早说了暝儿已去世,你是不信么?”
什么?自己死了?
罗夜暝呆了呆,一行人已闯到了后院的竹林里。
第24章
竹林后面只有六间厢房,其余都是青琉璃瓦白墙,掩在三亩多的翠绿竹林后,颇为幽雅宁静。
闻人昊第一眼看到竹林下苍白英俊的少年,仍如三个月前初见的那般长身玉立。
罗夫人看到儿子竟然主动出来,就站在姓闻的面前,不由得倒抽了口冷气。罗帮主也是几乎呛到,罗星曜张了张口,却发现保持沉默最是稳妥,一时之间众人都是无语。
闻人昊只看了他一眼便认出了他,抱拳行了一礼:“原来叶公子在此处,不知我那罗夜暝兄弟去何处了?”
或许罗家人把他藏起来了。
心里这么想时,脚步已是极快地将几丈外的厢房看了个遍。
罗夜暝看着一家人竟然和闻人昊同时出现,心中尽是茫然。
闻人昊果然没将他认出来。
他呆呆地看着闻人昊俊美出尘的面孔。自己病了这半个月,不用照镜子就知道必定面容枯槁,憔悴无比,但闻人昊仍然如同半个月分别时那么神采奕奕,即使是在寻找那个叫“罗夜暝”的人,他也并不显得焦急。
真好啊……永远不会有什么事情会让他狼狈,让他不知所措,只除了那天他被许致青捉奸时,他的神情有一闪而过的惭愧和慌张。
他们自有他们的琴瑟和谐,却是和自己无关了。
在别人的戏本里只是唱配角的自己,难道也要费尽心思地陪着别人演完么?
罗夜暝恍惚地摇了摇头,低声道:“他……的确是去了。”
那个傻乎乎的爱着他的罗夜暝,的确是病死在床上了罢。自己虽然还有一口气,也如行尸走肉一般,和死了没什么区别。
听到两人说话,每天和夫人上演全武行的罗帮主首先反应过来,向闻人昊介绍道:“这位叶公子就是来奔丧的。犬子还未及冠,算是早夭,所以丧事就没有大办。如今这一去,我们都不敢相信,所以只请了他的好友,给他烧些香,就当是……他还没离开我们。闻人公子又何必揪着不放?”一边说时,脸上颇有黯然之色。
罗夫人恨恨道:“和他废话这么多干什么?早点把他赶出去罢了!”
罗帮主叹了口气:“夫人,他武功太高,能的话我早将他扔出去了,可惜打不过。”
罗夫人骂道:“废物!你练这么多年的武功都练到哪去了?”
闻人昊像是没听到他们说话一般,神色恍惚:“他怎么就这样去了?不、不可能!他住在何处,我要去见他!”
他游目四顾,还想再仔细搜寻,罗星曜拦住他的去路,面色不豫:“以前不知道,现在也没必要知道了。”
闻人昊停住脚步,看着罗星曜半晌,似乎这才认出他不是罗夜暝,怔怔道:“你长得好像有些像他……”
他忽然发现,其实自己并没有特别注意到罗夜暝的相貌,就连这一点他都不太确定。
“我像他很奇怪么?他是我兄长。”
闻人昊却像是没听到一般,摇了摇头:“给人的感觉不一样,你是稚气未脱,他却是有些傻气的……”
如果不傻,又怎么会傻乎乎地将一颗真心交给自己?
除了罗夜暝,他这一辈子还没有见过更有勇气的人,敢将真心给他这个浪子。
闻人昊自嘲般地轻笑了一声,发现罗星曜仍然没有移开脚步,挡在他面前,只得放弃:“好罢,你们告诉我,他葬在哪里了?我去看看他。”
罗星曜抿唇不语,瞪视着他,“叶闲庭”满脸凄伤,让他不忍多看,只觉得多看一眼就令他心口狂跳。
今天的自己实在太不像自己了。若是在往常,他早已将这些人推开,强闯进去,把屋子翻个底朝天。可是现在他却觉得腿脚虚软,无法面对空荡荡的房间。
他武功极高,感知自然十分敏锐,觉察到了里面没有人,这么做也只是徒劳。
也许罗夜暝被他们藏在别处,但绝不会是在这里。
那天罗夜暝从客栈消失,他的第一反应并不是要来找他,可是他既不想去找许致青,又不想一个人在独尊堡呆着,想起罗夜暝身上还有化功散的毒没解,便借口给他送药,亲自往青竹帮跑了这一趟,却没想到他害了病。
化功散只能让身上功力全失,却不会致命,他还以为罗家是在骗他,因为罗夜暝生了他的气,不肯见他,于是擒住给罗夜暝看病的大夫,逼问罗夜暝的病情。
大夫吓个半死,颤抖着说罗夜暝是伤寒后引起的肺病,这病在常人身上也要看体质而定,即使身体再好的也要两、三个月才会好转,可惜的是他积了心疾,看情形是一直恶化下去,伤了肺腑,怕是好不了了。
连大夫都这么说,闻人昊不由得心下忐忑,想亲自去看罗夜暝,却是被罗夫人阻止,只得请他们将解药先给他服下,想着他武功恢复了,至少能护住心脉,不至于伤神过度害了性命,到时罗家上下看到罗夜暝身体好转,自然也不会拦住自己。
谁知罗夫人看到解药,更不肯让他见罗夜暝,反而将他赶出门去。
终于忍不住强行闯入时,他还是来迟了一步。
他其实并不相信罗夜暝会死的,但罗夫人双目红肿,想来也不知哭了多少遍,罗帮主铁青着脸,毫无半分笑意,罗星曜也没给他好脸色,就连叶闲庭的神色也似乎很是悲伤。
同是罗夜暝的相识,闻人昊甚至有些嫉妒叶闲庭。叶闲庭长得如此英俊,说他和罗夜暝之间没有什么,简直说不过去。
这种些微的嫉妒如同蚂蚁噬咬一般,让他无法再想下去,甚至不愿多看叶闲庭一眼。
“还请罗夫人告知,夜暝如今葬在何处。”他转过身,恭恭敬敬地向罗夫人行了一礼。
罗夫人哼了一声,罗帮主便道:“闻人公子请回吧,犬子虽然不是你所杀,但毕竟因你而亡。你指望我们告诉你,这自然是不可能的。”
“闻人公子,请回吧。”
闻人昊恍惚了半晌,直到罗星曜再三提醒他,他才回过神,告辞离开。
要知道罗夜暝葬在何处并不为难,只需问一问罗家的下人,自然有人愿意带他到罗家祖坟所在地。只是他直到现在仍然无法接受年纪这么轻的人竟然殒命死了,还是死于心疾。
若是自己当时小心些,别让他亏了身子,或是不要存着玩弄的心思,早些把化功散的解药给了他,更或者不要肆意离开,让他一个人留在客栈,或许他就不会胡思乱想,生了心病。
如今再说这些已经晚了,罗家的人信誓旦旦地说,他已去了,那么那个人自然不会再在这个世上。又有谁咒自己的亲人去世的?
本来以为问罗夜暝葬身地不难,可惜事情出他意料之外,罗家的人上上下下都对少主很是尊敬爱戴,看到他来问,一个个躲得远远的,甚至还没看到他来就走了。
他让人去打探,问了不少人也没问到,心中烦闷,便到酒肆里喝了不少酒,谁知酒喝得越多,就越是清醒,想到目光清亮的那个少年带着三分傻气,却再也不会在原处等候自己,心里的某一个地方忽然像裂开了一个大洞,他的心也随之沉入深渊。
无数次地告诉自己,这么一个丑八怪,没了就没了,要找个喜欢他的人到哪里去没有?可是心里却是清醒地知道,会毫无保留地相信他,一无所求地等待他的人,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运气好的话,将来或许有一个这样的人爱着自己,可是那个人也不再是他。
当初在他在伤心难过时,自己又在何处?
第25章
罗家的祖坟并不远,就在城外三里的荒坡上,新挖的坟茔很是显眼,泥是新泥,连石碑也没有,只用一个木牌刻着几个字“爱子罗夜暝之墓”。木牌上是新漆,看得出刚垒起的。
闻人昊面无表情地坐在坟前许久。他有很多记忆是坐在父母坟前的,陪伴他们,如同他们还没去世的时候。直到后来发现这样只是徒劳无功。
他们都弃他而去了,再也不会出现。母亲说父亲是罪有应得,可是母亲去世时也毫不留恋地抛弃了自己。
他们只记得自己的爱和恨,却从来没人管过他,也没人告诉他七、八岁的孩子怎么打理一个庞大的独尊堡,也没人告诉他吃饱穿暖后可以做什么。
反正成亲后生了孩子也会变成悲剧,那么成亲做什么呢?
就这样养成了浪子的习惯。
虽然是浪子,但他也不会随便招惹良家男女,在他看来,那些人既没情趣又麻烦,最无聊不过。所以罗夜暝实在是一个意外。
如果早就知道他会认真,那么一开始就不要骗他好了。
没想到这么多年来,愿意全心全意待自己的,也只有他一个人。
他不知坐了多久,感觉细密的雨声开始落下,身上也渐渐沾染了寒意。
深秋的雨最是肃杀冷寂,让他感到说不出的萧索。
“闻人昊……回去罢。”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忽然响起,青涩的语调让他一阵恍惚。
他慢慢抬起头,看到了面前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人肤色泛绿,依稀像是那个双眉黛绿,唇如墨玉的少年,但肤色浅了许多,年纪也小了两、三岁,正是罗夜暝的胞弟罗星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