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嫁[古代架空]——BY:游瓷

作者:游瓷  录入:03-11

  方棠没再说话,默默喝了栗延臻端来的热茶,也有些犯困了,不多时便靠在栗延臻怀里打起盹来。
  栗延臻将人抱上床,轻手轻脚脱掉外衣,再将被褥的四角掖好,随手熄了灯。
  第二日方棠起得晚了,睁眼时栗延臻已经起身,正在替他端洗脸的水。
  方棠翻了个身,伸出手划了划,叫道:“二郎,什么时辰了?”
  “辰时刚过。”栗延臻道,“夫人醒了就来吃早饭。”
  方棠不情不愿地下床,腾挪到水盆前,弯腰洗了洗脸,稍微清醒了些,被栗延臻按着擦脸,无微不至地照顾。
  他自知自己不算一个勤勤恳恳的官,睡懒觉这种事更是常有。大概是年少时风流倜傥惯了,方棠并不喜循规蹈矩的死板生活,反而越是享乐越使他快活。
  当年与他同批的进士皆是如此,只不过年岁长了些,都变得沉稳了。
  方棠用过早餐后,知府早就在门外等着了,恭恭敬敬的,还穿了崭新的官袍。
  “丞相大人昨夜睡得可好?”知府一进门,便殷勤地问。
  方棠动了动酸痛的手腕,道:“还好。知府大人既然来了,那本相刚好也有些事要问你——这些账本我昨夜粗略看过一遍,做得天衣无缝,看来大人手下的主簿人才济济,连本相都挑不出错来。”
  知府笑道:“丞相谬赞了,小小山野之城,怎担人才二字。丞相若是对过账本,下官就让人将这些簿册搬回去了。”
  “这倒不急。”方棠道,“听闻去岁的账本遭水灾损毁,连一页都未曾剩下,倒是个麻烦事儿。不过没有账本也不耽误算账,本相随身带了三年内朝廷拨给闵州的钱粮之数,粗略算过,若无大的天灾,现成的粮米支撑到开春三月绰绰有余,却不知道为何街上还会流民成群、饥声遍地?”
  知府听罢,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答道:“丞相可知,闵州境内多有硕鼠出没?那畜生个大伶俐,甚至连一般的花猫都不敢奈何它们。这些硕鼠不仅啃食账簿,也偷吃粮食,粮库内原本充盈济济的米粮,去岁因疫病和鼠患,几乎折损了大半。”
  方棠抬起眼:“哦?昨夜本相睡得不错,怎么未曾见到什么硕鼠?”
  知府道:“眼下天寒,且有贵人奉皇命过境,那些畜生受天子之威感压,这会儿自然不敢出来乱窜了。”
  方棠心想这人不愧是混迹官场数十年的老油条,熬到如今这个位置,吃得一副脑满肠肥的模样,倒是有几份圆滑的真本事,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对答如流。
  须知他的新政受阻,除了朝中那些老臣和贪官污吏,便是地方这些州郡最为难啃。方棠用了个把月,都没将问题最严重的几个州尽数清理干净。
  看来不是难啃,从一开始,这些地方就是连在一起的、一块腐朽的枯骨罢了。
  几人说话间,闻修宁从前厅进来了,若无其事地向方棠和栗延臻行过礼便上了二楼。方棠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继续看向知府:“大人不如说说,要根治这鼠患要如何?”
  知府欠了欠身,道:“回禀丞相,鼠患与时疫自古有之,来时汹汹,去时却是悄无声息地,人力难为,还请丞相大人恕下官无能之罪。”
  方棠将手边账本往地上一掷,冷声道:“的确无能,一州之父母官都如此,还指望哪里有天道王法可言?我看眼下闵州灾荒,非鼠疫之患,实乃人心之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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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贪心
  方棠打眼看上去或许是个脾性软的丞相,知府也是没想到这个在朝堂中被传得兔子一样的丞相,气性居然如此之大。
  而更让他后知后觉发现不对的是,同行的那位据说是活凶神的燕幽侯,居然在方棠丢出账本之后,乖乖地起身给捡了回来。
  知府:“——!”
  惹错人了!
  哪个挨千刀的丧门星告诉他丞相和燕幽侯当年婚后一直不睦的!
  闵州偏远,向来够不到栗氏的半边门槛。知府原本以为自己能借此次机会巴结一下栗氏,至于这个在朝中无依无靠的丞相大人,随便应付一下就行了。
  更没想到的是,这燕幽侯居然对丞相如此百依百顺。知府当即就出了一身冷汗,扑通跪下去,战战兢兢道:“丞相息怒!”
  方棠愤怒的目光缓缓沉下去,开口道:“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是谁之过与?知府大人,若天下百官都说,所掌州郡的文书账本毁了丢了,今日交不上账、明日拿不出粮,敢问陛下如何治理天下?”
  “是,是下官失职……”
  “当然是你失职!”方棠怒道,“你这知府做到头了是不是!”
  他怒气上涌,恨不得现在就磨墨写奏折,立时参上这知府一本。明目张胆地贪赃枉法至此,鱼肉百姓,不顾黎民死活,简直枉为人臣。
  “丞相息怒,请听下官一言。”
  这回说话的是先前一直默默无闻的闵州通判,此人长得还算端正,面相上看不出奸邪之兆,开口时却十分从容不迫:“丞相大人,如今天下鼠患横行,非我闵州一处。丞相为何不放眼天下,熙熙攘攘、利尽往来,又如何是一己之力所能扭转的?”
  这话说得直白,倒省了方棠弯弯绕绕与对面打哑谜了。
  通判又道:“丞相大人,可认得京都蒙子坚么?”
  方棠听到这个久违的旧名,不由得一怔:“蒙易?”
  通判点点头,道:“正是,丞相大人的旧友、旧太子党羽蒙易。这人曾经在闵州当过几月通判,可丞相大人又知道他做得如何么?”
  “如何?”
  通判道:“爱民如子、两袖清风。”
  方棠稍微正色:“那是必然。”
  “蒙大人为人恪守在官惟明、莅事惟平、立身惟清之道,深受百姓敬仰,所到之处必然是歌功颂德。”通判道,“可百姓爱戴他,州官却恨他,且恨之入骨,因此陛下处置之时,才有那么多人上表参奏他为人不正。因为他在这里,连知府都要整日清汤寡水、吃糠咽菜,家中子女妻室皆穿粗麻布衣裳,过得比老百姓还清贫,以至于羞于见人、不肯抛头露面。”
  “那又如何?”
  通判笑道:“症结便在于此了。丞相以为,天下士人为何寒窗苦读,挤破了头也要登科进名、绯袍加身呢?”
  方棠皱了皱眉:“你想说什么?”
  通判继续说:“为官者若是都要过两袖清风的苦日子,那天下士子谁还肯当官?若无论百姓、官员、皇亲与天子都一样,那天下人还有谁会去攻读诗书、会去治国平天下?”
  栗延臻在一旁静静地听,倒没什么反应,方棠却已经沉下了脸,似乎随时都会爆发。
  “丞相啊,或许您与蒙大人天生便是圣人,不求名利,但求河清海晏、天下太平,可您这种人,世上实在是少得可怜,十未有一。”通判摇头道,“为官者,贪心不足,十之八九。蒙大人倒是清廉,可落难之时,那些百姓无法为他在天子跟前儿说上一句话,平时受他清廉之苦的官员们却可以。喉舌杀人,易如反掌。”
  “胡扯!”方棠怒而拍案,“你好大的胆子,在本相面前,如此放肆。”
  栗延臻这时轻轻握住了方棠的手腕,摇了摇头,低声道:“丞相莫要生气,这些账簿怕是积弊不小,我想让闻修宁仔细去查探,之后再定分晓。”
  等闵州知府和通判走了,方棠冷着脸回了二楼。闻修宁已经在房门外等着,见到两人,先欠了欠身:“少公子,少夫人,东西拿回来了。”
  栗延臻昨晚让他去找的东西,是闵州知府宅院中搜出的信件。据说藏在他小妾房中的枕头底下,闻修宁做得天衣无缝,还掉了包。
  若是那知府和小妾警觉,常常会检查床铺,粗略一看也是看不出问题的。
  婵松闻言看了看闻修宁,疑道:“你还进了人家小妾的卧房?”
  闻修宁一怔,似乎是没想到婵松的关注点会这么刁钻,有些无措:“我,我去时并没有人。”
  婵松轻轻哼了一声,走到方棠身旁,不再说话。
  “这是闵州知府和栗安府上往来的书信。”方棠看过几页,讶然道,“我说他二人为何如此有备无患的模样,原是朝中有人撑腰,还是陛下身旁炙手可热的武将。”
  “栗安那废物是一层,东阳郡主是他身后一层。一是重臣,二是皇亲,若说闵州通判这中饱私囊的嘴脸不是借了谁的气焰,又有谁会信?”栗延臻慢悠悠道,“他有如此权贵撑腰,夫人一时怕是也奈何不了他。”
  方棠低头沉思,心想栗延臻说得不错,即便栗氏本家再手眼通天,若说为朝野权势,倒还说得过去,可栗氏如何会帮自己惩奸除弊?
  别忘了,栗氏自己可就是当朝第一的大奸大恶。
  方棠觉得很头疼,又看了一眼栗延臻,泄火似的拿那书信在他手臂上轻轻拍了一下:“心烦。”
  “夫人等下还要去城门赈灾施粥吗?”栗延臻揉着他右肩,手劲恰好,“不如夫人在客舍休息,我替你去。”
  方棠摇了摇头:“不用,休息片刻,我与你一起去。户部的人已经到了,要快些开仓放粮,我要在旁盯着,免得谁又伸不该伸的手。”
  闵州城的百姓快饿疯了,一见有人支摊施粥,便都红了眼往上挤,比婵松那日散粮时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官兵好容易才稳住局面。方棠站在施粥摊前,抬眼看着挤满了长街一眼望不到头的人群,心中五味杂陈。
  饥民比他想象中的要多,户部运来的粮食怕是只少不会多。
  方棠上午施完粥,也没顾得上立刻回去用饭,吩咐户部的使者今日去知府衙门,与掌管户籍的主簿校对明日散粮的人头数,每户每人半升米,按人头发粮,若是不够,他还要上表请粮。
  闵州的情况比北方严重得多,或许是江南少能够耕作的田地,先前新政推行的新稻种其实并不适宜在江南许多地区种植,要一年多熟还是勉强,即便收了上来,也是些不成熟的恶米。
  再加上有许多像闵州这样的州郡,油盐不进,天高皇帝远的,方棠也束手无策。这些弊病都不是能一蹴而就扫清的,方棠只在闵州停留几日,再苦恼也是无济于事的。
  他和栗延臻在闵州算是看尽了世间百态,江南旱灾,连年颗粒无收,另有赋税繁重,百姓民不聊生。达官贵人家门酒肉尽臭,整日挥霍享乐,也不知这些年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而平民家大多穷得揭不开锅,为三餐发愁。
  青壮年人逃荒的逃荒、饿死的饿死,闵州乱声一片。所到之处皆是饿殍遍地、哭声震天,百姓甚至易子而食,乃至偷盗争抢,互害之风盛行。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若连果腹都难以做到,又何谈安居乐业。
  “陛下有多久没南巡了?”方棠坐在马车上,掀开帘子看着周围面黄肌瘦的闵州百姓,难以置信道,“我记得登基之初倒是去过江南一回,之后就再无巡视了。”
  栗延臻道:“天子之心,不是轻易能揣测得到的。更何况夫人以为当今圣上身边最受宠的是谁?无非是栗安罢了。”
  他说起栗安时连不屑的情绪都未曾有过,仿佛这个人根本就不必令他在意。
  “陛下这是要旁敲侧击地告诉我,若要与西羌为战,朝廷无米可拨。”栗延臻靠在座椅上,懒洋洋道,“看来父亲和兄长这个冬天要吃一吃苦头了,待开春我再回去,兄长也好回京看看长嫂和侄子。”
  皇帝将幽牢关守将换得频繁,像是刻意与栗苍为难。不过栗苍倒是没什么怨言,他带兵打仗数十年,早就对这些天子的弯弯绕绕了如指掌,就算边境只剩下他一个人,也是能战上多年的。
  几日后方棠和栗延臻又启程去钱塘,那里的情况与闵州相差无几,甚至原本用以耕作、养鱼的水田,被官员富户尽数占去,广建宅院。
  一边是十里红墙绿瓦,一边却是乱坟千里无人收。
  方棠还记得自己随先帝南巡之时,钱塘繁华之景几乎是乱花迷人眼,富贵泼天席城,随处可见便是烟柳画桥、风帘翠幕的十万人家,全然不似今日这等苍凉之状。
  所谓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先帝大概也没想到,自己不过殡天数年,江南便到了如此光景。
  方棠曾说要和栗延臻游历江南,如今真到了江南,已经不见人间胜景,惟有怨声载道、孤魂遍野。
  “二郎,你看,天下皆是如此。”
  运河的游船上,方棠立在船头,满眼茫然地看着两岸的情形,只觉得这一路所见大多是如此。新政之初稍稍见好的那些苗头不过是昙花一现,在现实面前,他所做的那些努力如九牛一毛。
  “这河山若要挽救,要用几人、再耗几时呢?”
  作者有话说:
  今日入V双更。


第54章 怀璧
  和春三月,京都冰雪消融,河堤柳扶风而动。河边游人如织,三五成群踏青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京城如今的年景还算过得去,不像南方那样多灾多难,顶多入冬冰雪多了些,开春后偶尔会发现冻毙街头的流浪者,也很快被清理出去,剩下一派祥和安宁之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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