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瓦桑领着他们走进一顶军帐,里面正有人在等着,正是已经许多年不见的柔嘉公主。对方一间方棠,立马笑逐颜开,迎上前去,热情道:“方大人,别来无恙啊。”
“公主殿下。”方棠见到故人,也放心下来,“公主身体可好啊?”
柔嘉公主笑笑,刚要说话,忽然就不知从哪儿钻出来一枚毛茸茸的团子,穿着西羌人的兽皮大氅,圆滚滚抱住柔嘉公主的腿,软糯道:“娘亲。”
“这可是小世子?”方棠惊喜道,“恭喜公主了。”
柔嘉公主抱起小世子,冲方棠笑道:“多谢方大人。我前几月听闻大渠突生变故,多方打听,才知是栗氏没落……栗将军还请放宽心吧,向来便是这样,一朝天子一朝臣,王侯将相更迭如春花秋月,代代如此。”
栗延臻微微点头:“已经过去了,再想也无妨。”
公主又看向沙瓦桑,眉头沉下去:“桑格,你一去几月杳无音信,竟然是去帮着大渠发动内乱,觉得自己很光彩么?”
沙瓦桑的表情局促又滑稽,半带恼怒道:“你不懂!你懂什么打仗……你居然又训我!”
他说完,一脚踹翻旁边的矮凳,从柔嘉公主怀里抢走世子,气呼呼地走了。
方棠看着沙瓦桑离开的背影,被柔嘉公主一声轻唤回神:“方大人,我替小狼羔给你赔不是了。只是这终究是男人的事情,我不好说什么,栗将军遭此变故,也有我夫君之责在其中。”
闻言,方棠叹了口气,他知道栗延臻根本不愿踏入西羌人的地盘一步,若非为了自己,怕不是会与沙瓦桑拼个鱼死网破。
栗延臻表情始终淡然,他似乎并不在意沙瓦桑对自己的招揽,也无意安定于此。只是方棠身子还有伤,他也并没有全然拒绝沙瓦桑的好意。
柔嘉公主又和他二人闲聊了几句,就去找世子了。方棠和栗延臻被安排到另外的帐子里休息,门外有不少名为服侍、实则监视的丹措侍女,随时探听着两人的动静。
方棠很苦恼,躺在床上抱着栗延臻,小声道:“我不喜欢被人听着。”
栗延臻揉揉他的头发,说:“不管她们,夫人想对我说什么就说什么。”
方棠往他怀中拱拱,道:“二郎,你再亲亲我。白日里在车上有别人看着,我不好叫你。”
栗延臻一笑,却不立刻去亲他:“夫人怎么最近总想与我亲近?”
方棠一怔,有些不满了,垂下眼说道:“什么叫最近,我们从前不都是……都是……”
“都是怎样?”栗延臻眼睛眯了眯,问道。
方棠很羞于启齿,扭捏半晌,说道:“就那样。”
栗延臻又凑近他些,说出的话极具引诱性:“夫人说明白些,我听不懂。”
方棠急了,扯过他的手往自己某处一按,脸红耳赤道:“这样!栗延臻你就是故意的!”
他想起外面还有人守着,声音又低了下去,揪紧栗延臻的衣领,小声地、央求一般道:“二郎……”
栗延臻抵御不了这样的方棠,对方永远能破开他全部的鳞甲,钻进他心里自己做个兔子窝,又软又暖,让他喜欢极了。
“好,我知道了。”栗延臻低低笑着,翻身起来,手撑在方棠身侧,低头吻了吻他,“夫人还没好,所以我只这样用手。”
方棠也笑起来,揽住他的脖子,听话地躺好。
“好,我亲亲你,好不好?”栗延臻蹭着他鼻头,问道,“喜欢吗?”
“喜欢。”方棠抱着他,笑得暧昧嚣张,“我好喜欢你,二郎。”
床帐里,人影乱晃。
作者有话说:
甜回来了,小情侣可以放心酱酱酿酿了~
皇帝老头真有你的,给我写掉眼泪了,抛开别的不说,老头是个好老头(抹泪)
第68章 浮名
“方大人,医官来了。”
方棠被栗延臻扶着起来,靠在床头,应道:“多谢了,进来吧。”
先前沙瓦桑随行的那名贴身医官提着药箱走进来,跪在方棠床前,替他把脉、诊心,望闻问切一气呵成,熟练得倒不像久居大漠的西羌人。
方棠闭着眼,快要睡着了,忽然听那医官说道:“大人的伤无碍了,只是心病难解,怕是元神损耗、气血内虚之故,若辅以良药,应当会好得快些。”
栗延臻问道:“用什么药可以?”
“芝兰玉树,自然是生长在沃土才更为茁壮。”医官笑了笑道,“方大人若愿意弃暗投明,也不会明珠蒙尘、心生郁结了。”
方棠和栗延臻俱是一怔,齐刷刷看向那名医官。只见这人抬起头,长得倒是眉清目秀,一双狡狐般的眼睛向方棠看来,嘴角噙着笑意:“方大人可愿意与我们共谋大业吗?”
“你是谁?”栗延臻站起身,护住方棠,“报上名来。”
医官也站了起来,正了正袍带,露出腰间的狼牙璞玉。栗延臻一见这东西便懂了,说道:“鲜卑可汗,耶律氏?”
这人点头道:“正是,看来栗小将军认得此物,是我父汗留下的。当年你父亲大败我鲜卑部,逼得我父汗退回阴山,还没来得及回城便病死那边了。你们父子三人的名号可是十数年如一日地威吓着我的族人,起先沙瓦桑那货还不信,自己吃过你们栗氏的亏,才不和我抬杠了。”
栗延臻看着他,一字一句道:“皇城叛乱,栗氏被屠尽满门,倒是也有你的份儿。”
对方的目光总是流连着方棠,栗延臻有所察觉不动声色地往自家小探花前面挡了挡。
“我叫耶律瓒铎。”那人说道,“久闻栗小将军大名,当年你只身闯入丹措大营救走方大人,我都没来得及看上你一眼。”
“我竟不知道你那时就在丹措大营,早与沙瓦桑勾搭上了。”栗延臻道,“鲜卑就这点本事,自己被打得退回老家,转而便投奔西羌来了。”
耶律瓒铎并不气恼,只是说道:“任小将军你怎么说,如今你已经不是大渠的将军了,中原皇帝不会再容得下你二人,倒不如早些寻新的出路,与我们联手,比你在那皇帝跟前儿受尽猜忌来得强。”
“我没你那么洒脱,转头便能与仇人握手言和。”栗延臻冷冷道,“你这一路救治我夫人,的确有恩于我,现在我们两清了。”
“我能给你机会,让你做千古名将。”耶律瓒铎继续摆出自己的条件,“你要什么,王位、财富、名声,只要你开口便应有尽有。我们草原大漠上世代生长的子民,心胸宽广,从不嫉贤妒能,更遑论兔死狗烹之祸”
栗延臻不语,只是转向方棠,拢了拢对方的长发,眼中全是浓腻的柔情。
方棠的出现,渐渐让他这些年有了好好活着的理由,每每在外征战,身陷绝境之时,总会想到家里还有一个人在等着自己。从十九岁起,到如今,他依旧不畏惧死亡,但更想陪方棠活得久一点。
当年说过的白头偕老,并不是随口而已。
“我打的仗,已经够多了。”栗延臻道,“从今往后,我只想陪着夫人安稳过完这一生,至于其他的,我没兴趣。”
耶律瓒铎看了他一会儿,很惋惜地摇头:“你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将军。”
“我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栗延臻从容道,“浮名功业都是过眼云烟,得到之后还会失去,总归不会永远属于你,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不如眼前人更值得。”
他这番感慨,倒是彻底看开了,耶律瓒铎只好叹道:“算了,你已失去为将之心,强留你也是徒劳,可惜中原皇帝还不知自己毁掉了一个什么样的英才。亏得沙瓦桑还费尽心思想招揽你,怕是又要气疯掉。”
方棠适时地开口道:“多谢耶律公子救命之恩了,眼下方某伤势已好了不少,不便继续在军中叨扰,近日便会与丹措王辞别,在此就先与公子别过。”
他和栗延臻都清楚,继续留在西羌只会夜长梦多,沙瓦桑是个不太讲理的粗人,即便有公主拦着,也是个麻烦家伙。
不过栗延臻要走,饶是天王老子都拦不住。沙瓦桑得知他二人要走,气得大发雷霆,提着刀便赶来帐前,咆哮着骂栗延臻忘恩负义、不识好歹,好吃好喝地供他这些日子,居然说走就走。
栗延臻也冷了脸,踹倒一个西羌兵,夺过对方手中的长枪和沙瓦桑对峙:“我今日就是要走,你待如何?”
柔嘉公主急匆匆赶来,一见双方剑拔弩张的架势,急忙劝解道:“桑格,休要乱来!方大人和栗将军要走,你便放他们去了便是,何须疾言遽色地为难?”
“你不懂!”
沙瓦桑声音低了些,仍是不依不饶,“好不容易从狗皇帝手上捞出来一个,不能放跑!要留着他帮我们打中原!”
“我不会帮你。”栗延臻手中长剑寒光凛凛,宽阔的身躯护在方棠身前,“若不让开,我不介意再和你比一场。”
耶律瓒铎站在一旁,无奈叹道:“你急什么?他不愿意就罢了,难道你绑着他,他便愿意替你打仗了?西羌和鲜卑加起来也并非无良将,他要走的确可惜,却也不会影响整个战局。”
沙瓦桑又急又气,只是不甘心放走了栗延臻,还要说什么,又被柔嘉公主劈头盖脸地训斥了一顿:“你闹够了没有!方大人对我皇兄忠心未减,他夫君又怎会帮着你攻打旧国?桑格,我从前教你读兵书,你都只读一半,如今知道坏处了吧!”
“你又训我!”沙瓦桑气急败坏,咣当一声丢下刀,赌气走了,“你一点都不给我面子!”
方棠每次见他两人都吵得不可开交,也觉得无可奈何。他向柔嘉公主拱了拱手,说道:“多谢公主说和,来日若有机会,方棠必然报答。”
柔嘉公主笑笑,说道:“不必挂怀,车马粮草已备好,方大人安心上路吧。”
方棠和栗延臻带着那些兰奴上了车,又掀开帘子,对着大营门前目送的柔嘉公主道:“公主回去吧,好好哄一下丹措王。”
“好。”柔嘉公主点头,“愿大人此去,万事顺遂。”
马车缓缓远去,在孤烟大漠里化成一枚细小的黑点,又逐渐隐没在扬起的风沙里,再也不见了。
耶律瓒铎一伸手臂,海东青径直落下来,低头梳了梳羽毛。
“是我与表兄之前预想得太好了。”耶律瓒铎道,“栗延臻果然是天生将才,此生虽然算不上忠,却也讲求一个义字。”
“还有情字。”柔嘉公主欣然道,“他们的确恩爱。”
身后,沙瓦桑气鼓鼓地大步跨来,刚刚柔嘉公主给他的台阶有些过于生硬,以至于他半天都没消气。他走到公主旁边,哼了一声,没说话。
“好了,小狼羔。”柔嘉公主捏了捏他的手臂,说道,“你刚才也太凶了些。”
“我放他们走了,你满意了!”沙瓦桑嚷嚷道,“真搞不懂你这个人。”
柔嘉公主挽着他的手,望着远处,轻声道:“是啊,原本两个人就是互相搞不懂的,等到搞懂了的时候,就心意相通了。”
沙瓦桑低头看着她,目光也柔软下去,反握住她的手,声音仍旧桀骜:“谁他娘的稀罕什么破昆仑王,没有栗延臻怎么了,本王照样能打服他们。”
马车上,方棠觉得胸口有些闷,便靠在那里按兰奴交给他的法子,缓慢吐息。栗延臻给他揉着后背,欢声问:“夫人觉得好些了么?”
“好多了。”方棠长出一口气,“这两日都有点胸闷,估计是淤血还没全消,再休整一段时间就好了。”
一个兰奴道:“方大人不必担心,您的伤无恙,不妨先跟我们回去,由我们来替您疗养。更何况,还有故人等着相见。”
方棠一头雾水:“什么故人?我们要去哪里?”
“大人到了便知。”兰奴道,“请稍安勿躁。”
方棠又靠了半天,觉得身子绷得不舒服,扶着栗延臻的胳膊坐起来,头探出窗子往车后看去。这会儿他们已经过了缚虬谷,西羌的大营早就完全看不到了。
“对了,二郎,鲜卑部的可汗怎会和丹措王交好的?”方棠好奇问道,“我以为北境部落彼此都斗得厉害,甚少会选择联手。”
栗延臻道:“我也是很小的时候听我母亲说过,她是鲜卑族人,当年为了我父亲才抛却族人来到中原。她说……鲜卑世子,也就是如今的可汗,似乎与沙瓦桑有些亲缘关系,至于具体的,我母亲也不清楚。”
“他们两个是亲戚?”方棠讶然,歪头想了想,“真看不出来。”
“龙生九子都有所不同,更何况其他亲缘。”栗延臻道,“我们之后大概不会再与他们有什么交集,这件事,怕是也无从知晓了。”
马车行进了三天,最终到了西北边陲的一处镇子上。
这里边是当年方棠给兰奴们安排的去处,整座镇子并不大,不过一百来户人家,却平静富足得很,不受战火侵扰。镇上居民自给自足,又因临近商路,常常对外做些生意。
“到了,方大人。”兰奴掀开帘子,对方棠道,“我们在这里经营着家货栈,平时也供行商歇脚打尖,也是听闻大人有难,才赶去渠国的。”
方棠下了车,见到面前是一处四方规整的小院子,二层小楼的窗口酒旌飘荡,被洒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他很好奇故人是谁,刚走进院子,就看到个略有些熟悉的背影在低头扫地,一愣,下意识停住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