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栗延臻这些年也有着难以言说的私心,他一面不愿看到方棠受委屈,另一面却从心底深处希望,方棠会坚定地选择自己,哪怕只有一回。
只这一回,便足一生。
作者有话说:
糖:裸辞了,踹翻老板桌子辞呈扔脸上,谢谢。
第65章 还恩
栗延臻和方棠策马赶到角门的时候,远远便看着门口火把阑珊,把守的军士也没几个,像是毫无防备。然而为将多年的警觉还是令他及时勒马停下,慢慢踱过去,一边观察着情况。
方棠却四下张望着,催促他道:“快走,没事的。”
“夫人如此笃定?”栗延臻仍旧观望不前,“别急,我怕有诈。”
方棠刚要说话,城楼上忽然又起了几束火把,有人从上面叫道:“可是丞相大人?”
是个女声,栗延臻从未听过,方棠却像是松了口气,应道:“是。”
那人便举着火把走了下来,沿着城墙的石阶走到二人马前,身上穿着件不起眼的灰斗篷。栗延臻看清来人是个容色清丽的女子,却面生得很,他以前决然是没见过的。
方棠向那女子拜了一拜,说道:“臣方棠见过公主殿下。”
栗延臻一怔,随即明白过来,这大概就是一直听闻要和方棠成婚的公主殿下,先帝第八女,故五皇子的胞妹,而母亲正是被幽禁宫中的宸妃。
八公主身世凄惨,兄长夺嫡失败后被封了偏安一隅的县主,如今又落得个被皇兄指婚的下场,深知对方是出于报复之心,却无能为力。
“方大人,好久不见。”八公主笑笑,表情很苍白,“角门这里我打点好了,大人只管此去天高路远,再别回头了。”
方棠不忍,蹙了蹙眉:“公主,您……”
八公主打断他的话,道:“我走不了了,方大人。我兄长、母亲都在这里,我若逃了,他们便是死无葬身之地。我身为女儿,不能侍奉母亲左右已经是不孝,不能再让他们受苦了。”
“若他们看着你为之受苦,心痛难耐,又如何?”栗延臻问道,“落败圈禁已成定局,天子猜忌心一起便无可转圜,你若也不为自己活一遭,值得吗?”
八公主听他这话,眸色有些微动,却依旧摇头道:“栗将军说得有理,多谢相劝。你们快些走吧,等栗安他们追来,我也无法了。”
栗延臻点点头,不再多说,丢下一句“多谢殿下”便快马走了。八公主站在原地,一路看着他们奔出城门,半晌才轻轻叹了口气。
方棠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角门的火光渐渐远去了,不由得慨然道:“二郎,连殿下也叫我们别再回头了,你说若先帝泉下有知,会怪我弃官而去吗?”
“夫人如此果决,除去我的原因,怕还有别的缘由吧?”栗延臻问他道。
方棠苦笑两声,道:“果然瞒不过你……先帝之死的确有疑,与当今圣上有关。我曾经蒙先帝恩典才得以入仕,得知此事之后,实在是无法不介怀。”
栗延臻目光沉静,道:“其实我父亲当年一早就猜到此事,便对新帝与栗安无比防备,只是没想到他们会兵行险着,真的引西羌和鲜卑人进城。”
“二郎,我……”
方棠话还没说完,忽然觉得身下一顿,原本还在疾驰的银鬃马猛地嘶叫一声,毫无预兆地失蹄跪倒下去。好在栗延臻反应快,抱住方棠一跃而下,就地翻滚几圈后,撞在路边的石头上才停下来。
“怎么回事?!”方棠急忙爬起来,看到栗延臻因为护着他摔了个正着,又急又心疼,“马怎么会突然摔了!”
栗延臻摇头不语,脸色却沉了下去,看向一旁倒地难起的银鬃马,前蹄正不停地试图撑地站起来,却又一次次摔倒,最后精疲力尽地躺在那里,只剩下喘粗气。
方棠跑过去,一看那马的七窍正向外冒着血花,心下便道不好:“被人下毒了,二郎,有人在马身上做了手脚。”
栗延臻将他拽到一边,低头看着抽搐不已的银鬃马,沉声道:“是栗安。”
方棠心惊胆战地抓住栗延臻的胳膊,努力扯了扯:“二郎,那我们快些往这边走,栗安既然先做了手脚不叫我们知道,出了城才发现,必然是要在皇城外解决——快走!”
栗延臻点点头,转身和方棠一起下了官道,沿小路行进。刚走出没多远,栗延臻忽然将方棠往身后一拦,道:“夫人小心,前面有人挡路。”
他目光投向面前的窄路,只见一辆马车停在当中,车前悬着一盏灯笼,正在风里摇摇晃晃。
方棠已然是草木皆兵,当即便以为是栗安派人埋伏,劈手夺过栗延臻手中的短刀,不由分说地护在了对方前面:“你先走,快!”
栗延臻无奈地笑笑,温柔按下他的手,心中却暄软不已:“别怕,夫人,静观其变。”
那马车停着不动,里面的人似是听到声响,掀开帘子跳下车来,挑着灯笼朝两人走来:“方大人?”
方棠一怔,对方的声音温润平和,听着并不像杀手刺客,却想不到此刻还会有哪位熟人在这里候着自己。
提灯人走近了,灯火映亮一副雌雄莫辨的惊鸿颜色。方棠见对方美得如仙人下凡一般,却也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认识过这号美人。
“阁下是?”方棠疑惑地拱了拱手,警惕也放松下来。
对面那人确认了方棠和栗延臻的身份,显然松了口气,道:“方大人,您果然是今夜出城,看来我们没算错。此地不宜久留,先随我们上车吧,之后我们再细细向您说来。”
方棠有些犹豫,他下意识觉得对方不是恶人,却也不敢这么轻易地上这辆马车。这时栗延臻揽了揽他的肩膀,道:“夫人不记得了?这是当年在幽牢关被你送走的那些兰奴。”
“是你们?”方棠恍然大悟,瞬间便想起了那年西北茫茫风雪,那些冰肌玉骨赤足薄纱站在雪地里的兰奴,虽然分不清眼前的是其中哪一个,那不似凡人的容貌却还能让他记得三分。
兰奴点了点头,道:“正是,方大人还记得我们便好。我等听闻恩公有难,就赶来皇城,前几日见大人府上仆从陆续乔装出城,便知很快要有大事发生,在城外徘徊等了几日,果然。”
方棠心中感激,便道:“那多谢了,我们……还要麻烦你们了。”
兰奴快步引着他们向身后的马车走去,道:“我们快些走吧,若城中此刻有人追上来也不好办,请二位上车吧。”
“走。”方棠拉着栗延臻,迅速爬上了马车。只见车里还坐着两三个兰奴,有男有女,都穿着利落的劲装,仿佛是便于今夜行动。
见方棠上来,这些人都起身向他福了一福:“好久不见,方大人。”
这些人自然都是当年被方棠送走的兰奴,只是原本应该由栗延臻手下的军士送回各自部落,没想到去而复返,居然还有搭救方棠二人的一天。
“这是怎么回事?”栗延臻将方棠双手揣进怀里,问道,“夫人没将他们送回去么?”
方棠欲言又止,看了先前接引他们的兰奴一眼,后者会意,笑道:“将军有所不知,当年方大人怜惜我等,怕我们回到部族之后再被当贡品送出,于是故意将归乡名册改掉,为我们各自安排了新的身份和去处,从此便无人知道我们曾经身为兰奴——多谢方大人,滴水之恩,今日将以涌泉报。”
栗延臻眼带笑意地看向方棠:“我竟然不知道,夫人当年是如此谋算,不愧是我家璞玉浑金的小探花。”
所谓无心插柳柳成荫,方棠也从来不会想到,他当年一时恻隐种下的善心,如今竟能结出救他于危困之中的果。
“今日大恩,我无以为报。”方棠诚恳谢道,“多谢了,各位。”
那些兰奴摇头道:“恩公何必如此?原本也是您救我们于水火,念情还恩当是天经地义,即便舍却己身,也要报得万一。”
这时远处马蹄声隆隆动地而来,听动静显然不止十来个人。栗延臻立刻将方棠护在身后,透过窗子警备地看向漆黑一片的皇城方向,只见零星的火炬一点点汇聚,直到连成火海似的成片逼近。
为首盔甲严整、身骑战马的武将便正是耀武扬威的上将军栗安,他手持一杆长戟,方棠仔细辨认后,发现那居然是栗延臻贴身的兵器,不由得愤然。
“栗安追上来了。”方棠抓紧了栗延臻的手,小声道,“二郎,他们果然还是有所准备。”
“别怕。”栗延臻抚了抚他,“我和你一起。”
栗安的兵马很快赶上来,将力有不足的马车团团围住。兰奴们顷刻警备,从身上摸出防身的刀剑,对方棠和栗延臻道:“二位待在车上,我们且下去与他们一战。”
“不可。”方棠拉住他,“他手下都是骁勇善战的岭南军,你们打不过的。这样,不如我们下车束手就擒,看看能不能放你们走。”
兰奴摇头道:“大人天真了,此人乃天下最为阴险狡诈之徒。当年大人放我们而去,我等途径大漠驿馆时听他手下喝酒的军士议论,说他们本是故意迁延不前,要让你们和西羌人斗得俱伤才好。”
方棠当年多少也猜到了,栗安就是有意不派兵支援,导致栗延臻差点命丧雪原之中。若不是老马识途,怕是他们两个现在尸骨都沉下几层了。
栗安手举长戟,冲着马车高喝道:“反贼休走!原是陛下心软,竟不识一国之相乃奸佞之徒,差点使我大渠遭千古耻笑!”
“你才是反贼,栗安!”方棠掀开车帘,怒斥道,“你引西羌和鲜卑人入关进城,残杀本国将领,若列先皇在天有灵,也要唾骂你为百代万世第一奸臣!”
栗安冷笑一声,道:“西羌和鲜卑如今都是北境的看门狗,我怕他们?方棠,当年一杯毒酒没要你的命,如今你还是要死在我手里,才能平息我数次所受你胯下之辱!”
方棠气得哆嗦,直接跳下车就和栗安对骂起来。栗延臻将他护在身侧,冷冷看着栗安,道:“栗氏无尽风光和满门荣耀如今尽数归你了,你若非要赶尽杀绝,大可以来试试,看我能不能在你这病歪歪的岭南军中杀出一条血路。”
许多年过去,即便经历过牢狱的磋磨,栗延臻眼中的坚韧与悍勇之色也丝毫未改,看得栗安居然凭空生出几分怯意来。
面前这个栗氏本家曾经年少成名、金戈铁马的少将军,仿佛真的能如他所说,从千军万马中冲杀而出,就和当年杀败了西羌人一样。
栗安正要说些什么给自己壮胆,忽听身后战马嘶鸣声起,居然又是一支不知从何而来的兵马斜里杀出,直接就冲散了他身后岭南军的列阵。栗安急忙勒马,大喊道:“布阵,快!来的是什么人?”
立刻就有探马来报,吓得屁滚尿流:“禀司马大人,是、是丹措人的大军杀过来了!”
栗安等人大惊失色,看着那支兵马轻易便将他原本就没带多少的岭南军冲得七零八落。西北强壮的胡马铁蹄如刀斧般飞踏而来,中原的寻常战马根本就比不上,被挤得四散奔逃,场面顷刻乱成一片。
为首一人骑在马上,手持长刀,狂悖地大笑出声,这声音方棠和栗延臻都十分熟悉——是沙瓦桑!
作者有话说:
隔壁猎头公司来挖人了!
这个点我在b站边看灵异故事视频边码字,把自己吓得不敢去厕所了……
第66章 折枝
“沙瓦桑!你要做什么?!”
栗安又惊又怒,他手边没带够人,未想过会半路杀出程咬金,这下自己反而是瓮中之鳖了。他双手抓紧了缰绳,一面暗暗看着四周的情况,想着万一生变,自己还能突围出去。
沙瓦桑并未继续进攻,而是一挥手,让身后的丹措军士都退开来列阵,自己骑马上前说道:“不做什么,栗安将军莫非是吓破了胆?”
栗安厉声道:“你们已经答应了和谈,也签下了盟约,答应此事毕便退回关后,向我大渠俯首称臣,难不成你还敢毁约?”
沙瓦桑道:“本王并未说过要毁约,栗将军不必如此杯弓蛇影。本王是答应退走了,这件事不会变,但还没来得及走,就听说栗苍一家人都被你们皇帝杀光了,只剩下一个栗延臻还留着口气,便打算来和皇帝陛下谈谈——这人要是不杀,干脆就给了本王,如何?”
方棠一愣,不由得抓紧了栗延臻的手臂,像是唯恐沙瓦桑直接下手抢一样。
栗安冷哼道:“栗延臻是朝廷钦犯,死罪难逃!本将军奉命将他抓回去问斩,你说带走就带走?”
沙瓦桑游刃有余地一笑,提刀上前,胯下坐骑凶悍地喷着粗气,惊得栗安的马连连嘶鸣后退。栗安也慌了,高声骂道:“蛮夷之人,居然不信守承诺!你要如何!”
“要人。”沙瓦桑逼视着他,“栗将军没带多少人马吧?”
“你这是趁人之危!”栗安道,“沙瓦桑,你别以为自己得意得很,西羌战败合该臣服,你若敢把我怎么样,便是对大渠宣战!”
“本王没兴趣把你怎样,只想要这个人。”沙瓦桑指着不远处的栗延臻,“栗将军最好是让让,否则本王这战马脾气不好,冲撞了你怎么办?”
他话中带着明晃晃的威胁,听得栗安冷安直流,真的怕这个凶悍好战的西羌人一个不讲道理,直接冲上来砍他。
但栗安又不甘心就这么放了栗延臻,他好不容易要看着自己这个眼中钉被拔除了,没想到中间生了这遭变故。他也知道,一旦这次放走栗延臻,自己怕是再也没有取对方性命的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