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儿能啊,鹤公子是好福气,皇上差人收拾了离御书房不远的一处寝宫名叫岫云庭,质馆偏远冷清,公子今日起就可不必再在质馆居住了。”毕安喜气洋洋地说:“公子,皇上还是极重情谊的,念着您想离您近些,公子这就随我去吧?”
鹤云程面上不着痕迹地闪过一丝厌恶,“公公等等,我拾点东西就随公公去。”毕安闻言点了点头算是应允了,他在一众太监里资历算是最老的,皇上的脾气摸得是清清楚楚,很少见他这么喜欢一个人,这寒燕质子看上去面善,也是个可怜人,他尽心尽力服侍皇上,皇上高兴了他日子自然也就好过,毕安心里明白,有时候萧璧鸣喜欢什么东西自己是意识不到的,就比如这个少年。
鹤云程回到质馆内殿,取掉书桌柜子的最下面一格抽屉,伸手进去向上摸了摸,摸到一个硬物,指尖微微转动将它取了下来,是一把匕首。
只见那匕首刀刃部分插在黑色素面皮革刀鞘内部,刀身闪着寒光,将匕首拔出,那刀刃锋利见血封喉,手柄处裹有一段黑色的绷带,整把匕首小巧精致,鹤云程将它藏在衣袖中,随毕安去向岫云庭。
岫云庭早已燃起灯火,老远一看就能看到屋子里头点着烛火,印出橙黄色温暖的光,毕安在岫云庭前站定,对鹤云程说道:“这处寝宫离皇上的御书房近,地理位置极佳,皇上每每疲惫了都喜欢在此处歇一歇,以往多少娘娘都等着盼着住上呢,公子有福,皇上心里有公子啊。”他状似诚恳地说道。
鹤云程朝他笑笑,转身正待走入岫云庭,两个侍卫交戟一横,将他拦在了外面,“皇上在里头,念及圣上安慰,要搜身。”鹤云程不紧不慢地回头看向毕安,一脸无辜道:“公公,我还要搜身呀?”
毕安朝他一阵点头哈腰,拂尘一扫,骂道:“两个不长眼的东西,鹤公子不认识吗?速速放行,耽误了皇上的事,你们俩小命不保。”两个侍卫互望一眼,有些举棋不定,早就听闻皇上和寒燕质子有鱼水之欢,夜夜缠绵悱恻做尽男女之事,那动静之大,屋外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犹豫了片刻,他俩道歉:“鹤公子请,多有得罪。”
惊蛰
鹤云程到的时候,萧璧鸣已经推杯换盏几轮了,然而唯一与寻常不同的是,这次他身边还有两个娇柔做作的女人,这本没什么可奇怪的,后宫的女人像御花园里的花百花齐放,皇帝毕竟是九五至尊,身边有佳人相陪自然是在情理之中,在美娇娘的娇声劝请下,萧璧鸣也饮得比平日多了些,有了点微醺的意味,平日里他和鹤云程干那档子事的时候往往直奔主题,又动作粗暴些,有时见了红,跟打一场架区别不大,但鹤云程总是逆来顺受任他戏弄,从不主动也不会抗拒。
他略有些摇摇晃晃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鹤云程的面前,他手里端着一盏酒,想到二人在春銮殿不怎么愉快的初次经历,萧璧鸣难得展颜温声道:“你来了?”
“来,一同饮一杯。”他的手颤颤悠悠地将银盏递到鹤云程的面前,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喝了多少,那张万年冰山的脸居然奇迹般地有了点春风化雨般的柔和,他的眼睛亮晶晶地望向鹤云程,眸中参杂着期待与温情。
鹤云程的手紧紧攥了攥,他接过银盏将里头的酒含在口中,一把抓过萧璧鸣的衣襟,同他来了个深深的吻,酒液顺着下颌流下,滑落到衣襟里,一股芬芳在二人唇齿鼻腔间弥漫开来,他深情缱绻地望着萧璧鸣,而后贴在他耳朵根子处轻声道:“让她们出去。”
这个吻断的有些突然,以往一个吻后就该干正事了,此刻萧璧鸣眼中有种断片了的迷茫,他将鹤云程的脸用双手捧住,歪着脑袋看着他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亲自己。
“都出去。”萧璧鸣头也不回地说。
那两位娘娘哪里肯啊,平日里就三天两头见不着皇帝,今天好不容易见着了,酒也下肚了,要这么白白把皇上拱手让给鹤云程,谁能干啊,她们撒娇道:“皇上……”她们拽拽萧璧鸣的衣角还欲往上蹭。
“滚出去。”萧璧鸣说。
二人心有不甘地从椅子上站起,给鹤云程翻了好大一个白眼,捏着手绢灰溜溜地出去了。
萧璧鸣十指插到鹤云程的头发里,顺着发根拽着他的脑袋,让他无法偏头,边吻边向床边退去,他的吻太过绵长,吻得鹤云程有些喘不上气来,萧璧鸣护着他的脑袋将他放倒在床上,此刻倒是小心翼翼。
他太过惊喜于鹤云程今日的主动,不仅是那个吻,鹤云程的顺从,配合,表情,呼吸,都好像排练过无数次那样和洽到位,他仅仅只是呼吸却好像在点火一般撩拨得人失了方寸,他好像一个浪荡的娼妓熟练精通着每一种技巧,然而身体却能每次都如初次一般敏感,他点到为止的啜泣和低喘,他动情时白皙皮肤上所蔓延开来的红晕,他是真正的人间极品。
缠绵间,他忽然想到:我喜欢他。
他喜欢鹤云程。
鹤云程腾出一只手,他的匕首就藏在袖间,他腕间一个细微的动作,匕首已经如同有了生命一样乖乖退到了他的掌中,夜长梦多,他当萧璧鸣的娈童已经当够了,被人□□的日子他也已经受够了,就抱着这个念头,他攥紧手中的匕首狠狠地向萧璧鸣刺去,由于姿势问题,他两条手臂环抱在萧璧鸣的背后,无法准确辨识到自己刺的地方到底是哪儿,只能尽可能地向心脏位置处靠近,电光火石间刀鞘掉落在榻上,闪着寒光的刀刃不带丝毫犹豫地直直插入萧璧鸣的肩胛骨处,几乎是瞬间的,一股血腥味夹杂着岫云庭内点燃的异香向鹤云程的鼻腔冲去,他扎得极用力,那柄短刃甚至直直地穿过萧璧鸣的身体露出了点儿刀尖,成串的血液顺着刀尖淌下来,滴落在鹤云程的鼻梁上,滴在他眼睛上,长长的睫毛和着血液不停地抖动。
一阵剧痛,萧璧鸣左半边的手臂彻底脱力,半个身子砸向床板,疼痛让他脑中松散着的弦瞬间紧绷起来,他右手死死地掐住鹤云程的脖子,鹤云程脖颈上的青筋“噌”地一下爬满了整个脖子,他余光中看见萧璧鸣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萧璧鸣本就是微醺,这世上又有哪个帝王会允许自己完全醉过去呢,他咬着牙从榻上起身,左半边的伤口因拉扯而翻露出皮肉,粘稠的血液顺着皮肤滴落到裤子上,染红了一片,他从小习武长大,上过战场厮杀,受过比这严重得多的伤。只见他单手拔出那把匕首,“咣当”一声扔在地上,疼得他几乎是龇牙咧嘴,他右手掐着鹤云程的脖子怒吼着把他从榻上拖到地上,鹤云程的头接触到地板的瞬间发出一阵闷响,片刻间他感到头脑一阵发晕,眼冒金星。萧璧鸣一句话都不想问鹤云程,只是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片刻前他还铁树开花般懵懂地想:自己也有心爱之人了,片刻后,他的心爱之人拿着一把诡刃给他刺了个对穿。
他掐着鹤云程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清晰地显露出骨骼,手下的人因为窒息的生理反应而不断捶打着他的手,但萧璧鸣好像冥冥中感觉到:这人不要命。
内殿是行房事之地,出现类似打斗或打翻东西的声音都不奇怪,下人没理由推门进去查看,可此番到底不同寻常,欢爱之事为次,皇帝性命为上,但凡有点可疑,毕安必须得领着带刀侍卫进屋查看,他看见萧璧鸣胸口一个血刺呼啦的大窟窿,当即一下没吓晕过去,尖叫道:“缉拿刺客!”他惊魂未定地看着地上地鹤云程,几乎是被掐得断了气,脸涨得通红,青筋顺着脖颈爬到下巴处,人佝偻起身子不住地猛咳。
微风顺着开门的缝隙吹进内殿,帷幔于是飘飘然欲舞,原本温暖的烛火此刻被吹的飘忽不定,几个医官扎堆围圈地蹲在萧璧鸣身边给他处理伤处,带刀侍卫押着鹤云程带了下去,刺杀皇帝是死罪,他少不了被羁押收监入诏狱,临行前他抬起头望了萧璧鸣一眼,就一眼,他终于在隐忍半年后头一次露出了眼中的疯劲和凶光。
大暑
这下进诏狱算是二进宫了,污臭黑暗的牢房里点了把火,离人也太近了些,鹤云程心想,近得有些灼人了。
“寒燕质子鹤云程,你受母国指使蓄谋刺伤皇上,是不是!”不知道是哪个狱卒在他前面问他。
他被固定在铁架子上,手脚各被分开了用粗麻绳绑着,麻绳上有倒刺,勒久了就见血,他全身已然没有力气,只是靠这绳子绑着他,头也低低垂着,眼神聚不起焦。
“鹤云程,你说不说!”那差吏逼得紧,声音尖而细,好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野猫,喊得鹤云程脑子里好像有一根针在刺,他皱皱眉。
那人见他左右不回答,似是怒了,上前抓住鹤云程的发根狠狠地往上提,逼着鹤云程看向自己,“啧”了一声:“好好的清福您不享,偏生要对皇上有二心,您说您何苦呢。”
他右手掏出一把短刀,抖了抖将刀鞘抖落到地上,露出了刀身,刃上还残留着污血,差吏握着刀柄,将刀刃上的污血蹭在了鹤云程残破的衣衫上,拿刀尖抵着他的喉咙,一个字一个字往外挤:“不过话又说回来,您既然已经到这儿了,何某也劝公子,该交代的交代,该坦白的坦白,何苦受那些罪呢。”
何礼信招招手,旁边一个拿着杖棍的小卒后知后觉,屁颠颠地就凑上来了,他问那小卒:“你见过下到诏狱里再出去的吗?”
小卒的头拨浪鼓般的摇起来。
何礼信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脑袋,抬起脚就把他踹向了一边,见鹤云程还是不说话,他撇了撇嘴,抬起手用刀柄蹭了蹭脑袋:“公子啊,以往你可能,确实是风光无限好,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何某念在公子身子金贵的份上,未曾下狠手啊。”何礼信拿起短刀,刀刃微微偏了个角度,将鹤云程的衣服从衣领处开始一点点割开:“不过何某人就算再大的肚量,耐心也是有限的,鹤公子要是还不想好,那可就要难看了。”
他用刀尖轻轻挑开鹤云程被割烂的衣襟,这人确实是非同凡响,何礼信在诏狱里粗人见多了,都是要么一身横肉,要么全身上下溃烂,没一处完整的地方,但对付起来也容易。如今接手了个白豆腐,倒好棘手,皇上金口未开,这罚也不是,不罚也不是,诏狱里干活向来是生死立判,还不曾这么扭捏过,稀奇。
何礼信把短刀向左一扔,旁边一小卒立即就眼疾手快地接住了,他使劲薅了薅鹤云程的脑袋,清了清嗓子缓声道:“公子,刑具都置备上了,您看上去可不像是能挨两下的人,何某奉劝公子三思啊。”
语毕他转身走出了牢间,只见牢间外站着一太监模样的人,何礼信手上沾血,他往自己身上蹭了蹭:“公公,皇上的话下来了吗?这位是死是活?”
那太监皱着眉头微微摇了摇头:“没呢,皇上正气头上呢,谁敢多嘴。”
“那公公的意思是?”
太监偷偷向牢间里瞥了一眼:“别弄死就成,留条命备用。”
何礼信心里觉得不妥,这死太监现在说话轻巧,到时候皇上怪罪下来,按辈分排行刑者才排头一个:“万一皇上后头还要人怎么办?”
“你见过皇上放过谁吗?”太监白了他一眼。
诏狱里头的火烧得正旺,劈里啪啦的一阵作响,何礼信和那太监又互望一眼,两人都心烦,明明是皇帝关人进的诏狱,现在要杀鹤云程的却成了他们俩了,这小子死活是个烫手山芋,上过皇帝床的横竖怎么处置都不妥,太监绝不想惹得一身骚,于是抖抖拂尘踩着小碎步赶紧走了。
诏狱里连个窗户都没有,火没日没夜地烧,鹤云程一进来先是被打晕了,那些差吏都是干这档活的好手,下手又隐蔽又狠毒,他一下子昏死过去,再睁眼的时候哪知道今夕是何年,他盼望着萧璧鸣挨不过那一刀,纵使扎偏了,但他下手又快又狠,总不能叫萧璧鸣好过吧。俄而他又想起萧煜,此事不出半个时辰必然会传入萧煜耳中,他会不会供出自己的身世以和萧璧鸣达成某种共识……鹤云程越想越头疼,一种对时间失去了掌控感的警惕和焦躁在他心头弥漫开来,他听见牢间木门被打开的“咯嗒”声,是何礼信回来了。
他仰仰下巴,懒洋洋地道:“动手吧。”旁边的小吏闻言吓了一跳,想当初鹤云程和皇帝的风流事整个皇宫上上下下没一个不知道的,绑起来揍两下也就算了,谁敢对鹤云程真的下死手啊,看他那病撅撅的样子,怕是不用他们动手,过不了数月他自己也就死了。有个胆大的狱卒凑到何礼信身边,低眉顺眼地问道:“大人,真下手万一他挺不过去怎么办啊……”
何礼信自己心里也没底,但横竖总不能让鹤云程在诏狱里享福吧,刺杀皇上的刺客好端端地活着,这说出去难道不贻笑大方?他嗤笑一声,揪着那个狱卒的耳朵把他的脑袋拽到鹤云程面前。
“看看他。”何礼信说道:“想活的人干的出刺杀皇帝这档子事吗?”
那狱卒被揪得一阵龇牙咧嘴,何礼信这人揪人耳朵都下狠手,要是操弄起刑具来,姓鹤的能活下来才是见鬼了,他边想着还边分出一只眼睛偷偷看了一眼鹤云程,心里说能和皇帝睡觉的人要好看成什么样?
乖乖,这是仙君下凡了。
何礼信揪着那人耳朵,顺势连着他的脑袋就把人甩到一边,诏狱里折磨人的把戏五花八门,真要把杀人变得像唱戏一样好看那还真是门学问。他的手在一众刑具里踌躇着,嘴里还念叨着:“莫怪何某下手重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