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
萧璧鸣一愣,他看着鹤云程毫无表情的脸,咬了咬牙:“不,从今天起,朕不会勉强你。”
鹤云程目不转睛地注释着他,沉默半晌,嗤笑道:“你想。”
他轻轻攀上萧璧鸣的脖颈,长长的衣袖顺势落了下来露出白皙纤细的手臂,他将上半身递出去,闭上眼睛轻而柔和地贴上萧璧鸣的唇,用齿关轻轻地啃咬他的下半片唇瓣,他感受到萧璧鸣紧紧地搂住他,深切而热烈地回应他。
鹤云程养伤用了很久,将近用了半年的时间才堪堪有回转的样子,萧璧鸣再正人君子也没法儿在这种情况下把持住,他左手钳住鹤云程的后脑勺,右手一把揽住他的后背,将他一整个人箍在怀里,他情不自禁地去亲吻他的颈窝,感受到鹤云程的手轻轻搭在自己的后脑勺上,却听他讥笑了一声:“停下。”
萧璧鸣一愣。
“不强迫我,嗯?”他话里带着三分讥诮,好像在对峙,又好像其实在期待着他继续下去。
萧璧鸣的动作一下子顿住,他在鹤云程的锁骨间闭上双眼深深地呼吸,好像下一秒就要发作,他的胸腔起伏剧烈,滚烫的唇瓣紧紧地贴在鹤云程的胸膛,他的双手像两只铁爪紧紧地钳住他的双臂,甚至在颤抖,沉默半晌,他哑声:“对,不强迫你。”
他好像很无力一般,将头埋在鹤云程的箭头,在他耳边呢喃:“但是别让朕等太久,鹤云程。”
“朕给你时间。”他调整了一个姿势,好让鹤云程躺得舒服一点,“但朕的耐性是有限度的。”
他把鹤云程抱在怀里,让他倚靠在自己的胸膛里,他摸摸他后脑勺上的发旋,用嘴唇轻轻蹭蹭他的额头,这个姿势他能全然地获得掌控权,“朕很喜欢你,你知道吗?”
“朕还从未这么喜欢过一个人。”
鹤云程任凭他摆弄自己,他神色不清的眼眸中没有丝毫波澜,“皇上为什么不杀了我呢?”
萧璧鸣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你知道朕这么喜欢你,一定不会再辜负朕吧。”
“我是刺客,皇上为什么不杀了我呢?”鹤云程坚持地问道。
萧璧鸣的吻细碎而繁琐,他好像捧着什么宝物似的,虔诚地在他的发际,眉毛,眼睛,鼻尖一路吻下来,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表达他的内心,“朕不会让你死的。”
“你不能死在朕的前面。”
“但是你也不能死在朕的后面。”他很认真地说,“你会给朕陪葬……朕将给予你以皇后的待遇,和朕合棺而葬,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他捏过鹤云程力气微薄的手,亲吻他的手掌心,讲他的掌心贴在自己的脸上。
鹤云程突然哑声笑了,笑得整个身体都在抖,“皇上疯了。”
萧璧鸣也跟着他苦笑:“这样我们才相配。”
“原来我们原本就最相配。”
剥离掉温顺乖巧的外壳,眼前这个疯狂妖冶的人,明明已经虚弱得像一条卷曲起身体奄奄一息的蛇,却还是因为漂亮得无与伦比的外表吸引着前赴后继的人来窥伺他的美。
到底是喜欢他那副温良的样子,还是迷上了他这幅轻薄浪荡的样子呢?萧璧鸣微微眯起双眼……不知道,已经不知道了,食髓知味……食髓知味!
“你喜欢这庭院里的花吗?”萧璧鸣撩开他额前的碎发,沉醉地问道。
“皇上在庭院里种了一片田野……”
“嗯。”萧璧鸣闷着声音回答:“朕希望你看到朕,就能像看见耕作回来的夫君。”
鹤云程冷笑:“那我,”他指了指自己,“我是农妇?”
“不对。”萧璧鸣摇了摇头,他没料到鹤云程会接他的话茬,于是偏头想了想,“你是我供着的神佛。”
鹤云程嗤笑一声。
他就这样抱着鹤云程,在软榻上和衣歇了一宿,生怕自己到了床榻上会控制不住自己,他觉得似乎与鹤云程间的隔阂如春风化雨一般被消磨掉了一点。
他双手紧紧地接着鹤云程蜷缩起来的身体不敢撒手,明明是在睡梦中却还是半梦半醒地紧紧抱着,唯恐他一放手他就要离自己而去,明明他才是那个坐拥天下的帝王,明明鹤云程才是那个案板上身不由己的鱼肉,他暗自自嘲,昏君,昏君。
第二天萧璧鸣处理政务太晚了,下午差毕安来岫云庭通知鹤云程他要晚些再来,不必候着。
鹤云程冷笑一声,没有言语。
其实他不言语,毕安也能猜出他在想什么,皇帝陛下巴巴地贴到人跟前给好脸,鹤云程未必在乎萧璧鸣来不来……哦不,这话保守了,鹤云程根本不想见到萧璧鸣来。
毕安觑着鹤云程脸色,心想这主子城府未免太深些,他想去鹤云程刚到天都时单纯顺从的样子,谁看了不骂一句皇帝是狗,糟蹋人家这么一朵清水出芙蓉的小白花,没想到时隔不过一年,朝中人人谁不议论这寒燕质子究竟有什么本事,让皇帝围着他转圈摆笑脸。
毕安忍不住为自己主子说说好话:“公子好福气,皇上念叨着你呢,喊奴才来送话,怕公子挂念。”
鹤云程开着窗户吹风,风中他睁开一只眼睛反问:“这福气给你要不要?”
毕安赔着笑脸,“诶呦公子说笑了,”他沉默片刻又道:“公子,奴才是从小贴身伺候皇上的,皇上待人真心与否,奴才一眼就看出来了,恕奴才多一句嘴,皇上是真心喜欢公子啊,公子何不就从了皇上呢?”他胆战心惊地望着鹤云程,看见他突然两只眼睛都睁了开来,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毕安公公好一副火眼金睛啊。”他冷声道。
“从了他。”
从了他……
鹤云程眼睛突然一阵模糊,恍惚间看到毕安的脸突然变成了黛姬,原本花容月貌的女人如今形容憔悴,眼下有两个深深的凹陷,正发出痛苦的□□,她身上有斑驳的红疹而引起的一大片溃烂了的肌肤正一片一片地向地上掉皮屑,仔细一闻,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动物腐烂了特有的臭味,是娘……娘烂了!
“从了他……”躺在地上的黛姬突然扭曲地向自己爬了过来,她爬行的速度惊人地快,突然窜到了自己的面前,她恶臭流脓的脸猛然出现在距离自己仅有一寸处
——“从了他,然后杀了他!”
——“去杀了他!”
——“杀了萧璧鸣!”
他全身一阵恶寒,不受控制地一个寒颤,几乎就要站不稳,摇摇欲坠间被毕安搀了一把,“公子?诶哟喂,公子您没事吧?要不要喊太医来给您瞧瞧啊?”
鹤云程左手扶着桌沿借了一把力稳住身子,已经霜降时节,他却除了一身冷汗,惊魂未定间他一把制止了毕安:“没事,不用了。去回皇上我知道了。”
毕安领了他这句话打道回去了,边走还边回头看,嘴里嘟囔着:“我那些话他听进去没有啊……”
傍晚时分,鹤云程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萧璧鸣踮着脚轻轻地走了进来,他声音极轻,若不是鹤云程睡眠太浅根本察觉不到。
他连衣服都没褪去,裹着一身秋夜萧瑟的风和衣躺在鹤云程的身边,一瞬间却好像卸下了千万般的重担,将手轻轻搭在他的腰间。
背对着他,鹤云程猛地睁开眼。
“杀了他!”他好像看到了黛姬枯槁般的脸。
“杀了萧璧鸣!”她猩红的眼睛眼球凸出,正死死地盯着自己。
立冬
萧璧鸣不是一个睡眠浅的人,毕竟每天跟一帮各怀鬼胎的老滑头周旋是一件花费精力不小的事情,所以他在能休息的时候总是尽量让自己得到休息,但就算是这样,他也能感觉到身边睡着的人不知为何猝然抖动了起来。
他半梦半醒间自然而然地用手轻轻拍了拍鹤云程的后背,“睡吧。”说罢他又闭上双眼要睡去,哪想鹤云程颤抖地比刚刚还要厉害,他瘦削的背骨轮廓隔着一件薄薄的睡衣透印出来,整个人佝偻在一起,甚至发出了轻微的“咯咯咯”类似牙齿打颤的声音。
萧璧鸣感觉不对劲,一条手臂压着上半身坐直,他此刻被鹤云程吓得睡意全无,疑心他是做了什么噩梦,他压着鹤云程的肩头轻轻将他侧翻过来,一下子就对上了鹤云程因为极度惊恐而放大的瞳孔。
他太害怕了,甚至连呼吸都不受控制,一阵阵短促而急切,他无神睁大的双眼中居然含满了泪水,顺着脸侧滑落,嘴巴张开着却好像失声了一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萧璧鸣用手压着他的肩头方才感受到,他害怕到在痉挛。
鹤云程绝望而悲怆的双眼眼神涣散,一种从未见过的恐惧和悲伤的表情在他脸上皴染开来,他看着萧璧鸣,却又好像在透过萧璧鸣看着什么别的东西。
“鹤云程!鹤云程!”萧璧鸣慌张地喊他的名字,恍惚间他好像记起了什么事情,之前他和鹤云程还没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的时候,他权当鹤云程是自己发泄的工具,因此做的时候从来都不会交流,完事之后他总是自顾自的休息,完全没注意到鹤云程拼命颤抖的身体,那时他将那归结于鹤云程破处的羞耻和害怕,完全没当回事。
鹤云程那时无可遏止的恐惧和颤抖与眼前的他渐渐重合,分明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好像整个人被浸泡在恐惧和绝望之中,连叫喊都无法做到,只是一个人在无尽的黑暗之中堕落。
“做噩梦了吗?”萧璧鸣双手捧起他的脸,鹤云程的脸微微温热,额角有细密的汗珠,他用手背轻轻地去蹭鹤云程的侧脸。
鹤云程在他臂弯中剧烈地抖动了两下,整个人终于好似大梦初醒一般回过神来,他的眼神渐渐开始聚焦,萧璧鸣在他琥珀色地眼眸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他的眼睛因不安和慌张而四处打量着,好像在寻找什么,又好像因为害怕而在躲避什么。
萧璧鸣皱着眉看着他,“你究竟是怎么了?”
鹤云程的四肢终于渐渐有了一点力气,他将萧璧鸣的手从自己脸上拿开扔在一边,眼神闪躲地说:“没什么,睡了。”
萧璧鸣掌控欲这么强的一个人最讨厌的就是鹤云程好像有事情瞒着自己,连做梦也不可以,他固执地掰过鹤云程的脸,“做噩梦了?梦到什么了?”
鹤云程深深的长舒一口气,将脸撇到一边,不耐烦地说:“忘了。”
“不可能,”萧璧鸣还要同他继续纠缠下去,他贼心不死地将手伸进鹤云程的被窝里,暗搓搓地抓住他的手,“噩梦不会那么容易忘记的,你到底梦到什么了?”
你到底梦到什么了?萧璧鸣心里想。
要见到鹤云程这个人害怕,是很不容易的,他记起鹤云程被诏狱带走的那个晚上,多少死囚明明已经做好了被千刀万剐的准备,然而临行到诏狱之前还是两股战战,害怕得直发抖?偏偏他鹤云程好像天不怕地不怕一般临走前还要像豺狼盯着猎物一般死死地看他一眼,那一眼让他无数个晚上都还会记起,那究竟是怎样的噩梦会让鹤云程都害怕成这样呢?
鹤云程被他纠缠着烦的不行,随口敷衍道:“梦到你死了。”
他话音未落,轮到萧璧鸣愣住了,他有点疑心自己听错了,小心翼翼却又欲言又止,鹤云程已经躺下了,他一个人在床榻上半坐着,宁静半晌,他终于忍不住问:“朕死了……你很害怕吗?”
他话音刚落,鹤云程意识到自己的答案有点不妥,他存心塞萧璧鸣的嘴,“嗯,还梦到我又被关进诏狱了。”隐约他能感受到萧璧鸣因为自己在诏狱里受刑的事情有愧疚的意思,但至于为什么一个皇帝能因为刺杀自己的刺客受刑了而难过,他不得而知。
果然,他说罢房间里一阵沉默,
萧璧鸣:……
月华透过雕花的轩窗洒落进来,他俩这么一折腾这夜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一大半,萧璧鸣心里有种感觉鹤云程在撒谎,但也无从揭穿,只好在寂静中借着月光打量鹤云程侧着的半张睡颜。
终于,就在鹤云程以为萧璧鸣终于可以消停了继续睡觉的时候,听见他一个人带着点小孩子式的威胁轻声说道:“哼,那你好好记着这梦多骇人,以后少起歪脑筋,和朕好好过……”说罢他终于又侧身躺下,一手搂住鹤云程,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萧璧鸣更衣时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突然出声问道:“晚上做噩梦有什么缓解办法?”
毕安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问题一下子砸晕了,眨着个眼睛摸不着头脑地问:“皇上近来常做噩梦吗?要不要请太医来瞧瞧?熏点凝神助眠的香或许有用。”
“凝神香……?作用大吗?”
“这……这得问太医了,若是确有病症,还是得服药才是,等下了早朝宣太医来给您瞧瞧?”
萧璧鸣摇摇头,仰了仰头示意床上还在梦里的鹤云程,小声道:“他做噩梦,喊太医来给他看看。”
毕安一愣,“如果是鹤公子的话,不如叫楚医官来瞧瞧,他本来也是要给鹤公子例行一脉的,想必也更清楚鹤公子的身子。”
萧璧鸣皱着眉头,咬了咬后槽牙,一提到楚和意,他脸上浮现出一种毫不掩饰的不愉快之色,“你今天话怎么这么多。”他强忍着心头的怒意,“让你去另请医官就去另请。”
毕安被他这一击邪火打得好懵,不懂又是哪里说错话了,只能低着头斯斯哀哀地应承。
大雪
岫云庭里,一缕缕焚香冒出的青烟从雕花的香炉中飘散出来,庭间一种淡雅的熏香蔓延开,轻轻一嗅沁入肺腑,好像五脏六腑都被淘洗了似的,有一种清雅安神的感觉,楚和意一进来就闻到了这股香味,皱着眉头问:“公子近来休息得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