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了别让美人做刺客[古代架空]——BY:穿竹

作者:穿竹  录入:03-12

  鹤云程正一页一页翻着一本古书,此时已是小寒时节,屋里屋外冷得紧,前两日萧璧鸣喊人提前在岫云庭搁上了炭火,烤的屋子里暖和和的,寻常人一走进来都觉得有些过于热了,可是好像还正合了鹤云程的心意。
  他身体太虚,内外皆亏,毒入静脉,已经是彻头彻尾一个废人了,看似是补不上来,实则是时日无多。刚一入冬,他的手脚就像冰坨子一样冻人,不论萧璧鸣怎么给他捂都捂不热,他无声地把自己的手从萧璧鸣胸口抽回来,看着自己的手,他愣了愣神,“你这是干什么。”
  萧璧鸣就是那天命人置办上炭盆的,其实刚刚入冬没有多么冷,后宫里有的是因为地位太卑微而一整个冬天都领不到整碳的娘娘,岫云庭位置好,又朝阳,按理没有这么早供上碳的。他又不由分说地把他的手抓回去,捧在掌心里捂了捂,“给你暖手。”
  鹤云程眼底掠过一丝难以言说的神情,他的嘴翕动了两下,没说话。
  “你这手怎么捂都捂不热。”萧璧鸣没看到他的神色,自顾自地继续着手上的动作,他接着道:“有一天夜里啊,朕摸着你的手,冷得吓了朕一跳,还以为……”他突然顿住了,没再说下去,他在怕什么呢。
  他怕鹤云程会死。
  鹤云程不说,他自己也不说,更不许别人说。鹤云程不接受宫里的太医代替楚和意给他看病,楚和意除了一天天“平安”地往上报,其余一概不多说,萧璧鸣又不是傻子,眼见着鹤云程一天比一天消瘦,他时常发楞着发楞着,眼神就失了焦,有些东西是骗不了人的。
  “碳不够了就吩咐下面的人去内务府领,你这殿里的炭火不到明年春天都不许断……”他瞥了一眼鹤云程,见他不知有没有在听自己说话,只是平静而冷淡地望向窗外,已经是冬天了,放在庭院里的花已经陆陆续续枯败,时而有寒风卷起枯叶,让他想起乘着人马初次来到天都的那个冬天。
  “马上就要是岁宴了,太后吩咐宫里上上下下都要节俭一些……”萧璧鸣说,“但你可随着性子来。”萧璧鸣见他不错神地望着窗外,顺着他的眼神向外看去,看见了一片残花败叶,愣了一下,以为鹤云程触景生情了,他阴沉着说:“朕马上命人撤去。”
  他觑着鹤云程的神色,又提了一次岁宴的事情,“你还记得岁宴吗……”
  他话音未落,沉默了半晌的鹤云程突然说话了:“皇上喜欢在下?”
  萧璧鸣愣了愣,“喜欢,心悦,用你们寒燕的话也可以是……醉心于你。”说着说着忽然自己笑了。
  鹤云程收回目光注视着他。
  好奇怪,萧璧鸣的喜欢好奇怪,也好难理解。
  好卑劣,又好大度。
  鹤云程摇摇头。“我不想去。”他的话题太过跳跃,萧璧鸣愣了愣神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他皱了皱眉,“你是寒燕的质子,不去是失了礼数。”他眉宇间突然多了一丝肃穆,又开始以一种上位者施压于下位者的口吻吩咐道:“你不能不去。”
  鹤云程垂眸,不紧不慢地问:“是因为我是寒燕的质子。”他突然抬眸,萧璧鸣措不及防地就对上了那双明明可怜却又凌厉的眼眸,“还是说皇上想借着岁宴,让中原六州,让燕玲十四州,让全天下都看看,天上地下无论什么,只要是皇上想要的,最后都会向您臣服。”
  质问,这分明是质问,鹤云程居然质问他。萧璧鸣的心突然被他这话浇得凉了半截,他心里好像噌地冒起一团火,突然居高临下的打量着鹤云程,他紧紧攥着鹤云程的手腕,攥得他手腕一阵发白,“咯嗒”一声好像是腕关节错位的声音,他没理。
  怎么这么难搞呢?他心里不爽地想着,自己对他难道还不算好吗,为什么鹤云程一而再再而三不仅拒绝他的真心,还要回过头咬他一口呢?他几乎就要爆发,看着鹤云程微红的眼角和白皙的脸,就那一瞬间,他忽然想到了去年岁宴夜里在冰天雪地里长跪不起的鹤云程,他那是倔强的神情突然和眼前的鹤云程重合了,萧璧鸣感受到自己脑中好像有一根神经突然剧烈地跳起来。那时的萧璧鸣还没经历后面那么多,虽然也算是差点没命,却居然比现在气色还好些,萧璧鸣看着他,一下子泄了气:“……不要瞎想,岁宴的事,你再考虑一下,朕还有公务,先走了。”
  他轻轻地将鹤云程的手搁置在桌上,行动间,他华丽的袍角翻腾,鹤云程望着他的衣角愣了神,漂亮的袍角翻过门槛的时候,他又听到萧璧鸣向他扔下的一句话。
  “鹤云程,朕是许诺过不勉强你,但朕也说过,朕的耐性是有限度的。”
  鹤云程疲惫地盯着他离去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了,他忽然难以遏制又剧烈非常地咳嗽起来,咳得他几乎缺氧,眼睛发昏,一时间感觉到不真切的天旋地转。
  是了,他和萧璧鸣每次相处,好像都不大愉快。
  他发散的思绪渐渐收束,一丝清香牵引着他的思绪回到当下,他茫然地转头,看见楚和意正忧虑的望着自己,“公子,近来休息得不好吗?”
  “怎么安神香都用上了?”
  鹤云程无力地摇了摇头,淡淡道:“没有。”接着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问道:“这香有什么问题吗?”
  楚和意赶紧摇摇头:“这倒没有,皇上为您特制的东西,那自然是最好的。”他犹豫着问:“只是……公子睡得不安稳怎么不同我讲呢……”
  鹤云程翻了一页书,旧纸张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他颈间垂下一缕发丝,落在书脊间,他摆了摆手:“不是什么要紧事便不想麻烦你。”
  楚和意凝望着他,知道那层窗户纸总得要被一个人捅破,“公子身子逐渐不行了。”话一出口,楚和意惊讶于自己的冷静,“现在回寒燕,赶在毒发前公子的性命还能保住,公子为何还留在天都?”
  “公子已经不再适合刺杀任务了,再这样下去公子会没命。”
  他直直地望向鹤云程,等了半晌才听他开口。
  “首先,”鹤云程翻书页的手顿住了,“毒发生亡在天都本就是计划的一部分。”
  “其次,我还适不适合刺杀萧璧鸣并不是楚公一面之词可以判断的。”他眼中不起波澜,右手轻轻抚摸着书,动作仔细而认真,好像在擦拭一把剑一样,“而是看我还有没有本事再去取他的命。”
  “从这个角度看,本公子依旧是最合适的人选。”
  楚和意低着头,闻言绝望地闭上双眼,如此一厢情愿的我的爱人啊,究竟还要怎样劝说你活下去呢?
  他的心忽然沉到了谷底,不知道为什么,刺杀萧璧鸣明明是鹤云程自己的选择,他却好像是亲手去送鹤云程死一般地自责,忽然间他就明白了,他只是一个医官,而萧璧鸣不仅是天都的天子,更是中原六州的天子,日后亦有可能是燕玲十四州唯一的君王,一整片中原腹地的主人,他好像有一种悟道般大彻大悟的绝望,只是匍匐着跪在鹤云程的面前,一如往常地说:
  “是。”

冬至
  那天夜色深些的时候,朝日殿派人去岫云庭请了许多次了,但鹤云程今天身体实在不适,没有办法赴宴。
  原先四肢僵化只是间或偶尔的事情,到了如今却异常的频繁,他僵坐在软榻之上,看似只是寻常歇息着,实则却一动无法动,他感到肌肉筋骨深处传来一阵阵的刺痛,痛感深刻而绵长,面上却不显山不露水的,只是默默忍者。
  楚和意面有难色地望着他,“公子,朝日殿派人来好多次了,要是不给个回复恐怕难以敷衍了事啊……”
  他艰难地开口,声音里显出些许疲惫,漂亮得眼眸向下望去,“我这个样子怎么去。”他的声音闷闷的,好像无法很顺畅地发出来,“不能让那些人知道我现在这副样子。”他语气里透出点寒意,隐隐有厌恶自己身躯的意思。
  “否则参寒燕和燕玲十四州的折子会像春风吹过的野草,烧也烧不光。”
  楚和意知道自己是干着急,但鹤云程中的毒绝非俗物,就连他也无法解决。寒燕地处荒蛮之地,毒虫蛇蝎甚多,因此当地人擅长炼毒制毒也在情理之中,寒燕皇帝为了防止鹤云程有二心,或者说为了防止他任务失败,下手绝对是往死里下,所以他所中的毒世间除了皇帝本人,绝没有第二人知道如何解。
  他听见鹤云程费力的呼吸声,像肺里夹杂着沙石一样“呼哧呼哧”的极其艰难,他心里知道这只是第一阶段,鹤云程要承受的绝不仅仅如此。
  “你代我去。”他听见鹤云程轻轻地说。
  楚和意疑心自己听错了,诧异地望向鹤云程,却见他黯淡的眼睛里坚定的目光,“公子,这……”
  “岁宴宴请的是燕玲十四州的使者,未必一定要是质子,你去也合礼数,萧璧鸣挑不出毛病,不会为难你的。”
  “他要是为难你了,有失天子的威严于燕玲十四州前,悖了他宽宏仁德的牌坊,你放心。”
  楚和意摇摇头,“下官不是怕皇上的为难,”他担忧地说:“皇上派人来岫云庭请公子赴宴,绝非只是为了和一个礼数,皇上请的是公子本人,任何其他人去了都不会和皇帝心意的,皇上若不高兴了,既无法明着刁难十四州使臣,到头来还是苦了公子。”
  鹤云程无奈地笑了笑,声音愈发嘶哑和轻了,“无妨,船到桥头自然直,先解决眼下的难题。”楚和意皱着眉头犹豫了很久,他心里明白鹤云程的话是有道理的,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解决岁宴的问题,寒燕不能没有使者出席,拒绝参加天子的宴席是极失礼的表现,甚至有可能成为天都攻打寒燕的借口,寒燕据守白马峡峡口,一旦失手,则燕玲十四州都难以保全,岂非成了千古罪人了?楚和意不敢再想下去。
  他沉默半晌,道:“公子说的对,一切还是该以大局为重,下官收拾收拾就赴宴。”他理了理袍角站起身来,俯身朝着鹤云程作了个揖,缓缓退到门口。他的背一直挺得很直,给人一种正直而萧索的感觉,偏生又生了一张不沾七情婉拒六欲的脸,有种遗世独立的感觉。
  鹤云程看着他银色的衣袖在烛火底下泛着银光,轻轻唤他:
  “和意,帮我燃一炷香吧。”
  他的头痛极了,一双漂亮的眼睛明明睁着,却几乎已经难以看清眼前的景象,唯有一炷香能施舍他片刻的清明,他说不清是在借香拜佛还是仅仅只是为了舒缓病症,但是好像只要有一个寄托,他就能有一个归宿。
  他实在听不见楚和意究竟回他没,又生怕他没听见,于是又念道:
  “和意,帮我燃一炷香吧……”
  楚和意退到门口又回来,他是医者,怎么会不知道鹤云程听不见自己的回应,于是只是颤抖地从香盒中拿起一根香在香炉里点燃,他不忍心看鹤云程逐渐枯朽的模样,无声地退了下去。
  香
  被点燃的一瞬间,清香四溢,鹤云程于是知道,楚和意听见了。
  一缕缕青烟在香炉上方摇曳,一遇见风就消散了,鹤云程闻着香,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却觉得好受了一点,彼时他脑中好像有一盆烧旺了的炭火,劈里啪啦地向外溅火星子,只觉焦躁而又疼痛万分,此刻好像有一股清风吹来,舒缓了些许,他艰难地抬起手轻揉自己的额角,恍惚间好像感受到了片刻的……欢愉。
  不,不对。
  不对劲!
  他猛地睁开双眼,身体却因为僵化了而无法动弹,他感受到神经诡异地跳跃起来,和刚刚病发时的痛苦很不一样,他感受到一种麻痹感席卷过苦难带来一种灭顶般的愉快,一种难以扼住的酥麻感由上而下如闪电一般贯彻他的全身,以至于他周身都在颤栗,不对……他眯起眼睛颤抖着想,这香有问题!
  他强忍住抓心挠肝般诡谲的感受,茫然地向那香炉望去,昔日里不论何种境遇下都能运作的聪明头脑此刻却恍若一只飘忽在波涛之上的孤舟,只是知晓眼前的东西,却无法再思考起来,他听见“吱呀”一声,却不明白这是什么的声音,循声望去,才发觉有人不知何时已推门而入,那人风神俊朗眉目含情,一把展开了的折扇遮住了大半张脸,身着绀宇长袍,袍上用金线绣有仙鹤仰月,衬得人气度不凡。
  鹤云程眼难辩物,等那人摇扇走近了他才辨认出,时萧煜。
  萧煜冲着他狡狯地一笑:“许久未见,别来无恙啊,鹤公子。”
  鹤云程斜眼看看香炉,又看看他,“这香……你……”
  萧煜有些得意,他伸手轻轻抚上鹤云程涣散的双眼,使他眼不能见物,“鹤公子六识不清了,本王特来看看。”话语间,他趁机将鹤云程放倒在软榻上,感受不到他分毫的抵抗,嘟囔道:“这药还能禁人行动?”
  鹤云程本身就僵着身子难以行动,被萧煜如此暗算一遭更是连意识都有些混沌不清,他努力眨了眨眼睛,嘶哑道:“你暗算我?”
  萧煜一脸玩味地看着他,爱怜地用手指轻轻撩开鹤云程额前的碎发,本身内殿里就热,他又被药一闹,此刻额角有一层薄汗,湿了他鬓角的头发,“你还记得吗,去年就是这个时候,你算计了本王一次。”他将鹤云程压在身下,缓缓俯身到他的耳边,用唇瓣轻轻蹭了蹭鹤云程的耳廓,“本王也得还你一次啊——不过放心,本王可比皇兄温柔得多。”
  鹤云程眯起眼睛望着大殿地梁,微微喘息着以呼吸到更多的空气,他心里有些复杂地想:糟了,还挺记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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