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宁曜即刻便猜着,这人必定是那位传说中的新同窗“江南子都”李及甚。 他急忙走过去将人扶起,温言安慰:“别怕,我来为你讨公道!” 李及甚道:“久闻谢小公爷大名,今日援手之恩,必铭记于心,还请小公爷先去学里,我随后便到。” 谢宁曜轻握着李及甚的手腕,以示管定了的决心,并对众人说: “我浑是个出了名的霸王,你们可都是自诩清流君子的,今儿这事闹大了,你们的名声从此可就臭了,我现只要你们挨几下打再赔礼道歉,就算揭过。” 他们原就不肯罢手,且想着趁谢宁曜的那群狐朋狗友不在,没得帮衬,尽要杀杀这谢霸王的威风。 “谢宁曜,你不过仗着家里的权势横行霸道惯了,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今日索性一并让你知道些厉害!” 说话的名叫“李从威”,乃是寿昌郡王之子,当今圣上便是李从威的堂伯父,但寿昌郡王不思进取毫无实权,兼之后辈无能人,这一支便有些没落了。 即便如此,郡王是皇帝近亲,谢家如何显赫也只是位极人臣,因此李从威丝毫不惧谢宁曜。 余者众人虽不乏皇族后代,但多出了五服,自然不敢十分开罪于谢宁曜,只站在李从威后面不做声。 李从威愈加嚣张道:“谢小公爷,你要为李及甚出头,也不掂量掂量这会子带来的仆从打手够不够,你别怕,只要你遂了我的心愿,怎么都好。” 谢宁曜冷哼一声,怒骂:“好欠攮的东西,亏你还自诩贤王之后,我不与你玩,你就恼,是个什么理?便是奋起告到圣人面前,也是你自讨没趣……” 国子监都知晓,李从威的心愿便是跟着谢宁曜混,他原是为谢宁曜才来上学的。 通常郡王之子多作为皇子陪读,李从威好容易求着家里让他入学国子监,偏偏谢宁曜又不肯和他玩,即便他百般讨好都没用,渐渐便结下仇来。 谢宁曜交朋友,什么也不看,只看脾性和长相,首先要脾性相合,其次就要长的好看。 李从威被娇养的白白胖胖,虽胖却能看出美人底子,但他实在虚伪狡诈,谢宁曜最烦算计,只喜与爽朗人往来。 最初李从威认为谢宁曜是嫌他胖,后来发现谢宁曜的朋友里有比他更胖的,便明白是单单厌他罢了。 李从威被劈头盖脸一顿骂,气的满脸白肉直颤,讥讽道:“你帮李及甚,不就因他长的好看吗?你的那点龌龊心思当谁不知道呢……” 李及甚身负内伤,听了这话,气急攻心,哇的一口血喷了出来。 谢宁曜忙掏出绸帕一边为其擦拭嘴角的血,一边怒骂: “你放狗屁,成日里嚼什么蛆,龌龊之人看啥都龌龊,识趣点赶紧夹着你那膫.子.滚……” 谢宁曜经常偷学府里的婆子老仆骂人,李从威根本骂不过他,只能干跳脚。 与此同时,他注意到,李及甚原本脸色惨白,薄薄的嘴唇也气的直颤,听了他的话,脸上便有了些血色,不知是他骂的太.露.骨让人都害了羞,还是如何。 可以肯定的是,李及甚嘴唇不抖了,气顺了许多,这便是他骂赢的功劳! 他心知吐血便是受了内伤,得赶紧诊治,扶着李及甚就往外走。 李从威哪里肯,当即下令:“拦住他们!”一群小厮仆从便围了上来。 风住是个年轻气盛的,又最衷心,哪里还顾得什么,嚷道:“死囚攮的们,真敢拦我家小爷!还不动手,都给我上!” 一时之间,谢宁曜和李从威的奴仆打成一团,其余王孙公子不敢与谢宁曜起直接冲突,自然不让小厮们参与斗殴,全都躲到一旁看。 李从威今日是有备而来,特特的带了十多个武艺高强的打手,只因上次他的小厮和李及甚交过手,李及甚太能打,寻常没操练过的奴仆根本打不过。 谢宁曜虽没带多少打手,但日常跟着他的大仆就有几个很能打,还有个叫“隐青”的,那本事真可谓“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隐青原本是他叔父的暗卫首领,叔父深知他惯爱惹是生非,到底放心不下,便让其以仆从的身份跟着他。 李从威那边有二三十人,谢宁曜这边不过十数人,李从威便得意洋洋道: “谢宁曜,你求我,兴许我会手下留情,否则,我以袭击小郡王的罪名打死你几个小厮,你也拿我没法,只是可怜了这些小幺儿,跟着你这么个主子,命都难保……” 李从威并没威风多久,他的仆从打手竟渐渐落了下风,他见谢宁曜有个大仆端的好身手,一人打一群都不在话下! 隐青一个个将对面的全踢打到巷尾,硬生生分出路来。 谢宁曜赶忙扶着李及甚往巷口的马车走去。 此时一个穿着半旧裘衣的大仆飞奔而来,身后跟着一群小厮,原是风住见情况不对,事先就让跑最快的小幺儿回家找来的救援,这会儿刚赶到。 大仆跪在谢宁曜的脚边说:“小爷,您受惊了。” 谢宁曜忙道:“奶哥哥,快起,那小郡王颇为难缠,有你去周旋,小幺儿们必不会吃亏。” 这大仆名叫于喜,是谢宁曜奶妈的儿子,于喜虽才二十出头,前些年却是被他叔父当朝首辅谢勋领在身边待人接物的,办事比等闲老管家还稳妥! 于喜一面说:“小爷,你只管放心。”一面安排人送主子回家。 谢宁曜同小厮一起将李及甚扶到马车里,他搂着让人靠在自己的怀里方才坐稳。 李及甚仍旧逞强:“小公爷,麻烦您为我雇辆车,我自家去熬药喝下几副,保管就好。” 谢宁曜微怒道:“你这人怎如此作践自己,都到这步田地了,还要嘴硬!我管事管到底,必定治好才放你走。” 李及甚终究撑不住,头一歪,便昏倒在了谢宁曜的怀里。 谢宁曜急的浑身冒汗,催促道:“快些赶车,即刻去请张御医!” 侯在一旁的小厮忙回:“已请了,咱们抵家,张御医就该到了。” 角门外早有小厮备好了轿子,谢宁曜仍旧搂着李及甚坐,晕倒的人自己无法坐稳。 宝辉院众人早得了消息,也就不显得慌张,谢宁曜指挥着将人放在了自己的床上,张御医已侯在一旁。 主要是今天太冷,鹅毛大雪还在落,就他的卧室有地龙,李及甚浑身是伤,得退去衣物诊治。 谢宁曜看着床上的人,胸腹、脊背、手臂、双腿均有几道利刃划出的血痕,有的深有的浅,脸上倒是没伤,只嘴角的血凝固后被冻的有些红肿。 他猜测李及甚必定还受了钝器伤,否则不可能吐血。 张御医处理完外伤后,写了几张方子,详细叮嘱要怎么煎怎么吃。 谢宁曜忙问:“老供奉,他何时能醒,内伤到底怎么样?” 张御医说:“小公爷不必忧虑,最迟晚间就醒,内伤亦不重,按方子吃了,短则半月,长则一月即可痊愈,外伤更不打紧。” 谢宁曜这才放心,仍旧守在床边。 云舒忙嘱咐二门上的小厮驾车送张御医,原本这几个御医便是谢府常用的,看病问药都无需给钱,只每年几个节封礼送去,还有一定的年例银子。 谢宁曜守着人,没一会儿就困的不行,他昨夜就没睡好,今日又起的早,且打闹奔忙了半天,自然疲乏,便胡乱躺在暖塌上睡了去。 莺时连忙将暖塌收拾了一番,又拿了枕头被褥来,好让主子睡安稳。 谢宁曜向来瞌睡多,午饭随便应付吃了些,便接着睡了个痛快。 下午时分,云舒急忙推醒自家主子帮忙穿衣,一面说着: “我的小爷,快莫睡了,老爷现已在书房等您,到底不知为何事,只看着像气狠了的样子……” 谢宁曜在心里嘀咕着:这会子还早,谢启是下午班都没上专程告假回来的?我近来挺安分,今日还做了件大好事,我不怕他盘问! 他这么想着便径直来到书房,只见谢启脸色铁青的坐在桌案后,手里明晃晃的拿着一根足有拇指粗的藤条。 谢宁曜吞了吞口水,想着好汉不吃眼前亏,拔腿就要跑去找祖母。 只见谢启将藤条猛的抽在桌案上,怒喝: “敢出这门,我定让人捆了你拖到院子打,更别想还有谁能来拦,你祖母同姑妈都一道去你舅奶奶家赏雪了!小孽障,还不跪下!” 他实在委屈,又从来天不怕地不怕,便梗着脖子说:“你要打要罚总得讲个缘由,我才服气。” 谢启哪里见过敢这样顶撞他的,就连当朝首辅谢勋在家里作为弟弟,也只有听他教训的份儿,他气极反笑道: “打量我不知道你这谢霸王在京里的名声?往日种种便都罢了,过往不究,反纵的你愈加放诞任气!你与那起纨绔打架也就罢了,竟敢欺凌到正经读书的寒门子弟头上……” 谢宁曜听后,急忙解释:“是我救了李及甚,你不信,等他醒来,让他亲口告诉你……” 这谢启早被气昏了头,更何况他深知小儿子惯爱扯谎,不过想拖到救星回来,于是他更立刻要打。 谢宁曜怎肯受这等冤屈,想躲到书架后,却不妨撞在架上,碰落了一地文玩墨宝。 他到底快不过常年习武征战的谢启,不刻便被死死拽着胳膊。 眼见着那藤条就要落身上,他忙用另外一只胳膊去挡,抽在手臂上更是贴着肉的疼。 他从未吃过这样的痛打,眼泪立马滚落下来,且委屈非常,只顾哭喊: “定是李从威倒打一耙诬陷我!你信外人,也不信我,你打你打,我知你早看我不顺眼,早想打我……”
外面听得书房里动静颇大,又是砸东西,又是厉声训斥,又是痛叫哭喊,急的宝辉院众人不知如何是好。 云舒急忙就让二门上的小厮去请老太太、姑奶奶回来,但她也知道“远水救不了近火”,最快都得一两个时辰后才能抵家,早打完了。 几个大丫鬟终究无计可施,更不敢进去拦,只能哽咽着轻声念叨:“我的小爷,你倒是认个错求个饶,能怎么样,这牛似的脾性,不都自己皮肉吃苦……” 其余仆婢,有跪地念佛的,有干着急团团转的,还有去找棒疮药的,难以尽述。 谢宁曜一边躲藤条,一边为自己哭喊鸣冤:“没做过的事,打死我也不改口,李从威恶人先告状,有本事当面对质,背后耍阴招算什么能耐……” 根据谢启训他的话,他便大概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再没想到,李从威去学里立刻就找到了祭酒大人告状,倒打一耙说是他将李及甚打了的。 祭酒偏又是新来的,新官上任三把火,专要找体面人惩处立威,正所谓“擒贼先擒王”他偏是学里出名的刺儿头又家世显赫,正好拿他作法子,以儆效尤。 国子监祭酒相当于古代最高学府的校长,许多名相首辅都曾做过这个职位,祭酒每月初都要面圣做工作汇报。 谢启如今只担着“太子太傅”的闲职,总是被皇帝叫到身边当参谋,那祭酒大人午后汇报完工作便同谢启一道出宫。 不过闲话间,祭酒大人便将谢宁曜素日胡作非为的种种全都告诉了谢启。 谢启被气的脑仁疼,他原本还要去太子的“詹事府”应个班,当即就命人去告假,他则飞奔回家管教儿子。 知晓这些后,谢宁曜更加觉得李从威阴险狡诈的过分,又觉得自己实在倒霉,祭酒和谢启怎么就能碰巧一起出宫?! 否则祭酒断不会为了这点小事主动去找谢启告状,国子监对学生有完全.惩.戒.权,管不住学生还要找家长是工作不力。 祭酒只是巧遇学生家长闲谈而已,不仅不算告状,还表现出校长对每个学生的殷殷关切。 谢宁曜疼痛难忍,便一个劲儿的胡思乱想,他觉得自己大概合该挨这顿打。 如果李及甚没晕过去,帮他解释一番,即便祭酒说了再多他在学里如何肆意妄为,有客人在,他爹就不会马上动手揍他,只要捱到祖母姑妈回来便好。 又想着明天就去学里找李从威报仇,势必要将李从威以及那帮狗腿子全送到绳愆厅! 谢宁曜实在挨不住,那藤条抽下来似一道道火舌印在身上,他只管胡乱叫嚷: “你就是想打死我,你报复我昨晚在祖母跟前没帮你说话,你厌我远不如大哥还总惹是生非,你厌我没给你长脸……” 以往他被叔父、大哥责罚,最多戒尺打几下手心、抽几下屁股,哪里正经挨过这样严厉的教训,又是藤条这种锐物,自然经受不住。 谢启直被气的头晕目眩,又无可奈何,怒喝道:“你什么时候认错,我什么时候停!” 他自觉对小儿子已是过分溺爱,他教训子弟,均是打到满意为止,还不许喊痛求饶,受罚也得跪端正,姿势丝毫不能坏,这小孽障一个规矩没守,他都没计较。 谢宁曜倔性子发作,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他赌气大喊:“我没错,打死也不认错!” 他很快便后悔不迭,谢启下手狠了许多,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之前打的竟好像只是挠痒痒,这几下真疼的他死去活来,嗓子都喊哑了。 谢宁曜痛得不行又拉不下脸认错,恨不能飞天遁地逃出去。 这时只听得门外传来异常急切的声音:“谢公爷,晚生李及甚,原本我不该干涉您教子,但小公爷救我于水火,我断断不能……”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谢启让到了书房里问询,谢启先是关心了他的伤,随后便让他坐下慢慢详谈。 谢宁曜只淌眼抹泪的站在一旁,好不可怜,被谢启呵斥了几句,他才渐渐止住。 他看李及甚穿了件他的大红裘衣,倒像是为李及甚量身定做的,穿着实在好看,这衣服掐金镶玉过分华丽了些,他穿是贵气逼人,李及甚穿就是清冷矜贵。 一番详谈后,李及甚道:“谢公爷,晚生实不敢再叨扰贵府,即刻便要家去,您与小公爷待我的恩情,我必永记于心。” 谢启实在喜爱李及甚这样博学多知又谦逊坚毅的后生,更何况李及甚出身微寒,他又添了一份惜才济贫、礼贤下士之心。 他简单问了一些家住何处等关爱之语,得知李及甚竟住在十分偏远的城郊,便坚定道: “天色已晚,雪又大,不许家去,你且安心住下,我自会派小厮去知会你的家人,若是我这小孽障敢让你受半点委屈,我定好好打他!” 李及甚无法再推辞,只能说:“小公爷于我有救命之恩,又待我极好,我已不知如何回报。” 谢启轻拍着李及甚的肩头,怜爱道:“你和他是同窗,以后你便唤他阿曜,唤我世伯,万不可再如此客气。” 李及甚应着是,谢启又详细叮嘱了谢宁曜当好小主人、待好客等语,随后才离开。 谢宁曜趴在书房窗户上,眼见着他爹出了宝辉院走远了,方敢大声抱怨: “明明就是他打冤枉了我,连句道歉都没有就算了,他还这么理直气壮,气死我了,等祖母、姑妈回来,看我怎么向她们告状……” 莺时急道:“小祖宗,你就消停些罢!到底伤的怎么样,快些上药是正经!” 谢宁曜连忙说:“我穿的厚,没什么伤,不用上药。” 几个大丫鬟都知道她们小爷的脾性,拿他没法,只能作罢,均念着老太太、姑奶奶赶紧回来便好。 李及甚颇为尴尬的说:“谢小公爷,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你……” 谢宁曜赶忙安慰:“怎么能怪你,谁让他偏听偏信,他但凡把带兵打仗的用心拿出千万分之一来教我,也不会是这样。” 李及甚劝道:“天下无不是之父母。” 谢宁曜原本想说不会当父母的多了去,终究想着这些话太过违背伦理纲常,立马转换了话题:“你赶紧回床上躺着吧。” 李及甚又说:“那必是你的卧房,我住客房就好。” 谢宁曜半真半假的忽悠:“我爹让我好生款待你,要是他知道我让你大雪天住在没有地龙的客房,我又该挨打了。”实际上客房卧室也有地龙。 李及甚推脱不过,只得跟谢宁曜回到了房里,他坚持要睡暖塌,谢宁曜拿他没法,也就随他了。 谢宁曜卧室里有两个暖塌,原是值夜大丫鬟睡的,方便主子夜里召唤,谢宁曜不习惯被人守着睡,暖塌成了摆设,守夜丫鬟都睡外面的隔间。 云舒将两个暖塌都收拾了出来,谢宁曜立即就让李及甚躺着去。 李及甚再次催促:“小公爷,你快些去上药吧。” 谢宁曜道:“我真没事,你看我穿这么厚的大毛衣服里面还穿棉衣,根本打不痛,我都是装的,不装像一点怎么骗得过我爹,还有,叫我阿曜!” 李及甚又说:“小公爷、阿曜,我明日一早就家去,借你的衣服,洗净后再送还。” 谢宁曜斜坐在塌沿上,正经开始忽悠: “外人都以为我金尊玉贵,其实我在家动辄得咎,以前是叔父、大哥打,现在是我爹打,谢家管教子弟极为严苛,我又蠢笨爱闯祸,挨了好多打,可怜的很……” 李及甚:“……” 谢宁曜最后说:“阿甚,你多在我家住些时日行吗?我还有好多事犯在我爹手里,他不会这样放过我,有你在一日,他都不会打我,你就当回报我救你的恩情。” 李及甚很不习惯如此亲昵的称呼,却也没说什么,只问道:“为何有我在,世伯便不罚你?” 谢宁曜酸溜溜的说:“你没见我爹多喜欢你吗,恨不得认你当亲儿子,总之你是我的贵人,是我家贵客,你在我这里住着,我爹就不会揍我。” 他是真有些吃味,学里那些人怎么混说李及甚该生在谢家,他都不在乎,但谢启也如此喜爱李及甚,又这样嫌恶他,就好像他被自己亲爹抛弃了一样。 其实他也能理解谢启,毕竟李及甚可是被誉为“谢李峥嵘”的顶尖人物,其中“谢”就是指他的大哥谢宁昀,“李”则是指李及甚。 他大哥十七岁便高中状元,这是自古以来都没有的,李及甚则被认为是最有可能比肩谢宁昀的。 李及甚思忖再三后说:“那我便住些时日,但明天还是得回去取些东西来。” 谢宁曜忙道:“你要用什么,这里都有,你与我身量相当,我近来正好新做了些衣裳都是没穿过的,全给你,当是我回报你的恩情。” 李及甚仍旧坚持要回去拿书籍文墨等,谢宁曜便让他写了单子,着小厮去取。 谢宁曜心内狂喜,他能玩的都玩腻了,成日里百无聊赖,如今得了这么个才华横溢且极美的人物,恨不得时时刻刻相伴左右。
谢宁曜见李及甚喝了药睡的十分安稳,他便来了自己书房。 飞琼早将散落一地的文玩墨宝收拾妥帖,这会子正站在案前盯着一把镶满宝石的剑鞘犯愁。 谢宁曜嫌弃道:“不就一把破剑,摔坏就摔坏了,赶明儿我便将这剑赏给隐青大哥,正好他不喜这等富丽俗气的剑鞘,将珠宝拆下来卖钱也算物尽其用。” 飞琼哽咽着说:“小爷倒洒脱了,前年你为小丫头用布擦拭剑鞘,没用绸缎,从此便只要我进书房收拾,就宝贝成这样!如今又来说什么气话!” 谢宁曜有些愣神,这宝剑是他爹第一次从关外回来给他带的礼物,那年他还不满七岁。 他高兴的夜夜都要抱着睡觉,祖母姑妈担心剑鞘滑落里面的剑伤到他,便只让他抱着剑鞘,又怕那上面镶的宝石硌着他,还命包上厚厚的棉布才肯让他抱。 足足抱了好几个月,大哥教他宝剑要悬挂,他才恋恋不舍的将其悬挂在书架上。 方才不小心撞到书架,他就担心摔坏了剑鞘,却又不愿承认自己如此珍视谢启送他的第一个礼物,故而装作不在意。 想到这些,他愈加觉得谢启真不配当爹,就连飞琼都比谢启了解他。 飞琼将掉落的珠宝一一收到了锦囊中,说:“小爷,拿出去找个好的鞘铺子再镶嵌上罢。” 谢宁曜爽快道:“你也别难过,我早不稀罕这等俗物。” 飞琼素知这小主子是个嘴硬的,不再劝慰怕还好些,便叹息着走了出去。 谢宁曜倚在门框上,见人走远了才快步来到案前,将掉落的珠宝看了又看,有的已然摔成了几瓣,他抚摸着剑鞘,一个劲儿的嗐声跺脚。 他也觉得自己没出息,不该将谢启随便送的俗物当作宝贝,可还是不免难过,便一气坐在案前发呆。 没一会儿,有人来回:“小爷,老太太让您去那边屋里。” 谢宁曜正是满腹委屈无处诉,一溜烟的跑了过去,只见祖母和姑妈齐坐在暖塌上赏一瓶红梅。 他更加难过了起来,嘀咕着:“原来连你们也不疼我了,竟丝毫不担心我给他打坏了!” 老太太笑道:“你老子打你几下,哪就能打坏?你这不活蹦乱跳的?我与你姑妈现已痛下狠心,往后不再惯你,犯错便让你爹着实了打!” 谢瑾笑着说:“也不知是谁,一听曜儿挨了打,急的抓天,一刻不停的往回赶,一路上都在骂我大哥,抵家后听见没打重,那老寿星就装腔作势的要给孙儿立规矩了。” 老太太嗔怪:“瑾丫头越发的伶牙俐齿,连我也成了给你逗趣儿的,实该叉出去打嘴。” 谢瑾招手笑道:“我该打嘴,也要先给您老的宝贝疙瘩上药,曜儿,还不过来。” 听了这些他心里便舒坦许多,面上仍旧装作十分委屈的样子,走过去坐到暖塌上说:“这回我真真冤枉挨打,祖母可得帮我主持公道……” 她们一边听他讲,一边命屋里的仆婢都出去,谢宁曜挨罚若伤在臀腿,从来就不愿被任何仆从看着或帮忙上药,嫌丢人,非要家里人上药才行。 谢瑾帮着小侄儿脱了衣物,让趴在一旁。 谢宁曜想着打的时候那么痛,到底伤的怎么样,他便回头去看,只见从臀至胫全是横七竖八的红印子,有几道深的,大多颜色很浅。 老太太满目心疼的念叨着:“曜儿哪里挨过这么重的打,好可怜见的!” 谢瑾笑道:“难为我大哥了,他亲自责罚子弟,哪回不是打的皮开肉绽,打这样轻,怕是他觉着连掸灰也算不上,偏又要动这个手,他是怎么收住力的,佩服佩服。” 老太太也被逗笑了,说:“你这话倒是不假,你大哥那蛮力使出去容易收住最难。” 更何况她们都知晓,曜儿生的白,哪怕就是掐一下也要红几天,一点儿小伤就显的很,这伤不上药都不打紧,只是已脱了也就顺带上点药。 谢宁曜气道:“这还轻?都要痛死我了!就像割肉那么痛!” 其实除了最后打在屁股上的那几下,其余的都不怎么疼了,但他还是装作很痛,只为博得祖母心疼,好让祖母把谢启骂一顿。 老太太一面心疼孙儿,一面又觉得曜儿日益长大是该好好管管,且想着谢启到底还是很有分寸,便说:“就是要你痛则改过,不痛,打你干嘛?” 谢宁曜急忙继续讲述自己的冤屈,听完,老太太仍是说:“那也没多冤枉你,但凡你平日里听话、莫扯谎,你老子能不信你?” 他气道:“你们怎么都成了我爹一伙的!” 谢瑾已仔细的上了药,一面帮他穿好衣物,一面劝:“曜儿,别说你还有其他错处是该打的,即或全然冤了你,又或是你爹没缘由的就要打你,你也只能受着……” 最终还是老太太保证,明日得空,准叫来谢启好好说他,谢宁曜才肯作罢。 谢宁曜嗅着红梅清冽的香气,问:“祖母,表哥年前就应下给我画的仕女图,约莫还要多久能得?” 老太太嗔道:“当今圣上问你表哥要画还不得呢,你成日里烦他画你那些没要紧的玩意儿做甚!那恒儿也是个怪物,怎么就乐意听你使唤?!” 谢宁曜十分骄傲的说:“表哥疼我呗,我在家这么可怜,舅爷爷家里都知道要可劲儿疼我。” 他的舅爷爷也就是祖母的兄长,舅爷爷虽已七十高龄仍旧康健的很,舅爷爷的孙儿名叫华恒,也就是他的表哥。 华恒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已是名满天下的大画师,创造出类似于《清明上河图》的《大乾神都游》巨幅画作,他的工笔画是一绝,且擅画人物,尤长仕女。 他性情古怪,素有“天子邀来不上船”的雅称,因此他的大作是一画难求,皇帝都约不到,偏偏谢宁曜让他画什么,他都画,以往谢宁曜还让他画过斗鸡等玩物。 老太太点着孙儿的额头说:“贫嘴滑舌,你大表哥说下月亲自给你送来。” 谢宁曜这次要画倒真不是为了玩,他有大用处,于是这般牵肠挂肚的,确定下月能得,他也就放心了。 老太太望向红梅,叹道:“年前好容易得知缇姐姐的下落,偏生那江南又遭了洪灾,派多少人去找也找不着,我还记得,缇姐姐最爱红梅……” 谢宁曜知道祖母一直都在找多年前的义姐,名叫“华缇”,祖母名叫华纹,华缇这个名字还是祖母给她取的。 原本华缇只是品阶极低的宫里女官,阴差阳错救了进宫玩耍不慎落水差点淹死的华纹,便被华纹认做义姐,她到了年纪放出宫婚配,也是华家给张罗的婚事。 十多年前,华缇突然隐姓埋名举家搬迁,她们便失去联系。 谢瑾安慰道:“慢慢去寻总能找到,探子不是说缇姨好似有个长的很好看的孙儿,纵然缇姨年迈样貌巨变,长的极美的小公子可不多。” 老太太眼已含泪,她不愿去想更为糟糕的结果,只说: “让你大哥二哥加派人手,如何我也要得知她的下落,即或是她还要隐姓埋名,也得偷着接济些钱财,否则我寝食难安!” 谢瑾自然连连应是,她儿时最喜欢的就是缇姨,总爱去缇姨家玩,即便老太太不吩咐,她也会催促两个哥哥竭尽全力寻找。 这时外面有小丫鬟问何时传饭,谢瑾想着老太太不宜过度忧思,便命马上传饭。 谢瑾又打发了云舒去请李及甚过来一起用饭,片刻后,云舒来回:“李公子说他昏睡半日仪容欠佳,不宜面见贵人,明日下学后一定前来赔礼道歉。” 老太太便说:“那孩子想必是个面浅的,让他来和我们一道用饭,他反不自在,况且这大冷寒天的,他又受了伤,还是静养为上,不宜多挪动。” 谢瑾吩咐:“让厨房多做些清淡进补的饭菜送到宝辉院,将老太太日常喝的人参养血汤,减轻些剂量早晚服侍李公子喝一盅,只他小孩子家的也莫要补过了,见他脸上血色好些,早上的就可免了。” 云舒自然一一应下,谢宁曜夸赞道:“姑妈,还是你想得周到!” 谢瑾笑着说:“你也是小孩子家的,懂什么待客之道,成日里就知道玩。” 她又嘱咐道:“李公子如今住在那里就同曜儿一样是你们的主子,谁敢怠慢了他,你即刻来回我!” 云舒连连应是。 谢宁曜与祖母、姑妈用饭毕,便回了自己的宝辉院。 李及甚也方用完饭,正站在屋檐下望着院子南面一丛红梅出神。 大雪已停,院里早堆起极厚的雪,唯有几处碎石甬道被清扫了出来,余者皆留着观赏,琼玉满地,越发称得那丛梅娇艳欲滴。 谢宁曜是从院子一侧游廊回来的,他倚在雕花门框上望着身披大红羽缎鹤氅的李及甚,在雪后傍晚清冷余晖的照耀下真如谪仙下凡。 他想着:赶明儿让表哥教我作画,若是能在阿甚大美人身上作画岂不有趣的很! 谢宁曜跑过去笑问:“看什么呢?” 李及甚诵道:“烟霏霏,雪霏霏,雪向梅花枝上堆,春从何处回!醉眼开,睡眼开,疏影横斜安在哉?从教塞管催。” 谢宁曜当然明白李及甚用这首词点他呢,他只装不懂,含含糊糊的说:“你怎知我喝醉了?诶,这地转好快,头晕,快扶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