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宁曜向来就不是一个能忍的,只因还想听听这母子俩能说出些什么来,他才强压住了怒气。 他很想知道姑妈的青梅竹马到底是谁,按理说应该是和谢家一样的名门望族之后,但家里谁都不敢提,他也就无从得知。 谢宁昭道:“我不去军营,老太太并阖家上下都那般疼六弟,既让他去国子监读书,想必那定是个好去处……” 魏姨娘劝了这一阵,仍旧说不动儿子,直气的她跺着脚骂: “猪油蒙心的糊涂东西!家里让你六弟去国子监不过为的是拘着他一点,不让他顽的太过!他是能袭爵的,有玩乐一辈子的命,你有吗!” 谢宁昭不服气的嘀咕着:“可不都是嫡长子袭爵吗,怎么也该昀大哥,轮不到他。” 魏姨娘气道:“大少爷是状元郎前途无量,且最疼爱这个弟弟,将来那爵位多半会让他,既或他没袭爵,老太太定将家产大头给他,就连你爹疼他都胜过亲儿子,怕是你爹的家产大头也要给他,你还做梦呢!” 谢宁昭没了话应对,只梗着脖子说:“那我也不去军营,姨娘只想争光长脸,将来好翻身,可我不想习武受罪,我更怕二哥,每见了二哥,我都腿抖,你又不是不知。” 魏姨娘叹道:“现如今别无他法,要怨就怨你命不好,托生在我肚子里!那小野种都能吃的苦,偏就你吃不得?况且又有多苦,忍个一两年,往后我们娘俩都是好的。” 谢宁昭委屈巴巴的说:“三哥再怎么样也是瑾姑妈肚子里出来的,姨娘又有什么能和瑾姑妈比?二哥将三哥当亲弟弟,对他千万般好,对我又如何?我不去自讨苦吃!” 魏姨娘得意洋洋道:“我自比不了她,可你是谢家光明正大的子嗣,她那小野种就是上不得台面入不了宗祠,还不知是帮哪门哪户养的崽呢……” 谢宁曜见他们也不知情,径直冲了过去怒骂: “你们是什么阿物儿,就敢编排我姑妈与三哥,还敢私下分配谢家家产?我姑妈、三哥都姓谢,就该在谢家! 姑妈是老太太的亲女儿,是我爹我叔父的亲妹妹,是宫里贵妃娘娘的亲姐姐,你们也敢说三道四……” 魏姨娘母子早吓的魂飞魄散,待醒悟过来,魏姨娘便左右开弓打了自己一顿嘴巴子,说: “六少爷,我们该死,您大人有大量,莫要与我们计较,您也知姑奶奶听了这些怕是会怄吐血,求您千万别说出去,便是即刻要了我的命都成……” 因谢瑾总管内宅,平日里魏姨娘最畏惧这个姑奶奶,断然不敢想谢瑾得知这些后会如何整治他们娘俩。 素日里这魏姨娘仗着几分美貌便有些口无遮拦,今儿算是结结实实的吃到了苦头,真恨不得自己撕了这张烂嘴,她越发打的用力,嘴角都在不住流血。 谢宁曜还嫌不够,冷哼道:“退一万步讲,我姑妈生的必有谢家血脉,你生的嘛,就不好说了。” 魏姨娘如遭雷击,将脑袋在一旁的山石上撞的砰砰响,赌咒发誓: “天地良心,六少爷,这如何是能混说的!若我有一丝一毫对不起老爷对不起谢家,我就是死,骨头长蛆,从里到外烂成泥……” 谢宁昭原就胆小懦弱,早吓得瘫软在地,只不住的哭求:“六弟,你便饶了我们罢,再不敢,再不敢乱说……” 他见人额头已撞破,沉声道:“罢了,就当为姑妈少生气,我只装作什么也没听见。” 魏姨娘这才放心,赶忙扶起地上的儿子,不住的千恩万谢。 谢宁曜又威胁道:“你也知这等脏水泼在女子身上没谁受得住,再敢说我姑妈与三哥半句闲话,我有的是办法让你永远从谢家消失!” 魏姨娘吓的浑身乱颤,不住的保证再也不敢了。 他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魏姨娘便拉着儿子飞也似的逃了出去。 谢宁曜正准备往里走,只听得山石后传来熟悉的声音:“阿曜,方才真解气!” 只见尚且穿着麒麟直身甲还未换便服的二哥就站在不远处,他跑了过去问:“二哥,你怎么也在这里?你都听到看到了?” 谢宁晔笑道:“你倒问我,这可是我的院子,先是我在阁楼上远远看见你入了院门,走了这小径,我连忙就下来想着藏在必经之路哄你玩。” 他笑着说:“二哥,你都是当冠军侯的人了,成日里还没个正经。” 谢宁晔故作严肃:“吾家有一幼弟,最爱在我院子里的这群假山中捉迷藏,这幼弟如今还敢教训起我这个兄长来,阿曜,你说我该不该揍他?” 他不接这话茬儿,只是抱怨:“二哥,你既看见,如何不出来同我一道骂他们?你就躲懒,看来姑妈是白疼你了!” 谢宁晔叹道:“魏姨娘毕竟是我爹的妾室,你能骂,我却不能,至于昭儿,我已对他失望至极,无心再管,倘或我气急,失手将他打死,终究无益。” 他也理解二哥的难处,连忙安慰:“二哥莫忧心,料定他们以后再不敢胡言乱语。” 谢宁晔在私德上最敬重伯父谢启的便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伯母去世的早,伯父竟不再续弦更没妾室通房,不似他爹诸多美妾,令人生厌。 他抚摸着幼弟稚嫩的脸庞,感慨: “怨不得祖母、姑妈那般疼你,就连我这个征战沙场惯来心硬的,见你方才所作所为亦将平时爱你的心又加了千千万万,你也只是个半大孩子,原不该你来出这个头。” 他笑着说:“二哥,你手上好多硬茧,弄的我脸疼,诶,不对,你这话的意思是以前没那么疼我?那我可不依,你得补上!” 谢宁晔笑道:“就你这般胡作非为的,能让人多爱你?不许再胡扯,给你说个好消息,前些日子圣人巡视军营,你三哥可算是长脸了,圣人都夸他乃用兵奇才……” 他万分激动的说:“三哥冲呀,立下赫赫战功,我看谁还敢说他的闲话!” 兄弟二人一面闲聊一面往锦祥院走去,谢宁晔抵家后还没去向老太太问安,这会儿正好一同前往。 谢宁晔想着,三弟和姑妈总是被京都的高门显贵议论讽刺嘲笑,谢家再如何维护也堵不住悠悠众口,只要三弟立下战功,便能好上许多。 他看着身旁因他休假归家便高兴的蹦蹦跳跳的谢宁曜,便喜爱的不行,他总是能在这个纨绔不羁的幼弟身上见到最纯粹的赤子之心。 这次谢宁晔足足在家休了五天假,以往也就一天半天的。 谢宁曜放学就缠着他二哥舞刀弄枪玩,李及甚原本身手不凡,谢宁晔经常与他切磋。 不过几天,李及甚与谢宁晔就成了莫逆之交,谢宁曜自然高兴,这又多了一个让李及甚长住他家的理由。 这日夜里,谢宁曜因傍晚耍了十分沉重的铁戟,膀子有些酸痛,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他便蹑手蹑脚的下床,两步走到暖塌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到了李及甚的被窝中,说:“给我捏捏手臂,疼得紧。” 谢宁曜想过无数次与李及甚在一个被窝里玩,因李及甚面冷又善怒,他才一直忍着,今儿还是第一次这么干。 若不是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与李及甚已十分亲近,他断不会这样乱来,即便如此,他还是有些紧张。 李及甚只是说:“你有那么多丫鬟,还用得着我?” 谢宁曜笑道:“她们忙累了一日,该好好歇歇。” 李及甚一边为他按捏一边说:“你倒是会体贴人,我竟成了你最得力的仆从。” 谢宁曜笑道:“就你会揶揄人,你哪里酸痛,我也给你捏。” 李及甚轻声说:“我不用,我和二哥都劝你别耍那样沉的兵器,你偏不听……” 因他俩年龄相当,李及甚就跟着谢宁曜称呼谢家人。 谢宁曜也不知是捏的太舒服,还是白日里耍累了容易困,他已睁不开眼,迷迷糊糊的说:“嗯,我,阿甚,二哥,我要和你们学武……” 李及甚待他睡熟后,方才轻轻将他抱回一旁的大床上。 因春意已浓,床上没再放汤婆子,李及甚觉着这被窝里有些凉,他便陪着将被窝捂热后,才回到自己的暖塌上安睡。 谢宁曜第二日醒来发现自己又回到大床上,仿佛昨晚同榻而眠只是做梦。 他洗漱完毕穿戴整齐到外间,李及甚还是像往常一样在窗下温书,他俩一道用了早饭,便不紧不慢的去上学。 云舒站在屋檐下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说:“自从李公子住下,再也不用我们催着小爷起床上学,真个是好。” 莺时笑道:“往常我们日日忧愁小爷总不在家用早饭,只在车上胡乱吃点肉饼,如今竟全然不用操心。” 嬷嬷们跟着感慨:“就连我们的心和姑娘们也是一样,以往小爷三天两头的就要闹事,老太太只怪我们不教爷好,如今安分这许久,老太太高兴,赏了我们好些东西呢。” 杂使的妈妈们亦附和:“做梦都没有这样的好事,我们院里并外面伺候小爷的小厮仆从全领的双份月例银子,唯愿李公子长长久久的住下来!” 衔蝉望着天边红日道:“今儿必是个艳阳天,我们赶紧将两位小爷新做的衣裳洗了。” 另外一边,谢宁曜刚到学里上个茅房的功夫,便听到隔间有人小声说: “李及甚最清高孤傲,谢宁曜最喜新厌旧且要人曲意逢迎,我就看他两能好几时,等着瞧吧,很快就会反目成仇……” 谢宁曜:这乌鸦嘴,真特么准! 他和李及甚在来学里的马车上大吵一架,就因李及甚的一句:“我多住几日全然是为祖母,与你无关。” 谢宁曜的脾气上来,当即便说:“谁多稀罕你似的!”
谢宁曜没搭理隔间说他俩闲话的人,只在净手熏香时瞪了一眼,那人便吓的连连赔礼道歉,他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那人便飞也似的逃走了。 回到崇志堂,他便与那帮损友打闹玩耍,连看也不看李及甚。 萧立鹤、方觉明自然觉察出他俩的异常,只是不论他们怎么问,谢宁曜只不说,他们也就不再过问。 中午放学鼓响,谢宁曜即刻便带着三五好友溜到了国子监最偏僻的杏树林。 自从上次被李从威在山墙那边蹲守过,他们就换到了这里翻墙,原本他们便有好几处翻墙偷跑出去的地儿。 此时花开正好,满园春色,香气扑鼻,放眼望去云蒸霞蔚似的烂漫。 谢宁曜熟练找到院墙边那棵最大的杏树,手脚并用的爬上去,踩着枝干便跨到了红墙之上,外面早有一干小厮仆从侯着,梯子也搭好了。 萧立鹤轻声劝道:“扶光,你慢点,小心青苔湿滑,摔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风住扶着梯子说:“我的小爷,千万别跳,走梯子,上次您扭了脚,害我挨好一顿骂。” 谢宁曜平日里就最厌繁琐,更何况今日心绪欠佳,他轻轻一跃稳当落地,抱怨道: “瞧把你们吓的,这墙还没三丈高,那次是我脚滑,再不会了,以后别拿梯子来碍我眼” 随后方觉明等也依次上树翻墙一跃而下。 这群人原是翻墙惯了的,以前也不用梯子,只上次谢宁曜在此不小心扭了脚,才藏了梯子在附近,用时取来也十分方便。 风住拿出丝绸帕子为主子擦手,笙竹则蹲跪在地上为主子擦鞋、拍去衣角上蹭的泥土树屑等,其余小厮亦是如此服侍自家主子。 方觉明指着谢宁曜笑道:“你们瞧,我算是明白那句诗写的极好,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 萧立鹤笑着说:“我要是闺中女儿,见此郎君,魂也没了,可不正是,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谢宁曜白了他们一眼,道:“别光说我,你们头上的花儿也不少!” 众小厮正要帮主子们将花瓣一一取下,萧立鹤却说:“不用取,走着自然就掉了,还能留香呢。” 这群纨绔子弟出了国子监,就如同羁鸟归林、猛兽入山,一个个跑的跑,跳的跳,就连最敏捷的小厮也难追上。 他们一行人抄近道走小巷,不刻便到了京都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从隐蔽的侧门入了号称天下第一楼的“仙翁醉”。 掌柜的亲迎了出来,将这帮公子哥儿带至常年为他们预留的天字号雅间“腾云阁”。 这腾云阁里色色齐备,外间用餐,隔间可洗漱换衣,累了还能到里间睡觉休息,最外面有个临街小楼台,坐着喝茶听曲儿,看神都的街市之繁华、人烟之阜盛。 他们是这里的常客,不用吩咐,便上了平日里他们最爱吃的各类特色小菜,以及许多精致的美味佳肴。 谢宁曜原本已说服李及甚今天跟着他们一起偷溜出来吃午饭,偏巧早上两人大吵一架。 这几人皆知他们老大谢宁曜主请的人没来,老大心里不舒坦,他们便可劲儿凑趣逗乐。 方觉明笑着说:“我们今儿是沾光蹭饭吃,少不得该我做东请大家听曲儿,我得知这里前些日子新来了个江南名伶,叫慧官的,一曲值千金呢,我倒要看他值不值。” 谢宁曜微怒道:“别搞花里胡哨的,我不耐烦听。” 萧立鹤忙附在方觉明耳边说:“你又犯傻,提什么江南,惹他不痛快!你不知道李及甚号称江南子都吗?!” 方觉明懊恼不已,愧疚道:“扶光,都是我笨口拙舌、蠢不可及,你……” 谢宁曜只说:“我没生气,吃饭都堵不上你嘴。” 另外两人也急忙打圆场:“这儿的菜倒是又精益了不少,扶光爱吃的芙蓉豆腐,觉明爱吃的糟鹌鹑都是一绝……” 这两人名叫宋景行、顾云起,分别为大理寺少卿之子,御前带刀龙禁卫之子。 他们均是俊逸非凡的长相,爽朗洒脱的性子,因此与谢宁曜是极好的朋友,每次出来玩乐必要带上的,因两人家世平平,谢宁曜从不让他们花费一文钱。 大理寺少卿与带刀龙禁卫都不过正四品,且无世族基业,家里给两人的零花钱不多,远不能和谢宁曜等人相比。 这时,旁边雅间外的楼台上传来喟叹: “往常谢宁曜隔三差五就来腾云阁,他这半月没来,我还挺不习惯,也就他敢与我肆意打闹,偏在这里也遇不到他,我镇日闷在家中,甚是无聊……” 外面的楼台不隔音,他们方能听到那边说话,隔壁正是李从威常定的雅间。 方觉明正待出去理论,谢宁曜用眼神示意别去,他倒要听听他们私下里都议论些什么。 “他哪里能和您比,谢家再权势滔天也不过天家的走狗鹰犬罢了。” “谢家如今可谓是功高震主,圣人意欲将永淳公主下嫁谢宁晔,不就是想削其兵权?” “京都公卿世族私底下,谁不说他谢家盛极必衰,世间多少钟灵毓秀全成了谢家子嗣,岂不叫天家忌惮。” “这么说来,那谢宁曜虽最是纨绔不肖,却也最合时宜,怪道今岁元宵圣上要留他在宫中住那么些时日,圣上爱极了他那没出息的样儿。” “谢宁曜平日里放荡不羁、拈花惹草、朝三暮四,不过都些无伤大雅的小毛病,却又可将众人对谢家太过显赫的恨解除一二,还可暂缓天家之忌惮。” “难道他还是谢家的大功臣?” “大功臣算不上,只能说他命好,却不知他命能好到几时。” “我看好不了几时,永淳公主下嫁后,谢家无人再手握重兵,便好料理了,虽不至让其彻底败落,也可使其权势骤减,以后只做个赋闲外戚,若还不识好歹,那便难说了。” 谢宁曜不得不承认他们说的没错,虽则驸马爷荣耀无比,却也限制太多。 大乾朝的驸马爷实不好当,不能入朝为官是基本,且每日要被监督学习各类文化课,每月一考……就连夫.妻.同.房都要向女官打报告。 因此名门世家的贵公子多不愿做驸马,只有那些根基浅薄没有世袭爵位又功名无望的才巴不得当驸马爷与天家攀亲。 谢宁曜知道二哥最近正为此事发愁,二哥倒不是那等为仕途便不愿娶公主的势利轻狂之辈,只因热爱征战沙场,保家卫国、开疆拓土乃是二哥毕生所愿! 方觉明、顾云起性情最为暴躁,他们再也忍不了,即刻就要去隔壁理论打闹。 谢宁曜却说:“今儿就算了,李从威还没回去上学,与他吃酒的这些人大约也不是国子监的,学里管不着他们,我们可是偷跑出来的,若是他再恶人先告状,倒让他如愿了。” 他们都觉得甚为在理,于是吃罢饭,便还是悄悄从最隐蔽的侧门出去,走小巷捷径,再翻墙回学里。 李及甚在学里自然吃的是谢家送来的餐饭,他生着气一并连谢宁曜的那份也吃了,虽没吃完,却还是撑的坐不下,直站到下午上课方好。 放学后,两人照旧同乘马车回家,只是一路上都不说话,进了角门方如往常相处。 主要是他们都顾及着祖母,不愿让祖母担心,因此两人今早吵完架便约定,在家一如往常,在学里便互不干扰、各自为安。 就连跟着他俩的小厮仆从等也都得了谢宁曜的嘱咐,不许将他们争吵之事说漏嘴一个字,更不能传到府里。 他们气性都大,如此这般好几天,直到李及甚家去的日子到了,两人也没和好,只是瞒着谢家人。 早在他俩好的蜜里调油之时,李及甚便定了这月底家去,祖母也劝不了,只能随他。 李及甚答应过祖母时不时便来小住几日,因此谢宁曜没去送他,谢家人也只当谢宁曜是觉着学里天天见,以后也要常来住的,便都没在意。 谢瑾专程派了三辆马车载着谢家送的许多东西,还让妥帖大仆护送李及甚到城郊家里。 当天夜里谢宁曜望着空空如也的暖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他在心里告诉自己: “李及甚不过就是长的好看点,脾气怪还难哄,不能再由着他性子来,这次他不主动与我赔礼道歉,休想让我与他和好……” 谢宁曜这般想着,不知不觉也就睡着了。 深夜,李及甚犹跪在佛案前誊抄经文,灯花爆了又爆,结了又结。 一旁年迈的老仆叹道:“小爷,您该睡了,我知您心里苦,却也莫要这般搓磨自个儿。人都说,今夜灯花爆,明早喜鹊叫,想必那位小爷明日就与您重修旧好。” 李及甚只说:“福伯,我不是为他,今儿是什么日子,您不会忘的。您老快些去睡罢,不用管我。” 老管家福全哽咽道:“小爷,往年您跪写经文也只到半夜,且绝不会如此心烦意乱,您保重些身体罢,叫老夫人泉下有知,却该如何心疼。” 李及甚站了起来,福全以为自家主子终于肯听劝了,还没来得及高兴,便听见主子说:“吾礼佛不虔,一心二用,当罚三十鞭。”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家小爷走向一旁的祠堂,沉重的鞭打声随之传来。 福全满目含泪,他十分懊悔不该多嘴多舌。 纵使他看着小主子长大,也从来摸不透小爷的心,且自家主子律己甚严,兼有些“疯魔病”,又怎会听劝。
次日一大早谢宁曜就醒了,走到外间下意识的就往临院的窗户瞧,再也没有李及甚在窗前温书,便难掩的失落。 他胡乱用了些粥菜,就赶着去学里,虽则时辰还早,但家中实在无聊,学里有一帮损友闹腾着,好顽的多。 云舒高揭起毡帘,谢宁曜方跨出房门便看见姑妈从一旁游廊快步而来。 他跑着迎了过去,笑道:“姑妈这般火急火燎的来寻我,可是我爹又拿捏到我错处了,好叫我赶紧去上学,躲开他,等我放学回来,他气早消了。” 谢瑾紧握着小侄儿的双手,眼里若有泪光,轻声说:“曜儿,姑妈又让你受了委屈,以后再别这样傻,我有的是办法整治他们,你莫要动怒伤身。” 他抱怨道:“谁的嘴这样不严,又让姑妈平白无故生场气,真该打。” 谢瑾昨儿夜里盘完账正准备回房歇息时,偶然间听得院里上夜的妈妈们闲聊,说起前些日子,魏姨娘脸肿的老高,还磕破了头,定又是嘴贱说了不该说的被收拾了。 她当即就找了伺候魏姨娘的丫鬟过来审问,那小丫鬟便将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虽小丫鬟知道的有限,谢瑾不用猜都能想到,阖府上下能将魏姨娘收拾的那样惨的,也就只有曜儿。 谢瑾心疼不已的说:“傻孩子,姑妈知道你是怕我听了那些闲话生气,姑妈早就听惯了。” 这些年来她因私生子所遭受的流言蜚语,真可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幸有老太太、贵妃娘娘与两个哥哥护她周全,又有这么个小侄儿为她宽心,她方能活的这般肆意。 谢瑾叹了一口气说:“曜儿,以后别再为我的事生气动怒,你还只是个半大孩子,姑妈自会料理。” 他狡黠道:“正因如此,我才能任性胡来,为这种流言你不好正经去责难人,但凡被我听到,我就要他狠狠痛一回,不敢再犯!我维护自己的姑妈和三哥,有什么错!” 谢瑾不自觉便落了泪,她不知自己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能得这样的侄儿。 他连忙拿出绸帕为姑妈拭泪,安慰道:“姑妈,圣人都说,谢宁暄实乃用兵之奇才!可见三哥很快就能战功彪炳,那时你们便都熬出头了。” 谢瑾渐渐止住了泪,眼神里却仍旧满满都是自责,她认为都是自己的错,没能给暄儿光明正大的身份,还让曜儿总是为了帮他们出头而动怒伤身。 她深知,暄儿在外遭受到的流言比她更多更厉害,若不是有曜儿从小就匪气护着他三哥,还不知暄儿这闷葫芦会受多少委屈! 谢瑾为小侄儿整了整衣冠,说:“姑妈性子急,昨晚得知,今早就耐不住来找你,不用担心,姑妈收拾他们还绰绰有余,你快去上学罢,别耽搁了点卯。” 他知道姑妈的厉害,自然不再担忧什么,只是心疼。 谢宁曜进了学堂便发觉,李及甚今天很不对劲,脸上毫无血色,精神状态堪忧,他多次想去询问一二,又拉不下脸来。 此后一段时间,他都有意无意的偷偷观察李及甚,直到其脸色渐渐恢复如常,精神也越来越好,他才放心。 这天放学后,谢宁曜被方觉明神神秘秘的拉着来到一辆极其华丽的马车旁,萧立鹤、顾云起、宋景行也跟了过来。 方觉明故弄玄虚道:“我不是早说要送你一件称心如意的好东西吗,这可真是你挚爱的,又实在珍贵,我特特的用家里最好的马车装着运来。” 谢宁曜早就厌倦了方觉明的这些把戏,只因无聊才愿配合着顽闹,他故意装作好奇问:“到底是什么,快拿出来与我看看,一般东西,我可瞧不上。” 他见过的奇珍异宝多不胜数,若觉明送的不是珍贵宝物,是其他新鲜小玩意儿,他倒还有些兴趣,可惜。 萧立鹤笑问:“该不会里面藏着个大美人罢?” 宋景行起哄道:“纵然不是活的,画的也算呀,扶光早说过他最爱美人穿着清凉的那种画。” 张云起摇着头说:“觉明送的定然不是这类俗物,不是看的,也许是用的?” 方觉明还在卖关子,谢宁曜本就心不在焉,眼神四处飘荡着,他看到国子监侧门十分隐蔽的角落里,李及甚的身影一闪而过。 他的好奇心即刻就被勾了起来,一面疾跑过去一面解释:“那边有好戏,待我去看看。”余者四人自然跟了过去。 谢宁曜忙命:“先别出声。”他们原本你追我赶的打闹,立即就安静了下来。 他们一行人跑到国子监外最偏僻的逼窄小巷外,就躲在巷口往里看。 谢宁曜看见,之前跟着李从威混的那群学生带着许多打手,将李及甚围困在巷底,他们七嘴八舌的说着: “李及甚,你害的我们当众受罚,这份屈辱定千百倍奉还与你!” “乡野来的穷书生,能入读国子监,小郡王并我们要与你结交,便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谁知你竟不识好歹。” “李及甚,是你先打了我们的人,那次我们没打死你,算你命好,你还敢仗着傍上了谢宁曜,便将我们全告到祭酒大人那里,这便是你自己找死!” “呵呵,怎么样,你以为谢宁曜是个什么靠得住的大树?他谢小公爷最喜新厌旧,你又清高孤傲,你们早晚反目成仇,果然我猜的没错。” “我倒看这回还有谁来救你!” 这群人一直想报仇雪恨,他们早发现李及甚与谢宁曜闹崩,等到李及甚不再住谢府后又细细观察了几日,确定两人彻底成仇,才敢动手清算。 李及甚只是冷眼看着这群人,神情凌厉如刀,浑身笼罩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威慑。 这群人原本气焰嚣张,愣是被李及甚的眼神吓的毛骨悚然,更觉颜面扫地,当即下令将其制服,便有二三十个打手一拥而上。 李及甚将后背紧贴在巷底墙壁上,以免腹背受敌,对方人虽多却因巷子狭窄只能几个几个的上,他特意跑到这条巷子,只因在这里他才可能打得赢。 谢宁曜见李及甚拳脚生风,身形如龙敏捷灵巧,竟有四两拨千斤的本领,更有龙斗群魔的态势,他没有立即上去帮忙,直看得呆住了。 这群人有备而来,见实在生擒不住,便拿出绳网扔过去将人网住,打手们奋力将其控制,再迅速捆上双手双脚。 李及甚被按跪在地,眼神仍旧犹如恶虎一般凶猛,蛇隼一般阴鸷。 这群人明明居高临下,说话的声音却有些颤抖: “李及甚,你是真行啊,这么多打手愣是打不中你一下,这也好,没有明伤,你去衙门也告不着我们。” “为你,我们还专门花大价钱请了先前在昭狱供职的审判,这银针刺入某些穴位便可让人痛不欲生,又不留下任何伤痕,岂不妙哉。” “只要你答应从此跟着我们混,再自罚几巴掌,这事就算完,对你够好了罢,我们可不像谢宁曜那个花花公子朝三暮四,定对你不离不弃。” 李及甚啐了为首的一脸唾沫星子,怒的这群人喊打喊杀,即刻便命几个壮汉死死按住,又命那审判往最痛的穴位去刺。 谢宁曜急忙跑了过去,大喊:“住手!谁敢动他一下,我要你们全家的命!” 这群人怕极了谢宁曜,兼之没有李从威坐镇,全都吓的不知所措。 谢宁曜连忙扶起李及甚,方觉明等四人立即帮忙松绑。 李及甚什么也没说就要走,谢宁曜拉住他手腕,沉声道:“先别走,我帮你出气,你看着就行。” 谢宁曜怒吼:“还愣着干嘛,全给我跪下掌嘴认错,他什么时候说停,才能停!” 这群人虽也是世家显贵之后,但都远不及谢府,更何况谢霸王的手段他们早就领教过,与其闹大,还不如在这里受些罪便算完。 他们争先恐后的跪到李及甚面前,抬手狠扇自个儿巴掌,一面说着:“我们错了,我们该死,还请李公子原宥……” 方觉明等四人也早想揍他们,便一番拳脚相加,骂道:“不知死活的,吃了熊心豹子胆,谢小公爷罩着的人,你们也敢招惹……” 他们不仅不敢躲避,益发跪的稳稳当当,巴掌扇的更响。 谢宁曜关切的询问着:“阿甚,你有没有哪里受伤?” 李及甚道:“没受伤,多谢谢小公爷关怀。” 谢宁曜又说:“阿甚,打他们,怎么解气怎么打。” 李及甚却大跨步往外走去,谢宁曜不得不跟了上去,只吩咐方觉明:“给我狠狠收拾他们!” 方觉明以前便是国子监的纨绔头子,最懂如何整治人,他笑道:“遵命,您放心,经我这番调教,保管叫他们半年之内见我们都发抖。” 李及甚上了自家马车,谢宁曜也跟了上去,李及甚用十分恭敬的语气说:“谢小公爷,请您下去,我车简陋,容不下您这尊大佛。” 谢宁曜连忙安慰:“阿甚,往后我再也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李及甚却问:“你早就跟了过来,为何要等那许久才肯出手?你就定要看我狼狈不堪的样子,还是想让他们帮你给我一点教训,谢小公爷?!” 谢宁曜百口莫辩,只能不住的说:“我不是,我没有,我只是看你那么厉害,我,阿甚……” 他原本就急的不行,又见李及甚眼角滑下一行清泪,先前李及甚受刀伤内伤,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如今却被他弄哭了,这更让他愧疚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