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此景让这话有很强的暗示意味,李及甚气急了,红着眼眶瞪他,怒道:“瞧瞧你这样子,哪里还有半分像受过调教的公子行事!” 谢宁曜顿时就被逗乐了,笑的是前仰后合,心想,楚馆里的小倌也是要调教好才出来接恩客的,李及甚竟误打误撞说的如此应景。 其实他也没怎么去过楚馆,只是偷偷跟着方觉明去了几次,没玩什么,看看取乐罢了。 不过还是为古人的花样百出震惊不已,心想着果然现代人玩的都是老祖宗玩剩下的。 李及甚不明就里,盛怒道:“你还笑!等我告与世伯知道,看你怎么挨打!” 谢宁曜连忙说:“别告,他下手那么黑,你又不是没看见,我保证再不这样。” 李及甚无奈道:“你从此便改了罢。” 谢宁曜偏爱疯玩,他俩紧挨着坐在车窗旁,他便抬起右手撑在车窗框子上,将李及甚圈在怀里,轻声说: “我这叫车咚,你应该腰肢突然就变的软绵绵,咬着唇,不敢动,你也就红着眼眶做对了,进步空间还很大……” 李及甚深知他惯爱胡说八道,不再与他胡搅蛮缠,岔开话说:“阿曜,我不知你又在闹什么,我可没宝物,你倒是多去与那些王孙公子结交最要紧。” 谢宁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道:“什么宝物?” 他忽然想起之前方觉明送他的青龙偃月刀,瞬间回味过来,连忙解释:“阿甚,我早就三番五次邀你玩它,是你自己不玩的,你喜欢,我送你……” 李及甚不屑一顾道:“世人眼里的宝物罢了。” 谢宁曜深知他的臭脾气,便说:“那原不值什么,即便是全天下的所有奇珍异宝,也抵不上你眼底一抹笑意。” 但见李及甚神色愈加清冷,仿若泥雕画像一般。 他又犯起促狭病,笑着说:“阿甚,你如今这样子倒让我想起一句诗来:若教解语应倾国,任是无情亦动人。” 两人这般玩闹着,不知不觉便抵达了目的地。 谢宁曜有些不敢置信,李及甚竟住的如此偏远,附近并无其他人家,不远处便是“霜山”。 霜山乃天子的御用狩猎场,位于京郊,夏秋两季圣上均会带着群臣以及皇亲国戚来此狩猎,平时只有得了恩赐的达官贵人方能上霜山狩猎游玩。 谢宁曜一边下车一边说:“你住这儿,每日要多早起床才能赶上学里点卯啊!” 李及甚道:“我睡得早,五更起,紧能赶得上。” 谢宁曜又问:“怎么不买个离城里近点的房子?既或是小一些,也不用每日这般幸苦,让我起那么早,还不如杀了我!” 李及甚道:“岂不闻,长安居大不易,这个房子便已花光家里积蓄,尚在伽蓝寺借了香钱,国子监的学金积攒下来才还上。” 即便谢宁曜生在富贵乡,他也知道神都的房子贵的吓人,真可谓寸土寸金,寻常小吏要在京城安家,还是得贷款买房,背上几十年的房贷。 古代贷款的途径主要是钱庄和寺庙,相对而言,寺庙利息低但也比钱庄更难贷成功,钱庄有一定抵押物就能借,寺庙却只借贷给有功名在身的。 换而言之,寺庙借贷的主要对象是古代基层公务员,李及甚考入国子监就算有了功名。 谢宁曜又说:“买小点旧点的不行吗?” 李及甚道:“江南老家房屋具已典卖,所有家资都带了来,两进院落将能住得下,且这房龄才五年,算很新,不用修补,住着便宜。” 谢瑾笑着说:“甚儿,你不用与他讲这些,他是金银堆出来的,哪里懂节俭,这房买的极好,你小小年纪思虑如此周全,实在难得。” 李及甚走到最面前扶着老太太,将他们引至朱漆大门前,这里早有一老仆领着两名小厮恭迎。 谢老太太仔细端详着面前的人,颤抖着声音问:“你、你可是福全?” 福全咚的一声跪在地上,拜伏下去,哭得泣不成声:“大小姐!多、多年未见,您竟还、还能认出我来……” 老太太亲自扶了他起来,哽咽道:“我们也算主仆一场,如何认不出,当初我将你给缇姐姐,看重的便是你忠心耿耿,到底我没看错。” 福全原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被卖到华府为仆,华纹见他忠厚老实又沉稳,便将他给了华缇,后来几经巨变,他始终为华缇披肝沥胆、鞠躬尽瘁。 他连忙擦了眼泪,恭敬道:“如今我应称您为老太君,多年前叫惯了您大小姐,兴头上竟脱口而出,实该打嘴。” 华纹含泪笑着说:“叫什么都行,方才恍惚间倒好像回到了过去,你可还记得我年少时最淘气的,惯爱让你们带我满街跑着玩,你就追在我身后喊大小姐,不想这一回头竟已是大半生,我老了,你也老了。” 福全哽咽道:“如何能不记得,大小姐、老太君,瞧我是真糊涂,光顾着与您说话,快请进屋,春日里风馋,莫要着凉了。” 华纹一面往里走一面与福全叙旧,正堂上两小厮早已备好茶水迎客。 李及甚将华纹、谢瑾引至主位坐下,说:“祖母、姑妈,寒舍简陋,一应的待客之礼都不像,委屈你们了。” 谢瑾豪爽道:“我们又不是客,今儿我就要当一回你的家,我来安排,不用你管,你也是个半大孩子,同曜儿去玩罢。” 李及甚忙不迭说:“那便有劳姑妈了。” 谢瑾即刻大展身手,先命从谢府带来的妈妈们去厨房收拾准备午饭,她们一并连食材都带来的,不用再着人去买,倒也十分方便。 又令丫鬟们重新沏上老太太独爱的“君山银针茶”,将暖塌也收拾了一番,换上带来的褥被引枕等。 谢瑾将老太太扶到暖塌上安歇,让福全在一旁说话解闷。 她也无需福全协助,亲自带着几个得力的丫鬟收拾必须要带去谢家的书本等物,其余倒是什么都不用带去,她早已命府里按照谢宁曜的份例为李及甚准备妥当。 谢宁曜早拉着李及甚满院子跑着玩,这里看看,那里瞧瞧,什么都觉新鲜有趣。 只是院落太小,很快便看完了,谢宁曜又想跑外面田野间玩耍,李及甚带着他在附近转了转,便有婆子来叫他们吃午饭。 吃罢午饭,吃茶歇息一会儿,老太太便让李及甚带着他们去祠堂祭奠华缇。 老太太抱着华缇的牌位说了许久的话,他们便一直陪在旁边劝解安慰。 从祠堂出来,他们都午休了片刻,大约未时许才准备返程。 原本从谢府来了七八辆空车拉东西,只李及甚的书便将五六辆车装的满满当当,但还是空着几辆。 老太太再三要带福全去谢府,福全却说: “这里是老夫人毕生积蓄买下的宅子,我得守着家业,您将我们家少主子当亲孙儿待,我放心的很,更无需跟去,我虽年迈,倒还健朗,定常去贵府探望。” 谢老太太愈加赞赏福全,且想着这里还有两个小厮,凡事都有照应,便不再担心什么。 他们抵家也不过申时初刻,老太太上了年纪忙累了大半天甚乏,自由谢瑾服侍着去歇息。 谢宁曜哪里闲得住,他想着三哥每月中下旬都在五城兵马司当差,便带了一大包好东西,拉着李及甚跑去找三哥。 五城兵马司相当于是京城警卫队,负责一应的治安问题,京郊军营中受器重的校尉都会轮流来此当差以备往后选用,这乃武职之间的轮岗制。 谢宁曜刚下车,就看见三哥与几个身穿麒麟服的副指挥,在东城衙门外的长街上站着闲聊什么。 正值下午轮休,是送东西的好时候,谢宁曜便拉着李及甚飞快跑了过去,然而到拐角处时,他却清楚听得几个副指挥竟在欺辱三哥。 他连忙拽住李及甚的手腕,藏了起来偷听,他定要抓住这些混帐东西的话柄,好帮三哥出气。 “谢校尉这般俊朗脱俗,叫我们好生想念,您别躲着我们呀,又不是什么不能见人的勾当,不过兄弟往来。” “别听那帮鳖犊子胡咧咧,横竖没艸他爹的屁股,竟敢编我们的瞎话。” “只要你肯跟我们一处玩,哪怕就一回,往后这京都谁再敢提什么私生子野种,我们抽烂他的嘴。” 谢宁暄的性子极为沉闷,他只是冷眼看着这帮人,懒怠搭理,可心里难免气愤非常。 这帮人烦他也不是一天两天,只要他来这边当差就会被他们找上,花样百出的想与他攀扯上什么关系,似乌蝇般让人恶心,却又无可奈何。 谢宁曜早认出这帮人领头的名叫“郑仁”,乃宣德侯嫡次子,他的同胞长姐已封文妃,他便自称小国舅,亦是京都一霸。 谢宁暄早翻江倒海的犯恶心,抬步就走,却又被郑仁拦住去路。 他一把抓住了谢宁暄的肩膀,说:“谢校尉这等健壮,肩背宽厚有力,偏腰还窄,真叫人,啧啧……” 谢宁曜哪里能忍他,快步走了过去,怒道: “姓郑的,你竟敢欺凌到我三哥头上,是不是嫌活的太舒坦,你这狗嘴比吃了屎还臭,再敢来烦我三哥,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谢宁暄丝毫不惊讶幼弟来此,若没有阿曜经常来看望他,这五城兵马司,他早呆不下去。 他恐幼弟吃亏,急忙说:“扶光,你别管,我能收拾他们。” 郑仁冷笑道:“我当谁呢,原是谢霸王,你又比我能好到哪里去,你也是个挨千刀的下流种子,我们彼此彼此,你能得身后的绝色,我就不能找你三哥?” 李及甚当然明白绝色是指自己,他看向郑仁,眼里闪过嗜血杀意。 谢宁曜只在郑仁面前耳语了一句,便趾高气昂道:“你大错特错,首先,阿甚是我祖母新认的孙儿,其次,我可比你下流霸道的多,你现给我跪下掌嘴!” 郑仁被拿捏住把柄,忙苦求道:“谢小公爷,我的祖宗,方才是我胡唚嚼毛、攮下黄汤,求您宽恕。”
谢宁暄与李及甚都很好奇阿曜到底给这郑仁说了什么,竟让他怕成这样。 郑仁颤抖着声音说:“谢小公爷,往日种种都是我的错,我保证再也不来烦谢校尉,若还敢再犯,项上人头都给您!还请饶我这次。” 谢宁曜冷笑道:“我可是一等一的霸道下流种子,怎会轻饶你?赶紧给我跪下掌嘴,我可没什么耐心。” 郑仁急的汗如雨下,哽咽着说: “我这张烂嘴实该打,您最宽宏大量,您最仁慈怜弱,这长街上人来人往,若在这里,我可没脸活了,求您去衙内无人的耳房略坐,要怎么打罚都行。” 其余几个副指挥也急忙帮着求情。 谢宁曜笑着说:“你倒会给我设套,那衙内全是你们的人,进去了还能让我说了算?” 郑仁连忙解释:“岂敢岂敢,别说谢校尉在此,他能以一敌百,便是您孤身一人走遍全京都的衙门,谁敢不殷勤伺候。” 谢宁曜想着得让五城兵马司的人从此都不敢再招惹三哥,方能永绝后患,再则,狗急跳墙,郑仁是个没脑子的,不能让他在大街上丢人,否则还真不知他会做出什么来。 于是大方道:“算你运气好,小爷我今儿高兴,便大发慈悲一回,走吧。” 他们一行人从角门进入,谢宁曜选了距正厅最近的耳房,保证衙内所有人都能听见。 郑仁用眼神示意方才几个狗腿子帮他赶人,别让人听见,可他们也不敢得罪谢宁曜,便装作没看懂。 关上房门后,郑仁咚的一声跪在谢宁曜面前,左右开弓的狠扇自己巴掌。 衙内众人都清楚听得耳房里传来啪啪打脸声,以及郑仁求饶的声音,间或还有谢宁曜的怒骂。 这郑仁素来欺软怕硬,且终日混迹烟花柳巷,乃十足的下流坯子,他在五城兵马司的副指挥之职也不过是挂名吃空饷的。 衙内众人早对他怨声载道,如今谁不乐意听他被谢宁曜整治,纷纷暗道:什么臭国舅,真真是活该,这就叫恶人还需恶人磨! 谢宁暄在一旁看着幼弟帮他出气,他是既欣慰又心疼,明明他才是兄长,可他从小就因身份问题被嘲笑讥讽谩骂,每每也总是阿曜帮他。 李及甚看着虽解气,但他还是觉得远远不够,他从来心狠手辣嗜血残暴,早已将郑家列入清算名录,只待将来惩治。 谢宁曜见他脸已肿起老高,嘴角流血,便用鞋尖挑起他下巴,沉声道:“可以停了。” 郑仁还不敢起来,只不住的磕头求饶:“谢小公爷,您可千万要说话算数,千万帮我保密。” 谢宁曜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啪啪打在他肿的老高的脸上。 郑仁疼的打颤,眼泪鼻涕直流,仍旧跪的端端正正。 谢宁曜讥笑道:“放心,我一言九鼎,这钱赏你拿去买消肿的药膏,张嘴,接着。” 郑仁嘴脸疼的动不了,却也忍痛张嘴咬住了这沓银票,又连连磕头。 他用眼角的余光瞥见谢宁曜已走远,他才敢站起来,咬牙切齿的嘀咕着: “谢宁曜,你给我等着,今日之耻之痛,我必千万倍奉还,你以为你们谢家还能风光几时,功高震主迟早要完,到时,我定让你生不如死……” 谢宁曜带着李及甚与谢宁暄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复又来到外面的长街上。 两人急忙就问:“郑仁到底有什么把柄落你手里?”谢宁曜与他们耳语一番,两人心领神会。 谢宁暄在幼弟面前,一改沉闷性格,笑着说:“你怎的又不去学里?还带累阿甚跟着你瞎胡闹。” 李及甚之前就与谢宁暄见过面,只是谢宁暄作为皇帝极器重的校尉,十分繁忙,偶尔休假回家最多只能待半天,两人虽接触较少,却也是惺惺相惜。 谢宁曜立即便将前因后果都告诉了三哥,谢宁暄自然很高兴李及甚能成为谢家人,只是他不善言辞,不过简单关怀几句。 眼见着时辰不早了,谢宁暄便催着他们回家,他也要马上回军营办事,谢宁曜将车上那一大包好吃的、好玩的、好用的给了三哥,又寒暄几句就各自散去。 两人抵家已酉时三刻,谢启、谢勋均下朝在家,谢瑾亲自带着李及甚以新身份拜见了两位叔伯。 谢启、谢勋原本就十分喜爱李及甚,更何况如今更亲近了一层,关怀了他许多话,直将其当作亲儿子一般教导爱护。 没一会儿,有人来传老太太屋里已放晚饭,他们便一道过去。 老太太甚少让两个儿子陪同用饭,今日也是因李及甚的缘故,方才叫了过来大家热闹。 谢宁曜见他爹来了,出奇的安分,恭恭敬敬的向父亲、叔父问安。 随后他便可怜巴巴的站在角落里,看着众人入席。 谢启坐定后说:“曜儿,还不过来,等谁请你?” 他这才走过去坐下,轻声解释:“父亲大人见谅,诸位长辈未落座,我不敢坐。” 谢启冷笑道:“你何时这般守规矩的,我竟不知。” 他顿时被气的满面通红,他是故意装作怕极了谢启,只为祖母帮他说句公道话,上次谢启明明打冤枉了他,却连句安慰都没有。 只要谢启再严厉的训斥他两句,祖母保准帮他说话,没曾想谢启居然不接招。 谢勋心疼小侄儿,又不敢违逆大哥,只好打圆场:“曜儿也算立了大功,若不是他有心,我们还满天下找也找不到人呢。” 老太太笑道:“可不是吗,亏你们为官做宰的,都不如我曜儿。” 谢启却说:“读书倒不见他这样用功。” 老太太微怒道:“惯爱耍你的老子威风,你只好好想想为何昀儿求去外任!” 谢勋心知这是大哥的痛处,急忙插话,却因在朝中做首辅久居上位,语气威严且生硬:“母亲,大哥,用饭罢。” 李及甚原本寡言少语,又知谢家情况复杂,只默不作声。 谢瑾说了好些宽慰的话,她很会哄母亲与两个哥哥开心,这顿饭也算吃的温馨。 唯有谢宁曜心里百般不是滋味,他原本就极为埋怨谢启,却没想到就连大哥也因谢启才外任的! 吃罢晚饭,两人一同回到宝辉院,李及甚仍在谢宁曜房里的暖塌上睡,只等过两日旁边卧室收拾妥当就搬过去。 老太太原本要将宝辉院旁边闲置的凝辉院给李及甚住,谢宁曜硬要李及甚与他同住,老太太想着宝辉院很大,两人住也绰绰有余,便依了他。 宝辉院原是谢宁曜与谢宁昀同住的,谢宁曜年满十二后,按规矩不能再依赖哥哥,谢宁昀才搬出去的。 因此,宝辉院一应的房屋配套均是成双成对,谢宁曜的主卧与旁边的主卧是连着的,中间只挂着软帘,打起帘子就能看到彼此床上,以往是为了方便谢宁昀照管弟弟。 如今可让谢宁曜高兴的很,即便李及甚过两日搬去旁边卧室,仍旧如同睡一屋。 此后好些天,谢宁曜都有意无意的在祖母面前说想念大哥的紧。 一方面他是真想,虽则大哥管他功课管的严,但毕竟一起长大,感情太深,另一方面他是故意鼓动祖母因此去责难谢启,好让大哥早些回来。 这天中午放学,谢宁曜也不管李及甚愿不愿意,拉上他再带上三五好友,照旧偷着翻墙去外面吃大餐。 李及甚原本身手了得,飞檐走壁都不在话下,他也不用爬杏树,在树干上借力一蹬轻松越墙而过。 一路上谢宁曜及那帮好友都不住的夸赞李及甚武艺超群,不知不觉便到了腾云阁。 谢宁曜让店小二将招牌菜全上来,虽则他们根本吃不完,但他就想知道李及甚爱吃这里的什么。 等上菜期间,谢宁曜与三五好友跑来跑去的嬉戏玩闹,李及甚只站在外面的小楼台上看京都的繁华阜盛。 方觉明轻声抱怨:“扶光,你就喜欢他不说话是吧,我也能装哑巴。” 谢宁曜道:“谁信,那还不得把你给憋死。” 他们几人玩的又饿又累,一上菜也不顾什么大家公子吃相,全都狼吞虎咽起来,只谢宁曜刻意观察着李及甚爱吃什么。 谢宁曜早就发现,李及甚很奇怪,不论在家还是在外面,从不挑食,也从不表现出对什么菜格外喜爱。 李及甚却见谢宁曜吃的又急还不专心,竟夹了一块肥瘦兼半的东坡肉,幸而这口咬的全瘦肉。 他忙将那肉夹到自己碗里,重新挑了一块瘦肉多的,且将肥肉全剔去,再放到谢宁曜碗里,说: “你尝一点肥肉就要倒胃口的,外面不比在家里有她们帮你选菜,还不看着些,吃到嘴里又难受。” 谢宁曜见李及甚丝毫不嫌弃的将他咬过的肉吃了,笑着说:“那以后在外面,你帮我选。” 此时,门口传来说话声:“阿曜,你们又在这里快活,生生将我抛下,岂不叫我伤心。” 只见来人穿着大红五爪龙服,头戴亲王九旒冕,且生的剑眉星目、丰神俊逸,直叫人见之忘神。 大家都愣住了,还是谢宁曜最先反应过来,连忙起身道:“不知九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众人亦跟着行礼问安。 这位九殿下名叫李限,乃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幼弟,年方十五,圣上手把手教养他长大,待他比儿子还亲。 李限走到谢宁曜身边说:“扶光,快帮我取下这劳什子,叫我好生不自在。” 谢宁曜一边帮他取九旒冕一边笑道:“你这口无遮拦的毛病还不改。” 李限嘀咕着:“皇兄又不在这里,他打不着我,你就别帮他约束我了,好容易偷跑出来玩,不在他跟前,我才得放松一二。” 这里众人都是李限熟知的,唯有李及甚是第一次见,谢宁曜便正式介绍了他俩认识。 李限凝望着李及甚,仿佛要将人看穿,李及甚亦目不转睛的盯着九殿下。 谢宁曜好奇道:“你们认识?不可能啊。”
李限笑着说:“阿曜,我也不知怎的,倒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位李公子,缘何眼熟至此!” 谢宁曜道:“可见你又在胡言乱语,阿甚年后才从江南来京,你就没出过京都,这几月你也被拘束在宫里。” 李限笑着说:“虽是如此,我看李公子面善的紧,便认作旧相识,只当久别重逢,倒也是极好的。” 谢宁曜阴阳怪气道:“九殿下可真是巨眼识英雄。” 李限忙附在他耳边说:“扶光,我绝不抢你的美人,我是真看着他很亲切,就像家人,我何曾骗过你?” 其实李限也觉得很奇怪,竟好似有些怕李及甚,除了皇兄,他可是谁也不怕的。 谢宁曜最喜欢九殿下的直性子,便点头应好。 方觉明与李限也经常一道玩耍,他们从来不拘小节,私下里只当朋友兄弟一般,他好奇问:“阿限,你为何穿着冠服出行?” 李限抱怨道:“皇兄日日将我拘在跟前,我的王府倒成了摆设,这会儿也是偷跑出来的,哪来得及换衣服,还要赶在皇兄议事完回去,不然又得挨骂。” 谢宁曜笑着说:“那你快些吃点就回去罢。” 李限一边大口吃着一边继续埋怨:“我生性自由散漫,在宫里可把我憋坏了,皇兄管我太多……” 他们不敢妄议圣上,自然没接九殿下的这些话,只扯开闲聊其他。 让谢宁曜诧异的是,李及甚从来寡言少语,在李限面前却话多了起来,两人你来我往,聊的十分尽兴。 这顿饭下来,两人已经换成了很亲近的称呼。 谢宁曜为李限重新带上九旒冕。 李限附在耳边轻声说:“阿曜,我也不知为何真有点怕阿甚,你也是厉害的很,竟能搞定他。” 谢宁曜笑道:“你又胡诌,除了圣上,你怕过谁,况且你在圣上面前都能顶嘴怼两句,全天下也就你敢。” 李及甚催促道:“阿限,快些回去罢,别耽搁了时辰。” 他也不再深究为何会怕李及甚,与众人简单寒暄几回后,快步而去。 谢宁曜想着李及甚从未对谁这样热情过,便阴阳怪气道:“阿限,快些回去罢。” 李及甚只说:“我们也该去学里了。” 谢宁曜冷笑道:“学里可没你的阿限,急着回去干嘛。” 方觉明乐得看他们吵嘴,萧立鹤等三人还想劝劝,却又知谢宁曜不是听劝的,也就只能作罢,任他们闹去。 此后好些天,谢宁曜动辄阴阳怪气的用阿限揶揄李及甚。 比如睡觉前,他要特意在李及甚耳边说:“也不知阿限睡了没?” 两人一起做功课时,李及甚问他做完没有,他便回答:“我没做完,想必你的阿限做完了。” 这日临睡前,谢宁曜又提到阿限,李及甚忍无可忍,问道:“阿曜,到底要怎样,你才肯罢休。” 谢宁曜坐到李及甚的大床上,将这些天积攒的怒气全发泄了出来: “原来你的清高孤傲都是装的,是我不配让你热忱相待,您眼光太高,只有亲王才配得上您……” 李及甚实有难言的苦衷,他是先皇后唯一的儿子,当年先皇后含冤而逝,李限尚且年幼,却是唯一帮先皇后说过公道话的皇家人,他很感激。 谢宁曜见李及甚气的浑身颤抖,无声无息的流下一行清泪,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这让他有点慌了,虽则他爱看美人落泪,可他也会心疼,急忙说:“你别这样,好像我把你欺负的多狠似的。” 李及甚仍旧不发一言,和衣向床内睡倒,正脸也不给谢宁曜。 谢宁曜后悔话说的太重,少不得软言细语的哄人:“阿甚,是我口无遮拦,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李及甚倒抽一口气,对着谢宁曜拜伏下去说:“这就是你要的奴颜卑膝?往后,我便这般待你,如何?!” 谢宁曜也对着他拜下去,连连解释:“阿甚,我从没要你曲意逢迎,只想让你像对九殿下那样对我,不要总与我斗气……” 李及甚冷笑道:“你但凡有九殿下一半的尊重人,我早拿出十分的敬意回你!再则,九殿下是客,你也是客不成,倒叫人分不出亲疏远近来……” 他不觉已将谢家人当亲人,而皇家,只有李限等少数几人被他视为恩人,其余都是他登上皇位后要血刃的仇人! 谢宁曜一听顿时便高兴的不知所以,又埋怨自己犯糊涂,一叠声的说:“都是我的错。” 恰时,锦心拿了安睡香进来,见他们在床上对拜,笑道:“两位小爷,你们竟要拜天地不成,不早了,快歇息罢。” 谢宁曜笑着说:“我们闹着玩呢,锦心姐姐莫催,再顽片刻,就睡了。” 锦心原是老太太屋里的大丫鬟,老太太生恐派给李及甚之仆不够竭力尽忠,便将锦心拨了来服侍。 虽则分派给李及甚的仆婢皆按照谢宁曜之例,每人四个大丫鬟,并四个教引嬷嬷,另有六七个打扫往来传唤小丫鬟,四五个杂使妈妈,外面的小厮仆从十数人。 老太太却总觉着,这许多仆从也未必能让李及甚遂心,到底远不如经她手调教过的,就连谢宁曜的贴身大丫鬟云舒亦是老太太调教出来与他的。 这段时日以来,锦心见惯了他俩吵架和好的,也不劝他们,放下安睡香便退了出去。 谢宁曜笑着说:“我原不该这般小肚鸡肠,若阿限知道我闹这出,他准要笑话我……” 两人和好后,谢宁曜又呱噪了许久,直接在李及甚床上睡着了,李及甚又将他抱回那边床上。 已是晚春时节,这几天夜里都有点热,李及甚摸着他脖颈有汗,为他打扇凉快下来,又盖好被子,才回自己床上睡。 此后好些天,谢宁曜总是刻意在人前与李及甚分外亲近,仿佛他俩真是亲兄弟一般。 这日乃春祭,李及甚专程请了一天的假回京郊家中祭祀华缇。 春秋祭只为向祖先进献时鲜果品食物,远不如大祭那般隆重,是否祭祀全看家族传统或个人习性,因此,学里朝中都不放假,若需祭祀,告假即可。 谢宁曜原也要告假,他就想跟着李及甚去京郊玩,但二皇子李从戎莅临国子监,点名要他陪同,他只能照旧去上学。 李从戎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却心机城府颇深,且已封了亲王,虽则他的管辖范围没有国子监,但他以亲王的身份视察,亦是国子监的荣幸。 点卯结束后,谢宁曜便被请到了李从戎的旁边坐着。 林祭酒诵读了恭迎骈文,又讲起国子监历史以及名人事迹等等。 李从戎哪里听祭酒的这些陈词滥调,只亲切的与谢宁曜叙旧:“扶光,不过两三月未见,你又清瘦了。” 谢宁曜陪笑道:“多谢二殿下关怀。” 李从戎又说:“扶光,你我何时这般生疏了,还是如从前那样叫我二哥,就很好。” 元宵时,谢宁曜在宫里住了一段时间,圣上为了让他舒心自在,便说他们都是一家人,让他与诸位皇子兄弟相称,他当然明白这只是帝王权术。 谢宁曜觉得很奇怪,据他所知二皇子因争夺太子之位与谢家颇有嫌隙,现下却与他这样亲近,好似刻意做给国子监所有人看的。 比如李从戎会轻揉他的头顶,还会拿出绸帕为他擦拭被晨露濡湿的额发。 他用脚趾头都能猜到,不出一天,整个京都就会疯传,今日他们在学里的种种亲切行径,二殿下待他如亲弟弟等等。 林祭酒宣讲完毕,众学子教职工依次散去,谢宁曜便被李从戎带到了国子监专门用来接待贵宾的“雍和殿”。 李从戎拉着谢宁曜同坐主位闲话家常,两边侍立着十多个仪官。 仪官是宫里主管礼仪的,按理说李从戎来国子监根本不需要带他们,谢宁曜实在想不通, 李从戎道:“扶光,你即叫我二哥,我却也该问询一番你的课业,听说昨日你们都做了祭文交上去,你便将你作的写出来我看。” 谢宁曜的课业大多都是李及甚帮忙写的,祭文这种难度级别太高的,他自然不可能自己写。 他忙说:“二哥,我去找夫子拿来您过目,稍等片刻。” 李从戎拉住他的手腕,语气有些生硬:“扶光,我要你现写。” 说时,仪官已摆好笔墨,谢宁曜心知躲不过了,提笔写下开头: “时维永丰十二年四月十九日,致祭孝男宁曜立叩:谨具香烛炬帛时馐清酌之奠,敬祭于列祖列宗之灵:呜呼……” 他原是不学无术的,李及甚担心谢启考他,特意提醒过让他背熟,但他偷懒只背了开头,后面哪里会,吱唔着再也无法下笔。 李从戎柔声道:“扶光,二哥有事先行离开,你写完给他们即可。” 谢宁曜恭敬送走了二殿下,便对仪官说:“待我去取现成的来。” 为首的仪官沉声道:“谢小公爷,请您谨遵二殿下之命,还请您跪写,这才是写祭文的规矩。” 谢宁曜哪会惯着他们,没好气的说:“殿下没让我跪着写,你们算什么东西,敢命令我?!” 为首的仪官面无表情道:“谢小公爷,我们有的是办法让您跪,想必您不愿多遭一番罪。” 谢宁曜深知他们没有狗胆敢这样,定是得了二殿下的授意,他只能跪下乱写一通。 仪官手里却已拿到他交给夫子的祭文,还要他一字不差的重新写一遍才能让他出去。 谢宁曜索性不写了,他倒要看看李从戎敢让他在这里跪多久,他本还埋怨自己没背熟,现下明白,只要二殿下想,总能找到由头整治他。 不到中午,双膝便传来钻心的痛,他跪的歪歪斜斜,恨不能躺地上。 这群仪官可谓尽职尽责,几人一起上将他的双腿肩背固定,让他时刻保持最端正的跪姿。 谢宁曜不住的骂:“你们这群狗杂碎,拿个鸡毛当令箭,早晚我让你们生不如死……” 为首的仪官冷笑道:“小公爷,您省些力气罢。”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已跪得眼冒金星、痛苦不堪,浑身的衣服都被汗浸湿了,再没力气骂。 突然大殿门被猛的推开,他见大哥于金灿灿的春日暖阳中疾跑而来。 谢宁昀还没来得及换便衣,穿了一身绯色云燕朝服,着玉色披风,头带长翅帽,且生得丰神俊逸,实在美不可言,真似天仙下凡。 他心想定是自己出现了幻觉,直到落入熟悉的怀抱,才不可置信的问:“哥,你怎么回来了?” 谢宁昀一边解下自己的披风给弟弟裹上,一边说:“别乱动,我先看看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