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宁曜与叔父协商定下密谋,只待施展,为了不泄露一丝儿风声,他谁也没告诉,还如往常一般同表哥玩乐半日。 他在宝辉院用过晚饭,估摸着谢启已在外书房临摹字帖,他便拿着除夕时私藏下的烟火爆竹到暂时无人居住的西苑点着玩。 西苑就在外书房旁边,原是谢宁昀从前读书时住的,谢宁曜也跟着兄长一起在这里住过些时日,如今虽空闲着却也被打理的一尘不染。 谢宁曜不愿牵连旁人受罚,便独自来玩。 他将爆竹烟花堆在院子正中央,先放了几挂鞭炮,又将烟花摆列成排,挨个点燃,像小时候那样躲到屋檐下去看。 这些烟花原为各地上贡之物,个个精致不凡,按形状、声响取的名字也都极雅,有凤凰于飞、龙腾九霄、春雷报晓、惊天十六响等等。 谢宁曜也被勾起了怀念往事的心,他想起小时候哥哥总是抱着自己看烟花,总怕爆竹烟火的声响太大吓着他,捂着他耳朵。 他从小就匪气,六七岁的年纪就要自己点炮仗烟火,兄长一面训斥他,一面耐心教他如何才能不伤着自个儿,就在这个院子里,手把手带着他玩。 谢宁曜刚陷入回忆之中,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院门洞开,谢启带着若干家仆怒气冲冲的走了近来。 他假装慌张不已,转身就跑。 谢启气的跺脚,一并怒喝:“站住!谁许你不年不节的放炮放烟花玩,失火了如何是好?!惯的你无法无天!” 家仆们有的守着烟花等放完好收拾,有的则手拿绳索候在一旁。 谢宁曜嘀咕着:“哪里就能失火,这院子没人住,我又不防碍着谁,寻个开心嘛……” 他与叔父的密谋最重要的一步就是将谢启彻底激怒,他原是个纨绔不肖的,什么都不会,但要论闯祸惹事,实乃个中翘楚。 谢启直气的面如金纸,指着他鼻子骂:“你这孽障,还敢说嘴!” 随后便下令:“捆住,带去祠堂!今儿谁敢往里面传去半点消息,让老太太知道动了气,打死不论!” 众家仆早唬的连连应是,一壁松垮垮的捆住谢宁曜,一壁轻声说:“小爷,您赶紧认个错,祠堂的家法,您承不住,快些求饶,大老爷嘴硬心软……” 谢宁曜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冷笑道:“少废话,我是那求饶的软骨头吗?我倒要看看他能有多少手段整治我……” 众家仆亦不敢再劝,纷纷想着:到底是没正经挨过家法,丝毫不知厉害! 不刻,他便被带到祠堂跪着,只见有小厮搬来春凳,又有两大仆各执手腕粗的红木大棍站于两旁,竟还有一桶盐水,里面泡着许多篾条。 他看这架势,属实有些怕了,心想着:这还叫家法?寻常审犯人,怕是都没这么多刑具! 谢启瞪着双眼,怒道:“给我狠狠的打!” 他顿时吓的腿都有些发软,四处张望搜寻叔父的身影,叔父说定不让他挨打的,只做个声势,可如今竟好似要假戏真做了。 两个家仆将他按在春凳上,他在心里默念着:我的好叔父,你可别坑队友啊,赶紧来救我!算了,为兄长能留京,豁出去了,挨打就挨打! 眼见着大棍就要砸下来,他便放声哭喊:“我要死了,别打,父亲、大老爷,我知错了,求你别打,爹啊,我不敢了,娘啊,救救我……” 他这一哭喊直吓的拿棍子的家仆不敢打,万分为难的轻声求道: “大老爷,这棍子太沉,六少爷年纪太小,怕是吃不消,换个轻点的吧,若打出好歹,我们也不能活了……” 谢启一把夺过来,怒骂:“不中用的东西!上上下下都这般护着他,却要将他护到何时!若今日轻饶了他,将来让他一把火点了整个府邸才好?!” 众仆不敢再劝,跪了一地不住的磕头。 谢宁曜哭喊的更大声,只翻来覆去的就那几句求饶的话,惹的谢启怒喝:“堵上嘴!” 为首的大仆忙拿出一条崭新的绸帕塞在了谢宁曜的嘴里,他就只能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 谢宁曜泪眼朦胧的望着他爹,只见那棍子兜着风就要抽在他臀腿上。 恰时,祠堂门被猛的推开,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兄长已一手握住落下的大棍,跪求道: “父亲大人,是我曾带他在院里放烟火玩,您责罚我便是,再则,若教过他不许这样做,那他该打,正所谓不教而诛谓之虐,想必您断不会如此行事。” 他说完便急忙抽出弟弟嘴里的绸帕,一边用手为幼弟擦眼泪,一边问:“阿曜,可有哪里打伤了?” 谢宁曜猛咳了几声方能说出话来:“没,还没打,哥,你再来晚一点,我命也没了。” 听了这话,谢宁昀才放心下来,不住的轻抚弟弟后背安慰。 谢启气的眼睛紫红,扔了棍子,怒道:“你也是个混帐东西,不教他好,反带着他瞎胡闹,看来我曾教你的那些,全还了我……” 多年未被责难过的谢宁昀,丝毫没有忘记从小受父亲庭训的规矩,垂首端正跪着,恭敬听训。 谢宁曜挣脱开家仆的束缚,跪在兄长身旁说:“那烟花爆竹都是我放的,与我哥无关,你别……”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哥哥异常凌厉的眼神瞪的即刻闭上了嘴,他甚少见到兄长这样凶的样子,以往再生气都是眉眼含笑的。 谢启又训斥了一番,最后说道: “你明日一大早还要进宫面圣,总不能御前失仪,罚就免了,回去也好好教教曜儿,你去了金陵,他再犯事,可没人能帮他担责了。” 谢宁昀答着是,带着弟弟一同站起来告退,出了祠堂,走远之后,他才异常严厉的教导了弟弟一番。 原本他已定下去金陵任职,现却有了些动摇。 之前他以为,父亲会因曜儿年幼失母,自己又常驻边塞失于教导,对曜儿会格外的宽容。 可父亲竟为这点小事就动大棍,更何况曜儿天性跳脱,纵被管束的再严,并无多少益处。 谢宁曜紧跟在兄长身旁,可怜巴巴的说:“哥,祠堂家法真可怕,我又爱闯祸,早晚都得被爹打死。” 谢宁昀长叹一口气,将弟弟搂进怀里安慰:“你也学乖些,别总惹爹动怒。” 他望着哥哥极为好看的脸庞,在这深宅大院里,重重屋檐下,他们站于一尘不染的甬道上,一溜儿的羊角大灯将周围照的亮如白昼。 这样的侯门公府,泼天豪富,又有这样好的兄长庇护,他满足极了,忍不住像小时候一样在哥哥怀里蹭。 谢宁昀抚摸着弟弟的脸庞,含笑道:“回去别说你差点挨打,莫让祖母担心。” 他连连点头,保证不走漏一丝风声。 谢宁昀将弟弟送回宝辉院,又仔细检查了膝盖的伤,见已近痊愈,也就不再担心什么,最后叮嘱了一番,方回自己的濯缨院。 只因家仆都没敢往里传消息,且最终谢宁曜没挨打,内宅众人还真无从得知。 顺国公府太大,就连外院放烟火爆竹,内宅都以为是外面街坊放的,自也无人在意。 因闹腾了这许久,谢宁曜晚上睡的很沉,完全不知道李及甚在他的床沿上坐了大半夜。 次日一大早谢宁曜就醒了,巴巴的赖在祖母跟前听消息。 大约中午时分,便有内监来道喜,说是谢宁昀已被正式任命为大理寺少卿。 老太太高兴的忘乎所以,赏了小内监好些银子茶钱。 谢宁曜日日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赶忙去补落下的功课,眼见着就要去上学,到时再拿不出练的字来,可就完了! 吃罢午饭,他就规矩坐在案前写字,李及甚也在对面书房做文章。 他俩的书房中间只隔着一道雕花镂空的门,且这门常年开着,相当于一个大屋子隔出两个书房来,一眼就能看到对方在干嘛。 原先是为了方便谢宁昀教导谢宁曜功课,如今他俩共用也正好合适。 谢宁曜写了一阵就觉手腕酸疼,便停下来看窗外竹影摇曳。 今儿是个艳阳天,兼有些微风,他索性命飞琼将窗户大开,看阳光穿过茂密的竹林落下一缕缕光柱,看阳光在鲜嫩的竹叶上跳动。 他想着,这两日必得写完几十篇字不可,定不为此主动去与李及甚讲和。 云舒、锦心见他俩这回赌气不似往常一两天就和好,竟这许多天都还不好,也曾劝过几回,却十分不中用。 嬷嬷们原是教导言行举止的,见两人闹到这步田地,她们恐被带累挨骂,且又得知大少爷留京任职,阖家欢喜,赶忙就去回了老太太和姑奶奶。 老太太和谢瑾见嬷嬷们正经来回,以为两人出了什么大事,忙忙的一齐来了宝辉院探望。 这可急坏了云舒和锦心,她两互相抱怨不该去惊动老太太和姑奶奶。 老太太与谢瑾进得书房来,谢宁曜和李及甚即刻站了起来问安,她们见两人面上都冷冷的,且互不搭言,问起来却又说没什么事。 谢瑾便以为是奴仆们势利眼,厚此薄彼,伺候的不好,怒道: “日常让你们小心服侍,竟把我的话也当耳旁风,想来甚儿是太年轻宽厚又不言不语的,这曜儿偏生飞扬跋扈,你们便看人下菜碟……” 云舒、锦心与屋外的丫鬟婆子们都不敢分辨,唯有听训。 谢宁曜忙道:“姑妈火眼金睛,竟也有是非不分的时候,可真真冤枉了她们,是我和阿甚吵架,与她们无关。” 李及甚亦说:“祖母、姑妈,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和阿曜争吵,更不该赌气这许多天。”
老太太往常也知他俩这会儿吵得厉害,过会儿又好的蜜里调油,惯爱这样。 她一手拉着谢宁曜,一手拉着李及甚,感慨道:“都说不是冤家不聚头,两个小冤家,叫我这老婆子没有一天不操心……” 老太太和谢瑾劝慰了两人许多,直到他们保证再也不吵架。 谢宁曜又说自己要赶功课,谢瑾便扶着老太太回了锦祥院歇息。 虽则她们都知晓要两人再不起争执,绝无可能,总之不过往后多劝劝。 更何况老太太倒还挺高兴甚儿能和曜儿肆意吵闹,她就怕甚儿凡事闷在心里,受了天大的委屈也不言不语,那才真叫她心疼。 谢宁曜一壁写字一壁说:“院里众人今日因我俩平白无故挨了骂,你们也要去安抚安抚,别叫人埋怨姑奶奶管家太利害。” 云舒、锦心忙道:“哪里敢,别说只是挨骂,就是白挨顿打,亦是姑奶奶肯给的赏罚,不过小爷提醒的很是,纵然您不吩咐,我们也要去的。” 谢宁曜深知,姑妈管这偌大的家业实属不易,且姑妈见多了势利眼的小人,故而担心李及甚受委屈,亦是情理之中。 更何况就连他这个不当家的,也知道仆从太多就难管,过于宽容,他们易生事,过于严苛,不免私底下又抱怨。 他倒也不是担心什么,只是觉着,众人因他受了委屈,说些安慰话是应该的,还可为姑妈分忧,何乐而不为。 云舒、锦心都很会处事,她们原是一等大丫鬟,谢宁曜与李及甚的所有仆从都归她们管,自然深知众人秉性。 那些惯爱捧高踩低的,她们就借姑奶奶今日所训诫的话再去叮嘱一番,日常就尽心尽力服侍的,便多加安慰鼓励。 谢宁曜与李及甚只是面上和气,却未能解开心结,两人都淡淡的过了半天一宿。 次日一大早谢宁曜便又赶着起来写字,昨天闹腾许久就没怎么写,夜里又困的很,尽睡了去,今天已是最后期限。 李及甚不论上学休假都是固定时辰起床读书,谢宁曜来书房时,他已看书许久。 谢宁曜紧赶慢赶,整个上午也才写不到十篇字,急的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他深知靠自己定然是写不完了,虽则表哥模仿他的字迹帮他写,以前就被大哥发现过,还罚他加倍练字,却也管不得这许多。 他认为,这次让表哥少写几篇,混杂其中,大哥如今公务繁忙,说不定能蒙过去。 这样想着他立马就去找表哥,到了绍武院才知晓,表哥一大早便踏青去了。 没找到帮手,反而浪费了时间,气的他直跳脚,不得不赶紧跑回来接着写。 方落座,他便看见桌案上放着厚厚一叠字,略数了数竟有一百来篇,与他的笔迹一模一样,除了李及甚,没人能学他的笔迹到如此难辨真伪的程度! 他喜之不尽,但见李及甚仍坐在对面的书案上写文章,他即刻就拿着这叠字走过去,将从前的恩怨一笔勾销,不住的千恩万谢。 李及甚道:“不必谢我,这是早先就写了的,原不想给你,见你急成这样,我也心有不忍。” 谢宁曜笑着说:“那你从前是为何要帮我写这许多字?该不会是知道我日夜赶工,你心疼的紧,悄悄儿帮我写的?这篇墨迹还有些润,明明就是刚写完不久。” 李及甚也不再辩解,严肃道:“往后你便改了吧,每日一篇字实不多,莫要再糊弄了事。” 谢宁曜嘴里说着好,心里想的却是,写字读书太累,有这么个学霸在身边,不用白不用! 李及甚又说:“你自去玩乐,忙累了这几日,拘在书案前许久,早恨不得飞出去玩了罢。” 谢宁曜笑道:“我一个人有什么好玩的,你做你的,我看着你就很好。” 没一会儿,只听得书房外传来说话声:“我就说那两孩子保管已和好如初,您还硬要来瞧,只怪我懒走动,这可不是好了。” 老太太笑道:“左不过是我老婆子白操心,他们原是三天两头吵闹又和好的,夜里还急赤白脸,早起又喜笑颜开。” 谢宁曜拉着李及甚的手腕,一面往外走,一面笑着说:“祖母、姑妈,我们从不要人劝和,你们别再这般兴师动众的,倒让人不安起来。” 老太太嗔怪道:“你还敢嫌我们管的多了,该打该打!” 谢宁曜嬉皮笑脸的说:“您老人家哪里舍得打我。” 李及甚原不善言辞,这会儿只小心扶着祖母回锦祥院,用眼神示意谢宁曜,让他多说些好话哄祖母开心。 谢瑾见他俩眉来眼去的劲儿,笑的是前仰后合。 他们一行人回到锦祥院吃茶闲话半日,谢宁曜听得大约还有三五天,婶母并嫂子便带着两个双生子外甥抵家了,他更是高兴的很! 谢宁曜的婶母便是谢勋的正妻名陈凝,嫂子是谢宁昀的发妻名陈姝,陈凝与陈姝乃姑侄,是为亲上加亲,陈凝兄长、陈姝父亲封镇国公,亦是门当户对。 陈凝还有两个胞妹,名陈涟、陈漪,分别嫁予樊家兄弟樊征、樊律,双生子便是陈漪与樊律的儿子。 谢宁曜早就听闻过这对双生子,长的是一等一的好样貌,性情也极为洒脱烂漫,只是他们家住晋阳城,离得远,故而从未谋面。 说起这对双生子身世也可怜,父亲樊律原为骠骑将军,却于几年前战死沙场,母亲陈漪近来亦病逝,如今他们是跟着伯父樊征过活。 几月前,陈凝便带着侄女陈姝一同前往晋阳城看望病重的陈漪,后又协助樊家料理丧事。 因樊征升迁京官,大约不过半年便要举家搬迁入京定居,陈凝、陈姝怜爱双生子,便先带着上京来玩。 在锦祥院同祖母、姑妈吃罢晚饭,谢宁曜与李及甚方回了宝辉院洗漱安歇,因次日要上学,他们早早的就睡了。 两人告假这许久,国子监早已猜测纷纷,最离谱的谣言竟是: 谢宁曜与二皇子交好,李及甚彻底失宠,心生愤懑,谢宁曜飞扬跋扈,李及甚阴鸷狠戾,遂两人争吵不断,以至于大打出手,不得不在家养伤。 有谣言甚至说,谢家养着李及甚不过就是为谢宁曜养个高级玩物,既然这玩物太不受控还打了主人,便会很快被“处理掉”。 李及甚听了这些虽是面不改色,但谢宁曜能从他眼神里看出深藏的嗜血杀意。 谢宁曜勃然大怒,他哪里肯让李及甚受这些闲气! 他心知定然找不出造谣传谣的,他便将每个学堂里惯爱造谣生事的几人挨个教训一遍。 这是一项“大工程”,他足足用了好几天的时间教训人,均是利用课间休息以及午休来干这事儿。 他带着小弟们挨个将这些人拉到偏僻处,先赏一顿嘴巴子,脸打肿了,再细细告知他们缘由。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谢宁曜命令他们: “你们不是传话快嘛,现去给我传:李及甚是谢家远房亲戚,李及甚父亲与我爹是故交,李及甚的祖父曾救过我祖父的命!虽则他父母已故,六亲无靠,如今谢家就是他的家,谁再敢让他受半点委屈,我就弄死谁!” 谢宁曜深知李及甚不愿暴露太多家事,他故意将实际情况全改了,原就只是为了让人不敢再轻视李及甚,这便已经能达到很好的效果。 俗话说“皇帝家还有几门穷亲戚”,说李及甚是谢家的远房亲戚也不奇怪,再加上过往恩情,自然非同一般! 这些碎嘴子全都怕极了谢霸王,且这是发挥他们所长,故将命令执行的很好。 不过几天,整个国子监甚至京都一半的高门显贵都已对李及甚另眼相看。 这些爱造谣的多为高门显贵公子哥儿或则其走狗小弟,日常不仅爱搬弄是非,更爱欺凌无权无势的寒门学子,没有谢宁曜隔三差五收拾他们一顿,还真不行。 因此国子监认真读书的寒门子弟,都很高兴谢宁曜终于回来上学。 谢宁曜虽是个霸王,却从不欺凌寒门之后,偏就要整治高门子弟,方能显出他的赫赫威势。 众人都暗道他是个傻的,现今谢家如日中天,他自然能嚣张跋扈,一旦落败,单就他得罪的这许多公子哥儿,都能将他生吞活剥了。 谢宁曜哪里管这些,他向来天不怕地不怕。 这日李及甚与谢宁曜放学回来,便得知婶母、嫂子并樊家双生子于今早抵家,这会儿都在祖母房里闲话家常。 谢宁曜喜不自胜,拉着李及甚飞奔过去。 进屋后他倒愣住了,只见两个生的极美的少年郎坐于祖母两侧,两人就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但左边那个眼神灵动活泼,右边那个则异常的成熟稳重。 谢瑾用手帕在谢宁曜面前晃了晃说:“可又看呆了,一大家子人坐着呢,也不知问安,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当下老太太已拉着李及甚将陈凝、陈姝指给他认识:“你与曜儿一样的年纪,还跟着曜儿一样称呼她们,这是你婶母,这是你昀大哥的媳妇陈嫂子。” 李及甚都一一拜见过,谢宁曜也忙来向婶母嫂子问安。 双生子樊星入、樊星亦都起身迎上来与谢宁曜、李及甚见礼,互相认识。 陈夫人将两个外甥带到自己身旁坐下,老太太两边的位置让给了谢宁曜与李及甚。 老太太道:“星入、星亦,你们两兄弟也莫见怪,我这曜儿是个淘气的,他若犯浑,你们只不理他就好,我这甚儿却是个极好的,你们多与他一道用功读书。” 谢宁曜笑着说:“祖母,我哪就有这样差劲!” 老太太早察觉李及甚眼神深处有难掩的落寞,却只以为是他心思太重,因双生子的到来顾虑许多,便暗想着往后更要对甚儿多加关怀。
今早抵家,她们姑侄便带着双生子先拜见了老太太,后又与谢家人都一一厮见过,将带来的人情土物等送往各院,谢瑾自为他们大摆宴席接风洗尘。 只是李及甚与谢宁曜上学去了,且中途不得回来,这会子才见上面,就连谢启、谢勋、谢宁昀早朝归来,双生子也已拜见过他们。 晚饭自是在锦祥院吃的,阖家上下齐聚一堂,甚为热闹。 谢瑾将双生子安排住在空闲着的凝辉院,一则与宝辉院邻近,他们几个好往来玩耍,二则凝辉院居中去哪里都方便,此为待客之道。 如今却说,自双生子来谢府住下,谢宁曜放学就往凝辉院跑,不过几天时间便与他们十分熟稔亲近起来。 华恒也喜爱与双生子中随性洒脱的弟弟樊星亦玩闹,他们三人常常聚在画室中寻欢作乐。 虽则双生子中的哥哥樊星入也是个如同李及甚一样沉稳内敛的,但他极为大度豁达,最能和光同尘,尤擅人情世故,不似李及甚那般清高孤傲。 因此就连谢府一众奴仆都更喜樊星入的为人,不过因老太太将李及甚当亲孙儿疼爱,下人们也不敢轻慢。 这日放学后,李及甚仍去书房做功课写文章,谢宁曜自又去找双生子玩耍。 他方走出院门,便见婶母陈夫人朝着宝辉院而来,他急忙迎了上去,恭敬问安。 陈夫人爱怜的抚摸着小侄儿的肩背,笑道: “这准是又要去找星入、星亦玩,我与你姝姐姐离家好几月,你倒是一点儿不想念,也不时常往我们院里来玩,可见我们是白疼你了。” 因陈家、谢家乃世交,陈姝自小就经常来谢家玩耍,与谢宁曜姐弟相称,她虽已嫁予谢宁昀,他们私底下却很少互称嫂子、小叔子,还如儿时一般称呼。 谢宁曜原就是在叔父婶母跟前教养大的,陈夫人待他如同亲儿子,谢宁曜亦将婶母当亲生母亲一般。 他笑着说:“婶母也没多疼我,都不带我去晋阳城玩,您和姝姐姐走时,我拽着你们的马车要跟去,你还用扇柄打我手,疼了几天,我最记仇的。” 陈夫人嗔道:“还敢说嘴,可见是打轻了!你要跟去不过为好玩又能逃学,哪能依你,再则,扒车摔着可如何是好?老太太都急了,我不唬你两下,还能任你胡闹。” 谢宁曜嘀咕:“婶母该不会是专程来训我一顿的罢?” 陈夫人接过大丫鬟枝荷递上的嵌百宝紫檀方匣,打开露出里面的宝物,笑着说: “我知你急着去玩,我也懒怠去你屋里坐,上回在怀王府,我见你盯着人家书案上的这方砚台看,前几日我去怀王府做客,硬问怀王要的,给你。” 陈凝的母亲乃馆陶长公主,怀王与陈凝是表兄妹,他们自小一处玩耍的,自然什么都能要到。 谢宁曜受宠若惊,虽则婶母对他的关爱从来细致入微,可他觉得自己那天也没盯着看多久,竟被婶母察觉。 他抚摸着这方青釉辟雍砚,不住的说着感激的话。 其实他已经不再需要,可到底不该辜负婶母的疼爱,更何况这等至宝到手,将来必能派上大用处。 原先是因为他不小心打坏了谢启挚爱的罗文砚,把谢启心疼的差点揍他,当即他就赌气说:“哪天我得了好砚,赔你就是!” 可之前谢启冤枉打他,却没给他说过一句安慰的话,他觉得委屈的紧,便彻底打消了赔砚的想法。 更何况这等无价之宝,他舍不得便宜给谢启,果断自己收着。 他小心捧着砚台,说:“婶娘,我先拿回书房,宝物可得好好珍藏。” 陈夫人笑道:“装这百宝盒里拿进去就是。” 谢宁曜惊讶的问:“婶母,您可是犯糊涂了,才送了我无价宝砚,又送我宝盒?” 陈夫人笑道:“你年前不是说没有拿得出手的百宝盒吗,这是你姝姐姐从她祖母那里央求来的,我去求还不得呢,人都说隔辈亲,真真没有错的。” 他自也有许多宝盒,只嫌不够稀世珍奇。 陈姝的祖母乃馆陶长公主,作为先皇最宠爱的女儿,她的宝物可谓多不胜数,陈姝又是长公主最爱的孙辈,要什么不得。 谢宁曜忙道:“婶母,我要你们这么多宝贝,被我哥知道,他又该骂我了。” 陈夫人笑着说:“你姝姐姐早与你哥通过气了,快拿回去放好,自去顽罢,我也还要去你姑妈那里坐坐。” 谢宁曜目送着婶母离去,赶忙将两宝物拿回去让云舒好生珍藏。 随后他便去了凝辉院,与双生子玩闹许久,大约快到用晚饭的时辰,才回宝辉院。 李及甚就站在院门口,见他便说:“你还知道回来,我劝你早搬过去与他们同住才好。” 谢宁曜想着这几日实在因双生子冷落了李及甚,又联想到这多像娘子埋怨相公被外面的莺莺燕燕缠住回来晚了,便玩笑道: “阿甚,你放心,纵然他们再好,纵然家花没有野花香,你终究为正室,外面的都是过眼云烟。” 这番话直气的李及甚火冒三丈,指着谢宁曜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谢宁曜心想,他还是这样经不起玩笑,却也不忍气急了他,连忙上前俯就。 李及甚却是气狠了,拽着谢宁曜的手腕说: “我也不与你争辩,我们现带上他俩一起去见世伯,你再把方才的话重复一遍即可,我倒要看看,是我心眼太小太善怒,还是你言语太可气!” 谢宁曜哪里肯,不住的央求:“阿甚,我保证再也不胡言乱语,你就饶过我这回罢,你要我如何赔罪都好,别告诉我爹,他会打死我……” 这次却是不管他怎么求都没用,直到他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实告诉你罢,我才不怕我爹,不过不想闹的大家难看,我与你同吃同住何等亲密,即或是我贪玩得罪了你,不过三五日就好,他们毕竟是亲戚来做客的,怎好得罪……” 李及甚只是唬他罢了,见他认错诚恳,便拉着他往院里走,一面说:“赶紧去洗漱换衣,该去祖母那边了,莫让她老人家等。” 谢宁曜笑着说:“还算你识大体。” 现已近六月,渐次暑热起来,谢宁曜玩的浑身是汗,云舒早备好洗漱的一应物品,以及从内到外要换的衣物。 谢宁曜洗好换好清清爽爽的出来,同李及甚一道去祖母院里用晚饭。 因明日旬休不用上学,谢宁曜晚上就不肯睡,只赖在李及甚的大床上天南海北的胡扯,又让李及甚给他讲江南趣事。 直闹腾了大半夜,锦心、云舒劝过好几回,却也拿他没法。 李及甚慢悠悠的讲了许多故事,见谢宁曜终于睡熟了,他才轻轻将人抱回那边床上。 如今夜里也有点热了起来,却又不到放冰纳凉的时节,李及甚摸着谢宁曜脖颈汗涔涔的,他便坐在一旁为其打扇。 云舒走了进来轻声说:“我来吧,您快些去睡,让老太太知道怎么好,这都是我们的活计。” 李及甚道:“不妨事,又无旁人,你我不说,谁也不知。” 云舒心知这也是个不听劝的,嘱咐了几句早些睡,便回了隔间歇下。 李及甚感到夜深有了些凉意,为谢宁曜盖好薄被,他方回自己床上睡去。 第二天日上三竿,谢宁曜还在睡,莺时、飞琼轮流去喊也不顶用,只能帮他瞒着嬷嬷们,说他早起了已去凝辉院玩耍。 李及甚在书房写了几篇文章,方来叫谢宁曜起床。 他起床气大的很,只以为又是嬷嬷们来说教,多番被扰清梦正无处发泄,抓着枕头就扔过去,怒道: “我最烦早起,好容易不去上学,起那么早干嘛,你们一个二个都来管我,在学里就被管的够够了,在家还不得自在……” 李及甚捡起枕头拍了拍放回去,轻抚着他的后背说:“依我看,嬷嬷们教导你这号主子也不容易,快些起吧,早上睡多了,晚上又睡不着,日夜颠倒……” 谢宁曜亦经常对李及甚发起床气,他胡乱蹬踹着被褥,说:“阿甚,你也和嬷嬷们一样烦人!” 李及甚不以为意,任由他发泄,只时不时温言相劝。 此时外间有人笑道:“阿曜,还是你这里好玩,不到晌午就这样热闹。” 谢宁曜听得是樊星亦,瞌睡顿时没了,笑着说:“快进来陪我玩。” 李及甚起身就走,只撂下一句话:“赶紧起床洗漱,我在书房等你,祖母那边要吃中饭了。” 樊星亦原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丝毫看不出李及甚不悦,还高高兴兴的与人问好,李及甚只是点了点头就走了出去。 谢宁曜坐在床上招手说:“过来,让我猜猜,你到底是星入还是星亦。” 樊星亦立马装出不苟言笑的沉稳样子来,走到床边严肃道:“扶光,你也不该起这样晚,让人笑话不像读书的世家公子。” 谢宁曜被逗的哈哈大笑,捏着樊星亦犹如剥壳鸡蛋一般嫩白的脸,说: “学得不像,你哥教训你的时候还要揪你的耳朵,我老早就想捏你的脸,捏成这样也好看,那天你哥把你打哭了,梨花带雨的样子更好看……” 樊星亦嗔怒道:“阿曜,你就不安好心,快松开,都捏红了。” 谢宁曜笑着说:“我就奇怪,双生子的脾性竟也能天差地别,你哥就比你先出来几个时辰,倒好似比你大一轮。” 两人这般玩闹着,丝毫没察觉谢宁昀已走了进来,还是谢宁昀咳嗽了一声,他们才看见。 谢宁曜顿时吓的有点腿软,他不知那些混帐话,有多少被兄长听了去,赶紧讨巧卖乖: “哥,我听说你接任大理寺少卿后可威风,满朝文武都盛赞您乃玉面修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