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先不好好说的。”余鹤嘀咕道:“我不想自己住,那不更渗人了,真没不想和您住一起的意思。”
傅云峥点到即止,余鹤这么说,他便不再揪着不放,只是问:“那你怎么才能睡着?”
余鹤回答:“我睡觉喜欢听点动静,有个耳机落在锦瑟台,我想去拿回来。”
取耳机算不得什么正当理由,余鹤本以为傅云峥会说再买一个之类,毕竟耳机又不值钱,哪里值得折腾一趟呢?
未曾想,傅云峥只是略微颔首,转头对章衫说:“章叔,给王务川去电话,让他来接余鹤。”
余鹤:!!!
用餐后,傅云峥操纵轮椅回到客厅。
液晶电视上正在播放早间财经新闻,傅云峥手边放着纸质笔记本,偶尔垂眸用钢笔记上几句。
傅云峥的手很好看,骨节苍劲有力,悬腕落笔,行云流水,更显神清骨秀,宛如玉树临风的翩翩贵公子。
余鹤见傅云峥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就趴在餐桌上发呆。
新闻主播念稿字正腔圆,财经信息专业术语似懂非懂,入耳不入心,这样的背景音最是催眠。
余鹤仿若回到高中早自习,把头埋在自己手臂里,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半睡半醒之间,余鹤默默向睡眠之神祈祷:希望不要有人好心叫他回屋睡,谁要这时候把他叫起来,这点来之不易的困意就全没了,起床气真的很可能克制不住。
他还想再装几天乖孩子,给个机会。
求求了。
也许是睡眠之神大发慈悲,余鹤这一觉睡到中午才醒。
他先是闻到淡淡的饭菜香气,还隐约听见傅云峥低声说:“午餐摆会客厅,不用叫他,饿了自己就醒来吃了。”
章衫不大赞同傅云峥完全放养的养人方式,压低声音说:“窝在哪儿睡怎么行,等起来腰都酸了。”
“不用管。”傅云峥说:“他腰好。”
可能也没那么好,余鹤在心中反驳。
意识逐渐回笼,余鹤全身的骨头都不得劲儿,酸胀酸胀,后背酸痛,恨不能把脊椎抽出来捋直了再放回去。
腿也麻。
非常非常麻。
脖子疼、腰也疼。
他哼唧一声,告诉自已要勇敢面对。
余鹤坚强地睁开了双眼,他还趴在餐桌上,桌面的早餐已经撤下去,后背上披着条绒毯,他一动,绒毯就掉了。
周姨率先看见,说:“少爷醒了。”
她把加冰的可乐端给余鹤:“醒醒盹,正好吃午饭。”
余鹤正睡得口干舌燥,拿起可乐就一口喝干,糖分的迅速补充帮助余鹤找回对抗腿麻的勇气。
他扶着餐桌站了起来。
脚才落地,针扎似得疼蔓延上来,余鹤连声道:“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痛麻之中,他脚下一软,‘哐当’一声从椅子上摔下来。
这下摔得实,动静也大,引得傅云峥从客厅过来看他。
周姨见状哎呦一声,连忙绕过餐桌去扶余鹤:“怎么了?”
余鹤哼唧道:“腿麻。”
周姨年过五十,人又和善,看余鹤就跟看自家小辈似得:“哎呦,你这孩子,毛手毛脚的,腿麻就赶紧动动,活动开了就好了。”
余鹤再没有勇气去活动那条腿,他叹了一声,揉着腰:“动不了了,这回可废了。”
话音刚落,餐厅骤然安静下来,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余鹤发现周姨忽然不说话了,扭头去看周姨,却发现周姨正小心地望着傅云峥。
一楼的侍从帮佣加在一起大约有十几人,此时全都停下动作,窥探着傅云峥的脸色。
别墅内温和从容的气氛急速消失,空气倏忽间变得凝重沉闷。
秋日正午阳光从落地窗照进来,可没人觉得暖。
完蛋,余鹤心里哀叹一声。
这回他的腿可能真保不住了,对着傅云峥说废了二字,这不是往人心口上扎刀吗?
据说傅云峥曾因供货商说他残疾,没几天把对方企业都搞破产了!
此时,傅云峥脸色看不出喜怒,冰冷的目光仿佛落在余鹤脸上,又仿佛落在余鹤腿上。
真是离奇了,大佬的目光还能加密吗,怎么解读不出来啊!
轮椅从瓷砖上碾过,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格外清楚。
电动轮椅直直朝着余鹤靠过来,余鹤屏住呼吸,有种这轮椅要从他腿上碾过去的错觉。别说是轮椅,就是卡车,余鹤也没法躲。
轮椅几乎贴着余鹤的腿边停了下来。
傅云峥居高临下,俯视着余鹤,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在这份沉甸甸地压迫感之下,傅云峥抬起手。
余鹤心跳如擂,一动不动,闭上了眼睛。
一只微凉的手落在余鹤脸颊。
余鹤睁开眼,发现傅云峥以一种很别扭的姿势弯着腰,手指在他的脸上虚触了一下。
傅云峥的眼神很温柔,方才山雨欲来的沉默犹如错觉,余鹤下意识握住傅云峥的手,从地上半坐起身。
傅云峥坐回去,把余鹤的手放在自己腿上,轻声说:“别害怕。”
余鹤蹲坐在傅云峥的轮椅旁,心有余悸地把头抵在傅云峥膝盖上,宛如溺水之人刚从水里捞出来,大口的喘着粗气。
傅云峥轻轻地抚着余鹤的头发,温声道:“没事的,别害怕。”
在傅云峥的安慰下,余鹤逐渐从恐惧中脱离,心跳逐渐恢复平缓,然而猝不及防,急躁愤怒的情绪倏忽涌了上来。
傅云峥是在故意吓唬自己吗?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余鹤心中产生一种强烈质疑感,觉得傅云峥说的所有话都是假的,什么‘没人挑’,什么‘随意点’都是假的。
没有人会在乎他,所有人都只在乎自己。
他不过是一个玩意,傅云峥高兴就捧着他,不高兴就能任意处置。
余鹤的意识逐渐堕入一片深沉漆黑的漩涡。
不行余鹤,你不能钻牛角尖。
余鹤在心中不停劝着自己。
傅云峥刚刚什么都没有说,那些死寂啊沉闷啊都是你自己想象出来的。
余鹤,你要开心起来。
余鹤努力与负面情绪斗争,他偶尔会因为一点小事生气或郁闷,他知道是自己的问题,可是情绪上来,他根本控制不了内心消极的猜忌。
正在这时,傅云峥握紧了余鹤的手:“没生你气,别自己吓自己。”
余鹤勉强笑了一下,笑容是僵的,连眼下漂亮的小卧蚕都没露出来。
傅云峥没多问什么,只是说:“王务川来了,去拿你的耳机吧,晚上等你回来吃饭,想吃什么?”
余鹤又把额头抵在傅云峥腿上,咬牙克制着自己内心的烦躁,回答:“头疼,不想吃了。”
傅云峥微凉的指尖按在余鹤太阳穴上:“以后还趴在餐桌上睡觉吗?”
明明是关心的话,可余鹤只觉得心烦意燥,他清楚这是消极情绪的原因,他不想、也不能对傅云峥发脾气。
余鹤把头抵在傅云峥膝盖上,假装腻歪了一会儿。
也不知过了多久,等到余鹤觉得自己情绪控制的差不多了,这才起身:“那我去了,傅先生。”
很可惜,余鹤生了一双会说话的眼睛,他星辰般的双眸里写满了焦躁和烦闷。
傅云峥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目送余鹤离开别墅。
当余鹤的背影出现在花园里,傅云峥才出言交待道:“章叔,查一查,余鹤怎么回事。”
章杉应了一声。
王务川在车里看到余鹤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心里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他妈的这老男人手段都这么脏,余鹤才到云苏多几天,怎么就颓唐成这样了?
他推开车门下车去迎余鹤:“怎么回事余鹤,你这......”
余鹤面色阴沉,整个人透露出一种不同寻常的憔悴。
秋日里阳光正好,洒在身上暖洋洋的,但余鹤还没有完全从负面情绪中完全走出来。
阳光、鸟鸣、青草、花香,这些普通人觉得美好的事物只会让余鹤更焦躁。
他看了一眼王务川,声音沉闷:“摔的。”
王务川不信,但也没戳穿,他扶着余鹤的手,跟那小宫女扶娘娘似的,小心翼翼地问:“你还好吧?”
趴在餐桌上睡了一觉,余鹤有点着凉,说话也带着股鼻音:“好。”
王务川拉开车门,车里有股皮革味,余鹤一坐进去就开始难受。
他微微拧起眉,觉得自己精神状态急剧下滑,看什么都不顺眼,连一旁摇曳婀娜的柳树他都想搥两拳。
正在这时,驾驶座上的王务川接起电话。
余鹤趁机下车,站在车门外面,吸了几口新鲜空气。
大口呼吸,调整呼吸节奏。
平静下来余鹤,你要平静下来。
半分钟后,王务川也走下车,耐人寻味地看着余鹤。
“傅家的司机送你回奉城,傅先生担心你坐不惯我的车。”王务川靠在前机盖上,点了根烟:“咱这小破奥迪不配当余少爷的座驾啊。”
余鹤探身从烟盒里抽出根烟,把烟放在鼻子间轻嗅,最终耐不住烟瘾,抬眸看向王务川。
这一眼竟有些阴冷,盯的王务川后背一凉。
“借个火。”余鹤说。
王务川掏出打火机,亲自把火给余鹤点上:“收收你那少爷脾气,少遭点罪。”
余鹤把烟吸进肺里,缓缓吐出来。
烟雾中的尼古丁迅速被肺静脉吸收,随着血液循环进入大脑,刺激着多巴胺的释放。
这口烟雾吐进后,余鹤感觉整个世界都平静下来,花园内鸟雀的嘈杂也变得不再让他烦躁。
什么事情都无所谓了。
感谢尼古丁,余鹤与这个美好的世界重新链接。
正在这时,一辆白色的宾利添越停在余鹤身边,车牌尾号是三个8。
果然是大佬的风格,余鹤又吸了一口烟,拉开后排车门。
看到了大佬。
那一刻,余鹤不由怀疑是不是自己打开车门的方式不对。
“咳咳咳......”余鹤一口烟卡在喉间,很惊讶地瞪圆那双桃花眼:“傅先生?”
“上来抽。”傅云峥说。
正准备把烟掐灭的余鹤:“......”
话音未落,司机诧异地从后视镜看了一眼傅云峥。
傅先生最不喜烟味儿,全公司上下没人敢当他面抽烟,连审计署的官员来总公司审计,傅先生都会面不改色示意他们看墙上禁止吸烟的标识。
傅先生为什么会让余鹤在车上抽烟啊!!!
司机三观都崩塌了,对余鹤的重视程度不由进一步提升。
傅云峥朝余鹤伸出手。
秋高气爽,站在阳光下的余鹤下意识地牵住傅云峥的手,傅云峥微微施力,余鹤便顺着傅云峥的力道坐在车上。
手上还燃着一只烟。
烟味很快在车厢内空间扩散开,余鹤心中揣揣,总觉得傅云峥对他好的不正常:“要不我还是把烟掐了吧。”
傅云峥把余鹤食指与中指间夹着的烟拿下来,放唇边吸了一口,再吐出来。
淡蓝色的烟雾衬得傅云峥眉眼模糊,他对司机说:“小张,给余鹤拿盒烟。”
小张:“!!!”
司机小张内心疯狂震颤:章管家,你猜我看到了什么!!!我看到了傅先生抽烟!!!
余鹤心跳的很快,他感觉傅云峥在撩自己,但又不太确实。
那可是傅云峥啊,他勾勾手指,多少漂亮的男男女女趋之若鹜,为什么要撩自己啊。
不确定,再观察看看。
余鹤接过司机递给他的烟,看了一眼:“这烟太柔,我抽不惯,我喜欢辣的。”
闻言,傅云峥剑眉微挑,把含过的烟又递回余鹤唇边。
傅云峥就是在撩自己。
余鹤确定了,他低头,含住了那截潮湿的滤嘴。
算不得隐秘的暧昧在小小的车厢中氤氲,伴随着淡蓝的烟雾,连辛辣刺鼻的烟草味都酿成一种异样的馨香。
傅云峥双指微松,将手收了回去,顺手打开车载烟灰缸,继而不动如山,安安稳稳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戛然而止,余鹤被撩的心急火燎。
他深吸一口烟,冷静了一下。
司机启动汽车,性能优越的SUV平稳地开出庄园,在观云山风景区车行道上缓缓穿行,正值用餐时间,路上的游客较少,那只香烟燃尽前,车辆顺利拐上了主路。
车窗降下去,打开一条缝通气,微风卷进车厢,车内的烟味很快散去。余鹤轻轻嗅了嗅,座椅上罩着柔软的座椅套,几乎没有皮革的味道。
余鹤喜欢风扫过皮肤的触感,这令他感到轻松和自由。
他往窗外瞥了一眼,发现一辆黑色七座奔驰GLS,从出景区开始就跟在他们的车后面。
余鹤在心中脑补了一出‘傅家掌权人出门竟遭跟踪’的大戏。
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奉城一直有关于傅云峥车祸的传闻,说车祸的原因很蹊跷。然而表面上看起来就是一起意外,检察机关调查了许久,最终只起诉了肇事的货车司机。
但豪门中的恩怨本就容易隐引人津津乐道,关于此事可谓是众说纷纭,具体情况余鹤之前也没了解过。
傅云峥太离他遥远了,他从没想象过有一天会和傅云峥坐在同一辆车里,更别说躺在一张床上。
余鹤隐约记得,关于那场车祸,有说是竞争对手干的,也有说是傅家人内部争权......
他忍不住提醒傅云峥一句:“傅先生,后面有辆GLS,跟了咱们两条街了。”
傅云峥礼节性侧头看了一眼,对余鹤解释道:“是保镖。”
余鹤:“......”
一时间,余鹤觉得自己是电视剧看得太多,什么伪造车祸、跟踪绑架、索要赎金之类的场景在现实生活中应该不常见,可那一车保镖——
姑且算作一车吧,那辆商务车的车窗膜很深,余鹤也看不见里面具体有几个人,但如果要是三两个人......也没必要开七座的车。
毕竟现在开发商为了多划出几个车位,车位规划的特别小,七座车停车可不容易,而且自动门开门很慢,真出了什么事也没有普通车门方便下车。
后来,余鹤非常倒霉的有幸见过那一车保镖紧急下车。
事实证明他肤浅了,真遇见什么事时,保镖们也没几个是从车门下来的。
不过这也侧面也证明余鹤没说错,自动门开关是真的慢。
此刻,余鹤又回过头,通过后挡风玻璃看了一眼那辆GLS,心说,既然出门就带保镖,那是不是说明那些电视剧中的场景,在傅云峥身边出现的几率也没那么低。
傅云峥想知道余鹤在想什么似的,主动出言道:“是雇佣的安保公司,一般只要是我的车驶离庄园,他们都会派人跟的。”
余鹤这才想起来,司机去锦瑟台接他那天,似乎也有辆车一直跟在后面,只是他没当回事。
有钱人的世界真是太复杂了。
第12章
高速口前,司机汇报:“傅先生,这个时间道路通畅,大概两个小时能抵达目的地锦瑟台。”
傅云峥嘱咐了句开稳点,又对余鹤说:“容易晕车就睡会儿。”
余鹤这个人骨头就跟借来的似的,用起来可谓十分爱惜,那是能不用就不用。
听傅云峥这样说,余鹤倒头就靠到了傅云峥的肩膀,硬直的发丝也没什么分寸,直接蹭在傅云峥脸上。
他又闻到了傅云峥身上沐浴乳的味道,很清淡、很好闻。
傅云峥用手掌隔开余鹤的头发。
“你的头发很扎脸。”说完,傅云峥掀开腿上盖着的羊绒毯,拍拍自己的大腿,给余鹤找了个地方犯懒:“躺这儿吧。”
司机从后视镜看到这一幕,顾不得开车,忍不住回头瞥了一眼。
傅云峥冷冷看向司机,司机赶忙转过头,将隔板升了起来。
随着隔板升起的嗡嗡声,后排形成一个相对独立的空间。
余鹤搭在傅云峥肩膀的头略微上扬,从这个角度,他看不见傅云峥的表情,只能看见一条极为上镜的下颌线。
他把手放在傅云峥腿上,按了两下:“可以吗?”
“嗯,”傅云峥应了一声:“反正也没什么用,不如给你当枕头。”
傅云峥表现的很释然,但余鹤知道,傅云峥内心定然远没有表现出的这样轻松,他想问问傅云峥腿到底伤成什么样子,可傅云峥就算对他说了他也听不懂,反而惹人烦心。
对于别人身上发生的不幸,宽泛的关心显得很虚伪。
傅云峥不需要同情,他是一个伟岸成熟的男人,即便身患残疾,也有着独立的人格和生活习惯,从不需要谁去刻意照顾他的生活或者心情。
于是余鹤欣然接受傅云峥的提议,侧身躺倒,枕在傅云峥的大腿上。
傅云峥把毯子盖在余鹤肩上,手指插在余鹤粗硬的发丝里,无意识地按住那些不太听话的头发。
“我的头沉吗?”余鹤转了个身,后背平躺在座椅上,仰脸看到了傅云峥的下巴。
傅云峥低下头和余鹤对视,英俊的眉眼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很平静地陈述:“我的腿没有知觉。”
余鹤一窒,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哪怕傅云峥这样的人,也逃不了命途中的劫难,在英年岁月中被苦难困在轮椅上。
余鹤峻峭的眉不自觉地皱起,双眸中情感复杂,像是惋惜,又像是遗憾。
傅云峥在得到诊断结果时,已经从太多人脸上看见过类似神情。
可奇怪的是,旁人露出这般神情,傅云峥心中烦闷恼怒,而余鹤脸上露出这样的神情,傅云峥却觉得很可爱。
小仙鹤在心疼他。
傅云峥宽大的手掌盖在余鹤眼睛上,故意说:“用不着你可怜我。”
小仙鹤的心很软,一定听不得这样的话。
果然,余鹤立即伸手握住傅云峥的手,把他的手拉下来,放在唇边亲了一口,双臂环住傅云峥的腰,把脸埋在傅云峥腹部,生硬地转移话题:“晕车了。”
傅云峥薄唇轻抿,藏住双眸中浅淡笑意,给余鹤掖了掖羊绒毯:“睡吧。”
余鹤本来就入睡困难,车厢又太过安静,他刚趴着睡了一上午,正应该是辗转难眠的时候。
可他靠在傅云峥怀里,吐息间全是傅云峥身上好闻的味道。
除了皂角香,还有一种淡淡的苦味,像是鸽子汤里的老参,又像是其他的名贵中药。
傅云峥总是大把大把的吃药,红的绿的白的混在一起,一口气咽下去,瞧的余鹤心惊。
这些药不会在体内发生什么奇怪的化学反应吗?
除了西药,傅云峥每晚入睡前还要喝一碗黑浓黑浓的中药。
哦,对了,是余鹤到傅宅前时每晚都喝。
和余鹤同房那晚傅云峥没喝中药,被章伯发现后,每晚给傅云峥端药的任务就落到了余鹤头上。
“年轻人不喜欢药味儿吧。”
章伯挺无奈的,他再是傅家的老人,到底身份在那,管不到傅云峥头上,只能要余鹤去吹枕边风:“可这中药就得按时喝,不然药效就差远了。”
中药味很苦,可余鹤倒也没有不喜欢。
他喜欢傅云峥身上的味道。
余鹤天马行空,不一会儿居然真睡着了。
和趴在餐桌上睡的感觉不同,余鹤完全陷入深度睡眠,再醒来的时候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好转很多。
王务川刷了电梯门禁带余鹤上楼:“你怎么累成这样,我刚到云苏就等你醒过来,开车回来你又睡了一路。”
余鹤揉了下眼睛:“晚上不带耳机睡不着,这不回来拿耳机了吗?”
锦瑟台晚上五点半才开始营业,下午两点正是一天中最清净的时候,电梯一路畅通无阻,直达客房部。
王务川知道余鹤在锦瑟台呆不久,当初就没给他安排宿舍,而是在客房部找了间套房给他住。
到了客房门口,王务川先是敲敲门,防止又其他客人喝醉走错房间,等了会儿而见无人应声才刷开门禁。
余鹤的东西不多,来锦瑟台住下时几乎什么都没带,耳机充电器等生活必需品都是来这儿后采购的。
余鹤回锦瑟台原本也不是为拿这些。
他要拿一张老照片,他养父余世泉说,照片上的年轻夫妇是他的亲生父母。
真少爷余清砚被接回了余家,余鹤却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在哪里,没人告诉他。
余鹤摸了下旧衣服的口袋,摸到了那张照片,他没拿出来看,只是把衣服卷一卷,和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放在一起。
王务川见余鹤抱着一堆东西往外走:“给你找个袋子吧。”他按了一下房间的对讲器:“前台,给1203送个袋子过来。”
对讲器:“收到。”
半分钟后,保洁阿姨送来了一个黑色的塑料袋。
王务川:“......”
余鹤倒也不挑,抖开塑料袋把东西都装进去,单手提着塑料袋往外走:“谢了,王经理。”
王务川没见过比余鹤更能凑合的富二代。
拎个垃圾袋似的兜子回去,余鹤真的不会被傅云峥赶下车吗?
王务川说:“你等会儿,我给找个好点的兜子去。”
余鹤还没来得及拒绝,王务川便匆匆离开,余鹤也就随他了。
估计王务川是担心自己拎个这玩意拉低锦瑟台的格调吧,他在王务川身后喊了一句:“那我去员工宿舍找肖恩了啊。”
王务川摆摆手,跟保洁阿姨交待了一声:“你帮他刷卡。”
员工宿舍就在客房楼下,阿姨不帮他刷卡他也能走楼梯,余鹤就跟阿姨说不用。
阿姨说:“哎,楼梯间的灯还没修呢!”
余鹤寻思就一层,拿手机凑合照一下得了。
他推开消防门,顺着楼梯边往下走,边拿出手机,正这时,他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
男人说:“你私底下也没少卖,为什么就是不能跟我?”
哇,有八卦。
余鹤心里惊叹一声,把手机揣回兜里,踮起脚尖往下走,竖着耳朵听墙角。
“你好好笑啊。”
一个少年的声音传来,这少年音色是真的嫩,是余鹤怎么掐着嗓子都捏不出来的小白兔嗓音,回荡在楼梯间里特别空灵柔弱,可说的话却一点也不柔:“因为你不给钱啊。”
操,余鹤心里骂了一声,怎么能不给钱呢!
太过分了。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半天没动静了,余鹤心说别说在楼梯间里整出少儿不宜的东西出来,他还是孩子可不想看这些!
他往下走了两步。
楼梯间里特别黑,声控灯好像坏了,刚才两个人说话时就没亮,否则余鹤也不敢这么光明正大地听墙角。
在这种黑暗的环境下,大多数人眼睛适应黑暗后就能够瞧见个大概轮廓。
余鹤则不然,也许是因为不爱吃胡萝卜,他的夜盲非常严重,虽然看不见,他还是努力眯着眼去辨别还有几节楼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