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漾转头很深地看了陈木潮一眼,一言不发地抬脚往酒店里走,转过前厅的服务台,就看不见了。
陈木潮看着他进去的,但他也没走,双手撑在车头上,一下没姜漾看着,突然觉得全身脱力,骑摩托的力气都没有了。
姜漾愿意放弃就最好了。
很多的人路过陈木潮,有些结伴走的小姑娘会看向他,走过了还回头一两次。
陈木潮不想装什么气质深沉,稍微花了一点精力,将自己和摩托转移到一个不远的角落的暗处。
口袋里早上买的软甲红河香烟一盒五块五,他早上忙着送货,中午下午忙着和姜漾周旋扯淡,烟盒里只少了两支。
他手不抖地抽出一支点燃了,就放到嘴里。
陈木潮明天早晨三点半要起,去码头挑刚捞上来的鲜鱼,再骑车送到排挡里去,现在已经晚上七点四十,待在姜漾住的酒店楼下抽烟,浪费时间也没有意义。
姜漾的路港旅行的确影响不到姜漾,却能完完全全影响到陈木潮。
陈木潮一碰烟酒就走神严重,眼里连焦距都没有,以至于手机在口袋里震半天了,才被陈木潮发现,随后艰难地接了起来。
“你妹妹下周开学,前面两个月的生活费不用你给,你给她交个课本费,包个书皮就行了。”周颖月自岭村的另一头给他打来电话。
“知道了。”陈木潮吐了一口烟。
周颖月隔着电话都能听出来陈木潮哑着声音,“你是不是又抽很多烟?”
陈木潮低头看了一眼不知道什么时候轻了一半的烟盒,说谎:“没有。”
周颖月管不住他,也懒得唠叨一个三十二岁的男人,刚要挂电话,手机就被庄缪抢了去。
“哥。”庄缪在那头叫得很好听,陈木潮做无用功地将烟从听筒处拿远了。
庄缪问他:“下周我开学,你能不能来接我放学?”
庄缪有个长得帅的哥哥,庄缪几乎和她们班上的每一个同学都说过,她自然是很神气的,小地方的人活成什么样都大差不差,普通人不会因为陈木潮杀鱼就不待见他。
长得好看就变成一种没什么用的资本。
“不能。”
庄缪下午五点半放学,那个时候陈木潮抽不开身。
“妈你看,陈木潮又凶我!”庄缪没达成目的,瞬间就不尊重了,对陈木潮直呼其名。
庄缪告假状,陈木潮没理她,和周颖月说明天把钱送去。
电话这才真的挂上了,陈木潮把手机放回口袋,心情稍微轻松了一些。
亲情和爱情,陈木潮作为男朋友无疑是极其失败,但至少还有拿得出手的其中一样。
陈木潮收了烟,打了火的旧摩托一下就蹿了出去,他的背影逐渐隐进杂乱的人声和潮热的空气中。
酒店顶楼的一扇旧窗在陈木潮离开后才往右推合拢,姜漾站在高处,看着陈木潮离开,眼里有接近疯狂和渴望的光,就像前不久,也像三年前陈木潮看着他离开那样。
陈木潮不愿意,他有的是办法让陈木潮愿意。
第4章 冬季没有温度的太阳
第二日的忙碌和往常没有差别,陈木潮每分每秒都有事做,到下午三点才有空扒口饭吃,拆一次性筷子的间隙,才想起来路港有个今天早上该走的姜漾。
陈木潮把手机拿出来看,一条消息都没,未接来电也没有。
就不该轻易相信姜漾。
陈木潮皱着眉,也说不好是希望姜漾走了还是没走。但到了路港,姜漾来找的是陈木潮,他要负这个责任。
陈木潮拿着手机拨号码,姜漾的号码他没存,手指在数字键上按动的时候没有犹豫和卡顿。
电话拨出去以后,姜漾过了很久才接起来,开口说话时声音像掺了沙子。
“你在哪?”陈木潮没和姜漾废话,也听出来他不对劲。
姜漾顿了顿,他那头有车辆飞驰过的风声,说:“我不知道。”
陈木潮问:“你还在路港是不是?”
姜漾说是,陈木潮就又不吭声了。
过了很久,姜漾面前的公交车都走了两辆一样的,才听陈木潮说:“附近有什么标志建筑,给我说一下。”
没有起伏的语气,是陈木潮的说话方式,陈木潮该死的责任心。
姜漾也知道,陈木潮愿意来找他,绝不是对姜漾的心软,他太理性,知道什么他拿得起,也知道该放下的一定要放下。
他刚好小小地利用一下陈木潮的责任心,算是报复陈木潮冷淡到极点为自己讨的说法。
“你生气了吗?”姜漾仗着陈木潮看不见,勾着唇角无声地笑。
陈木潮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来,说没有。
“快点说。”陈木潮催促他。
姜漾原本就在公交站台旁边,他绕到站台后面看了一眼,把站台名字说给陈木潮听。
在等陈木潮的时间里,姜漾实在站不住,捂着胃的位置蹲下去,毫不在意地在站台边上吃尾气和灰尘。
下午三点多是太阳最烈的时间,姜漾眯着眼,抬头飞快地看了一眼悬在头顶上花白的光晕。
太刺眼,像陈木潮。就算遥不可及,他也要将太阳从天上扯下来抓在手上。
不熟悉的头晕耳鸣和四肢冰凉,养尊处优的姜漾很少体验过,胃里像被尖刺一根一根穿透,他头重脚轻,还能眯着眼睛数公交车上贴的广告有几篇是一样的。
由不了姜漾胡思乱想太久,周身嘈杂,姜漾没听到陈木潮摩托向他驶近的声音,只感觉到有只粗糙的宽厚大手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你这一累就蹲下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陈木潮摘了头盔,平静地掀开回忆。
姜漾任性又娇气,说要和陈木潮一起去海边散步,还没沿着海滩走出多远,就走不动,想蹲着。
不想让姜漾像个流浪汉一样蹲着,陈木潮这时就没办法拒绝姜漾想要他背的心思。
姜漾动作磨蹭地又爬上陈木潮摩托的后座,脑子里还在转有什么能逗陈木潮多说点什么的话,就听陈木潮质问:“为什么还没走?”
说是质问其实不是完全正确的,陈木潮好像只是问了姜漾“为什么今天还穿昨天的白衬衫”那样简单,仿佛找个随意的话题,至于姜漾在哪他其实并不在意。
隔了几秒,姜漾才说:“胃疼,没有药,想买药,迷路了。”
交代得很迅速,陈木潮转头看后面,又像害怕被骂一样把头低下去了,躲避陈木潮的视线。
但陈木潮不好糊弄,问他:“胃疼和没买机票走之间有什么关系?”
姜漾身体一僵,掏出手机,说:“我现在买票。”指尖在手机屏上划划,问陈木潮:“三个小时以后的直达宝安机场的飞机,可以么?”
陈木潮原本都把头转回去了,听到姜漾的话,又缓缓转回来看他。
他不说话,姜漾当他是默认,付款界面弹出来,姜漾需要输六位数的支付密码。
姜漾输了三位,陈木潮伸手过来,将他的指尖从屏幕上拂开了。
“算了。”
陈木潮用很低很轻,无奈的语气说话,算是姜漾再见到陈木潮以后听过最有情绪的一句话。
他抓着黑色被晒得有些褪到发白,但很干净的头盔,抬手撑着帽檐,将它又扣在姜漾头上。
陈木潮又在尝试打火,一边很有耐心地对姜漾说:“药不要乱吃,我带你去医院。”
姜漾沉默,但从善如流地将手机放下了,想像前几次那样双手去抱陈木潮的腰。
“别碰我。”陈木潮突然又说。
他低着眼,唇角的线平而直地做出解释:“我身上很脏,别碰我。”
姜漾哪会管这些,双臂穿过陈木潮的大臂下方,将自己无限地贴近了。
陈木潮确实是太阳,对姜漾来说永远照耀,靠近也会灼伤,但照在身上没有一丝温度的冬天的太阳。
陈木潮带姜漾去了路港最好的医院。
不算很先进的医院,就是比小诊所干净一点,大一点,设施和条件都好一点。
陈木潮不常生病,身体素质极高,有什么小病小痛只有在实在不舒服的时候才买药糊弄一下,去医院耽误工作的时间。
因为挂号流程不熟练,陈木潮弄得有些慢,再出来带姜漾去诊室,姜漾的眼睛都快要闭上了。
陈木潮在陪姜漾等挂水的时候问:“怎么会胃疼?”
“我昨天应该没给你吃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陈木潮肯定地说。
“没,”姜漾彻底没什么劲了,怏怏地抬眼看了陈木潮,说:“是我昨天晚上赶论文,为了提神喝了特浓的绿茶。”
“……知道自己肠胃不好为什么要喝?”陈木潮实在是没有办法理解。
“陈木潮,”姜漾松松笑了笑,“论文要到死线了,我昨天凌晨刚回国到的深圳,又飞到路港,很累的。”
陈木潮听完就将身子重新靠回自己椅子的椅背上,收回了一点和姜漾说话时不自觉倾斜过去的弧度。
虽然是姜漾一厢情愿,但陈木潮没有揭穿,也没有和他争论的意图。
姜漾没心思做别的事,中暑又加上胃病复发,他发声都困难,低着头往座椅里缩了缩,对陈木潮说:“我睡会儿。”
陈木潮“嗯”了声,也没动作,姜漾就闭上了眼,随着痛感下沉。
挂水没有单独病房安置,地方不够大就只能扶着移动式输液杆,姜漾坐在走廊上的椅子上睡。
医院很吵,人总是动不动就生病,走廊上稚嫩和成熟又或是苍老的声音交替,陈木潮说不说话对姜漾影响不大,但姜漾还是因为陈木潮的声音,在半梦半醒中挣脱出一点,恢复意识了也还是闭着眼睛忍疼。
陈木潮在打电话,不知道和谁,但能听出来是熟人。
陈木潮压低了声音:“在医院。”
说:“不是我,我没事。”
说:“一个朋友,不是阿奕。”
“……你别问了。”
“钱等我下午回去的时候给你送,你先帮我看着一下店里。”陈木潮挂了电话。
第5章 无用的幻想
输液袋里的水快要见底,陈木潮只看输液袋里的余量和滴水下去的管子,起身去叫护士拔针。
回来就看姜漾睁开眼睛,看他由远及近走到输液架旁边,没有再坐下来。
姜漾血管细,好在是皮肤白点,护士扎针时才没有留下那么多没用处的针孔。
“欸陈木潮,”姜漾举起自己钉着两三个针孔的手背来看,“你说我是冷皮还是暖皮,他们说蓝紫色血管是冷皮,绿色是暖皮。”
“……”
“可是你看,”姜漾把手翻过来,举到陈木潮眼皮底下,“我手腕上的这两条血管,一条是紫色的一条是绿色的。”
“……”
姜漾的皮肤早被陈木潮每一寸都看过了,陈木潮没说话,但是他心里有答案的。
奶一样白,跟着陈木潮在路港住的那一年,海风都没在他皮肤上留下什么痕迹,昨天姜漾手抓上陈木潮麦色的胳膊时他就发现,肤色差越来越大了。
陈木潮看了一眼姜漾空空荡荡干干净净的手臂,没回答他跳脱思维的无厘头问题。
“又有精神了?”陈木潮问,“看你没什么大碍了,自己能回去了?”
“不能的。”姜漾又安静坐好了,手也放下来。
姜漾伏在陈木潮背上,体温经由两人质量不同的衣料传到陈木潮皮肤上。
陈木潮当然是稳当地骑着车,就是到酒店楼下刹车的时候有些急,姜漾身子往前一扑,额头狠狠磕了下陈木潮肌肉纹理漂亮的背。
没见陈木潮什么时候这么冒失过,姜漾揉了下脑袋,不满地看一眼始作俑者。
陈木潮快速地下车,站在另一边扶着姜漾,伸手搭了搭他的额头。
他也知道姜漾一身的毛病不是输两袋水就迅速能好的,姜漾还在发热,这样回去怕是不好向家长交代。
他也不可能逼着一个病人买最近一班飞机回去。
“我跟你上楼。”陈木潮做出决定,把姜漾从车上扯下来。
笑意从姜漾的眼底透出来,“不叫我滚啦?”
时间虽是过去了,他们生理和心理的改变也有一些,但和陈木潮的相处像是下意识的肢体反应,他逗完陈木潮,陈木潮再平着眼睛看过来,姜漾就闭嘴不说话了。
原本是想守着姜漾睡一觉,陈木潮对了时间,鱼店关门预计在傍晚,姜漾睡一觉再醒也应该能重合上,那时他再自己走,去给周颖月送钱。
只是也说不好是他运气不好还是姜漾运气不好,酒店房间门一被打开,里头湿热的潮气就像浪一样迎到脸上。
陈木潮皱了眉:“你昨天晚上就是这样睡觉?”
路港这几天在下雨,时不时来一阵的烦人,也不能怪姜漾。
“我窗户都是关好的,”姜漾走进去,“没什么不好。”
他毫不在意地穿着高档西服坐上酒店粗糙潮软的被单,扯过被子放到鼻子下嗅了嗅,说:“没有很湿,可以睡。”
陈木潮本来有所怀疑,但他看了姜漾一会儿,情绪又收回去了。
姜漾一副很困的样子,看陈木潮都使不上劲了,半耷拉着眼皮,脱了鞋子往床上躺。
“不要睡这样的床,会得风湿关节炎。”陈木潮说,“起来,去收东西。”
这样正称姜漾的意,陈木潮清楚。
陈木潮心软了,姜漾恹恹瞥了他一眼,很有底气地哼了声:“又要带我去哪里?”
大少爷那股子傲劲儿又摆出来了,隔了一会儿,陈木潮说:“回我家,收留你一个晚上,这次我尽力照顾好你,省得你妈到时候又来找我的麻烦。”
床上半躺着的人明显愣了一下,慢慢坐了起来,盯着陈木潮看。
陈木潮仍然,一如既往冷着脸没有表情,却是对姜漾最好的讥讽。
对陈木潮来说,杀鱼不麻烦,还债不麻烦,每天早晨三点起床送货不麻烦,累的时候一天三份工打得也不麻烦。
姜漾是麻烦,和姜漾有关的一切是麻烦,突然出现,说要嫁,让他娶,要吃饭,胃病中暑,挂水买药,房间潮湿睡不进人,对陈木潮来说是十足的麻烦。
陈木潮比谁都心狠,刚刚那是错觉。
“陈木潮。”姜漾沉默很久才叫他。
“你就是一块没有表情的臭铁。”
那声音里快有哭腔了,尾调抖了抖,陈木潮装作没听见。
很轻易地,心狠的陈木潮带着麻烦的姜漾回到了自己租的那间小屋子,是比姜漾带陈木潮上酒店要容易不少。
姜漾来这里根本没带什么东西,像是赶鸭子上架,就背了个双肩包,装着私人用品,一套换洗,笔电拿在手上。
双肩包两根带子被陈木潮拎在小臂上,笔电姜漾自己拿。
“卧室只有一间,卫生间在那儿。”陈木潮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给姜漾介绍,“卧室给你,你去睡吧。”
包和笔电被放在也只有一把的木制单人沙发上,陈木潮看姜漾磨磨蹭蹭地先去洗了脸,慢慢吞吞地上床。
姜漾平时再怎么乱来,话再怎么乱说,心都是肉做的,陈木潮这样说话带着刺专往他要害处扎,让他久违地感到疲惫。
陈木潮从药箱里翻了水银体温计,去卫生间找了块新毛巾打湿后再去推卧室的门,床上的人在被子里缩成一团,看不出动静。
陈木潮在犹豫着要不要把姜漾先弄起来吃药量体温,门口就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声。
没有门铃,敲门的声音听得出来是手掌胡乱地在铁门上没有节奏地拍。
他先将卧室门关上了,才走到玄关处开门。
“阿潮。”
敲门的人在看到陈木潮的脸以后就笑开,娴熟地一步从门外跨进属于陈木潮的空间里。
那人刻意打扮过,嘴唇的颜色不是天生那种,泛着一层融合得不够好的淡红,脸倒是白净,天蓝的棉麻裙子裹住身体。
陈木潮退开一步放人进来,却没有关门,问:“什么事?”
夏奕雀跃地在陈木潮这一亩三分地处打转,边说:“没事就不能来啊,找你玩不可以么?”
“我没空玩。”陈木潮说。
不是搪塞夏奕的借口,陈木潮是真的没空,现在身边还多留了一个不稳定因素。
这两个人,夏奕和姜漾,陈木潮看到就头疼。
“什么没空玩啊,”夏奕不信,“周姨说你今天去医院了,你怎么啦?”
夏奕突然过来,陈木潮就猜到里面有周颖月的一份,但还是解释:“不是我,陪一个朋友去。”
夏奕愣了一下,说“你原来还有朋友”这种不大礼貌的话。
“什么朋友啊,都没听你提过。”夏奕嘀咕着,看脸上表情好像是有些不满意。
陈木潮本人比夏奕还无所谓什么朋友不朋友,也不想和夏奕聊没有意义的天,耐心快告罄了。
陈木潮暗示明显:“你要是没别的事就先回去吧,我今天没空招待你。”
夏奕静了几秒,对陈木潮说:“我问过我爸妈了,他们说你人还不错,不介意我嫁过来。”
“我知道你现在欠着债,我可以和你一起还。”夏奕有些紧张,她看不明白陈木潮一成不变的表情,因此也猜不透陈木潮对她说的话有什么想法。
陈木潮不说话,夏奕又说:“有个人帮衬你也轻松些……”
“阿奕。”陈木潮强硬地打断她。
“不是欠债的问题,”陈木潮平淡地告诉她,“就算我身上没债,我也不会和你结婚。”
“是我不想结婚,不喜欢你,不是不想拖累你才拒绝,我没那么高尚,第一次见你就跟你说清楚了。”
陈木潮目光沉沉地看过来,黑色的眼珠里亮着一小点,有窗外透进来的光。
他再一敛起眼皮,那点本就微弱的光也消失了。
“不要再在我身上做无用的幻想。”
明明只是人与人之间会正常产生的情愫,陈木潮却将它形容成为刻薄的“无用”,和虚无的“幻想”。
逼仄,老旧,昏暗的狭小空间里,陈木潮呼吸平缓,夏奕呼吸急促,冷汗湿了一整个后背,脸更白了。
长久的对峙直到他们脚底晃过一道影子才被打破。
姜漾从里面推开了卧室的门,刚睡醒,唇角稍稍干裂,脸上还有高热未褪的不健康潮红。
“干嘛呢,”姜漾哑着嗓子,“陈木潮你欺负姑娘啊。”
被不认识的人无端看了笑话,夏奕本来要跑的,但姜漾模样好,夏奕下意识整理了下表情。
屋子隔音不好,姜漾可能把刚刚的对话听了不少,陈木潮对此没反应,把手里还攥着的体温计拿给姜漾,要他夹五分钟。
姜漾接过体温计走到旁边接水去了:“不用管我,你们说你们的。”
陈木潮也看向夏奕,“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言尽于此,陈木潮一点退路都没给夏奕留下,是没什么好说的了。
“你不答应我就要嫁给别人了,”夏奕回过神,眼底热热的,“我都快三十了。”
陈木潮点点头,说:“你自己做决定,不用和我说。”
姜漾悄悄地竖起耳朵听,再结合一下他在房间里听到的谈话,心里平衡不少。
等陈木潮百年之后,要是有机会,姜漾给他墓碑上刻什么字都想好了,就刻墓主陈木潮,铁石心肠,油盐不进,方圆百里,游魂远离。
夏奕好像还想和陈木潮说什么,姜漾实在晕得不行,把量好温度的体温计塞到陈木潮手上,自己没看一眼,就又回床上睡了一觉。
客厅里说话的声音变得不清晰,姜漾昏沉地听,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听不见了。
不知过了多久,姜漾察觉到有人拍他的脸。
“我要出去一趟,”陈木潮把毛巾重新浸了水,搭在姜漾额头上,“你睡,有事给我打电话。”
哪都别去,要是是去送那个阿奕回家更是不行。
姜漾意识模糊,此刻产生了大约是一种护食的占有欲,他勉强抬手,摸到了陈木潮肩膀上的衣料纹路,再往上碰,是陈木潮脖子的皮肤,凸起的喉结。
手下那块凸起滚动一圈,姜漾手指划过,再往下,抓住了陈木潮的领口。
“别去。”
陈木潮难得迟钝,被撩拨敏感部位让他的理智短暂出走,手掌覆上姜漾流连于他周身的手背。
“陪我,别走。”
“喂!别走。”
姜漾蹲在陌生的路港滩涂上,沙子蹭到白球鞋的侧边鞋面上,留下的印子怕是不好洗掉,但姜漾现在没空去管。
“我叫你呢,”姜漾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陈木潮?是你吧?”
前面那道身影停了停,随即转过来,对着姜漾。
陈木潮抬了抬眼,印象里从未出现过这个路港初春气候还穿羽绒服的人,停下来没有好奇,纯属礼貌。
姜漾腿蹲麻了,走得慢,但此刻对这个陌生小镇里意外遇到的“熟人”兴趣更大,因此也顾不得什么别的,走到陈木潮面前想确认是不是他在照片上看过的那张脸。
“欸真是你,”姜漾笑着,刚刚蹲在海边数沙子的郁闷丢完了,“原来你在路港。”
陈木潮没对姜漾和姜漾的话产生过多疑问,点了点头就转回去,要继续走。
但姜漾自顾自跟上来,蹭到陈木潮身边说:“你活得好好的,这下老姜能放心了,平时老听他念叨你。”
陈木潮听到熟悉的人名,恍惚了一刻,抿了抿唇。
“你是谁?”
那话里戒备心太重了,戾气满得溢出来,好像姜漾是什么洪水猛兽,嗷呜一口能把陈木潮拆吞入腹一般。
姜漾看了陈木潮一眼,也不生气,“姜漾,姜知呈的侄子,姜知呈,你还记得吧——”
“记得。”不是来催债的那帮找来的新人物就行。
姜知呈是陈木潮大学时教理论天体物理的老师,对他很好,平时多有照拂。
姜漾在陈木潮身边叽叽喳喳,完全不认生,陈木潮一句没进脑子里,但被他吵得头疼,打断姜漾感叹“太巧了”,“没想到在这里能遇见你”此类废话。
“找我干什么?”陈木潮停下脚步,无奈地说。
身边那叽喳的声音一下就停了,像个吃了黄连不得不咽的笨蛋,吞吞吐吐,陈木潮艰难地在一堆“嗯啊哦”中听到:“不是来找你。”
姜老师的侄子看起来完全没有继承他精干学术的聪明大脑,陈木潮为恩师而对姜漾多出一些耐心,就说:“劳烦姜老师挂记,我很好,麻烦你回去转告他。”
说完又要走。
“欸你,”姜漾伸手拉住陈木潮的手腕,嘴里被灌了一口海风,顿了顿,心虚地小声说:“我暂时不回去。”
陈木潮无言地看向他,将自己的手腕挣了出去。
姜漾含含糊糊地,缓慢地提要求:“能不能带我找个住的地方,我第一次来路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