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木潮没否认。
想了很久,他还是告诉姜漾:“我昨天给姜老师打了个电话。”
姜漾又一骨碌爬起来,动静比刚才还要大,陈木潮没有看他,对他的反应不感兴趣,于是无所谓地阖上眼,不打算再多说了。
反正姜漾藏不住话,有想知道的会来问他。
只是过了很久,直到陈木潮意识都快模糊,才听见姜漾吸了吸鼻子,紧接着一只手从另一边伸到他的被子里,抓住了他的食指。
大抵是此刻心情极为不佳,急需安慰和依靠,但这举动让陈木潮感到唐突,他也并没有义务给。
按理来说他是彻头彻尾利己的人,他的体温在姜漾身上消耗0.1秒都能掐个表计算取暖收费。
但陈木潮顿了一下,过了几秒,才情绪没有起伏地把手抽回来,再把姜漾的手从被子里赶出去。
“他说什么了。”姜漾声音哑着,粗糙地像是被沙碾过,带着酥麻撕扯的痛感,让陈木潮的睡意也散了大半。
“没说什么,”陈木潮说,“跟我说给你办了一年休学,让你好好休息,另外麻烦我了。”
“别的我不知道,没和我说,你不用担心,我也没有了解的兴趣。”
姜漾又吃一瘪,僵硬又逃避地把脸捂在被子里。
如果说真诚是必杀技,那他现在已经被陈木潮的真诚杀到半死不活了。
陈木潮没说错,姜漾确实是像逃命一样逃来了路港,不让任何人知道他的下落才是最安全的做法。他撺掇父母离婚,给了名义上的亲生父亲一拳头和一水果刀,把代绮气进医院,每一件都算得上穷凶恶极,都算得上人生的案底。
狼狈不堪,灰头土脸,没有生活经验和能力,姜漾待在沙滩上数沙子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虽然是四肢健全的成年人,这几年被家里惯得像个废物。
即使这样,即使海水突然上涨,没过他的心脏口鼻和头顶,要他回家去就此低头和自首吗。
没有这种可能。
而姜知呈得知在逃嫌疑人的踪迹后,却没有将他缉拿归案,反倒让他好好休息,姜漾紧绷了一个星期的神经倏忽松弛下来,鼻尖有些酸,喉咙也发涩。
已经涨到胸口的潮终于退了下去,水压消失,姜漾居然没出息地控制不住情绪。
他想对陈木潮说“谢谢”,但陈木潮不会想要,不会将姜漾真心实意的道谢放在心上,甚至说不好是不是有意识地在帮他。
他最该感谢的人是姜知呈,姜漾下定决心,决定明天开手机,用新号码给姜知呈发个短讯。
想到这里,姜漾才反应过来了一般问躺在身边的陈木潮:“姜知呈去年刚换了号码,你怎么联系得到他?”
“嗯?”陈木潮已经快睡着了,语气变得不大冰凉,“姜老师专业技术享誉中外,桃李满天,J大也算出名大学,我为什么会联系不上?”
确实不难,只不过过程复杂一些。
“明天带你去银行。”听声音陈木潮是真困了,仿佛半截身子已经沉到梦里去,让姜漾一时间不知所措起来,无法分辨这对他来说的好消息究竟是陈木潮的梦话还是一时兴起的施舍。
“为什么?你不用上班了吗,怎么有空带我出去?”
你睡着了吗,很有兴致和我说话,他怎么说的,为什么有空。陈木潮闭着眼,觉得这个人怎么问题那么多。
不知道啊,不要问我,我懒得去想,也不知道为什么。
可能是你太能哭了,就算没哭出声我都知道你眼泪掉了半个枕头。
我破例带你去一次,你就别哭了吧。
姜漾的问题并没有得到陈木潮的回应,身边只剩下均匀绵长的,属于陈木潮的呼吸。
第10章 “姜漾效应”
“陈木潮你不去当机车车手真是浪费欸,”姜漾心有余悸地从陈木潮的摩托上下来,腿都软了,“骑这么快做咩呀。”
陈木潮不理他,拧了下把手,威胁姜漾动作快点。
直接把车骑走这事陈木潮是真做得出来的,姜漾快步走进银行大门,估算着数额取了两千多块钱现金。
再走回摩托旁边时,陈木潮正无所事事地弓着背靠在车头上抽烟,长腿往前伸直,眼睛从温和的空气里转到姜漾脸上。
“站那做什么,”陈木潮没理解姜漾为什么站在银行门口不动,“想当石狮子?”
“还是闻不惯烟味,介意我抽烟?”陈木潮没给姜漾回答的时间,但语速平缓地扔出一堆问题。
姜漾发自内心感谢他的大伯,感谢J大天文系的姜教授,为陈木潮愿意多开金口,姜漾与陈木潮打好关系提供了至关重要的外部因素。
也有可能是姜漾昨天的控诉起效了,但为什么三句嘲讽姜漾一次,陈木潮多说点话就这么不好对付,陪自己来一趟银行好像很委屈很不耐烦的样子。
他觉得陈木潮火气很大,可能是莫名其妙被姜知呈拜托了,但对着姜知呈没法说什么。
“没,”姜漾讪讪笑了笑,嘴上不敢对陈木潮有什么意见,“你抽。”
他重新爬上陈木潮摩托的后座,问他接下来还要去哪里。
陈木潮把烟从嘴里拿下来,反问:“你想去哪里?”
姜漾看了陈木潮一会儿,冒着再次被他嘲笑和不留情面说一顿的风险,说他想要去路港的菜市场买菜。
他不能真的在陈木潮家里做一只什么都不干的米虫。
而陈木潮一言不发,眼睛重新垂下来,面无表情地将手里的烟抽完了,烟头按在垃圾桶上的烟灰槽里,摩托驰骋的速度倒是比来时要慢些。
回家后,陈木潮比平时多浪费了五匙左右的食用油,厨房多开了十多分钟的抽油烟机和煤气,损失大半个卷心菜,一整粒洋葱,一颗小土豆,品尝到了姜漾费尽心思做出的,看不出食材原样的奇怪料理。
庄缪好奇地将脑袋探来,对着盘子中间的“食物”跃跃欲试。
“哥,好吃么?”庄缪风险防范措施做得好,首先进行的是民意调查。
陈木潮没什么表情,从脸上反馈不出好吃还是不好吃,但告诉庄缪:“还行。”
庄缪戒备心放下大半,筷子伸了出来,还没碰到碗碟,就被陈木潮的筷子截在了半路,借力送了回去。
“你干嘛啊,”庄缪说,“想吃独食啊?”
陈木潮头都不抬,给她夹了一筷子周颖月做的尖椒炒腐竹,“快点吃完,我还要洗碗。”
姜漾听陈木潮说“还好”的时候还抱着点侥幸,但他伸筷子的时候陈木潮就没拦了,于是他努力没吐出来,咽下去以后主动地说:“还是我洗碗吧。”
“行。”陈木潮笑了一声,但没多少愉悦。
“你怎么让客人洗碗。”周颖月说了陈木潮一句。
周颖月成为陈木潮法律意义上监护人的时候也才二十多岁,和那时没成年的陈木潮差不了多少年龄,以至于这辈分问题尴尬,谁都没拿亲戚称呼对方,常常是不加主语的“欸”和“喂”。
陈木潮说:“我本来就没想让他洗,饭做成这样,盘子别再给我砸了。”
目送陈木潮又进了厨房,姜漾自信心大受打击,郁闷地说:“周姨,陈木潮是不是不喜欢我?”
周颖月一开始也没多喜欢姜漾,在姜漾刚到路港的那个下午,周颖月和陈木潮站在庄缪的小学校门口,就着海风的腥咸,聊着压抑的天。
你老师的侄子?
来这里做什么?
不知道。
专门来找你的?
不知道。
叫什么啊?
哪个漾?
你问题很多,我不知道。
周颖月早就习惯陈木潮的说话方式和什么都不在意,都与他无关的性格,没再打听有关姜漾的个人信息。
“你还是对他友善点,客气点,”周颖月看着陈木潮弧度清晰高挺的眉弓,平淡地说:“这种好身世的孩子,我们惹不起。”
这一次,陈木潮没有再说“不知道”。
陈木潮没有遗传到亲生父母和善和自卑的性子,周颖月认为他更像自己,身上没什么人情味儿,但不可能抱错,陈木潮刚被生下来不久的时候她就看过的,而且那时她才十岁出头。
皱巴巴的丑死了,没现在好看。
周颖月又看了陈木潮一会儿,据她对这个同吃同住大半辈子的男人的了解,不太相信陈木潮说的“知道”。
但这时庄缪背着书包,晃着脑袋后的高马尾一跳一跳地走出来,她就先噤声了。
哥哥,什么哥哥?
你哥哥以前的大学同学,来家里玩,一会儿见到人要叫哦,我们要做有礼貌的宝宝。
哇,那我有好多哥哥,他和陈木潮比怎么样?
长得比他还好看吗?
陈木潮你打我头干嘛,不就叫一下你的全名吗,真是小气。
你怎么问题也这么多。
比我好看。
“周姨?”姜漾伸手挥挥,天真地笑着,“你怎么啦,吃不吃苹果,我今天下午去黄阿婆那里买的。”
眼前养尊处优的人,算得上最好的年纪,和路港格格不入,像找茬游戏里第一关,最突兀,最不能融入环境,最简单能被找出的那块物品。
但心是好的,人也可爱。周颖月识人数年几载,艰难长大,心眼多也复杂,此时再面对姜漾,却也无法再像初见时那样冷淡了。
很稀奇的是,陈木潮这几天的话也变得很多,虽然不太客气,周颖月想不明白为什么,勉强地将它们归类为“同龄人效应”。
但陈木潮几乎从不和她说上学时候的事情,每天像个闷葫芦一样,只会在码头和鱼店之间来回打转,着实不像个会说那些有意思的话的人。
所以把它归类成为“姜漾效应”,似乎要更合适些。
小漾哥哥也太厉害了,数学卷子上的最后一题都会做欸!
还给我说深圳的故事,而且他买的糖果比陈木潮买的甜呢。
没有人能不喜欢他呀。
陈木潮你又打我干什么!不是错觉!
本来就是!我没被收买!
哥,难道你不这样觉得吗?
周颖月对姜漾笑了笑,说她不吃苹果。
然后对他说:“我倒是觉得陈木潮很喜欢你。”
姜漾被周颖月一句“很喜欢你”砸进了一个很深的甜蜜陷阱里。
他听完就没状态,整个人丢了魂一样掉线,直到再晚些的时候回到房间,正好撞见陈木潮在脱上衣。
姜漾下意识颤抖着声音叫了出来,并心虚地迅速转身。
陈木潮觉得姜漾有病,很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换下来的长袖扔在床上,面色如常地路过他,进了卫生间洗澡。
水声比以前的八天都要清晰,姜漾不知所措地站在床边,接着坐了下来,然后躺在了陈木潮脱下来的衣服旁边。
姜漾脑子很乱,胡思乱想的本领也很强,但运转计算陈木潮心里想法确实是一项极其耗费精力的大工程,姜漾没想多久,衣服都没换就睡着了。
再次睁开眼,四周很静,没有水声,头顶的灯也灭了,而陈木潮理所应当地睡在姜漾身边,还是背对他。
姜漾适应了一会儿黑暗,看清陈木潮在棉被下的身体轮廓。
在姜漾不长的八天的记忆里,从没有陈木潮面对着他睡的样子,平躺也少见过,好像一直是背对他。
他不由得对周颖月的话产生了怀疑,不知不觉开始更加焦虑,有些患得患失。
变得这样敏感是不对的,姜漾严肃地从床头摸到了几天没动过的手机,打算在这个睡不着的时间点处理一下堆积许久的社会信息。
但姜漾被陈木潮影响得大约是有些严重,脑子不大好用,忘记自己手机声音没关,甚至能说开得很大。
首先是他手机的开机音效,非常欢快地短暂响了几秒,姜漾有些被吓到,手指还没来得及去堵住底下的出声孔,接着各种未接短讯的提示音就此起彼伏地伴随着震动开始胡闹,手机都卡死了,姜漾没法关掉。
陈木潮动了动,翻了个身,姜漾认命地闭了闭眼。
玩完喇。
陈木潮大约是刚从熟睡中醒来,眼睛睁开了一瞬又闭上,他睡得有些发懵,没第一时间发现是姜漾制造的噪音。
过了一会儿,他才哑着嗓子骂姜漾:“姜漾,你是不是有毛病。”
姜漾除了对不起对不起和对不起之外,想不出别的词说给陈木潮听了。
“我有毛病我有毛病,”姜漾把手机按灭了,双手包着它对着陈木潮的脸拜了拜,“您接着睡。”
陈木潮手臂折起来,放在脑袋下面侧躺着,还是闭着眼睛,含混地问姜漾:“几点了?”
姜漾看了看,说:“两点二十。”
陈木潮很深地吸了口气,又缓缓呼出来,看起来想要挣扎着清醒一些,让姜漾猜不透他是不是还要对自己说什么。
只是陈木潮现在面对着姜漾,又让他不太敢有动作了,觉得屏幕上的亮光都会晃到陈木潮的眼睛。
“不是要看手机么?”陈木潮突然出声,眼睛已经完全睁开了。
“啊,对。”姜漾这才打开手机看,一片未读短讯闪着红色,躺在他的收件箱里。
谁的都有,其中最多最努力要联系他的当属姜知呈,足足发了十八条短讯,打过二十多次电话。
最近一次的请求通话时间在前些天的傍晚,请求时间长达三十秒。
姜漾想要点开和姜知呈的通讯界面,但发现自己还没有做好准备。
他呼吸有点急促,藏在被子下的手脚都有点发冷,背上却出了汗。
会发什么,说他是风暴中心,罪魁祸首,在逃嫌犯,甩手掌柜,或者是不肖子孙,都可以,他确实也是。
即将要触碰上手机屏幕的食指指尖并不能很好地被大脑控制行为,它的颤抖纯属意外,而姜漾处理意外的能力很差。
姜漾的思想准备工作还未落实,躺在自己身边的那个人从被子里把手伸出来,单手握住姜漾手机的两边,只用了不大的力气就将那个冰冷的四方体机器从他手里抽走了。
“不想看就算了。”陈木潮帮他又把屏幕按灭下去,声音在离他很近的地方响起来。
姜漾静了几秒,有点低落地说:“没有不想看。”
陈木潮把手机塞回给他,问道:“那你就看,抖成那样做什么?”
姜漾不说话了,他觉得自己胆小又矫情,换做是陈木潮,说不定都不觉得自己碰到的事叫事,处理得也会比自己要好。
而陈木潮看起来没想这么多,好像是为了证实姜漾的猜测,觉得他不聪明,因此闭上了嘴巴,不再与姜漾搭话。
这时,姜漾有点想念深圳经常空无一人,要么打骂声刺破耳膜的那个家里,放在他床上的那只很大的兔子玩偶,大到姜漾稍微曲腿,也还是能缠上兔子的毛绒腿。
兔子玩偶的肩部关节被设计得十分柔软,可以被姜漾放在自己的脖子上,或者手臂上,制造出一种他正在被人保护,正在获得温度的错觉。
“你冷?”陈木潮问他,声音很低。
姜漾也不好意思说他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现在在想一只毛绒玩具想到眼睛发酸,就“嗯”了一声,肯定了陈木潮的猜测。
然后陈木潮犹豫了一会儿,姜漾又听他用刚刚那种,强行让自己清醒的方式呼吸了两三次,才对他说:“起来,跟你换一床被子。”
“我这床被子比较厚。”
陈木潮没有表情,既没有因为给客人睡薄被而羞愧,也没有对将自己带着体温的被子随意给一个对他有肖想之人而别扭排斥。
姜漾愣了一下,就几秒钟时间,陈木潮就像等急一样,很不耐烦地叫他快点。
“别感冒,”陈木潮说,“我不会照顾人,也没时间照顾你。”
语气比平时要凶一点,姜漾此时心思也比平时敏感,因此能感觉出来。
姜漾慢慢吞吞地把被子从自己身上扯下来,陈木潮就将他的那床厚一点的被子扔到了他身上。
带着体温和气味的,属于陈木潮的被子,给姜漾的感觉和那只兔子很相似。
他感觉自己正在被陈木潮拥抱。
然而陈木潮并没有太乐意被姜漾“拥抱”,和假装受凉的姜漾完全相反,他似乎是觉得热,被子只拉出一个角盖着小腹。
他不和姜漾说话,但看上去已经被姜漾打扰了睡眠的兴致,闭起眼睛只是短暂地休息。
只是没有再转过身去了,毫不设防地面对姜漾,让他的焦虑显得自作多情。
反倒是姜漾被他面对,不自然地又出了点汗,前一晚没洗澡,身体上的粘腻愈发明显。
“我去洗个澡,你睡吧。”姜漾坐直起来,想要下床,但门在靠陈木潮的那一边,姜漾这边的床沿靠着墙。
陈木潮大概没明白姜漾的暗示,一动不动地应了声,侧躺时宽肩得更明显,像牢牢围住姜漾的城。
“……”倒是还有一个办法,从床尾的线路逃生,但那里同样离墙体很近,硬要挤出去,脚踝可能会脱掉一层皮。
姜漾没办法,只好推了推陈木潮的肩膀,小声地说:“你让一让啊。”
陈木潮原本被姜漾吵醒也睡不了太久时间了,想趁着现在和三点半的这段空隙再休息一会儿,但姜漾层出不穷地在捣乱,并不给他这个机会。
他此刻觉得世界上不会有比姜漾更招人烦的生物了。
“你要我下床让你出去?”陈木潮又在嘲讽他,“直接跨出去不会吗?”
姜漾顿了顿,接着绝望又小心地往床尾挪,打算从陈木潮的小腿处跨出去。
三秒钟后,姜漾出师未捷,在视线模糊的环境里被自己原来的那床被子绊到脚。摇摇欲坠中,姜漾在掉下床和掉在陈木潮身上选择了英勇就义。
要是给姜漾一个陈木潮没有被他严重打扰睡眠的条件,姜漾可能会选择后者。
不过意料中坚硬冰凉的痛觉并没有出现,陈木潮抓温热的手掌住了他的手腕,用力让姜漾往床里倾斜,坐到了他的大腿上。
姜漾的皮肤很细嫩,又不是那种保护过度的软,带着韧劲与惯养的骄傲。陈木潮带茧的手掌覆上去,甚至不大能感受出什么触感。
不过他把姜漾拉回来那一下应该把他弄得疼,手腕上说不好都留了印子。
陈木潮放手很快,但姜漾坐在陈木潮腿上,像已经不知道自己的腿长在哪里了,他微微长着嘴,手掌也撑在陈木潮身上,一脸的傻气,是陈木潮最没有应付耐心的那类表情。
“真的连跨出去都不会啊。”不知出于何种目的,陈木潮还是应付了一下。
然而又过了一会儿,陈木潮看热闹的心情也没了,脸冷下去,姜漾同样面色复杂,甚至有些难堪。
因为姜漾脸也烫,心跳很快,只要陈木潮的感官系统没出问题,那应挺的东西,存在感并不算低。
“你是该好好洗个澡。”
冷水从姜漾的头顶淌过下巴,再滴到地上,陈木潮面无表情的脸却怎么都冲不掉。
姜漾根本就没有在陈木潮家的卫生间里解决的想法,因为总觉得这样有些无耻,像一只会吸血的蛭,这不满足那不满足,这也想要那也想要。
他又回到了缺觉的状态,浑浑噩噩地将头发擦到半干从卫生间里走出来时,陈木潮没待在房间里,厨房亮着昏黄的灯。
姜漾往厨房看了一眼,还是回到了床上,犹豫但固执地选择了陈木潮的被子,原以为自己再睡着会很困难,但没想到他才刚躺上去不久,就失去了意识。
“你是该好好洗个澡。”陈木潮的声音在嘈杂的梦里传来,三年后擅自回来的姜漾听得一清二楚。
姜漾,你对着谁都能起反应是吗?
姜漾,你住我家吃我家,现在还想睡我吗?
姜漾,姜教授知道你对我存的是这种心思吗?
姜漾,你不恶心吗?
姜漾做了噩梦,梦里陈木潮是一个刻薄尖酸的人,仗着姜漾无穷无尽的喜欢,最会洞悉他的思想,说出姜漾最不喜欢听到的话和质问,只是他知道陈木潮不会问出这种话,于是仅仅是心跳很快地睁开了眼。
睁开眼后,与梦里那间屋子的景观不相同了,天花板上的环灯换了,没有和陈木潮一起躺过的床,也没有带着体温的兔子替代品。
姜漾经常梦到从前,在华灯闪烁的深圳高楼,或是时差拨乱的异乡,梦到狼狈的初见和分别。
由于病痛和药物作用,姜漾没有立刻分清自己身处的时间点,想了半天,隐约记得陈木潮说要出去一趟,又忘了什么原因,好像还摸了他的手。
陈木潮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不知道是没出去还是已经回来了,头垂着,看不清脸。姜漾小声着试探叫了他一声,他也没有反应。
姜漾觉得自己的胃部舒适一些了,没那么不可忍受,于是坐起来,被子和衣料摩擦发出声音,然后是姜漾手机的震动声。
是姜漾在深圳的好友袁蓓,年纪相仿,自小相识,性向相同。
姜漾三年前躺在陈木潮边上打开手机,邮箱里那一堆的短讯就有他的一份。
他给姜漾发:“你托我查的那个人我查到了,发你邮箱,接收一下。”
过了两天又发:“你人呢,课都不来上?”
最后发:“一声不吭地休学是什么意思?”
姜漾过了一个多月,卡着邮件过期的期限才回:“活着,没死,我现在已经躺在陈木潮边上,你个没用的东西。”
当时袁蓓收到后,几乎是立刻给他来了电话,骂他,接着说恭喜,并不熟练地表达思念之情。
“他不知道你查他吧?”
袁蓓很关心姜漾的感情进展,这份他翻阅许多网站,动用许多资源编写出的资料详细得称得上侵犯个人隐私,最好还是不要让当事人知晓较好。
姜漾在陈木潮面前装乖上瘾,毫不在意地躺在陈木潮背后,在手机上翻阅资料,声音很甜。
“当然。”
陈木潮看过来,姜漾对他笑笑,说在和关系很好的朋友打电话,下次介绍你们认识。
袁蓓说他声音恶心死了,想吐。
“嗨漾宝,”袁蓓嗓门很大,说话语速也快,“追夫之旅如何?哄好了没有?我教给你的死皮赖脸之术效果是不是极佳?”
陈木潮在睡,姜漾便只能又缩回被子里,头也埋进去小声说:“你管呢,找我干嘛?”
没追到,没哄好,姜漾不好意思说,陈木潮压根不给机会。
袁蓓笑着说关心他,扯了半天才话锋一转,说:“听说你这次机车比赛选了Leal当对手,你明明不用小组赛就碰到他。”
“本来知道他要参赛,我和代阿姨都不同意你去的,你是不是在分组名单上动了手脚?”
Leal是英国籍顶尖机车赛车手,技术一流却酷爱耍阴招,由他导致的比赛事故算不上少,但偏偏抓不到直接的把柄,联赛主办方也从未对他实施实质性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