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也碍于北静王的好意,贾珠不得不喝下了比预计还要多的酒水。
一来二去,就半壶酒下肚。
得亏的是这酒并不浓烈,贾珠只有微醺。
只他想起从前与太子殿下的对话,到底是无奈笑了起来。果然如殿下所说,有时候就是避免不了这些应酬,不可能一直不喝的。
一个不起眼的奴仆悄声地走到了北静王的身后,不知说了什么,叫这位北静王的脸上露出了惊讶诧异的表情,忙起身往外走去。
贾珠有些困顿,低头与贾琏说了几句,吩咐郎秋要紧跟着贾琏后,自己偷溜出来吹风。
宴上的热意,叫贾珠的脸色微红,直到了外头被清风吹拂,这才好了些。他捂着头,往僻静的角落处走了走,等站定后,才长长吐了口气。
贾珠没想多待,舒服了些便打算转身回去,却不曾想,转头他就对上一个熟悉的人影。
正巧经过的朔方先生忍不住笑了起来,“怎会这般巧?”
贾珠的脸上也浮现了一个微笑,“我原本还想,来此不知可会遇到先生,想来这便是缘分。”
朔方先生是北静王幕僚,这种宴席他们能参与,但一般也靠不了太前。北静王府这么大,贾珠想要与朔方先生遇到,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朔方先生饶有趣味地说道:“这毕竟是我的主家,倘若是我使人来寻你的踪迹,故意与你碰上,也是说不定的事。”
贾珠大笑,“先生若是有事寻我,学生必定飞奔赶到,又何必如此麻烦?”
这几年,朔方先生在北静王府中,贾珠与他偶尔有书信往来,倒是很少提及到别的,都是学问上的事。
朔方先生在王府中并不如他所说的那般不受看重,最起码,他甚至知道半个时辰前,余国柱之孙余庆兰等人对他的为难。
朔方先生轻轻地说道:“余国柱和汤斌有旧怨。”
贾珠微讶,这是他不曾知道的事。
“汤斌在外为官时,余国柱曾与他起过龃龉,从此后,他们两人就有了旧怨。余国柱曾不遗余力地打压汤斌,但自从汤斌成为太子师傅后,抬头不见低头见,太子又算得上敬重汤斌,余国柱这才收敛了不少。”
可贾珠频繁出入汤斌府上,这是众人皆知的。
汤斌喜欢贾珠,也时常指点他。
闲暇时,贾珠也偶会去府上拜访,与老先生说话。
既有这份前因,余庆兰会不喜欢他,也是正常。
贾珠颔首,将此事记下。
北静王匆匆出去迎接的人,是他从来都没想过会出现在这里的人。
——太子允礽。
太子染病的消息,几乎传遍了整个前朝。康煦帝为此动怒,甚至处理了毓庆宫几个宫人的事,也并非隐秘,直到昨日,方才传出太子大好的消息。
北静王虽然不太参与朝政,可对这些事情还是心中有数。
眼下,这位太子殿下却突然出现在了贾府中,的确是叫北静王心中打鼓。
“太子殿下。”
北静王恭敬地行了大礼。
太子穿着一身淡黄色的服饰,头戴冠帽,面若桃李,俊秀的脸庞上带着懒散的笑意,那一身雍容华贵压得北静王不敢抬头。
他们这几个王算得上是皇室的旁支,但也没掌有什么实权,向来是远离朝政,一心安享富贵。
越是低调,才越容易在皇帝的手底下过活。故如忠顺王府那样嚣张的,还是少数。
北静王府与忠顺王府不太相同,一贯是避开纷争,行事也周到温和,故而太子的态度也尚可,亲自将北静王给扶了起来。
北静王谦卑地说道:“太子殿下驾临,当真是叫府上蓬荜生辉,小王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太子淡笑:“孤不过是想起今日乃是老王妃的寿辰,身为晚辈,自当前来贺寿。北静王不必多礼,权当孤是个寻常人罢。”
这个北静王喜好养士,各种享有清誉的名士都可以归于他的幕下。其名声在朝中还算是不错,但他有这样的爱好,便容易叫君上起疑。
故在两年前,北静王犯下几回错事,主动把把柄交到康煦帝的手中。倘若帝王不喜,当真要惩处北静王,这把柄也足以叫北静王翻不了身。
北静王识相,也识趣。
康煦帝喜欢这样的明眼人,敲打过几回,便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北静王府并未受损多少,却也免除了日后的麻烦。
不过经此一事,北静王出入更低调了些,也不再和之前那样肆意养士,平日里只读书拽文,倒是和贾政有几分相似。
太子略带恶意地想,怕不是因为这趣味相投,北静王才这般照拂贾府罢?
他不讨厌北静王,但也不多么喜欢他。
北静王欠身,毕恭毕敬地说道:“小王给太子爷领路。”
这位小贵人要是在他府上出事,北静王便是将自己碎了也赔不起。
真不知太子殿下是为何而来?
北静王一边在心里发愁,一边引着太子殿下往里走。初闻太子驾到,整个男客席面上都有些骚动,不过碍于礼节,大多数人还没看到太子殿下就都已经跪下叩拜,只能依稀听到衣裳布料窸窣的摩擦声。
太子殿下出现在北静王府上,自然是为了老王妃的寿辰来的。
北静王在带着太子殿下小心翼翼地往里面走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了贾珠的位置——当然,现在在那里的人,只有贾琏。
但北静王的心口一下子跳起来,紧绷着的神经放松了些。
是了,他怎么会忘记?
在这里,还有一个人能够让他们安心。
贾珠听到骚动的时候,根本没想到来的人会是太子殿下。他和朔方先生在外面说话,险些忘记了时间,说得非常入神,正是这突然来的骚动声,叫他们反应过来这里是哪里,让得他们相视一笑。
朔方先生温和地说道:“珠儿,你眼下的学问与见解皆是不错,但若是有机会,你应当出去走走。这天下之大,并非一个京城便能概括,你所困惑的一些问题,或许等你离开时,会得到解决。”
贾珠恭敬地朝着朔方先生行了一礼。
朔方先生已非他的先生,却仍如从前一般悉心教导,这如何不叫贾珠感动。
是时,有两个小厮打扮的人匆匆地朝着这里走来,他们两个看似方向相同,却并非谁为了一桩事。
小厮一个是来找贾珠,一个是来找朔方先生的。
贾珠听闻北静王找他,不由得看了眼朔方先生。朔方先生淡笑着说道:“王爷是个好主子,定不是什么坏事。”
贾珠一笑,与朔方先生辞别,便往宴席的方向走去。
他们的速度并不慢,在其身后,朔方先生和另外一个小厮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了过来,“……可以,危险的是……”
待他们拐弯后,便是什么声音都听不清楚了。
来接引贾珠的小厮只说北静王请他早些回到席面上,其他的却是什么都没说,这叫贾珠有些疑窦,又想不出有什么缘由,会让王爷如此。
回到席上,贾珠明显感觉到方才他出去时有些平静的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就好似是一滴水溅落了油锅炸/开般的躁意。他已经看到了好几个原本一脸倨傲不怎么与人说话的青年都放下了架子,与身边的人交谈,如此言行,却是叫贾珠挑起了眉。
这倒是稀罕。
避开来往的下人,贾珠好不容易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却发现贾琏不见了。在原来位置上的许畅连忙说道,“还请大爷不必担心,是方才大老爷来带走了琏二爷,郎秋跟着他一起去了。”
贾珠颔首,四下看了一眼,这才发现其他人的视线,正有意无意地在他身上打转。
方才发生了何事,与他有关?
……而这件事,也叫北静王知道,甚至还派人来找他?
贾珠:“许畅,方才可是发生了什么?”
他看向一直守着的许畅。
许畅刚想开口,这外头再一次变得喧哗起来,叫人忍不住看向外头。那声音由远及近,在一大群人的簇拥中,贾珠率先看到了一脸笑意的太子殿下。
太子身处人群,却是最引人注目,叫人无法轻易移开眼的存在。
朗朗如月,笑如星辰,倘若只看这张脸,太子是当之无愧的君子,如美玉在世。他的身边除了北静王跟随外,又多了几位相貌或是明艳,或是秀美的娘子,她们的脸上带着粉淡的红霞,与太子时不时说上几句话,好似交谈甚欢。
贾珠远远看到这一幕,漫不经心地吃了杯酒。
太子殿下只要能忍住他的脾性,光是这张脸与这份儒雅的言行,谁能不被太子所折服?
许畅跪坐在贾珠的身后小小声地说道:“大爷,你吃几杯了?”
贾珠看了眼自己的杯盏,又想了想,“应当是不多的。”方才出去吹风后,贾珠脸上的热意就淡了些,也不再上头得难受。
只他们说话的这片刻,那一大群人便入了席。
北静王早就叫人将自己的席面撤到边上,在最上头给太子殿下挪出来了一处尊贵之位。
在座又有谁能够高居太子之上?
北静王不想犯了忌讳。
“太子爷亲至,小王此处粗茶淡饭,还望殿下莫要嫌弃。”北静王轻笑着说道。
“北静王言重了,这一米一粒皆是百姓所耕种,只要能饱腹,便是好物什,哪有什么高低之分。”太子淡笑着摇头,不经意间避开了一位贵女的倚靠,“倒是孤来得匆忙,有失礼数。”
北静王引着太子往前走,眼角余光瞄到贾珠,心下松了口气。
“殿下,这……”
北静王刚想将太子领到席位上,却看到太子的眼神落在贾珠的身上,登时,他脸上的笑意就变了,那是一种更加明显,放松,又愉悦的神情。原本一直不疾不徐地走在前头的太子殿下迈开了步子,将身后的鬓香衣影抛在身后。
“阿珠。”
太子无视了身旁一应跪倒的男男女女,大步地走到了贾珠身前。
他将已经跪下的贾珠扶了起来,似笑似恼地说道:“早知阿珠也来贺寿,那孤便与阿珠一起来了。”
被搀着起来的贾珠抿着嘴角,堪堪将下意识要说出来“这不太合礼数”的话吞下去,“殿下。”他叫了一声,眼神往外一扫,示意殿下那些跪下的人还未叫起。
太子懒洋洋地站在贾珠的身旁,“都起来罢,莫跪着了,这是老王妃的寿宴,还是多多为老王妃贺寿吧。”他三言两语地将话丢开,便拖着贾珠在他的席位坦然坐下,丝毫不看那高高在上的位置。
好似他来,便是为此。
北静王下意识说道:“太子殿下,此处与您,不太相配。”
太子昳丽的小脸上露出古怪的微笑,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搭在贾珠的肩膀上,宽大的袖袍垂落下来,纤长的手指落在贾珠的胸前,端得是一派写意风流,慵懒放肆。
他扯着贾珠垂下来的头发,半心半意地说道:“阿珠在这,有何不配?”
太子执意如此,纵是北静王也是无法。
于是这宴席便这般僵硬地重新开始。
偏生太子坐在贾珠的席面上,比他还要上位的客人纷纷不敢落座,哪怕是北静王也不敢落座上方,便只得一个个往下挪。
贾珠看着这场闹剧,有些哭笑不得地说道:“殿下,这样怕是不合适。”
“有何不合适?”太子懒散地笑了起来,“阿珠,便是我再折腾一百回,他们也得忍着。”
“殿下,不高兴?”
贾珠侧头,看着近乎倚靠在他肩头的太子。
他的几缕头发还落在太子的手里,被他捻着,细细把玩着。
允礽眨了眨眼,“我这看着不是挺乐呵的吗?”
“殿下要是高兴,就不会平白无故折腾北静王了。”贾珠无奈地说道。
太子挑眉,摇头,“我折腾他,可不是平白无故。”
他笑吟吟地看向落座下首的北静王——因为太子不肯上座,所以连带着北静王与相邻的人只能全部挪开,哪怕看起来非常奇怪,叫原本布置妥当的席面空出了一小片,但他们还是不得不如此——北静王迎着太子殿下的视线,露出一个谨慎微小的微笑。
“北静王喜好养士,整个王府,他豢养的幕僚不少。但在五年前,这数量还可以翻上一番。”
太子的话懒洋洋,却叫贾珠的眼睛瞪大了起来。
“……他,有过……”
贾珠到底没将那句话说出来。
“未必。”允礽盯着指尖揉搓来去的发丝,有些蠢蠢欲动,但不好将贾珠的发饰在这里扯开,还是给忍住了,“他要是真的起了那样的念头,阿玛不会容他。”
不过,北静王这样的行径,肯定是叫人戒备的。
“不是有坏心思的,反倒是更麻烦,”太子趴在贾珠的肩头上轻轻地说道,“要除了吧,有些可惜。不除了吧,又碍事。”
好在,北静王到底是意识到自己的碍事。
贾珠听完这些陈年旧事,侧头看着还趴在自己肩头的太子,“殿下不觉得,这姿势看起来不太得体?”
“我是得体的人吗?”
“是。”
贾珠严肃地说道,然后将太子的胳膊从自己的肩头扯下来,捉在手心,“尤其是在这般多人的时候,殿下更应该在乎自己的言行。”
“他们都不敢抬起头。”太子兴意阑珊地扫了一圈,胆敢往这里瞧的人都立刻低下头,不敢和太子对视。
故而,在贾珠看去,便一个个都如同鹌鹑低着头。
贾珠:“……”
今日来参加宴会的人,怕不是得后悔,被太子殿下这般折腾。
当然,这只是少部分人的想法,还是有许多人敢于在这个时候冒头,想着借这个机会与太子殿下说话,能混个脸熟更好。尤其是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与殿下饮了杯酒后,更能感觉到其他人的躁动。
于是乎,上赶着来找太子的人络绎不绝。
不知怎的,太子对吃酒这件事来者不拒,居然一连喝了七八杯,叫贾珠的脸色微白,忙拦住了太子的动作。
允礽吃多了酒,唇边带着淡淡水色,艳红得过分。
他拄着胳膊,抵着额头,笑吟吟地看着贾珠,“阿珠,怎么了?”
贾珠:“殿下的身体刚好,本就不该吃这么多酒。”
太子装模作样地思考起来。
——的确是装模作样。
不管是太子还是贾珠,都非常清楚,太子的身体其实没问题。
这不过是贾珠在委婉地劝说太子殿下不要吃多了酒水伤身,尤其是方才这一杯杯往下灌,看着不似吃酒,反倒是在吃什么茶饮般。
还不等太子说话,站在前头的余庆兰便微微蹙眉,“贾珠,太子殿下想做什么,自然有殿下的理由。”
方才与太子说话的人,正是他。
贾珠不疾不徐地说道:“殿下自有自己的喜好,可是大病初愈,本就不该多食酒水,这是医嘱。乃是宫中太医所言,倘若余公子不信,便去问问太医院的李太医罢。”
太子脸上的笑意更大了些。
哪来的医嘱?
阿珠这张口就来的本领,倒是越发厉害。
这一本正经的严肃模样,看着还挺是那么回事。如果不是从太子这个角度,能看到贾珠不自觉掐着指尖的画面——怕是也要给阿珠骗了去。
余庆兰的脸色有些难看,他捏紧手中的酒杯,冷冷地说道:“区区一个太医,殿下这般尊荣,何必听从?”
贾珠看着余庆兰的模样,就好似在看一个蠢货,慢吞吞地说道:“余公子这话便是有些奇怪,太子殿下大病初愈,倘若不听从医嘱,而是胡乱饮酒,这后果,难道府上,难道公子能够承担得起吗?”
余庆兰一时语塞,半晌,愤愤地说道:“你这般当着太子殿下的面指责东宫,岂非亵渎,岂非有罪?”
贾珠眨了眨眼,从方才那段话里扒拉出一句“胡乱饮酒”,硬要这般说,的确是言辞上不太稳重。
……毕竟开喝的人是太子自个儿。
贾珠慢吞吞地说道:“殿下,方才我之言辞过激,亵渎殿下名誉,还望太子恕罪。”
从方才他们说话,太子手头上这杯酒就一直拿捏在手中,并未真正饮下,只是时不时转动一二。
待听到阿珠不含多少歉意的话,太子眼底终究是泛上了笑意。
只他对贾珠笑着,手里的酒杯却看也不看就甩了出去,狠厉的力道掼在了余庆兰的额头上,杯中酒立刻洒落了他一身。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叫余庆兰吓了一跳,额角红肿不说,也惨叫了一声。
酒水撒了他的眼睛里,涩疼得他眼睛都快睁不开。
太子的眸子望来,白的白,黑的黑,泾渭分明,透着森冷的戾气。
不过一瞬,便从面对贾珠的温和笑意转变成一脸的漠然冷酷,昳丽漂亮的小脸上露出傲慢之色,“你算是什么东西,敢在孤的面前大放厥词?”
余庆兰一惊,顾不上去擦拭脸上的酒水,猛地跪倒在地上。
太子眉间的戾气暴起,盯着余庆兰的眼神丝毫不复之前的和煦,那阴翳冰冷的压力,叫余庆兰连求饶的话都哽在喉咙,一句话也说不得。
“你在叫谁认错呢?”他勾唇,眼却冷,“阿珠吗?”
太子殿下此意,摆明了是嫌弃余庆兰。
北静王暗暗叫苦,可这场面已是闹成这样,他身为主人自然不好不出面。
“太子爷,余庆兰御前失礼,不过该是酒意上头,一时冲动……”
北静王小心翼翼地说道,嘴巴倒是有些苦涩。
果不然,太子的视线从余庆兰的身上平移到北静王,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透着十足的威慑。
殿下的年纪还小,可光是这么看着,就已经叫他们背后冷汗狂流。
北静王都生怕太子的下一句话便是“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砸在他身上,那届时跪倒在地上的人,便又多了一个。
太子不说话,其他人也不敢说话。
戏台上咿咿呀呀,戏子还在低低吟唱着昆曲,好似台下的纷扰,与他们所吟唱的故事没有半分关系。
贾珠站得久了,方才被压下去的酒意有些上涌。
他捏了捏鼻梁间,声音有些软绵地说道:“殿下,今日是老王妃的寿宴,还是莫要闹得这般难看。北静王的话倒也是不错,若您不喜见他,便叫他家去醒醒酒,不要在您眼前晃悠便是。”
贾珠开了口,便见得太子身上冷冽漠然的气势收敛了些。
太子信手取了贾珠的酒杯,将杯底的半口给吞了。
“阿珠说得在理,是孤纵性了。”太子牵唇一笑,竟是无比的温和,“这也不是什么值当的事,北静王,阿珠呢,我就带走了,余下的就交给王爷处置吧。”
他扯着贾珠站了起来,漫不经心地眨了眨眼。
“孤相信,王爷会给孤一个满意的交代。”
贾珠被扯着往前走了几步,端看太子的背影懒懒散散地摆手,“无需相送。”
一路步去,人潮跪倒在地,拜送太子。
贾珠落在身后半步,却似并肩,与殿下一路同行。
北静王叹了口气,目送着太子和贾珠离开,又看向还跪在地上,浑身僵硬的余庆兰,只得先叫来下人将他搀扶去换了衣服,而他则是在前头安抚好宾客的情绪后,又匆匆带着人回了书房。
余庆兰就在那处坐着,脸色铁青得很。
北静王刚一进门,头上的束发银冠都险些要因着他的摇头掉下来,“你说你作甚不好,偏是要去招惹贾珠。”还是当着太子的面,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余庆兰今日吃多了酒,一时上头,闻言也面有愧色。
只方才这一出着实难堪,余庆兰脸上的红肿一时间消不下去,而等出了这个门,这日的事情必定会广为流传。
余庆兰一想到那个时候整个京城都在议论纷纷,脸色越发难看。
北静王从前和余庆兰算是有些交情,偶有往来,若非如此,也不必刻意为他说上一句话。但眼下之事,太子将后续交给了北静王,就将北静王陷于尴尬的境地。
余庆兰的嘴巴蠕动,才挤出来几句话,“……我非是故意。平日里与那贾珠也少说什么,就是今日吃多了酒,一时冲动……”
北静王皱眉,王府与贾家素有交情,余庆兰这话他可不爱听。
说到底,便是从前心中有着旧怨,或是看不起贾珠,不然也不会搞成这般。叫北静王更不乐意的是,余庆兰这些人瞧不起贾珠,那一直与贾府相交的北静王,在他们心中又算是什么?
正在北静王思忖时,外头响起了敲门声,说是后院老王妃派人来传话。
北静王让余庆兰稍坐着,自己出去了一趟,却发现来的不是老王妃院子里的丫鬟,而是他的幕僚之一,朔方先生。
朔方先生拱手,“王爷,某方才已经听过前院的闹剧,不知王爷可曾想好善后的法子?”
北静王喜欢朔方先生这种有话直说的习惯,叹了口气摇头,“若是别的也就罢了,余国柱可是户部尚书,又和明珠交好。本王如何能惩处得了他?”
太子将这个烫手山芋丢给他,对北静王何尝不是一种折磨?
朔方先生笑着说道:“王爷,您何须为此担忧呢?太子爷将这件事交给您,可这教子无方,本就不是您的责任,本就该刮骨去毒。”
北静王一下子明了朔方先生的意思,缓缓笑了起来,“先生说得不错。”
凡事应该追根溯源,对症下药。
归根究底,余庆兰不过余国柱之孙,得罪了便得罪了,那又如何?
毕竟,余国柱只会比他更害怕。
“殿下,殿下!”
马车内,那淡淡的酒气叫贾珠自己都不适应。
开口叫了两句,便用袖子捂住了嘴。
方才一路大步出来,贾珠迎着凉风,面上却更加烧红,晕得很。
“阿珠对那些人这般心善作甚?”太子忍耐地皱眉,“人善被人欺,何必给他们好脸色?”
贾珠的双手交叠,正捂在嘴上。
宽大袖子落下,随着马车的晃动时不时摇曳。
他清亮的眸子微弯,染着笑意,“他们是为殿下而来的。”
“阿珠是想说是我的错?”太子佯装恼怒地说道。
“招蜂引蝶的人,是殿下才是,非我之过。”贾珠软绵绵地笑着,“难道……不是吗?”
他软软地倚靠在太子的肩头上,又直愣愣地坐起来。
允礽好笑地看着贾珠这反复折腾的动作,“你靠着便是,起来作甚。”话音又转回方才的话,“……阿珠所言,招蜂引蝶这几个字,未免也太过难听了些。”
话是这么说,可太子的声音却是带笑,连一点怒色也无。
“不理他们……”贾珠打了个嗝,藏在袖子里的双手更加用力地捂住嘴,就叫声音越发软糯,“都不是喜欢的人……不可以和殿下靠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