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总比飞页中写的,高喊着“不公啊不公啊”,看着天空转圈圈来得强。
马健说得没错,他没得选,可即便带着镣铐,他也要竭尽全力,给自己挣出一个最好的舞台。
林导有意考验他,将几个镜头连在一起,拍摄时一镜到底,结束后,全场工作人员都被江朔的表演所震撼。
这边整个B组忙得如火如荼,天上逐渐飘起绵绵细雨,不远处的巷口,几人撑着伞立在雨中,居于首位的男人面容英俊,一身黑色西装,肩上搭着件厚重外套,气场强大得叫人无法忽视。
陆邵坤望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不着痕迹地眯了下眼睛。
周悦帮他撑着伞,看完整段表演,不禁感慨,“演得真好。”
远处,余总一行人走了过来。
周悦偏头看了一眼,“陆总。”
陆邵坤纹丝不动,目光只凝在那一处,“看完。”
“赶紧,雨越下越大了。”
雨势逐渐转大,雨点砸在脸上隐隐作痛,林导不禁大声催促。
工作人员立刻加快动作。
没人送伞,江朔只好躲在屋檐下,被落下的雨帘打湿了身上的衣服,寒意贴着皮肤一个劲往骨髓里钻,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望着天边堆积的云层,不知为何,竟想起那天暴雪时分,阿尔卑斯山上的天色。
“陆总!”走到近处,余总笑着和陆邵坤打招呼,身边跟着自己的小儿子余修厉。
陆邵坤这才转开视线,视线掠过余总的二子,落到他的脸上,浅浅一颔首,“余总。”
余总言语间很是骄傲,“跟你介绍一下,我儿子,余修厉,就是这部《红尘》的男主角。”
余修厉身上还穿着戏服,一身绛紫色长袍穿在他身上,在阴沉的天色下,显得肤色发黑。
亦尊集团是目前国内最大的娱乐集团,尤其在电影及电视剧制作方面,当属业内龙头老大,旗下更是拥有数家上市公司,财力极为雄厚,因此余修厉的态度很是恭敬,“陆总您好。”
陆邵坤看他一眼,淡淡收回视线。
余总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哟,这是在拍哪一段?”
他有意让儿子在陆总面前多表现表现,于是看向余修厉。
片场,一身破破烂烂的男演员蹲在地上,姿势像只狗,一张脸涂得又黑又脏,看不清面目,正眼巴巴盯着街对面几个乞丐手里的包子。
余修厉眼中浮现一丝得逞的阴冷笑意,“没什么好看的,这人我知道,演技太差了,老是拖慢进度,不知道被导演骂过多少次。”
话音落下,周悦偏头看了他一眼。
“这样啊,”余总听了直皱眉,心想自己投资两个亿的项目,怎么塞这种人进来,“那我们走吧,去别的地方看看。”
“陆总?”
陆邵坤充耳不闻,视线定格在那演员的脸上,然后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
片场工作人员拿着板子。
“《红尘》B组,第135场,第六镜,第一次。”
岳不宁嘴角流下口水,冲那几个乞丐扑过去,形似疯狗。
“吃的,吃的——”
“妈的,居然敢抢老子吃的!”
脸被摁进冰冷的泥水里,一只草鞋踩在上面,用力碾了碾。
岳不宁死死护着手里的包子,一边拼命往嘴里塞,一边被这群乞丐痛殴。
包子屑掉进泥水里,脏成了黑色,被他一把抓起来,不管不顾地塞进嘴里。
“我去,这也太拼了——”
现场围观的工作人员忍不住小声嘀咕。
和着泥水的包子有一股泥腥味,江朔忍住翻涌而上的呕吐感,像个真疯子,嘴里啊啊叫着。
就在这时,一只脚趁乱,踩在了他的右手小拇指上,并且狠狠地碾了碾。
江朔的脸顿时痛得变了形,强忍着才没有叫出声。
“卡!”林导完全没注意这个细节,“好,这条过,赶紧准备最后一个镜头。”
江朔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安静地等工作人员准备,只是抬头看了一眼。
那个扮演乞丐的场工心虚地撇开了视线。
刚才那一镜落在巷口一群人眼中,或多或少都有些冲击,周悦眉心一耸,心想这年头,有些演员连泥水多的路都不肯多走几步,敢吃掉在泥里的东西,这么敬业的演员实在是不多了,而且这人看着,似乎还很年轻。
而余修厉的眼里却只有得意,江朔越惨,他就越开心,不过是个蹭着他一起被打包进组便宜货,却整天想着抢自己的风头,活该。
“陆总,雨越来越大了。”周悦出声提醒。
伞下的人却突然往前走了一步,周悦一惊,赶忙跟着挪上去。
余总已经很不耐烦,但陆总似乎越看越起劲,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干陪着。
因为淋着雨,又经过刚才这么一通折腾,江朔脸上的妆掉了不少,头发贴着头皮,露出了原本的五官。右手小拇指火辣辣地痛,被他放进泥水里,用冰冷的泥水稍作缓解。
工作人员过来,给他手里换了个包子。
“《红尘》B组,第135场,第七镜,第一次。”
包子外面的皮已经被雨水泡开了,江朔张嘴咬下一大口,吃在嘴里就像是糊掉的面疙瘩,又淡又恶心。头顶几个乞丐骂骂咧咧,对着他拳打脚踢,那些场工听林导的吩咐,看似每一下都用了狠劲儿,实际上打在身上根本毫无感觉,只有一个人,每一脚都朝他肚子上踢。
那人浑水摸鱼,这次给他来了个狠的,一拳落在江朔额角,江朔演到一半,只觉得大脑嗡的一声,随即眼前一黑,歪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岳不宁死了。
“卡!”
林殊只当是江朔演技太好,开心地站了起来。
“快快快,去把人扶起来!”
他站在雨里大声催促。
有个工作人员撑着伞跑过去,拉了下江朔的手臂,“喂?”
江朔倒在泥水里,睫毛被雨水打得一颤一颤,那人叫了几声才回过神。
雨越下越大,雨点噼里啪啦打在身上,打得浑身上下哪儿哪儿都疼,江朔脑袋发昏,鼻孔里不小心呛进泥水,咳嗽几声,呸呸吐掉嘴里的泥,慢慢睁开眼睛。
谁知一睁开,便对上了一双眼,阴沉的目光似曾相识,隔着重重雨帘,仿佛梦境般,直逼入他的眼中。
“欸,你们听说了没,今天投资人要来,据说还带来一位大佬——”
原来那个所谓的大佬,真的是他。
雨水顺着脸颊滑落,汇聚成一股股,流过下巴,最后凝在喉结,滴滴答答落进泥里,溅起细小的水花。
工作人员在头顶不耐烦地催促,江朔匍匐在地,喉结上下一滚,远远地和陆邵坤对视。
眼前的整个世界都淡了,以及那些环绕在他周围的人群,陆邵坤一身黑色立于伞下,滂沱大雨浇灌,影视城巍峨高耸的布景,压不住他满身倨傲冷肃。
江朔知道陆邵坤认出他了。
他实在狼狈,身上穿的衣服又脏又臭,泥水渗进头发里,乱糟糟地像个鸟窝,脸上的化妆品斑驳成印,嘴角甚至还有几粒包子屑。
被人踩到红肿的小拇指在泥水里动了动,江朔张开嘴,想说点儿什么,却又发不出声音,然后,眼睁睁看着陆邵坤嫌恶地皱起眉,转身离去。
被簇拥着,被谨慎地讨好着,在雨中渐渐远去,余修厉打着伞走在一旁,偏过头和他说话,嘴角高高扬起,看起来心情很是不错。
江朔肩膀一松,清晰的雨声和说话声骤然灌进耳中。
“快起来!别挡着别人干活!”工作人员失去耐心,丢了把伞到他手边,起身忙别的去了。
江朔默默捡起伞,用手抹了把上面的泥点子,撑开,慢慢往酒店的方向走。
周遭一片忙乱,林导不知道去了哪儿,一部剧杀青两次,这回是无论如何也没人给他送花送蛋糕了。江朔有些茫然,仿佛一场大雨严重干扰了脑中的导航,他竟迷了路,在影视城里漫无目地走着。
路上遇到几位群演,蹲在路边的屋檐下等着放饭。
他想,十块钱的饭盒,八十块钱一天,那些人就这样在这偌大的影视城里一天天打转。
“你们那儿中午吃的啥?”看他潇潇洒洒走过,有个群演扬声问他。
“红烧肉!”江朔笑着回了句。
“好嘞!”大哥挺开心,和他道了声谢,扭头和身边的人说着什么。
“江朔?”
突然,身后传来一个迟疑的声音。
江朔回头,看到身后的女人,脸上顿时露出惊喜的表情,“你认识我?”
他心想化成这鬼样子都能认出来,肯定是个死忠粉没跑了。
女人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尴尬道,“真的是你?我刚才看你走过来,还以为认错了。“
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她小心翼翼地问,“学长,你怎么跑剧组来当——”
“群演了?”
“……”
“不是群演,”江朔干笑两声,扯扯身上的衣服,“剧情需要而已,不好意思,你是——”
“我是张洁啊,我们以前一起在学校文艺部,”张洁笑容腼腆,“你可能不记得我了,我帮你化过妆的。”
奇怪,明明也就过去两年,大学里发生的一切,却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江朔的眼神有些恍惚,片刻后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张洁看着他,内心很是唏嘘。
曾经传媒大学的校草,如今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你现在毕业了?”江朔笑着问。
他这一笑,除了脸上有点脏,眼神和表情几乎和当年一模一样,时隔多年,张洁眼前不禁再次浮现那个站在学校大剧场舞台中央,手举话筒,神采飞扬的男人。
她当年就是江朔的众多迷妹之一,顿时红了脸,羞涩道,“还没,我考研了。”
“恭喜你啊。”江朔真心地说。
“对了学长,我记得你当时和我说以后要考研的,怎么进娱乐圈了?”张洁很是不解。
江朔并非表演专业,若说是被人发掘入的行,那也不应该混得这么——惨。
江朔笑得坦然,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家里出了点事,演戏来钱快。”
“……”
张洁缓了缓才接受如此直白的解释,随即面露关切,“那现在解决了吗?”
江朔眨眨眼睛,“再接再厉吧。”
张洁被他逗笑了,又觉得难受。江朔以前在大学里真的非常出名,成绩好,人也帅,老师同学都很喜欢,明明应该有更好的前途,如果因为家里的缘故被拖累,那真是太可惜了。
“这是什么表情啊?”江朔失笑,抬手想摸摸她的头,觉得手脏,又收了回来,“我本身也挺喜欢演戏的。”
别人家里的事也不适合多问,张洁双手握拳,表情可可爱爱,给他打气,“那学长要加油啊!”
江朔笑着点点头,“谢谢,你也是。”
两个人又聊了几句,告别张洁,江朔撑着伞继续往前走,雨点打在伞上劈啪作响,他已经忘了这条路通向何方,只是走着走着,突然笑了一声,低头揉眼睛,结果揉了一眼的沙子,顿时痛得嘶了一声。
换好衣服回到房间,江朔洗了个澡,先给林导发了条信息,感谢他这两个月来的帮助,祝他接下去的拍摄一切顺利,然后坐到床边,看着地上两个沉重的大行李箱,两只手撑在床上,苦恼地皱起眉。
现在全公司唯一一辆保姆车几乎成了余修厉的私人座驾,影视城这地方也没法打车,他该怎么下山呢?
早知道刚才应该问问林导。
打电话给酒店前台,前台说影视城门口有大巴,随后给他发来一张时刻表。
江朔查了一下,距离最近一班车还有两个小时,时间充裕,便关上电脑,定了个闹钟,被子一卷睡了过去。
两个小时说长不长,却堪堪够江朔做一场梦。
他梦见自己第一次见到马哥的场景,略显陈旧的办公室里,听完他的叙述,马哥拧眉盯着他看了许久,看得他后背冒汗,然后起身出去,拿了份合同进来。
看到那句“公司抽成百分之九十——”,江朔陷入沉默。
“你要能接受,我们就签,说实话,你这种情况,那些大公司根本不可能签你。我们现在也是冒了很大的风险,但你条件又确实不错,我觉得在可操作的范围内,你有一定的价值,让我愿意冒这个险。”
梦里,江朔依然能感受到自己当时的心跳,签字的时候,握着笔的手都在颤抖。
眼前的画面凌乱又杂碎,在那之后,他开始了无止境的培训和试镜,从最普通的平面广告拍起,严寒酷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没有一天能够睡得踏实。
怕试镜又不通过,怕已经签了的合同再次作废。
他可以为了一句来之不易的台词对着镜子练习一百遍,也可以在冬天义无反顾地跳进飘着冰渣的水里,他可以为了保住角色忍气吞声,也可以为了得到更多的机会卑微讨好,他可以在直播的时候媚粉卖弄姿色,也可以为了傍上金主放下全部的尊严,他什么都不怕,他只怕没有工作,怕自己赚不到钱。
总导演意味深长的目光,副导客套虚伪的笑脸,姜玲玲吃瓜看好戏的模样,其他演员排挤漠然的面容。余修厉朝他得意洋洋地举起手里的咖啡,周围一片扭曲狰狞的面目,笑声晏晏,和乐融融。
林殊导演的声音在这片混杂的画面中浮现,“你是个好演员,江朔。”
他想赚钱,也想做个好演员。
于是江朔抛开那些,低头费劲地打开剧本,剧本上的字一片模糊,他很努力地想要看清,不停揉眼睛,揉得手背一片湿润,剧本上的字却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拧成一团,拧成一股绳,缠在他的脖子上,勒得他喘不过气。
他慌张地翻看手里的剧本,下一页却怎么也翻不过去,两页纸黏在一起,他用手指扣,却无论如何也扣不开。
天上下起雨,他抬起头,看到自己站在申港传媒大学的门口。
一个身影立在雨中,笔挺的黑色西装,肩上压着一件沉甸甸的外套,如一道浓墨挥洒在天地间。
陆邵坤撑着伞,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江朔突然觉得无法呼吸,在梦中剧烈挣扎。
“学长?”身后有人迟疑地叫他。
“江朔——”
“江朔——”
越来越多的声音涌来,熟悉的,陌生的,友善的,质疑的,嘲弄的。
江朔想逃,想逃到空无一人的地方,但被无数声音包裹住,根本寸步难行,他尝试着向前走,然而刚迈出一步,对面的陆邵坤随即露出厌恶的表情,仿佛看到了什么唯恐避之不及的东西,转过身,迈着大步,头也不回地走了——
雨帘逐渐吞噬那个冰冷的背影,江朔猛地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被闷在被子里,已经满头大汗。
闹钟就在这时响起,他伸出手,忽然愣了一下,然后抓起手机,关掉闹钟,抹了把脸,掀开被子走进浴室。
洗完澡,江朔又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确定没有拉下的东西,拖着行李去赶车。
“大巴啊,影视基地大门出去,沿着山路走十分钟。”前台工作人员说道。
“十分钟?”看着酒店外头的瓢泼大雨,江朔咂舌。
“你是演员?”那人斜眼看他。
江朔讪讪点头。
“怎么混成这样,现在演员不都一堆助理,还有专车接送?”
说完,翻个白眼走了。
江朔,“……”
手里拖着两个行李,也没办法打伞,江朔第一次深刻地感受到了丰山影视基地的巨大,等走到影视基地门口,他身上这件防水羽绒已经全部湿透,沉甸甸地挂在身上,还在往下滴水。
将沾在额头上的刘海全都耙梳到脑后,江朔抹了把脸,深吸一口气,加快脚步朝车站走去。
还有十分钟,很快。
此时的雨势已经大到快要看不清脚下的路,整座山仿佛笼罩在一片巨大的灰色幕布之下,绵延的山林,枝叶被浸得深暗,厚重且沉闷。
一辆奔驰缓缓驶出影视基地。
若非陆总下午有个极为重要的会议,现在也不至于冒着瓢泼大雨赶路,而且还是山路。
司机将车开得很慢,周悦留意到前面的人影,出声提醒了一句。
“小心那里有人。”
雨声扰得人难以静心,陆邵坤难得不在车上工作,闻言漫不经心地往那处看了一眼,视线随即定格。
冷风卷着雨声灌进耳朵,江朔根本听不见任何声音,一边默默计算着时间,一边埋头赶路。
他身上的衣服,从里到外,全都湿透了,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身后露出的两节手腕因为拍戏时不规律的作息,瘦得只剩下细细一截,仿佛一掰就断,手指则牢牢扣着行李拉杆,能看到第二节的关节被勒到泛紫。
身上被人打出来的淤青隐隐作痛,江朔咬着牙,调整了一下拉行李的姿势,避开右手受伤的小拇指。
周悦自然没认出这人是谁,只是见他下这么大的雨还在赶路,不禁皱起眉,下意识看向后视镜。
陆邵坤神情漠然,视线却始终落在那人身上。
他想起两个小时前,那个匍匐在雨中泥潭里,怔然望着自己的男人。
怎么把自己搞成那样?
当时的他在心里这么想。
要说这是自己睡过的人,陆总都觉得难以启齿。
而此时此刻,他的眼里看着,脑中浮现出的,依旧是那句话。
怎么把自己搞成那样?
陆邵坤皱起眉,眉心拧出一个浅浅的川字。
“开过去。”
司机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周悦先反应过来,用眼神示意司机赶紧的。
奔驰慢慢滑停在江朔身边。
江朔吓了一跳,停下脚步回头,看到一扇车窗在面前缓缓落下,露出一双幽深的眼睛。
陆邵坤?
江朔微微睁大眼睛。
他比之前更加狼狈,眼眶不知为何变得通红,乌黑的刘海水藻般黏在额头上,嘴唇冻得发青,看到他之后,嘴巴惊讶地张大,露出里面不断打颤的牙齿。
陆邵坤无语地看着他,心想算了,到底是自己睡过的人。
“一个问题,回答对了,就上车。”
滂沱大雨中,陆邵坤看着他,声音漠然。
江朔咽了口口水,像是下意识的,在他的凝视下,轻轻点了下头。
“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到底想要什么?
江朔记得这个问题,陆邵坤曾经问过他,当时他说自己心动。
此时此刻,江朔只想为这个回答大笑,原来如此,他当时如果说出实话,是不是一切早都迎刃而解?陆邵坤是什么人?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他的眼中只有利益,只有能够带给他利益的人,才是他真正看得上的人!
他不要动心,更不要什么真心,他要的是他的野心,他要看到他的野心!
江朔心跳得很快,看着陆邵坤,眼神逐渐变得火热,那是在他心里埋了整整两年的火,现在从他发紧的喉咙里,毫无保留地,赤裸裸地展示出来。
“我想红。”
江朔的声音和身体都在发颤,却不是因为冷,被冷风冷雨浇得苍白的面目上,一双漆黑的瞳孔亮得惊人。
“陆邵坤,我想红。”
陆邵坤露出满意的微笑,升起的车窗,窗缝中丢出两个字。
“上车。”
作者有话说:
陆邵坤:算了,好歹是我睡过的人
雨声被夹断,车厢回归静谧,过了几秒,已经升起的车窗突然被轻轻敲响。
司机还在懵圈当中,见状看了眼后视镜里陆总的脸色,带着几分不耐烦,但用手势示意他开窗。
江朔挤进来半张脸,刘海上几滴水洒在陆邵坤的裤腿上,“我的行李——”
车窗再次关上,差点夹着他的鼻子。
“欸。”江朔讪讪地缩回脖子。
下一秒,后备箱门自动弹开,司机冒雨下车,帮他把行李一起放到了后备箱里,江朔道了声谢,低头看看自己往下淌水的外套,忍着冻脱下来,稍微挤了挤里头的水,一股脑也塞了进去。
“谢谢!谢谢!”
司机大哥拉开车门,江朔连声道谢,迅速在毛衣上拧了几把,一弯腰钻进车里。
在雨里走了快半个小时,人早都冻透了,车里的暖气一时半刻还起不了作用。江朔抱着胳膊,浑身哆哆嗦嗦,先是抹了把脸,然后把湿漉漉的头发全都耙梳到脑后,在艰难的环境里勉强将自己收拾一番,这才扭头朝陆邵坤扬起一张笑脸。
而陆邵坤压根没看他,躲得远远的,生怕他身上的水溅到自己。
江朔,“……”
真是情理之外意料之中呢。
直到车子再次在山路上缓缓移动,周悦都还没回过神来。
这人是哪里冒出来的?
作为跟在陆邵坤身边多年的私人助理,她对这些年跟过陆总的情人了如指掌,自诩记忆力不错,发誓以前从没见过这号人。
所以这是才刚看上?
可听他们的对话,又像是之前就认识。但陆总度假回来后,这两个月来日理万机,偶尔有需求,也是直接去找养在蓝湖湾的那两个情人,没见他有什么机会去认识新人啊。
带着几分好奇,周悦调整了一下坐姿,将视线悄悄投向后视镜。
不得不说,江朔长了一张十分讨人喜欢的脸,五官周正英挺,不笑的时候,嘴角也是上扬的,瞳孔很亮,即便形容狼狈,依然有种生机勃勃的力量在身上。
周悦用纯粹欣赏帅哥的目光将他仔细打量一番,别说,这张脸似乎确实有点点眼熟,但就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何时何地见过。
她当然不可能将疑似和陆邵坤睡过,或者即将和陆邵坤睡的人,同剧组里那个饰演疯子的演员联想到一块儿,别说陆邵坤难以启齿,他就是说了,别人也不会相信。
不过能留在陆邵坤身边的岂有凡人,周悦职业嗅觉灵敏,深知不该好奇的从不好奇,敬业精神更是感人,眨眼已经在脑中自动开启陆总之情人——后续各项调查以及服务工作安排,紧跟着,便听陆邵坤在后头问了一句。
“你叫什么名字?”
这一问,让在场所有人都沉默了。
努力专心开车的司机,“……”
才刚断定两人认识已久的周悦,“……”
江朔,“……”
他不敢去想在这之前,陆邵坤在心里是怎么称呼自己的。
江朔笑嘻嘻的,“我叫江朔,朔风的朔。”
陆邵坤扫了眼他灿烂的笑脸,淡淡地嗯了一声。
“我们去哪儿啊?”江朔趴着看窗外。
陆邵坤翘着二郎腿,一只手撑在额角,用余光看着他,嘴角微微扬起,“送你回”
江朔刷的回头,刚好捕捉到陆邵坤嘴角那抹笑意收起前没来得及藏好的一溜小尾巴,带着几分惬意的逗弄,然后将视线一撇,漫不经心地看向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