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又是何必。”许琛缩在墙角,尽力拉开与夏翊清的距离。
“许知白!你如今已起了烧,若真是疫症,再不吃药你会死的!”夏翊清红了眼眶,直接将许琛的手腕拉过,“平常总叫我神医,如今真病了反倒躲我。”
许琛难过不已,说道:“若真是疫症,又何苦将你搭进来。”
“我只愿与你同生共死。”夏翊清诊过脉后先拧了帕子替他拭去额角冷汗,又扶着他靠在床上,“先不要躺下,容易加重咳嗽。你肋骨伤刚好,用力咳嗽可能会致伤情反复,得忍着些。”
许琛想替夏翊清擦掉眼角的泪,却终究将手停在了半空,夏翊清握住许琛如今烫得惊人的手,一滴眼泪便落了下来。
许琛轻声说:“我就怕你这样。”
夏翊清摇头:“你不必担心我,就算是疫症,我也陪着你。合卺酒喝过,你我已是一体,你不许再推开我了。现在告诉我,你都有何症状。”
许琛侧头又是一阵咳嗽,待止住后才道:“方才姑父说的那些症状我都有,前几日先是头痛,喉咙干涩,今儿午后便起了烧,身上酸痛无力,回来时开始咳嗽,如今……已觉气促。”
夏翊清此时却已冷静下来,道:“或许是疫症,又或许不是。风寒感冒亦是同样的症状,倒不必自己吓唬自己,我去写下药方,吃过药后再说。”
“可……”
“山下是缺药,但也绝不至于就差你这一碗。知白,你信我。”
许琛凝视夏翊清片刻,点了头。
夏翊清转身出了房,走到廊下门口,安成同归平和平留均已侯在门口。夏翊清道:“不必担心,他暂无大碍,先去将近两日他所用过的所有茶碗杯盏尽数用滚水烫过,单独收起,主屋也暂时封住,不要进人,接触过他随身用品的人,限制活动范围,若是有任何症状不得隐瞒,立刻单独隔离,并告知孙太医。在他痊愈之前,这院子只进不出,一应物品全部放在门口,我亲自来取。左不过这点距离,你们若有事叫我,喊一声我就能听见。安成去取纸笔,记下我说的药材,你亲自去抓取煎药,不得假借他手。”
平留道:“大王,让我们进去伺候罢。”
“我一人足矣,人多了反倒忙乱,你们在外替他看顾好院子和山下百姓便可。如今他症状尚不明显,并不一定就是疫症。”夏翊清转顾晟王,道,“外面的事就麻烦伯父了。”
晟王颔首:“你放心。季亭已去准备防护的用品,待会儿他会送来。你也不要太过心急,每日必得睡够吃好,知白已然如此,你不能再有事了。”
“我明白的。”
此时安成已取来纸笔,夏翊清将药方告知于他,核对无误后便回了屋内。
许琛靠在床边,鼻息粗重,咳喘不停,见夏翊清进来,他只稍稍牵动嘴角,说道:“我的翊哥儿长大了。”
夏翊清鼻子一酸,刚刚平稳下来的心神又激荡起来,他别过脸去调整呼吸,半晌才道:“莫要说这丧气话,不过是场风寒而已。”
“我感觉不大好,若是……”
“不会的。”夏翊清直接打断,“我是神医,起死回生也是可能的。”
许琛笑笑,道:“那便信你,神医可定要将我治好。”
“你现在感觉如何?”
“很累,想睡了。”许琛半闭着眼,几乎无力发声。
“那便睡,等药来了我再叫你。”夏翊清握住许琛的手安抚道,“待睡醒了,病就好了。”
许琛含笑凝视夏翊清片刻,终是闭上眼睡了过去。
许琛再次醒来,已不知是何时辰,只见夏翊清伏在自己手边睡着,他稍稍挪动,夏翊清立刻惊醒:“知白!你醒了吗?!你看看我!”
许琛笑笑,问:“你这是怎么了?”
夏翊清瞬间红了眼,他伏到许琛胸前,哽咽道:“你昏睡了三日,我怎么都叫不醒你。”
“我说怎的梦中一直有人喊我。”许琛想推开夏翊清,却用不上力。
夏翊清闷声说:“不是疫病,只是风寒,你不要推开我。”
许琛心中松了口气,抬起手抚摸夏翊清的背,轻声道:“神医,我想喝水。”
夏翊清立刻起身,取来温水,帮着许琛喝下。
许琛喝过水,抬手去摸夏翊清脸颊,安慰道:“没事了。”
夏翊清用手擦过眼角,低声道:“你只喝过三副药便退了热,且并未再咳喘,便知不是疫病。可你一直醒不来,孙太医来看过也不知原因,我……我很害怕……”
许琛握住夏翊清的手,安抚道:“或许是我这些年一直未曾病过,一下子全发出来了罢。”
“可还难受?”
“我头有些疼,你再给我揉揉可好?”
夏翊清让许琛靠在自己怀里,轻轻揉着他的颞侧,缓缓说道:“你总是不在意。那几日早上那么冷,你早起练功出了汗,回来便在风口,定是那时被冷风吹着了。你若是那时就告诉我,我定要把姜茶换成驱寒药给你灌下去,也不至于烧成这样。”
许琛笑笑:“我上次风寒还是六年前,早忘记是什么感觉了,看你之前发烧觉得没那么严重,就没在意。”
“我那是累的,你这是真的风寒,不一样的。”夏翊清嗔道。
“你终于承认是累的了。”许琛略缓了缓,低声道,“我有些饿了,可有吃的?”
“有!”夏翊清万分欢喜,“想吃饭便是大好了,我叫他们送些清淡的来。”
第101章 一百〇一章 记忆
次日清晨,许琛醒来后自觉已恢复不少,便准备起身,却被夏翊清拦住:“不许动。”
许琛侧头,见夏翊清仍闭着眼,轻声问:“我吵醒你了?”
夏翊清往许琛怀里蹭了蹭:“待病彻底好了再恢复晨练,如今外面天寒,你这般出去,很容易再受凉的。”
许琛听话地躺了回去,二人直躺到辰时初才起床。
待收拾妥当,许琛将夏翊清环在胸前,低声道:“你瘦了不少。”
“被你气的。”
“我如今已经好了,神医可不要再气了,笑一笑罢。”
夏翊清挣脱许琛,自药箱中取出药瓶扔向许琛,道:“多喝水,喉咙痛时吃一粒。”
许琛连忙接住,道:“多谢神医赐药!”
夏翊清又将之前一直穿在自己身上的银狐氅衣扔到许琛面前:“下山穿这个!”
“神医这是让我下山了?”
“我不让你去你就不去了吗?”夏翊清没好气地说,“你睡着时便也罢了,如今退了热,又有些精神了,心里定是又担心起山下,必得是亲自看过才放心。一会儿用过早膳我陪你下去,但是说好了,若是再不舒服,必须告诉我。”
“遵旨。”许琛笑着环住夏翊清的腰,轻轻在夏翊清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此时在勤政殿内,天家合上奏疏,问即墨允道:“怎么样?”
即墨允回话:“寭王和平宁侯在山下搭起了庇护所,救治了一批灾民。”
天家眉头微蹙:“庇护所?”
即墨允:“是。用的是骁骑卫的帐篷,臣看了一下,帐篷四百顶左右,在那边帮忙的骁骑卫大概百人,灾民千余人,另有一队骁骑卫在清理道路,百人左右。”
天家不置可否,又问:“他们俩呢?”
“臣去的时候正好看见平宁侯在让骁骑卫将山上别院中的炭分送给灾民和百姓,”即墨允继续说,“寭王跟着孙太医一起在帮着给病患看病。”
“他们俩亲自动手?”
“是。都在忙着。”
天家:“想来病是好了。”
即墨允神色未变,道:“寭王精神了些,但平宁侯确实脸色不好,穿得十分厚重,臣在旁听了片刻,平宁侯已连烧了三日,今儿刚好些就又下了山。平宁侯起烧时正是山下疫病最多之时,好在他不是疫病,只是受了寒。”
“翊儿可是去了疫病所?”
“原是要去的,被晟王和孙太医拦住了。”
天家思索片刻,问道:“百姓怎么样?”
即墨允:“民心安稳,大家都感念主上。”
“感念朕?”
即墨允点头:“是。寭王没有亮明身份,只说是京中派来帮助大家的官员。”
天家沉默片刻,语气终是缓和了些,拿出半个兵符递给即墨允,道:“你去替朕传个旨,骁骑卫所有物资和人员暂归平宁侯调配,务必保证灾民全部得到安置。等路通了后京中会再派太医署和惠民署的官员前去帮忙。另外,让翊儿和知白都回山上去休养,病不好不许下山。”
即墨允接过兵符却没有动。
“还有什么话?”天家问
即墨允:“最后那句话估计没什么用。”
天家无奈一笑:“有没有用都得说。你去告诉他们,正旦之前不把病养好了,朕就要罚他们了。”
“是。臣这就去。”即墨允离开了勤政殿。
二人下山看过之后便在正午时分回了别院,因前一日已确认许琛并非疫症,所以厮儿们已将主室内一应物品进行了简单的清洗整理,此时他们在主室休息,归平则带着人在汤池院厢房里收拾。
许琛倚在榻上,语意倦懒,道:“原来大病初愈是这般感觉,确实身上乏得很。”
“我刚才已让归平将汤池那边收拾了出来,晚膳后再去泡一会儿,再洗过一回药浴,保证你明儿一早便神清气爽了。”
许琛笑笑:“我现在可没力气做。”
夏翊清:“谁让你做那种事了?!只是让你将身体里的寒气发出来。”
许琛:“你都安排好了,我照做就是了。”
即墨允却在此时翻窗进入,全然不顾他们二人还靠在一起。
“叨扰了。”
夏翊清连忙起身:“你真的是悄无声息啊。”
即墨允笑笑:“我什么都没看见。知白你生病身体不适,不必起身了。”
许琛还是坐直了身子:“明之坐下说话。”
即墨允道:“我先上来看看,知白可有精力随我下山一趟?”
“这是为何?”
即墨允:“天家让我送来虎符,将剩余骁骑卫全数交予你调配,你若身上无力,我便直接去传达口谕,让纪寒代你领旨。”
许琛略想了想,道:“我同你去,不然容易落人口实。”
“军中之事还是慎重一些的好。”夏翊清起身拿来披风,“穿厚些,莫要再受凉了。”
二人很快到了军中,即墨允手持虎符传达口谕后便在一旁默默看着许琛,心中不禁生出了几分感慨,这一眨眼间,眼前的少年人已是手握军权,被骁骑卫认可的主帅了。
许琛回到别院后被归平直接引到了温泉处。他快速换过衣服,便泡进了温泉中。
夏翊清给许琛斟了热茶:“快暖和一下。”
许琛接过来说:“你就是下了药我也做不动了。”
“我既答应你,便是再也不会用那东西了。”
许琛笑着喝了茶,略缓了缓,对夏翊清道:“天家让我们回去过年。”
夏翊清倒并未觉得意外:“我猜到了。”
许琛继续说:“方才院首同我说,天家得知这里的事,起先还是有些不悦的,后来反而把兵符给了我。”
夏翊清:“因为我让他告诉天家,百姓感念的是他,而不是我们。”
“你真是把一切都算到了。”许琛叹了口气,“我真不知你这算不算了解天家。”
夏翊清摇头:“我不了解他,我只是会猜他的心思而已。”
“你是不是已经想好了该怎么收尾了?”
夏翊清:“是,我只是不想这么快回去,跟你在一起总觉时间飞快。”
许琛将夏翊清拥入怀中,轻揉他的头发,道:“我也一样,可我们早晚是要回去的。”
“那……回去之前,能不能再做一次?”夏翊清低声说。
许琛无奈笑道:“你怎的一泡进温泉就想那种事情。”
夏翊清趴在许琛耳边徐徐说道:“我又没说现在,等你彻底好了,我们在床上做一次,好不好?”
许琛:“好,都听你的。”
腊月初十,这场几乎一月未停的雪终于停了。是夜,别院房间里空无一人,夏翊清和许琛二人敛起气息偷偷上了山。
二人并肩立于山顶,许琛问:“你又在想什么?”
“我想看星星。”
许琛笑笑:“院子里也能看见的,怎的非要上来看?”
“因为山上没有人啊。”夏翊清靠在许琛的怀里,“这里只有你和我。”
许琛搂紧夏翊清,享受着这难得的安静。
夏翊清轻声说:“我记得你说过,克烈族人相信人死之后就变成了星星。”
“是。”
“你的阿爸阿妈在天上看着我们,我母亲……或许也是罢。”
“你想她了?”
夏翊清轻轻点头:“是,我虽不知她样貌,但总觉得她该是个温柔又坚韧的女子。她身在后宫,却能撑起西楚在仲渊的暗探网,实在是厉害。若是有机会,我其实想问问她,她在发现天家真面目时,心中是何感想。”
许琛轻声问:“你觉得她会想什么?”
夏翊清:“我猜她给我留下那封信时,是悔恨的。但若是她现在还活着,大概会与我一样,只剩下冷漠了。”
“你并不冷漠。”许琛道,“你只是不再对天家抱有希望,所以才不在意。”
“我在意你就行了。”夏翊清轻声说。
“我也在意你。”
“知白,你想你父母吗?”夏翊清又补充道,“我说你阿爸阿妈。”
许琛坦白道:“以前想过,但现在不常想了。”
“为什么?”
许琛说:“因为我知道他们希望我过得好,而我在努力地过得好,让他们放心。”
夏翊清犹豫片刻,终是开口问道:“你一直不曾想起以前的事,是也不在意了吗?”
许琛沉默片刻,答说:“我已想起来了。”
夏翊清吃惊道:“你何时想起来的?怎的从未表露出来?”
“发了次烧,做了个梦,想起来一些事情。”许琛笑笑,“与我猜想得相差无几,算不上什么值得惊讶的事,我便没说。”
夏翊清以为许琛不想多说,便没再追问。
未料许琛却开口讲述起来:“我当初被人拉入密室,亲眼看着阿爸被扎达兰的人杀死,待我醒来时已在边塞的一个小城里了。自醒来后便有人照顾我,教我读书识字,直到开宇十年,有人到那县城来看我,他问我想不想随他离开,我拒绝了。”
夏翊清追问:“后来你为何又改变主意了?”
许琛笑笑:“又过了一年多,那人又来看我,他带我去了医部,告诉我那些都是我的族人,他们过得很好。那时我年岁渐长,但心中颇为执拗,阿爸去世时的模样总在我眼前挥之不去,心中满是仇恨,总想着报仇。那人对我说,回到临越后会有人帮我给阿爸报仇,我便跟他走了。”
“那该是开宇十二年左右,可你是十三年才遇到姑母的。”夏翊清道。
许琛:“因为那人在带我回京城的路上病了,其实不是病,而是毒发。毒发之后他不得不摘掉面具让医生看诊,到那时我才看到他的真实容貌。”
“是小叔……”
许琛点头:“小叔那次毒发昏迷了整整一个月才醒来,休养半年多才算彻底恢复,这一下便耽搁到了十二年底。我那时问他,是不是我看到了他的脸,就不能再活着了。”
“他吓唬你了?”夏翊清追问。
许琛笑着回忆道:“他给我灌了一碗药,我直接昏死过去。醒来后他便同我说,这就是死的感觉,人死之后无知无觉,我那些年一直忘不了阿爸的死,只是在折磨自己。当时晟王一直在陪着小叔,小叔就同我讲,他昏迷时万事不知,但我能看到,晟王已经急疯了,所以这世间从来都是清醒之人最痛苦。小叔让我自己选择,是继续带着所有记忆和仇恨过一辈子,还是他帮我忘记过去让我从此可以好好生活,或是干脆一碗毒药死了干净。我那时其实是懂事的,我念念不忘阿爸的死,那几年过得十分痛苦,我知道那样无用,却根本无法自控,最终我选择了忘记过去。”
“小叔不会给你毒药的。”
许琛点头:“对,我猜无论我选择哪一种,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忘了过去然后被母亲捡回家。”
“难怪。”夏翊清感叹道。
“难怪什么?”
夏翊清说:“我之前问过小叔,他说是你自己不想想起来以前的事情。”
“我到京城一年一直没能彻底安下心来,小叔最后还是决定让父亲母亲告诉我当年克烈的真相。我从草原回来后他试探过我,但我当时确实没有想起来,只有一些零星的记忆。小叔说得没错,是我自己不想想起来,因为我一直都认为那段记忆无关紧要,或者说是我从心底接纳了在临越的生活,害怕之前那段时间发生过什么会颠覆我现在的生活。”
夏翊清握着许琛的手:“我懂,就像我当初犹豫不决,求你帮我打开母亲留下的盒子一样。”
“对,就是那样。”许琛想起那时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那时你那般害怕,我倒是真的理解你。”
夏翊清问:“你这些年就真的没有想起来过?”
许琛坦白道:“有怀疑过,小叔毒发时我便有了些似曾相识的感觉,但最终还是没有想起来,后来我也没去深究。如今记忆恢复,只觉小叔更不容易了。那些年父母常年在各地带兵,很少在京中,就算领了我回去也定然无法好好照顾我,一直到他们在京中稳定后小叔才将我送到他们身边。这些年来小叔一直在默默替所有人盘算,他身上带着毒,不知何时就会毒发,这些年来为了我们算得上殚精竭虑了。”
夏翊清轻叹一声:“是,知道得越多,就越觉得小叔太累了。”
许琛:“你也一样,你们这种聪明人都活得太过辛苦。我们一回到城里,就又要开始之前那般生活了。”
夏翊清:“你也不傻,你只是不愿去算计这些而已。”
“我是不愿算计,但我也真的算计不过。”许琛坦承道,“我确实没有你和小叔想得远,魏拓和西楚的那些事情,就算是你让我去做,我也定然做不到。我有时在想,恭敏贵妃究竟有多聪明,才能生出这样聪明的你来。”
夏翊清:“你这是在夸我吗?”
许琛:“自然是夸你了!”
夏翊清含笑道:“可我觉得你更聪明,因为你能懂我。”
许琛转身与夏翊清对视,颇为郑重道:“我所有的心思都在你身上,所以才能懂你。”
夏翊清稍稍抬起头:“既然你懂我,那你该知道我现在想要什么。”
“那是自然。”许琛低头吻上了夏翊清的唇,这一个吻缠绵悠长,甜到了两个人的心里。
许琛手持兵符,跪地行礼道:“请陛下收回兵符。”
夏翊清更是跪地请罪:“臣用亲王手令让平宁侯调配骁骑卫,请陛下恕罪。”
天家起身,自许琛手中接过兵符,又亲自将二人扶起,道:“此处是勤政殿,不必行大礼,坐下回话罢。”
待二人落座,天家说道:“当时大雪封城,你们是事急从权,若是没有你们,疫病怕是要蔓延至京中,你们无罪,骁骑卫也无罪。”
“谢主上。”
天家缓和语气,关切了一番许琛的伤势及病情,方才转顾夏翊清道:“翊儿气色好多了。”
夏翊清:“之前是臣愚钝,让主上担忧了。”
天家喝了口茶,问:“想通了?”
夏翊清:“臣在山下看到那些灾民,一盆炭火、一碗热粥就能让他们欢喜,心中突然就明朗了。臣生来就有如此优渥的生活,从来没有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担忧,与灾民相比已是太过幸福。臣所拥有的,是他们一辈子求之不得的东西,臣的那些愁思,根本就是闲出来的胡思乱想罢了。”
天家笑笑:“你是朕的皇子,是仲渊的亲王,又如何能与普通人相比?”
“臣只是看到灾民有感而发。其实天灾之中无谓贵贱,皇子与百姓皆是肉体凡胎。知白武功颇高,可风雪来时我们依旧被困在山中难以出行。我们穿着厚重的氅衣绣衫依旧连番风寒感冒,足见天灾与疾病从不会因出身而有所异同。”
“看来你这段时间想了不少。”天家道。
夏翊清垂首:“是,知白也劝了我很多。”
“如今既想通了,便该打起精神来才是。”天家停顿片刻,终是将话题转到了重点,“庇护所的想法是谁提出来的?”
“是臣。”夏翊清回话道,“当时雪一直不停,知白下山看过,便说别院房间众多,不如腾出来给受灾的百姓。但那些百姓毕竟都不会武功,总不能让知白和他两个护卫用轻功一趟趟带上山去,臣便提出在山下搭起帐篷方便安置。”
天家:“那你每次下山都是知白带你下去的?”
夏翊清点头:“是,都是知白带臣往返别院和山下的。”
“倒是辛苦你了。”天家看向许琛道。
许琛回话:“四大王比较轻,若真是个彪形大汉,臣还真带不动。”
天家笑道:“也对,翊儿确实清瘦些,不过你也确实不易,风寒未愈就下山去帮忙了。”
许琛:“臣只是略感风寒,而且当时山下庇护所初立,臣还是亲自看过才放心。”
“跟叔亭一个样子。”天家回忆道,“开宇十年北疆大雪,叔亭让长羽军挪出军帐给边塞百姓,亲力亲为安排灾民,自己冻病了也不说,最后是实在爬不起来了才罢休。”
许琛:“义父说过,军中一切都是百姓税收供养的,百姓养着我们,我们也该保护百姓才对。”
天家愣了愣,轻叹一声,道:“这话不是你义父说的。不过无论这话是谁说的,他都说得很对。”
沉默片刻,天家吩咐许琛退到外间等候。
待许琛离开后,天家道:“翊儿,卓儿的王妃已有了身孕,你如今也已十七,是该考虑婚事了。”
夏翊清听言立刻起身跪地。
天家未料这一出,疑惑道:“这是怎么了?”
夏翊清郑重叩首,道:“请主上屏退左右。”
天家虽然不明,但终归是依了他,吩咐陈福带着一众内侍退到殿外。
待听得殿门关闭,夏翊清才道:“主上赐婚乃是天恩,臣不该拒绝,但是……臣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不能?”天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夏翊清抬起头,眼眶微红,哽咽着说:“父亲,儿不能。”
天家惊得直接起身:“你!你怎会?”
“儿从小就不能。”夏翊清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再度叩首,“儿这两年读了些医书,开府之后也曾偷偷去拜会过名医,但所有郎中都说这是天生的,没有办法。之前还偶尔有过一两次,可这次中毒之后就再也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