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没忘。”天家缓缓道,“你带着一万骁骑卫千里奔袭自北疆回到京城,清扫了五万准备谋反的直隶六旅,让景兕跪在了我面前。我希望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你定要记住当年对着景兕和文武百官说的话。”
远国公轻轻颔首。那时先帝第九子景兕伙同直隶六旅起兵逼宫,想要夺权篡位,天家手中只有拱圣十二营三万人,情势危机。彼时还只是定远开国县侯的许箬千里驰援,解了京城困局,亲至福宁殿迎出天家,将谋反的景兕捆了押至天家面前,而后说道:“长羽军只奉天家诏令,今日凡未见天家诏令擅自出动之将官皆为叛国。依军法,叛国者就地斩杀。”
那一日,直隶六旅中凡有权核对兵符诏令之将官尽数被杀。终究是他替天家担下了这近百条人命,而后直隶六旅整编为直隶四旅,改为护卫外皇城,且将京畿路军牵至城外,与拱圣十二营成内外合围之势,便是防着这直隶四旅与外军勾结再度逼宫。
天家笑着说:“不说这些了,你赶路定然辛苦,带着知白回去歇歇。知白又清瘦了,你别太苦了他,以后这四境是要交给他来守着的。”
“是。”远国公起身,犹豫片刻,低声道:“主上保重。”
天家摆摆手,没再说话。
远国公迈出福宁殿,心中悲恸不已。许琛见他身形微晃,立刻上前扶住:“父亲。”
“无妨。”远国公稳住心神,“我们回家。”
“是。”
开宇二十三年八月二十四庚午,帝崩,年四十三。
在外人看来,天家是猝然崩逝的,他在八月二十那日还正常在朝会上听政,驾崩前一日的千秋节圣朝上也并未表现出衰败之象。天家并未明立太子,但稍加了解陈年旧事之人都知道寭王不可能承继大统,是以,许多人都动了心思,暗暗站在了宏王身后。
然而帝崩之后,两府宰执依着旧例入福宁殿取出锦盒,竟见其中早已封好遗诏————
「朕蒙先帝之遗休,荷国大统。然修短有定期,死生有冥数,无所逃也。朕嗣守大业,惟付托之重,夙夜祇惧。赖天之休,方内义安,四海富康。然自不惑以来,积勤爽豫,虽药石累加,亦至大渐。皇子兖国公徖清,聪知明睿,夙彰孝爱,可于柩前即皇帝位。皇子寭王翊清,温文日就,睿智夙成,命平章军国重事,辅佐嗣君。宜尊皇后为皇太后,端贵妃柴氏为皇太妃,军国事权兼取皇太后及寭王翊清处分,必能祇荷庆灵。诸军赏给,取嗣君处分。丧服以日易月,山陵制度务从俭约。在外群臣止于本处举哀,不得擅离治所。成服三日而除,应沿边州镇皆以金革从事,不用举哀。皇子宏王卓清,事亲以孝,颇慰朕心,当衰绖三年,奉迎发引,守朕山陵,以全其孝。呜呼,死生之理,圣哲所同。尚赖股肱近臣,中外百辟,协辅王室。咨尔臣民,咸体朕意。」
首相冯墨儒及次相盛弥核过遗诏,便率两府重臣入内,皇后说道:“天家崩逝,嗣君尚幼,幸得寭王及诸卿协辅,现请召百官列班崇庆殿,冯相公宣制发哀,保嗣君继位。”
众臣躬身。
皇后接着说道:“国朝久未治丧,仪典诸事稀疏,礼部可循旧礼,依敬宗故事处置,治丧皇仪殿。嗣君年幼,告哀之事缓行,留中两府,待除服后再议。老身奉命垂帘,必当尽心,然庶务繁杂,嗣君尚幼,必然不足。寭王平章军国重事,当以他为首。”
而后不再多言,众人行至崇庆殿,于大殿之上宣告遗诏,跪地拜礼,改称皇帝陛下及皇太后殿下。
行礼后,众臣退班换服,夏翊清自崇庆殿后方侧门出,顿觉疲累不堪,扶着门框缓神。安成侍在一旁,连忙扶住。
“去请戚烨和吕斌来。”夏翊清吩咐道。
“主子还是先……”安成终究没有说完,躬身道,“臣这就去。”
未几,戚烨与吕斌赶来,夏翊清已神色如常,于门侧站立,道:“先帝当年选中二位领拱圣十二营,定是有所思量。如今先帝已去,吾与平宁侯交好,二位心中定有所虑。”
“臣不敢。”戚烨躬身道。
夏翊清摆手:“吾只当戚都统哀思过度说了胡话,吾只是亲王,戚都统不该对吾称臣。”
戚烨立时准备跪地,被夏翊清拦住,道:“国朝久无辅政亲王,想来也并非你一人有此想法,此事稍后吾会与两府交代清楚。此时叫二位前来,是为了给你们安心。向来天家亲卫最为重要,如今天家年幼,外周敌意环伺,保护天家便是你们的职责。吾所做一切,皆为辅佐天家,不为搬弄权谋。吾与任何人交好皆为私事,拱圣十二营由谁统领则是国事。如此,你们可放心了?”
自帝崩之后,拱圣十二营中便有了些声音,寭王以皇子身份辅政,便是实际掌权之人,若他有意揽权,做那挟天子之事,定然要将天家身边护卫换过一轮,恰好他又与平宁侯颇有私交,平宁侯如今屡立战功,教他领了拱圣十二营也无人敢置喙。吕斌自然心中也有这番思量,但未料到寭王如此坦诚,这样反倒让吕斌觉得自己有些小人之心了,不由得更恭敬回话:“下官遵旨。”
“四万直隶营不得出任何差错,尤其在先帝丧期之内,千万护好宫禁。”
吕斌和戚烨都躬身道:“大王请放心。”
“我身边只有安成一名内侍,你们只需记得他便好。”夏翊清摆手,“去忙罢。”
二人行礼离开。
即墨允从角落里走出来,到夏翊清身边扶住他,轻声说道:“今儿刚第一日。”
夏翊清颔首:“放心,我倒不下。”
即墨允自袖中取出香囊递给夏翊清,说:“这些日子人多眼杂,知白不能时时陪在你身边,他托我把这个转交给你。”
夏翊清接过香囊,没有说话。
即墨允道:“四郎节哀。”
“明之,”夏翊清抬起头来看着即墨允,“我知道先帝一崩,你与此处的牵绊又少了一分,但你可否再陪我些时日?起码……别在这时离开我。”
“四郎还记得你出宫开府前一夜,在浣榕阁的屋顶上我说过的话吗?”即墨允用一种少见的温柔语气说道,“我当时说,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保着你做什么。如今这话依旧算数。”
夏翊清垂首,轻声道:“你去忙罢。”
即墨允抬起手,半晌,轻拍夏翊清的肩膀,转身离开。
在即墨允转身的一瞬间,一滴眼泪落在香囊之上。夏翊清这滴泪并非为了自己父亲,而是为了即墨允。在这样的时刻,即墨允那句话让夏翊清心中骤然崩溃。
上天未曾给夏翊清一个慈祥的父亲,却用另外一种方法让他得到了他想要的关怀。在自己亲生父亲离世的这一日,夏翊清突然惊觉,这些年来他从即墨允身上获得了许多本该来自父亲的爱护和支持。原来他从未缺过父爱,只是并未察觉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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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祌的遗诏有参考《宋大诏令集》中的皇帝遗诏。
第122章 一百二十二 新朝
晚间,夏翊清带着一身疲惫走进栩园。他想着许琛刚回京便赶上国丧,在宫中又行了一日的礼定然很累,就没有约许琛前来,他此时来栩园,只是想找个能安眠的地方而已。
然而他刚一走进卧房,就被拥入了一个熟悉的带着桂花香气的怀抱之中。夏翊清抬手抱住许琛,彻底松了心神,趴在许琛的肩头低声说:“知白,我父亲死了。”
许琛安抚道:“我在,我还在。”
“好累。”
许琛直接将夏翊清抱到床上,问:“你今晚要在这里睡吗?”
夏翊清点头:“我都安排好了,你陪我待一会儿,等我睡了再回府去,好不好?”
“好,我陪你。”许琛说着便帮夏翊清换过衣服,又取来温水让他梳洗。
收拾妥当,许琛坐在床边,给躺在自己腿上的夏翊清篦头。
夏翊清轻声说:“他在意识还算清醒之时向我道了歉。这一声‘抱歉’,我生母至死都未等到,而我等了十九年……”
许琛安静篦头,未曾应声。
夏翊清继续说:“他走时我就在侧,我看着他胸口没了起伏,在我眼前咽了气,我跟着众人跪地行礼,依着规矩换好丧服在柩前落泪。一直到看见新帝坐在龙椅上,我才真的回过神来,那龙椅上再不是他了,我……我没有父亲了……”
“知白,我没有父亲了……”夏翊清的声音有些哽咽,“我不再是谁的儿子了。我有嫡母,有养母,可给了我生命的两个人都不在了……我是新帝的兄长,是仲渊的寭王,我有许多身份,可我为人亲子的身份已随着先帝的驾崩而不存在了。”
许琛心下不忍,他腾出手来抚过夏翊清的眼眸,却并未拭到泪。
夏翊清抓住许琛伸过来的手,低声道:“今儿哭灵时已然哭过很久了。”
许琛劝道:“你别太难过。”
“嗯……”夏翊清攥着许琛的手,“还好……你回来了……”
许琛干脆放下手中的篦子,轻轻抚摸着夏翊清的头发,道:“我会陪着你,放宽心。”
“他弥留之际,手里……”夏翊清的声音逐渐变弱,话未说完就已然睡了过去。
许琛心疼凝视片刻,轻抬手指,桌上的油灯忽闪一瞬随即熄灭,屋内陷入黑暗。
次日,夏翊清睁开眼,却见身边许琛并未离开,他连忙松开手,问道:“你莫不是陪了我一夜?”
许琛颔首,道:“无碍的。昨晚母亲在宫中陪皇……太后,父亲在晟王府陪小叔,瑲姐珩哥有乳母照看,早早就睡下了,没有人会找我的。”
夏翊清放下心来,坐起身来说:“我一早得去跪灵,你再歇一会儿。”
“我也得去。”许琛也跟着坐了起来,“我既是臣子又是名义上的皇亲,怎能不去?”
“知白……”夏翊清叫住了许琛。
“嗯?怎么了?”许琛一壁穿衣一壁回头看向坐在床上的夏翊清。
夏翊清却摇头道:“没事。”
许琛拿着夏翊清的衣服走到床前,说:“别太难过了,你再醒醒觉,可要我帮你穿衣?”
夏翊清回过神来,连忙下床接过衣服退到一边,眼神却一直跟随着正在整理床铺的许琛。
许琛背对着他,说道:“这般盯着我作甚?真要我伺候你穿衣?”
“大将军莫不是背后也长了眼睛?”夏翊清收了眼神,开始穿衣。
许琛依旧在整理床铺,说道:“我若不能感觉到身后动静,战场上怕是要……要危险了。”
夏翊清不再说话,穿好衣服后便去梳洗了。待他收拾妥当回转,却见许琛坐在椅子上闭目休息,一手拄头,眉间倦意颇深。不知怎的,夏翊清竟想起那时在江宁府地牢里,许琛强忍疼痛陪他审犯人时的模样。
夏翊清静静地看着许琛,心中不由得担心起来————距离许琛被炸伤已然过去一年,可他依旧很瘦,这次回来后眉间的疲惫也一直未曾褪去,而现在这个时辰,他本该在出晨功才对。
军报说得轻描淡写,院里的消息也都正常,许琛那每月一封的家书也都毫无破绽。北疆的风难道真的那般烈?有孙白薇在军中,竟也没能让他养好?
“知白。”夏翊清轻声唤道。
“唔……”许琛缓缓睁开眼,愣了一会儿才说道,“你收拾好了?那便走罢。”
“时间还早。”夏翊清扯了个谎,“我还有些累,你再陪我歇一会儿。”
许琛起身,拉着夏翊清坐到榻上,道:“只能再歇半个时辰,不然该失礼了。”
“好。”夏翊清靠在许琛怀中不再出声,待听到许琛平稳的呼吸声后,才小心翼翼地坐起来,给许琛搭上薄被。他看起来太累了,哪怕让他多睡半个时辰也是好的。
虽是以日易月,但国丧之仪依旧是熬人的。
八月二十七日,大敛,帝成服。
九月八日,小祥,帝行奠,释衰服。二十日,大祥,帝释服。二十一,择定山陵,制陵名曰永乾。二十三日,禫除。二十七日,翰林学士院及两府定谥,曰圣文英武德孝皇帝,庙号宪宗。
十月二十四,灵驾发引,群臣肃穆。新帝被那从未见过的阵仗吓到哭泣不止,皇太后与寭王在新帝身旁低声劝慰。如今仲渊权势最大的三人,站在先帝灵驾之后,竟真有了些母慈子孝,长兄如父的温情。
宪宗在位二十三年,将仲渊从濒临灭国的险地之中拉将出来,政通人和,更盛前朝。夏祌这一生,无愧于他“开宇”的年号,未来史书评判,他注定是个优秀的帝王,毋庸置疑的中兴之君。
而后,皇太后懿旨,天家名讳去“清”一字,内外避字不避音。翰林学士院拟定,两府核准,天家与太后用印,御诏,次年改元为“太康”。
有司请,皇太后制令称「吾」,处分公事画准用「允」;寭王制令称「予」,处分公事画准用「诺」。
皇太后携天家朔望临朝紫宸殿,天家位左,太后位右。常朝由寭王主持,隔日临垂拱殿。特赐寭王坐而论政、赞拜不名、入朝不趋。
内外命妇依旧制,各改尊称,皇太后移居寿康宫,皇太妃移居寿慈宫,先帝嫔御,凡有所出,恩养禁中;凡无所处,迁居延福宫。
寭王的辅政生涯,是以三道红折开始的。
「北疆玄狼部一夜之间侵占边塞六城。」
「南凉、南赵、吴国、淳燕联合出兵,八十万大军压境。」
「西域依耐、渠勒、蒲卢、龟兹共同起事,二十五万大军正朝边境突来。」
两府虽为国朝中枢,但办公环境着实不算好,案卷奏疏颇多,十数位官员挤在一处,平日里也便罢了,如今名为“辅政”实则掌权的寭王也日日在这拥挤屋室中同吃同喝,连个单独的房间都没有,实在不像样子。因寭王坚决不入勤政殿,太后便命人将勤政殿旁廊间贯通,称“宣政处”,做为寭王日常处理政务之所。
三道红折此刻正放在宣政处寭王案前,下方站着的大小官员都低头不语。
夏翊清双唇轻启,只说了一个字:“打。”
“大王三思,”御史中丞方崎出列,“南境只有五十万兵,西域也只有十多万,如今西南两境敌军加起来已过百万,更遑论还有北疆。若是三线开战,恐怕顾此失彼啊!”
夏翊清没有理会方崎,转而问冯墨儒:“冯相,兵部的库存够支撑多久?”
冯墨儒躬身道:“四线开战,可用三年。”
夏翊清又问:“户部的钱粮可够?”
甘崇回话:“足够。”
“那就打。”夏翊清的语气十分坚定,“兵力几何,如何用兵,不必御史台操心,我仲渊武将还未死绝。”
方崎不敢再说话。
“去请远国公和平宁侯来。”夏翊清说完,立刻有内侍小跑着出宫去了。
“三境同时起事,无非是看先帝驾崩,天家年幼。”夏翊清继续对宣政处中一众官员说道,“此时绝不能退。就算亲自披挂上阵,也必得守住国朝疆土。我知道前些年耶兰一战让诸位心有余悸,但若此时退了,便会给周遭邻国留下个新帝软弱的印象。诸位是想让仲渊再回到永业年间吗?”
站着的众人都低头垂手,不敢多言。
夏翊清放缓了语气,道:“诸位辛苦,都先回去罢。”
午后,旨意自宣政处发出,送往三境前线。
远国公与平宁侯回京之时,将骁骑卫全数留在北疆,便是为了镇守草原。此次连番起事,远国公去往西域,平宁侯奔赴南境,北疆有纪寒和覃岷二人坐镇,暂无大碍。
冬月初八夜,平宁侯率亲卫偷袭,自南凉与南赵军营边界掠过。同时另有一队人从吴国与淳燕的军帐中穿行而过。待南境联军发现异样,竟是只见远处星点火把。
联军将领顿觉不妙,半夜点兵搜营,结果无人死伤,粮草安稳,战马无忧,连之前平宁侯对付耶兰时所用的火油都没有。
南境八十万联军一时慌了神,只严阵以待直到天明。
次日一早,几只雄鹰在军营上空盘旋片刻,未几,联军军营火光冲天,地动山摇。
联军帅帐中。
淳燕国主将淳于栎怒目圆瞪:“萧大将军!你信誓旦旦说铁火能将长羽军炸飞,可如今呢?竟先让长羽军把我淳燕士兵给炸了!”
南凉的萧定开口道:“又不是只有你淳燕的人被炸了,我凉国士兵也有伤亡!你这是在怪我吗?”
淳于栎恨恨说道:“你凉国去年那两万骑兵连五千黑甲都打不过,我就不该信你那个破铁火!”
萧定看向淳于栎:“淳于将军,我铁火有多大威力你是见过的,若能把铁火埋在阵前,必能把仲渊的那些兵炸回去!而且你没看到阵前根本没有黑甲兵吗?!”
“那你倒是埋啊!”说话的是南赵主将赵黎,“萧将军,你铁火确实威力大,可列阵半月,你竟还没挖好沟!今儿人家用几只鹰就炸了一大片营帐,你那沟到底要挖到何时去?!”
萧定狠了心:“一日!就再容我一日!明日就能好!”
便是此时,一阵山崩样的震颤袭来,持续近一刻钟方才停歇,帅帐中的四人都惊出了一身汗,传令兵飞快跑进营帐,惊恐地说:“炸……炸了!铁火库炸了!”
萧定脸色惨白瘫坐在椅子上,吴国主将吴尧起身刚要说话,就见一支铁箭穿过传令兵的身体直直钉在地上,传令兵低头看着自己胸前的血窟窿,呜咽了两声便断了气息。
淳于栎掀帘而出,却被一根黑色长棍顶在颈侧,那长棍便是乌霜,持棍人自然是许琛。淳于栎这才发现,帅帐周围的亲兵竟已无声无息地被处理掉了。
许琛用乌霜顶着淳于栎进了帅帐,左手掀起面罩,开口说道:“不错,竟是这般齐整。”
赵黎惊恐地说:“你……黑!黑黑……黑甲!”
许琛笑着说:“赵大将军怎的结巴了?”
吴尧亦是战战兢兢:“你……你怎么进来的?”
“如将军所见,步行而入。”许琛依旧面带微笑,“抱歉,竟是忘了自我介绍,在下平宁侯许琛。”
萧定尚未从铁火库被炸的消息中回过神来,如今又见了敌方主帅,瘫坐在椅子上根本无力起身。吴国主将吴尧的手却已摸到自己腰间佩剑之上。
许琛道:“吴将军,你这剑该对着谁,可得想想清楚。”
淳于栎轻笑一声:“你到我们帅帐之中行离间之事,可实在算不得明智之举。”
“话多。”许琛眉头微皱,右手轻动,乌霜顶端的五把利刃飞快弹出,最近的一片刀刃正贴在淳于栎的颈旁。
这是改进版的乌霜,所有机关都可以用单手完成,用起来更加方便。
淳于栎觉得自己颈侧脉搏每跳动一次都会打在那刀刃之上,一时僵在原地不敢动。许琛转而看向剩下三位主将,说道:“你们这帅帐藏得这般深,怎的就不想想我是如何找到的?”
这次南境联军将帅帐藏在了辎重部队之中,留下假的中军大帐在外,只有很少亲兵才知道真正的帅帐所在,许琛这话教四人心中都泛起了怀疑。
赵黎这次倒是未再结巴,开口问道:“你这是何意?”
许琛微笑道:“南境陈兵日久,我却未曾见过诸位,心中总觉遗憾。今儿天朗气清,端的是个适合拜会的日子,我便来了。”
吴尧的手依旧未从佩剑上挪开,许琛倒也不在意,看向吴尧,道:“吴将军,吴国十五万兵丢盔弃甲落荒而逃的景象尚还历历在目。如今刚过一年,竟如此有血性了?莫不是当时下令撤兵的不是你?”
吴尧脸上明显有些挂不住,许琛却不再看他,只盯着萧定:“萧将军送了我一份大礼,我刚刚也还了你一份礼,不知你可还满意?”
赵黎骤然起身:“萧定!你出卖我们?我说你埋个铁火怎会用那么长时间?原来你竟早将我们卖给了仲渊!你是想用我们给仲渊的小皇帝送贺礼吗?”
“我没有!我没有啊!”萧定慌乱地否定,“你别信他的!我真没有!”
许琛此时将乌霜换到左手,右手从身后背着的箭囊之中取出一枚黑色球状物拿在手中,含笑说道:“还是要多谢萧将军的铁火啊。”
说罢一甩手,铁球自掀开的门帘中飞出,不偏不倚,恰好落在正对着帅帐的粮草堆中,又是一声剧烈的爆炸声,粮草瞬间起火。
许琛此时收回乌霜,问道:“诸位,我们还打吗?”
四人面面相觑,一是震惊于许琛臂力,那正对他们的粮草堆足有百步,许琛轻描淡写般随手一扔,竟不偏不倚正中目标。二则是震惊于这一刻钟内见识到的武器。一年的时间,仲渊的武器怎会强了这多?那能射穿一名轻甲士兵的铁箭,用几只鹰就能炸掉了营帐,许琛手中这黑色棍子,还有瞬间炸开一片的铁球……之前从未听说仲渊有这般厉害的武器。
“是打是停,我长羽军都奉陪到底。”许琛拉下面罩转身,临走前还摆了摆手,“走了,不送!”
走出营帐后,许琛低声问:“人可安全?”
归平:“郎君放心,都已安全撤回。”
“那便好,赶紧回去,太危险。”许琛带着众人飞快地奔回了长羽军营。
等所有人都安全回了营帐,许琛才真的松了一口气。归平倒了杯水递给许琛,说:“郎君方才将那萧定吓得都站不起来了。”
“我现在才是真的站不起来了。”许琛没有接归平递过来的水杯,只是僵硬地撑在桌子上,“快帮我卸了甲。”
归平和平留立刻上手卸甲,扶着许琛趴到床上。平留给许琛按摩着腰,低声说:“郎君昨儿为何非得亲自去?那么粗的木头砸到腰上,得多疼啊!”
“我若不去探一探,如何能找到帅帐?”许琛趴在床上闷声说道,“估摸着现在他们正在吵架呢。”
归平道:“郎君这招可真高明,明明都是咱们自己探出来的,却全都甩给了萧定。”
许琛冷冷地哼了一声,道:“萧定去年险些将我炸死,如今不过是让他被怀疑一番,如何能够?”
平留恨恨地说:“要让萧定也被炸一次才算解气。”
“就是可惜了那玩具!”许琛笑着说,“我还想拿它多玩几日。”
归平:“四叔做出来的残品竟也有这样的作用,也算不浪费。”
平留接话道:“郎君把假手雷扔出去时,南赵的那个赵黎真真是要惊掉下巴了。”
“他可能会觉得我天生神力,抬手便投掷百步。”许琛回头问道,“我的木鹞呢?”
归平:“木鹞完好无损,郎君放心。”
原来,刚在敌营帅帐之中的一切都只是做戏。许琛前一夜带队到敌营中藏了许多新制的铁火,这铁火露在外面的引信部分与军帐的固定钉完全一致,所以南境联军并未察觉。一直到清晨,长羽军放飞了从鹰部借来的战鹰,这些战鹰像当年烧札达兰粮草那次一样,成功点燃引信,这才将联军的营帐炸开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