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碗碟分门别类收进柜子,视线落在秦郁上手中那个干净得不能再干净的盘子上:“洗好了吗,洗好了我收起来。”
秦郁上又象征性擦了两下,递过去:“好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客厅。客厅里茶几边,江棠承正半跪在地毯上,面前摆着秦郁上画的几张分镜图。
秦郁上在他身后坐下,清了清嗓子,总觉得必须要说点什么,于是又给江棠承上起课。
“拍戏的话分文字剧本和分镜剧本,文字剧本更多是给演员看的,而分镜剧本又称为导演剧本。”
“作为导演,在拍摄前要在脑海中构思出整个画面,每场戏背景什么样,哪些人物出镜,用远景中景还是近景拍摄,脑子里有东西再画出来,这样其他人能更直观地了解你的想法。”
江棠承听得一愣一愣,扭身看看秦郁上,又看看面前摊开的几张纸:“这都是你画的吗?”
“当然了。”秦郁上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余光不自觉瞥向江来,“我画过的分镜图摞起来跟你差不多高。”
“这么厉害吗?”江棠承不由睁大眼,看着秦郁上画中栩栩如生的人物和场景,又觉得有些泄气,“可我不会画怎么办啊。”
秦郁上道:“画分镜是其次,最重要的还是要心中有数,不会画哪怕你拿q版小人代替也可以,只要能传达出你想表达的场面就行。”
江棠承漂亮文秀的眉头纠结出一个小疙瘩,秦郁上鼓励道:“你先试试,现在就在脑海中构思一个场景。”
“现在吗?”江棠承黑葡萄似的眼珠转了转,视线忽然定格在江来身上,过了几秒又转向秦郁上,如此几个来回,看得两个大人都有些莫名,就听他咯咯笑着说:“我想好了!”
“好。”秦郁上引导他,“场景想好了,有人物吗?”
江棠承重重点头:“有!”
秦郁上继续说:“有了画面有了人物,接下来就该思考如何呈现,从正面、侧面还是背面,镜头要近的还是远的,是把人物半身还是全身框进去。”
江棠承若有所思地点着头,拿过一支铅笔和一张白纸,开始画起来。
客厅一时静谧无声,但又仿佛有什么在秦郁上心田缓缓流淌。他和江棠承占据沙发一头,江来坐在另一头。
房间里所有的灯都开了,沙发背后还立着一展落地灯,灯光均匀地洒满这一方空间。
再往后便是落地玻璃,窗帘没拉,回头便能望见辽远的夜空和闪亮的繁星。
秦郁上不由想起和江来一起看星星的那个晚上,想起江来的手指如何在虚空中灵巧地勾勒出那个璀璨的三角形。
而现在,江来坐在同他相隔一个座位的距离,微微垂着头,脖颈弯出优美的弧度,修长的手指翻过搁在膝头的一页剧本。
江来在剧里的戏份接近尾声,除去在摄影棚里拍摄的几场,还有几场要去附近一处水库取景。
在剧中,盛宁因为冲进酒会并当众指责宋岚,让宋岚差不多快谈好的企业资助泡汤,回到科室后宋岚大发雷霆,让盛宁要么道歉要么滚蛋。
盛宁对那位病人的死耿耿于怀,本打算直接辞职,最后副院长出面调停,让他暂时休假。
最后一场戏便是盛宁回到乡下老家,遭遇在水库中游泳却不慎溺水的两个孩子,他将人救上岸,自己却不慎抽筋陷入污泥中,再也没能上来。
秦郁上对剧本烂熟于心,瞄一眼就知道江来在看哪一场戏,随即又想起江来不会游泳,问道:“真的不用我教你游泳吗?”
江来搁下剧本,缓缓转头:“严格来说我会一点。”
秦郁上问:“会什么?”
江来道:“狗刨。”
他顶着一张漂亮至极的脸一本正经说这种话,秦郁上不知怎地噗嗤一声笑了:“行,狗刨够用了。那水库我让人去看过,实际深度不深,淹不着你,就算淹着你我也能下去救你,所以不用怕。”
江来注视着他,睫毛轻轻眨动,眼珠黑白分明,仿佛在问“你哪里看见我怕了”。
秦郁上却不由自主屏住呼吸。江来在外以笑居多,明艳亮眼如盛放的海棠,不笑时却多一分安稳沉静,仿佛一块温润美玉,让人越瞧越稀罕,越看越舍不得挪开眼。
秦郁上心跳略微失速,竭力表现得自然点,又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水下拍摄毕竟有危险,而且虽然现在天气热,泡久了也容易生病。”
江来无所谓道:“反正最后一场,拍完就杀青,也不会耽误拍摄进度。”
盛宁的生命走到终点,江来的戏份也正式结束,秦郁上像是刚意识到这一点,眸光倏地一沉。
江棠承一心二用,一边画画一边支棱着耳朵听两个大人说话:“什么是杀青啊?”
江来说:“杀青的意思就是我在剧里的戏份全部结束了。”
江棠承张大嘴,半晌“啊”了一声:“那我们是要走了吗?”
江来道:“是的。”
江棠承下意识去看秦郁上,就见秦郁上方才还和颜悦色的表情已然变得凝重。
这一晚,客厅沙发靠背再度被放倒,秦郁上盖着薄毯,想象中的好眠没有如约而至,他睁眼看着窗外的星星。
一门之隔,江棠承躺在床上,同样翻来覆去地折腾。
在小孩第三次翻身的时候,江来睁开眼,在黑暗中轻声问:“怎么不睡觉?”
一阵悉悉索索声,江棠承又一次翻了个身,朝向江来小声说:“爸爸,我睡不着。”
“怎么睡不着?”
江棠承沉默下来。这段时间他跟江来到剧组,认识了秦郁上、乔阮和小周,还去摄影棚观摩拍摄,过得不知道多开心。骤然听说要离开,他舍不得,尤其舍不得秦郁上。
江棠承被分别在即的惆怅包裹,蹭着床单往江来怀里挤,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小声说:“我想给叔叔准备礼物。”
江来瞬间明白小孩的意思,这是件临别礼物:“准备什么?”
黑暗中他仿佛都能看到江棠承纠结的一张小脸:“没想好。”
江来听了一会外头动静,直到确认客厅安静无声,他才问:“要我帮你出主意吗?”
“不要。”江棠承声音软糯,却藏着固执的个性,“我自己想。”
隔天一早,江来继续为清空冰箱存货努力。钱母生怕他饿着,当时包了差不多一百个包子让钱司壮带来,如今还剩一小半。
江来预留出这几天和江棠承的口粮,将剩下的装进保鲜袋。
秦郁上前一晚吃了两个,早上又吃了仨,似乎挺喜欢,江来便问:“你要吗?平时拍戏回来一下就好,加餐也方便。”
秦郁上面无表情地盯着那袋包子,心道他一个人吃有什么意思,他宁愿饿着他也不吃。
江来见他满脸写着抗拒,伸出的手垂了下来,轻描淡写道:“你不要我就给小周或者乔阮了。”
“谁跟你说我不要。”秦郁上一把抢过袋子,顿了顿又道,“把你锅也给我留下。”
最后几天,江棠承白天去片场,晚上忙着准备礼物。拼图不玩了,填字游戏不看了,连佩奇也顾不上,整晚都趴在茶几前拿铅笔在白纸上涂涂画画。
江来尊重江棠承的隐私,不问也不看,只默默帮他把揉成一团又一团的废纸捡起来扔进垃圾桶。
临别前一晚,江来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就见江棠承趴在茶几上睡着了,枕着的手臂底下压着一张纸。
江来把小孩轻轻抱起,这才终于看清纸上的内容,神情不由一怔。
不管江棠承如何期盼时间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分别的这一日还是到了。
这天去片场,江棠承一如往常坐在监视器后头看秦郁上导戏,而后在休息时,大方地拿出过年钱母给的压岁钱,小手一挥,豪爽地请全剧组吃蛋糕喝下午茶。
钱司壮啧啧:“这挥金如土的小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小富二代。”
下午茶到了,江棠承亲自给几个相熟的人送去。
秦郁上站在摄影棚一角,就见小孩跟勤劳的小蜜蜂似的嗡嗡嗡满场飞,一会儿飞到乔阮面前,停下叽里咕噜说两句,一会儿又飞到俞珍面前,就连说过几句话的两个副导演和刘制片也没落下,所到之处人人脸上都跟喝了蜜似的乐开花。
终于,小蜜蜂注意到他,拎着一杯奶茶飞过来了,秦郁上面露微笑,上前一步刚要伸手去接,就见小蜜蜂噌地一下从他身飞过,停在了后头的小周跟前。
“小周哥哥,请你喝。”
江棠承声音清脆,小手高高举着一杯珍珠奶茶。小周受宠若惊:“我也有啊,谢谢崽崽。”
“不客气。”江棠承很有礼貌,“谢谢你这段时间照顾我,祝你以后一切顺利!”
小周连说几声“好啊好”,插上吸管吸溜一口,看着江棠承离开的背影,不知怎地眼眶忽然有些发酸。
这么漂亮又可爱的开心果,明天可就看不到了。
谁知一转头,他就对上一道锐利视线,那点多愁善感瞬间烟消云散。
“秦、秦导。”
秦郁上脸上仿佛糊了一层冰,盯着他手里的奶茶:“好喝吗?”
小周张了张嘴,声音卡在喉咙里。
好喝还是不好喝?感觉这是道送命题。
江棠承满场飞了一圈,仿佛才终于记起秦郁上,捧着一杯奶茶走过来:“叔叔,请你喝。”
秦郁上心道可终于来了,他不动声色地接过,插上吸管喝了一口。
呦,橙子味。
江棠承问:“好喝吗?”
“不错。”看在小孩把他最喜欢的口味留给了自己,秦郁上挑挑眉,等着听江棠承有什么话要跟他说。
谁知江棠承双手背在身后,睁着一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笑眯眯瞧他一会,转身扑棱着又飞走了。
秦郁上:“……”
这天深夜,秦郁上披星戴月终于收工,回到酒店时照例瞥一眼对门。
这么晚,江来和江棠承肯定已经睡了。
秦郁上不由想起白天在片场,小孩到其他人那里叽叽咕咕一堆话,到他这儿就一杯奶茶打发了。
枉费自己对他这么好,真是个小没良心。
秦郁上滋味复杂地掏房卡开门,插卡取电,房间瞬间亮了起来。他刚要进门,脚步迈出就要落地的瞬间,忽然瞥见地毯上有个东西。
秦郁上立刻收回脚,弯腰将那东西捡起,是个A4纸大小的信封,很薄,大概是从门缝里塞进来了。
是谁塞的?里面又是什么?
秦郁上狐疑地挑开信封,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抽出一张纸,翻过来借着灯光打量。
看清的一瞬,他神情一怔。
那是一幅画,画技生涩,远比不上他,但秦郁上还是清楚地认出了里面的场景和人物。
套房客厅三人座的沙发上,一头翘二郎腿、面带微笑的人是他,另一头坐姿端正、腿上搁着剧本的是江来。
秦郁上怔怔地看着这副孩童涂鸦之作,猛然想起前几晚在江来房间里,他教江棠承如何构思场景。
没想到江棠承脑海中的场景竟会是这个。
刹那间秦郁上忘记呼吸,定定地注视着那幅画,良久,视线才缓慢移到右下角。
【to叔叔】
底端还有一行小字,孩童用可爱圆润的笔触,一笔一划认真写道:【不要忘了我】。
作者有话说:
比心,明天六点更,大肥章,咳咳早点来~
感谢在2023-06-2416:30:11~2023-06-2518:00: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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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隔天清早,钱司壮开车带江棠承离开影视基地返回岚城。下午,江来跟随剧组转场,前往附近一处村庄拍摄他在剧中最后的戏份。
在拍完几组盛宁回乡日常生活的片段后,江来终于迎来他的最后一场戏。
这场戏在水库取景,盛宁偶遇两个不慎落水的少年,虽然不会游泳,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水库浅水区深度也达到一米五,差不多是江来胸口的位置,两个扮演落水少年的孩子是剧组从游泳队找来的,水性很好。
但实景拍摄任何意外都可能发生,秦郁上又让副导演找来好几个会水的工作人员在岸边随时待命,一旦情况不对立刻下水,确保安全第一。
江来换好衣服走过来,秦郁上先讲戏,两名小演员年纪小却聪明,之前也有过拍摄经验,讲一遍就会。
秦郁上不担心他们,反而担心江来。
秦郁上问:“怕不怕?”
阳光下的水库波光粼粼,四周树木成荫,风从湖面吹来,为炎热夏日带来一丝凉爽。
然而只有走到近处低头看去,才会发现那幽不见底的水面仿若一张深渊巨口,随时可能吞没误入其中的人。
承认恐惧并不丢人,江来实话实说:“怕。”
这一场戏秦郁上不再追求长镜头,而是分成好几个镜头来拍,第一个便是盛宁听到呼救声后从远处跑来,当发现有人落水后,他毫不犹豫蹬掉鞋子,纵身一跃跳进水里。
入水的瞬间只会拍到江来的背影,不用露脸,秦郁上提前找好同他背影相似的替身:“怕的话你可以用替身。”
江来并不知道替身的事,转过头,脸上流露出些许诧异,看着秦郁上反问道:“如果是你来演,你会用替身吗?”
秦郁上默然,片刻后沉声说:“不会。”
“那我也不需要。”
秦郁上不再说什么,等设备架好后大致彩排一遍便正式拍摄。
第一个镜头难度不大,两个小演员不是第一次拍戏,老道地表现出落水后的惊慌,而江来疾步冲到岸边,一秒都没有犹豫地就跳了进去。
秦郁上在他入水的瞬间喊了卡,岸上的工作人员立刻抛下游泳圈把他和两个小演员拉了上来。
休息片刻,紧接着拍第二个镜头。
盛宁连拖带拽地把两个孩子救上岸,上岸后才发现其中一个呛水严重,眼睛紧闭已经没了心跳。他顾不上浑身湿透,跪在孩子身侧做心肺复苏。
镜头推进给江来面部一个特写,那张原本就白皙的面孔被冷水浸过后更显苍白,水珠不停从乌黑的发梢滚落,湿透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
然而他毫不在意,咬紧嘴唇,眼神中是一定要把人救回来的专注和坚定,在另一个孩子的哭声中,一下一下不间断地做着心肺复苏。
片场鸦雀无声,所有人的心绪都被牵动,气氛绷紧到极致。终于,躺在地上的孩子身体骤然仰起,呕出一大口水,而后剧烈咳嗽起来。
两个孩子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抱在一起哭成一团,盛宁闭了闭眼,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其中一个孩子哭着说:“哥哥,还有一个人在水里。”
“卡——”
搁下喇叭,秦郁上立即自监视器后头起身,从一旁工作人员手中拿过毛巾,大步流星走到江来身边,一把将毛巾展开给他披上,又冲身后扬声问:“姜汤呢?”
“哎!来了来了,姜汤来了。”小周小跑过来,把一早准备好的保温杯递过去。
江来还没反应过来,秦郁上已经拧开盖子,把还冒着热气的保温杯递到他面前:“快喝点。”
虽然现在已经入夏,又是白天,水温依旧很低,跳下去的一刹那,江来整个牙关都在打颤。
鼻端嗅到生姜的辛辣,江来没有伸手,目光移到身旁两个小演员身上。
两个小演员比江棠承大不了两岁,同样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湿淋淋的,此刻齐齐仰头,眼巴巴望着秦郁上,仿佛在问“导演叔叔,我们的姜汤呢”。
秦郁上面露尴尬,金牌助理小周端着两个纸杯飞奔而来及时解围:“来来来,你们俩也赶紧喝点。”
两名小演员齐声道谢,接过杯子喝起来。
“哎呀好辣啊。”
“要是加点糖就好了。”
江来这才拿过保温杯喝了一口,辛辣之中竟然有丝丝甜味,他下意识一抬头,正撞上秦郁上深邃带笑的眼睛。
秦郁上浓密的眉毛微微上挑,在看到江来湿透的衣服后又收敛笑意,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先回房车休息,拍下一场我去叫你。”
江来下水前贴身裹了一层保鲜膜,然而并没有什么用,他依旧浑身湿透。
小周同江来一道上房车,给他半空的保温杯又添满姜汤,才心有余悸地开口道:“江老师你胆子真大啊,说跳就跳也不害怕吗?”
方才他在旁边,看着江来决然地跳下水,一瞬间手心捏了把汗。
“角色需要。”江来喝着保温杯里的姜汤,“如果犹豫就无法贴合剧中盛宁的形象了。”
小周不是很懂,挠挠头:“可盛宁为救人最后死了啊,真可惜,希望现实中不会发生这种事。”
说完他又觉得自己想多了,有些傻气地笑道:“不过现实里应该也没有这样的医生吧?”
江来眼前浮现出江怀礼那张温和清俊的面孔:“怎么没有?”
“啊,真有啊?”
江来微微抿了下唇,声音很轻地说:“艺术本来就是源于生活。”
小周刚要说什么,余光一瞥就见秦郁上探头进来,看着江来问:“感觉怎么样?”
江来又喝了一口甜滋滋的姜汤,起身道:“好了。”
两人一起回监视器后头看回放,秦郁上指着一处画面道:“这里肢体稍微有些僵硬,待会重拍时注意一下。”
江来点了点头。
秦郁上顺便跟他说接下来一场戏,也就是当盛宁意识到还有一个孩子落水时,再度下水去寻找,等找到孩子将他托举上岸后,盛宁自己的双腿却不慎陷进河底污泥,整个人沉下去再也没能上来。
“盛宁听说还有一个孩子落水,猛地回头,迟疑之后——”
秦郁上还没说完,江来便打断:“我觉得他不会迟疑。”
即便是水性好的人,在往下跳的那一刻都要克服本能的恐惧,秦郁上问:“为什么不会?”
江来声音轻缓却笃定:“盛宁从进医院开始就说过,他想做一个好医生,他想做一个治病救人的好医生,不管是在医院还是在其他地方,救人都是他第一反应,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所以他不会犹豫而是直接跳。”
这是秦郁上第一次听江来剖析盛宁这个角色,眼神中掩饰不住的诧异。
其实当初刚看到剧本的时候,秦郁上就存在一个疑惑——盛宁这个人物是否过于理想化?
他对医学沉迷,他愿意为病人垫钱而自己过得清苦,为了病人不惜和上司针锋相对,甚至到最后为了救人牺牲性命。
如此纯粹的人,现实中真的存在吗?
秦郁上接任导演时剧本已定,他不好修改,此刻蹙眉思索,说出自己的看法:“虽然我们是一部宣扬医生的电视剧,但这样的人物太过理想化,我——”
还没说完他再一次被江来打断,那双一向温和带笑的眼睛里透出罕见的冰冷和强硬:“什么叫理想化?你没见过不代表不存在。”
秦郁上一愣:“你这么大反应干什么?”
江来也意识到失态,抿了抿依旧苍白的嘴唇,却不愿收回刚才的话。
这副倔强的模样让秦郁上觉得稀奇,他想到什么:“你看过之后的剧本吗?”
江来目光微微一沉:“看过。”
秦郁上道:“盛宁以生命为代价救了三个孩子,但这三个孩子眼睁睁看着他沉入水中却吓得跑走了。俞珍也就是宋岚和医院其他人赶来,那三个孩子的家长怕被索赔,硬是不承认盛宁救人的事实,说他是自己失足落水。”
江来沉默地听着。
秦郁上看着他紧绷的侧脸,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不合时宜的问题:“如果你是盛宁,你会后悔吗?”
直到太阳落山这场戏终于拍完,江来都没有给秦郁上一个答案。
这场戏的最后一个画面,摄影机被摇臂高高架起,以俯视的角度给水库一个全景的空镜。
西沉的夕阳倒映在平静无波的水面,谁也不知道一个怀揣着成为好医生梦想的青年永远地沉睡在这里。
当秦郁上喊卡时,在场工作人员纷纷热烈鼓掌,祝贺江来杀青。
秦郁上宣布收工,剧组暂时入住临近的一个招待所。
江来换了身干净衣服坐在秦郁上的房车里,腿边搁着收到的几束鲜花,一口一口沉默地喝着温热的姜汤。
反复下水拍摄,这样的程度饶是秦郁上也吃不消,何况比他瘦得多的江来。
秦郁上体贴地没有说话,等车开到招待所,江来要下车时他才说:“先休息一会,待会7点楼下餐厅吃饭。”
江来点头:“好。”
秦郁上也回房间稍事休整,期间接到秦霆焕公司秘书打来的电话。
“秦总,今年以来基金会捐助者的名单已经整理出来发到您邮箱,感谢卡我前些天寄给了您,您收到了吗?”
秦郁上看着刚从房车拎上来的一个厚重包裹:“收到了,我写完就寄回去给你,尽快发出去。”
秘书应下,犹豫一番又问:“秦总,上次跟您提过的访问……”
秦郁上不出意料过耳就忘,此刻半点也不记得:“什么访问?”
秘书道:“《文新周刊》的访问,他们总编聂威又打来几次电话亲自请您。”
秦郁上这才想起有这么一回事。
“《文新周刊》……聂威……”他重复这个名字,“听着有点耳熟。”
秘书手边大概有现成资料,照着念道:“《文新周刊》以追求事件真相为理念,报道过多个轰动性事件。总编聂威曾是连续两届新闻奖得主,从《平阳日报》的一个普通新闻记者一路打拼到创办《文新周刊》,他本人也一直为公益发声,在业界很有权威。”
这么长串信息中,秦郁上敏锐地捕捉到一个关键词:“《平阳日报》?”
“是的秦总。”秘书说,“聂威是平阳县人。”
秦郁上记得江来也是平阳县人,顿时对这个聂威生出几分好感:“采访可以,先让他们把企划发过来,时间的话等我回去再定。”
挂了电话,秦郁上握着手机打量房间布局,招待所条件自然比不上五星级酒店,没有套房只有标间,空间虽然大但装修简陋,散发着一股经年累月的霉味。
秦郁上倒也不挑,把手机随手扔床上,拆开了那个包裹。
撕开外包装后露出的是一个纸盒,盒子里整齐地码放两沓卡片,仿照明信片的设计,一面印着秦霆焕公司恒英集团的logo,另一面则是空白。
秦霆焕的壹心基金成立至今已有二十年,收到无数笔爱心捐款,不论捐款数额大小,秦霆焕都会给捐款者手写感谢卡,年年如此从无例外。秦霆焕去世后,这个传统便由秦郁上继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