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不知道吧,昨天晚上医院楼下的海棠全都开了,那叫一个好看,你这小宝贝是个有福气的。对了,你想好取什么名字了吗?”
一道道声音在耳边交错回响,一个个画面在脑海中破碎闪现。
最后的画面里,他看到自己半躺在病床上,面颊如纸般苍白,低垂眼睫静静看着床边摇篮里睡得正香的小婴儿,良久后才用乏善可陈的平静语调说出一句话:“就叫江棠承吧,海棠的棠,承担的承。”
尾音落地的那一刻,江来的大脑仿佛被强制加载了千万条信息,叫他难以承受,头疼欲裂。
“江老师,江老师——”
声声呼喊破空而来,江来拼尽全力睁开眼,涣散的目光逐渐聚焦,出现了小周焦急的脸。
小周喜极而泣:“江老师,你可终于醒了啊。”
大脑如同不堪重负强制停摆的机器,过了好一会江来才反应过来小周在说什么,他费力抬了抬手示意自己没事。
头顶夜空被厚重的阴云笼罩,漆黑,一丝光亮也无,江来重新闭上眼,少顷才重又睁开,动了动嘴唇让小周扶他起来。
目之所及一片破败狼藉,那栋年代久远的教学楼只剩一堵墙还堪堪立着,其余部分几乎坍塌成粉末,空气中浮动着刺鼻的粉尘和土腥味。
剧组众人都聚集在操场上,大部分都站着,有一点动静就如惊弓之鸟,生怕是余震来了。
小周担忧地看着江来:“刚才真是吓死我了。”
江来声音略有些沙哑地问:“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记得当时拍戏的那间房子里除了他还有张黎、一个副导演以及摄像组和场记:“大家都没事吧?”
提到这个小周还心有余悸:“当时就你们几个人在里面拍戏,突然就地震了,不过大家跑得快,都出来了,我和剧组其他人当时都在外面呆着所以没事。哦对了,除了一个摄像大哥,那个摄像大哥逃命的时候还不忘把他的摄像机抱出来,结果匆匆忙忙下台阶时崴到脚了。”
想了想,小周又道:“你昏倒之后又震了两次,但没那么强烈了。”
江来粗略一扫,人群中似乎没有张黎。小周道:“张导看过你说你没事,然后让大家原地呆着哪儿都别去,他带几个人回招待所去看看那边的情况了。”
江来正要说什么,一开口却先咳嗽起来,小周一拍脑袋,从旁边地上拿起一个保温杯,拧开盖子递过去:“瞧我这记性,江老师你先喝点水。幸好我下午烧水把杯子装满了。”
保温杯效果不错,水还是温热的。江来只小口抿了一下就把杯子还给小周,刚才还不堪重负的大脑因为多年的惯性已经重新启动,在意外事件发生时迅速分辨最有利的选择。
救援还不知道多久能到,像水这样宝贵的资源能节省一点是一点。
江来手掌撑着地面挪了一下位置,让自己上半身完全坐直,余光一扫,这才发现身边还蹲着个人。
杜阳礼摸了把眼泪,声音跟小猫似的:“江老师,如果不是你救我就不会被砸了。”
小周这才知道江来被房顶掉下来的木头砸到了头,顿时大惊失色,拿出手机点开手电筒要看看伤势。
江来挡了一下,而后自己抬手轻轻摸了摸,头皮上肿了个鼓包,但应该没有出血,所以问题不大,便让小周把手电筒关了。
距离最后一次余震已经过去一段时间,应该不会再来了。劫后余生的众人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纷纷找地方坐下来休息。
气氛死一般寂静,半晌终于有人忍不住,骂了句草。
“怎么这么倒霉啊。”
“幸好跑得快,要不然命就交代在这儿了。”
“哎等着吧,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救援。”
在低声的交谈中,间或传来一两声痛苦呻.吟,让众人本就紧绷的神经雪上加霜。
江来安静听了一会,觉得体力恢复了一些,忽然撑着手起身,朝一个方向走去。小周不明所以,但也麻溜地跟着站起来:“江老师你要干什么?”
江来没出声,径直往前走,直到走到一个人跟前才停下,正是那个崴脚了的摄像大哥。
摄像大哥在地震发生第一时间就抱住他的那台宝贝机器,跑下台阶时不慎崴到脚,眼看就要面贴地摔个狗吃屎,电光火石之间凌空一个翻身后背着地,抱在怀里的机器愣是一点事也没有。
摄像大哥此刻躺在地上疼得满头是汗,咬紧牙关竭力压抑着不发出声音,实在忍不住才会哼哼两声。
江来在旁边蹲下时摄像大哥还愣了愣,江来对他露出一个微笑,撩起裤管让小周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对准那处高高肿起的脚踝看了看,又触摸了几处,当下便有了数:“还好没骨折,应该只是脱臼了。”
摄像大哥没听清:“啊?”
江来也没解释,将摄像大哥受伤的那只脚平放在地上,对小周道:“帮我按住他。”
大哥还是一头雾水。
江来半跪在地,一手按住摄像大哥的小腿,另一只手按住他的脚,看了眼还被紧紧搂在怀里的摄像机,笑着问道:“这设备很贵吗?”
摄像大哥愣了愣:“当然贵了,要是租的我就不管了,这可是我自己的机器,那就跟我媳妇一样,地震的时候哪有自己跑了不去救媳妇儿的,那还是男人吗?哎江老师你想干嘛——”
随后一个字还没落地,就听咔嚓一声。
摄像大哥的眼睛都瞪圆了,紧绷着身体一动不敢动。
“别紧张。”江来说,“你活动一下脚踝试试,幅度不要大,看还疼吗?”
摄像大哥活动一下脚踝,脸上浮现惊讶又惊喜的表情:“哎,真能动了,也不疼了嘿!”
江来起身拍拍裤腿上的灰尘:“继续躺着吧,暂时别起来走路。”
小周当场化身迷弟:“江老师,这你也会啊?”
江来没有立刻回答,顿了片刻才说:“我入行之后要出国走秀或者拍广告,那时候没钱只能坐经济舱,基本上出一趟国再回来腰就废了,所以就去一个老中医那里按摩,除了按摩,老中医还会正骨,我就跟着学了点。还行,有段时间没用手法也没生疏。”
方才江来过来的时候就有不少人围观,突然遭遇地震,众人虽然知道救援一定会来但仍控制不了担忧和焦躁,江来的举动犹如一剂强心针,人群顿时沸腾起来。
“哎江老师,我看过新闻,你学过医啊!”
“哎江老师,你也帮我看看,我胳膊蹭破皮疼死了,碍不碍事啊。”
“哎江老师,我好像也崴到脚了。”
“哎江老师,我……”
一时间江来周围挤满了人,到最后小周不得不出面维持秩序:“大家不要挤不要挤。”
杜阳礼方才不知道跑去哪儿,再出现时细瘦的胳膊上挂着一个覆满灰尘的箱子,献宝似的递给江来:“老师,看我找到了什么!”
“哎呦,是药箱!”有人激动道。
江来问:“你从哪儿找到的?”
杜阳礼手指一个方向:“医务室啊,我从窗户翻进去的。”
江来皱了皱眉,语气变得严厉:“随时可能发生余震,你怎么能进那里边?”
杜阳礼吐吐舌头:“我知道了。”
药箱里装着消毒酒精、纱布和常备药,在这种情况下够用了,剧组众人纷纷排起队。
江来戴上一次性橡胶手套,小周用手机打了手电在旁照明。
“胳膊擦伤是吗,血已经止住了也消过毒了,注意保持伤口卫生,不要用手去碰。”
“按这儿疼吗?不疼的话应该不是脱臼,可能扭到筋了,坐着好好休息少活动。”
方才低迷的气氛一扫而空,一个胖胖的场务大哥拎出自己的包,拍了拍道:“我平时就爱好嚼点小零食,谁要是饿了到我这儿来拿吃的。”
另一人立刻接话道:“我这儿还有两瓶矿泉水,谁想喝就来倒。”
“哎,我这儿还有半包烟,谁想抽……哎我草我打火机呢?”
众人纷纷笑起来:“还抽什么抽,你就闻闻味儿得了。”
不知过去多久,有人喊道:“救援队来了!”
众人纷纷看去,只见一队救援人员出现在塌了一半的学校门口。
“太好了!
“有救了有救了!”
第一批救援人员带了珍贵的食物、水和药品,考虑操场空旷,周边没有高层建筑相对安全,安抚众人原地等待后续疏散安置后,他们就匆忙赶往别处。
等操场重归安静已经是后半夜了,众人的心踏实下来,终于扛不住躺在地上睡着了。小周和江来也在一块空地坐下。
小周的视线不经意扫过塌成齑粉的教学楼,墙体里的钢筋都暴露出来,万一被埋进去后果不堪设想。
小周后背刷刷冒出冷汗,喃喃道:“江老师,幸好你们当时就在一搂拍戏,要不然……”
江来道:“的确是万幸。”
小周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在招待所的那些人怎么样了。”
这场夜戏参与拍摄的人不多,大多数人已经提前收工回招待所休息,而地震发生时正是晚上,正是在房间里休息的时候。
江来眼神暗了暗,小周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抿着嘴沉默一阵,才打破凝重的气氛继续说:
“我还是第一次遇见地震呢,小时候听说蚂蚁搬家还有蜻蜓低飞都是地震前兆,现在一回想,咱们下午不就看到了吗?”
江来低低嗯了一声,恐怕他在天边看到的黑云也是预兆,但当时谁又能想得到。
小周拿起手机看了眼,已经快凌晨五点了,电量还剩最后一点,他伸长胳膊在半空举了一圈,叹气道:“本来信号就不好,现在更差了,基本就是与世隔绝。”
江来安慰道:“没事,等天亮就好了,救援队已经开始组织救援,水电信号也很快就能恢复。”
江来的声音自始自终都很冷静,小周受到感染,焦躁的心也安定下来,又忽然鼻头一酸:“我知道的,我就是怕我姐姐联系不上我会担心。”
“姐姐?”
“是啊,我父母去世早,是我姐姐一直带着我。哦对了,她有个女儿,也就是我小侄女,跟崽崽差不多大,也爱看小猪佩奇。”
提起江棠承,江来不由露出微笑,而后又眼神一暗。这个时间小孩肯定还在梦乡,一无所知地呼呼睡着,等到早上醒来肯定要给他打电话。
以小孩的聪明劲儿,钱司壮估计只能瞒一天,顶多到明天,或者说今天晚上就瞒不住了。
一直安静的杜阳礼忽然吸吸鼻子,他像个小动物一样往江来身边靠了靠。江来知道他在想什么,抬手按了按他瘦小的肩:“放心吧,你爷爷不会有事的。”
小周大名周一笑,父母给他起这个名字就是希望他笑口常开,有事没事都笑一笑。他也没有辜负期望,苦中作乐地笑道:“地震的时候真把我吓了一跳,我那时候满脑子就一个念头,我可千万不能死,我姐还不知道我银行卡收在哪儿呢,万一我死了我攒的那些钱可怎么办,那不都给银行拿走了?”
江来没忍住笑出了声。
笑完之后他又沉默,回忆着地震发生的时候他在想什么。
那一瞬间,除了江棠承,他还想到了一个人。
如果说江棠承还能勉强瞒一阵子,但秦郁上这种一天恨不得打十七八个电话给他的人肯定是瞒不住的。
或许秦郁上现在应该已经知道西崇地震的消息,一定在拼命给他打电话。
江来下意识去摸自己的口袋,然而里面什么也没有,他的手机在刚才混乱之中不知道丢在了哪里。
秦郁上现在在干什么,打不通电话会不会着急。
江来手臂环住曲起的双腿,下巴搁在膝盖上,望着地面静静出神。
早知道就跟秦郁上说了,如果他不主动说,那个缺心眼的笨蛋大概这辈子都想不明白。
早知道离开岚城那一天,在高速路口分别时,他不应该只说一句“等我回来”。
早知道前一天讲电话时多说几句。
江来把头深深地埋进膝盖,心中忽然掠过一个想法。
如果让他现在见到秦郁上,他该说些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晦暗的天边渐渐透出些许亮光。
江来闭上眼,身体很沉但神经依旧紧绷,意识在半梦半醒的边缘徘徊。
迷迷糊糊中,他似乎听见有人在喊他名字。
江来苦涩地笑了笑,心想难道是他太想念秦郁上所以出现幻觉了吗,紧接着就听耳边传来一声惊呼——
“秦导!”
江来猛地睁开眼,原本已经快要睡着的小周不知何时坐了起来,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某个方向,继而一个激灵爬起来,冲着校门口不停挥手。
“秦导,我们在这里,江老师在这里!”
江来顺着看去,随即怔住。
一瞬间,耳边的风声和小周的呼喊都化作虚无,他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想不了,撑着手臂缓缓地站了起来。
在天边光亮乍现的清晨,秦郁上就这样风尘仆仆出现,踏过倾颓的建筑,穿过操场上还在熟睡的众人,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到了他面前。
然后狠狠地将他按在了怀里。
秦郁上来的一路着实费了一番功夫。
从岚城上高速后,他一路西行,一边卡着限速开车,一边听广播里关于西崇地震的最新报道。
当地反应迅速,在地震发生后的第一时间便启动应急响应,迅速组织救援。
广播中主持人每说一个字,秦郁上的心就会跟着收紧一分,头脑却越来越冷静。
他没放弃拨打江来和小周的电话,却依旧是关机和无法接通。但莫名其妙地,他笃定江来不会有事,一定在某个地方等着他。
秦郁上握紧方向盘,路虎如一柄银色利剑刺破黑夜,在蜿蜒曲折的高速上一路飞奔,一点点靠近导航中标注的那个点。
快到西崇所在的地级市时,油量告急,秦郁上停在服务区加油,同时搬空了24小时便利店里几乎所有水和食物,塞满后座和后备箱。
上车后,他系好安全带重新出发,往前开出一段后却无法再前行。
突如起来的地震导致通往西崇的部分路段坍塌,设卡禁止通行,高速路的三个车道上停满了大大小小的车辆,其中大部分都是看到新闻后,从临近省市连夜赶来自愿加入救援的志愿者。
秦郁上熄火下车,穿过一排排车辆和人群,大步走到关卡负责人面前,询问是否还有其他的路。
当听说秦郁上是从岚城连夜赶来时,负责那人明显吃了一惊,认出秦郁上是谁后就更惊讶了。
此刻正是黎明前最后的至暗时刻,黑沉的夜空压在头顶,然而高速路上一排排亮起的车灯,却照得这一片区域如白昼般明亮。
秦郁上在精神高度集中的状态下连续驾驶,硬是把原先八小时车程缩短到六个小时,眼底布满红血丝,然而眼神依旧精亮,看不出一丝疲惫。
此刻他站在关卡负责人面前,声带因为熬夜而沙哑,但一字一字却清晰坚定:“我爱人在西崇拍戏,我要去找他。我车上都是食物和水,也可以为救援尽一份力。”
周遭早已围了一圈车主,有些显然认出秦郁上,发出小声的惊呼。然而在这种危急的情况下,何种身份根本不值一提。
安静一瞬,很快有人附和。
“我们都想尽一份力。”
“我一听到消息就赶来了,我车上也好多吃的用的。”
“我把我们家附近药店都搬空了,开了几百公里送过来。”
“这种时候就该齐心协力,有钱出钱有力出力,谁能坐的住在家里看新闻等消息啊。”
“就让我们进去吧。”
“是啊,就让我们进去吧!”
负责人坚毅的脸上浮现出动容之色,请示上级后终于松口:“行,待会儿我们有车队要从另一条路进县城,你们开车跟在后面。那条路弯比较多,大家都注意安全。”
秦郁上回到车里耐心等待,没多久就跟随车队出发。越接近西崇,地震造成破坏就越明显,到处都是倒塌的房屋。
他抓紧方向盘,竭力让自己镇定,趁手机还有信号,他给还在睡梦中的秘书蒋楠打了个电话,让对方立刻以壹心基金会的名义捐款并采购物资送来西崇。
当听说秦郁上人已经在西崇后,蒋楠一个激灵清醒,挂上电话立刻按吩咐去办。
秦郁上又尝试最后一次拨打江来和小周的电话,依旧没有回应。进入西崇县城后,手机彻底没了信号。
他将手机丢在一边,先跟随车队抵达安置点,将车上的食物和水卸下,只在口袋里揣了两块巧克力,而后向一名当地人询问江来拍戏的那所小学的具体位置,连车也不开了,徒步穿过断垣颓壁艰难地前行。
当把江来抱进怀里的一刹那,秦郁上悬了一晚上的心才终于落回肚子里。
恍惚间,江来以为自己在做梦。但秦郁上的胸膛如此火热,胸膛下的心跳是如此剧烈,都在提醒他不是梦。
面前的人是如此真实。
半晌,他才犹豫着抬手环住秦郁上宽阔的后背,喃喃道:“你……你怎么来了?”
来的一路上,秦郁上一直在想,想和江来当年的相遇,想回国后他们的重逢,最后想如果见到江来后第一句话要说什么。
他有如神兵从天而降出现,必须要配一句绝佳的台词。
他聊以自娱地想,想了好多种,甚至念了出来,不同的语调,不同的停顿,说到最后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
但他心里清楚,这么做更多是为冲淡内心深处的恐慌,否则他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到西崇。
这一晚的情绪如过山车般刺激,狂喜、惊恐、担忧、焦急,在经历了长途跋涉的发酵后,最终只归为简简单单的四个字。
“我想你了。”
救援有条不紊进行,剧组众人很快被转移到附近一处安置点,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休息。
通信也很快恢复,江来坐在帐篷里,用秦郁上手机给钱司壮打电话。
在听到江来声音的那一刻,钱司壮喜极而泣,不是夸张,他是实打实哭了。
“我他妈担心死了,怎么好好就地震了,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钱司壮还没说完,手机就被钱母劈手夺了过去:“江来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啊?没受伤就好没受伤就好,哎呀阿姨真是担心死了,谢天谢地阿弥陀佛!”
钱司壮又勾头凑近:“我妈念了一晚上经,我当年高考都没这待遇。”
“你这死孩子!”钱母似乎是狠掐了钱司壮一把,因为后者忽然嗷地叫了一声,“你高考能跟江来的安全比吗?”
钱家母子的嘻笑吵闹叫江来心中涌起阵阵感动。大概是劫后余生让他生出几分感性,他难得红了眼眶,做了个深呼吸将眼底涩意压下,才轻声问:“崽崽呢?”
手机又被钱司壮拿了过去,他似乎回头看了一眼才道:“在客厅玩拼图呢,我和我妈都在院子里。他早上睡醒了就要给你打电话,我跟我妈连哄带骗好歹给糊弄过去了,说你在拍戏。你等着啊,我把电话给他。来,崽崽过来,你爸电话!”
江棠承蹭一下站起来,隔老远就大喊一声爸爸,拿到手机后贴在耳边,嘟囔道:“你再不给我打电话我该着急了。”
稚嫩的童音传来,江来甚至能想象江棠承此刻撅着嘴的小模样,竟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如果说他紧绷的神经在见到秦郁上的那一刻松了一半,那此刻才算终于完全放松下来。
他整个人如被抽走筋骨般,卸力地坐在秦郁上从车里拿来的毯子上,眼底浮出微笑:“爸爸不是拍戏嘛,起得早,不想吵你睡觉。”
“好吧。”江棠承道,“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原定还有三天他就可以杀青返程,突发的这场地震让一切都变得不可确定。江来想了想:“可能要多待几天,你再跟奶奶和大壮叔住几天好吗?”
“好啊。”江棠承坐回沙发,晃着两条长腿软声软气地应着,忽然间支棱起耳朵,问,“爸爸你在吃东西吗?”
江来心道小孩还挺机灵,隔这么远都能发现,他咬下一小块刚才秦郁上从兜里摸出来偷偷塞给他的巧克力,含在嘴里慢慢化着,含糊不清道:“嗯,吃巧克力呢。”
江棠承舔了舔嘴唇:“好吃吗?”
微苦的可可也品出甜味,江来道:“挺好吃的。”
江棠承被勾动馋虫:“那你给我留一点,带回来让我尝尝。”
原以为江来肯定说好,谁想他竟然拒绝:“不行,这是爸爸的,你想吃给你买其他的。”
小屁孩才护食,江棠承对着电话吐吐舌头:“爸爸小屁孩儿!”
江来忍俊不禁,跟江棠承腻乎几句正要挂电话,手机又被钱司壮拿走了。
“你等会儿先别挂,我有事跟你说。”得知江来没事,钱司壮踏实了,继而想到另一件事。
他回卧室关上门,压低声音把前一晚跟秦郁上的通话内容复述一遍:“你知道他最后跟我说什么吗?他说让我好好照顾他儿子!”
江来动作一顿,伸到嘴边的巧克力慢慢放下,挑眉问:“他真这么说?”
“是啊!”钱司壮在房间走来走去,他当时光顾着担心江来也没细想,如今回过味来,觉得这几个字大有文章,“江来,我有个大胆的猜测,秦郁上会不会就是那个人?”
等待两秒,电话那头传来江来淡定的声音:“不用猜,他就是。”
钱司壮:“……我操!”
随即他又一愣:“你怎么这么肯定?你想起来了?”
江来刚要回答,帐篷的帘子被撩起,秦郁上走了进来。
“先不说了。”江来道,随后在钱司壮一迭声“你给我说清楚”的嚎叫中利落地挂了电话。
秦郁上还穿着前一晚看演出时的衣服,剪裁得体的衬衫西裤一夜过来已经皱皱巴巴,皮鞋表面也全是尘土,手中拿着江来拍戏用的那个保温杯。
他走到江来面前蹲下,将保温杯拧开盖后递过去:“好不容易找了点热水,你先喝点。”
江来没接,看着秦郁上发干的嘴唇问:“你不喝吗?”
秦郁上笑道:“你先喝,喝完我再去倒。”
江来定定地看他一会,沉静的表情看不出情绪,接过杯子喝了一口,含在嘴里却没有咽,而后在秦郁上疑惑的目光中忽然拽着他的衣领拉近,顺着紧贴的唇把水渡了过去。
秦郁上忘记反应,直到江来松开他时还难以置信:“你……”
江来伸出手,指腹将秦郁上唇角溢出的水轻轻擦掉,一派淡定道:“叫你喝你不喝,啰嗦。”
秦郁上呼吸顿时变得急促:“我……”
江来失笑:“你什么?”
秦郁上朝背后看去,帐篷的帘子没有拉严,透过缝隙能看到外面有人在不停地走动。他回过头,温柔中立刻多出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你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