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一次手术就可以把肿瘤完整切除。”刘肃说。
孩子爸爸问:“刘主任,按照您刚才说的,看起来是个很大的手术啊,孩子真能受得了吗?”
“听起来风险很高,但实际上,如果先切除腹部肿瘤,很有可能会发生肿瘤组织脱落引起肺栓塞,或者瘤栓再次向上长入膈上,这样反而更危险。”
女孩的爸爸没说话,孩子久病,时间长了,他们大概也了解了一些基础医学知识,只因这手术听起来太大,他嗫嚅道:“我有点……慌了,我不知道你们提的联合手术和分开手术哪一种方案更合理一些,孩子已经化疗三次了,我们怕手术不成功,让孩子白白受这个罪。”
刘肃把视线投向在一旁的杨朔,杨朔会意,往往这种时候,理论知识和临床数据已经没办法起到安抚家属的作用了,他说:“孩子遭的罪,没有一种是应该受的,都是会白白浪费掉的。”见家长不解,他接着说,“手术做完之后,孩子还要面临一系列的治疗,而我们这次要做的,就是让她再也不要面对这样的痛苦。我们想,到了她离开PICU的那天,你们的天都能晴朗起来,爸爸妈妈的心里不再压着一块大石头,你们都不会再痛苦,她也能和其他小朋友一起去幼儿园,去上小学。”
杨朔没想到他就是随口说了一句幼儿园,孩子妈妈突然捂住了脸,痛哭出声。
“妹妹那天在阳台,看到楼下她们班的小朋友跟着老师,排队走出幼儿园,去小河边画画写生,小朋友们捡树叶贴在纸上,妹妹好羡慕,说她也想去,还说,她在楼上看到了元宝,她记得刚上小班的时候被元宝抢玩具,老师让他道歉,后来他们变成了好朋友,她特别想念元宝……”
“刘主任,我现在真的是,绝望到不知道该祈求什么。不不不,我甚至不敢求,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换,拿我自己的一切去换她这次平安度过。”
李靖坐在后排旁听,冷不防被这句话击中,眼泪掉下来。似乎又觉得很丢脸,赶紧侧过头抹掉,但鼻子实在酸,他刻意假装打了个喷嚏,才得以拿出纸巾。跟着杨朔这段时间,他在PICU的门外见过很多悲伤的场面,但孩子妈妈努力克制伤感的样子太让人揪心,李靖想起自己的妈妈,即使已经记不清她的样子,又想起阿姨,在父亲生病之后那么拼命地工作……他读研以来,第一次实实在在掉了泪。
幼儿园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无非是其中一小段受教育的历程。三年而已,四季更迭,草木枯荣,日月逾迈,但对一个五岁的孩子来说,幼儿园就是一间充满了欢乐的教室,一片色彩绚丽的游乐场,一个亲密的好朋友和一段天真烂漫的时光。但这个孩子遇到了一场恶性疾病,没办法再去幼儿园,还要面对这么大的手术。
程春和自己也是一位小朋友的父亲,儿子也即将上幼儿园,他这个会开得如坐针毡,压力越来越大,看着孩子妈妈哭到停不下来,又听到杨朔的话,他感觉自己也被一块大石头砸中了胸口,呼吸都困难了起来。
他几度想离开这间屋,却又不行,他看着孩子母亲痛哭起伏的背影,心脏好像跟着她同步收缩,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他虽不是个初出茅庐的年轻医生,但这个孩子的手术,他不能做,他做不到。
于是又一次来到穆之南的办公室。
穆之南笑了:“这类手术你也不是头一回做,怎么会突然没信心了呢?”
“穆主任,您就当我是最近压力太大情绪不好吧,这个手术太关键了,我给您当一助,再学习一次行么?”
穆之南见他确实状态不对,答应下来,又翻了翻手术排期,说:“时间够紧的啊,都赶到一起去了,那天上午我有两台连台,不过都是小手术,应该还好。”
手术进行得颇为顺利,之前预想到的各种意外都没出现,体外循环结束之后也没有出血,其他医生进行收尾工作,刘肃和穆之南先离开了手术室。
刘肃是个非常严谨的女医生,平时也是不苟言笑,此时显然心情不错,她抬头看着穆之南,笑道:“合作愉快,咱俩配合还是那么默契。”
“当然,这个组合是传说中儿外的最强水准。”
刘肃停下脚步:“穆主任,这次架构调整我有点搞不明白,但看得出春和肖潇他们很依赖你,这段时间就当是给他们一个锻炼自己的机会,再等等吧,儿科还有扩建的计划,过一阵子有更多医生来,再重新安排,尽量让他们还是跟着你。”
穆之南着实是有些累了,他揉了揉太阳穴:“刘主任,谢谢,心领了。不用因为这事儿为难,我跟他们谈过了,大家都能保持正常工作状态,您放心。唉,站了一天还真有点饿,我先走了。”
他察觉到自己有些低血糖的症状,身体不太舒服,后背一阵一阵发冷,口渴头晕,但刚做完一场大手术的兴奋感还没过去,他甚至还饶有兴致地抬起手,欣赏了一会儿手指的颤抖。走回更衣室的路上,他随手拆了一包葡萄糖喝了两口,甜,但口感并不好。
坐在椅子上,穆之南就再也不想起来了,他想,更衣室太不人性化,应该准备床而不是这种硬质的长椅。坐了一会儿,眼睛酸疼,他用力揉了揉,又感觉到冷,准备起身换衣服,却没想到,刚站起来,腿一软,跪倒在地。
他被摔得莫名其妙,但立刻就明白怎么回事了,也没有强撑着起来,顺势平躺在地上,后背感受到一阵刺骨的凉意。穆之南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加速泵血,像是蓄势待发要冲到哪里去,却又不知道要去哪里,因为现在他哪儿也去不了。
他打着寒战摸出手机,呼吸纷乱,声音颤抖:“我在更衣室,杨朔……杨朔你快来,我站不起来了……”
第45章 “杨朔,我想回家。”
杨朔跑进更衣室,见穆之南平躺在地上,脸朝着门的方向,表情是巨大的恐慌和些微期盼。这样的场景好似一股无形的吸力,把他的血液从后颈抽出一部分,他在那一刻和穆之南产生了同样的感觉:紧张、僵硬、脊背冰凉。
同样的,他也双腿一软,跪在他身边,握住一只颤抖的手,另一只手抚上他的肩膀,他的手,整个身子都是凉的,凉到杨朔的心也跟着打起了寒战。
穆之南挣扎着扒拉他的手臂,紧紧抓住,颤抖着声音:“杨朔,杨朔我的腿没知觉了,我动不了,我的脊椎出了问题,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杨朔,我站不起来,我又不敢动,我……”
“已经喊了骨科过来,没事的宝贝儿,别怕,千万别急,你先别动,他们马上来了你先别动。我们先去检查好么,没事的我来了。”
嘴里说着没事,杨朔心里还是没底,脑子里关于脊椎所有的信息一键清空,很奇怪,他想起自己膝盖受伤的时候,即使疼,却能明确判断发生了什么,甚至还跟自己的主治医生一起看片子,谈手术方案,但现在他什么都不知道了。
被抬上床之后,穆之南周围的人多了起来,杨朔被围上来的人群挤到角落,他只能放开他的手,人也必须要硬装淡定,保持在同事面前一贯的风度。被迫冷静下来,他察觉到双腿也并非完全没有感觉,只是无力,知觉细微。他想起和杨朔在海边散步,光着脚,细密的沙子在脚趾缝里,一些些的痒顺着小腿一路往上,只是这点感觉不足以支撑他站起来。他躺在病床上,缓缓移动进入机器内部,一直在想如果真的站不起来了,以后将会是怎样。
渐渐的,他从一开始的全身冰冷,走进了另一个极端,体温刚过38度,不是高烧,却很不舒服,发热似乎带走了他很多的能量,也带走了一些清醒。
他会做很奇怪的梦,梦里见到长着异族相貌的少女,一直对他唱一支听不懂语言的歌谣,那支歌仅有一小段,但重复循环,无休无止,像一波一波的海浪,卷过来又退回去,升起又降落,最后悬浮在半空,挥之不去,阴气森然。
又梦到小时候院儿里那只大狗,很快乐地朝他冲过来。小时候的穆之南喜欢和狗玩斗牛游戏,甩着自己的书包让它过来咬,看是自己躲得快还是它反应更灵敏,于是书包经常会有齿痕。后来有一次遛狗,让它跑去公园里撒欢儿,追其他小狗,他才知道,与其说是自己逗它玩,倒不如说是狗故意做出有点笨的样子,陪伴他略显孤独的童年。
他睁开眼睛,感觉过往时间忽至眼前,又迅速消失,目之所及全是白色,刺得眼睛疼,恍惚中竟能看到一只鹰朝他俯冲过来,他慌忙闭上眼,世界就黑了下来,就像那只猛禽带走了他的眼睛,他吓得全身冰冷,牙齿都在打颤,不知怎么又觉得热,似乎能感觉到身体里的水分一点一点离他而去,很渴,又起不来,精疲力竭。
骨科主任李洛山翻了翻检查结果,拿着核磁共振的片子对杨朔说:“小穆这个检查结果,真是一团糟啊。”
杨朔被吓得心脏都快停了,忙问:“李主任,很严重?”
“倒也不是太严重,腰骶部筋膜炎。站时间太长了,原本腰椎就不好,这是半年之前的片子,对比一下,你看这儿——”他指了一下L4-L5之间的位置,说,“椎管明显狭窄了对吧,他之前应该是持续性的轻微腰痛,这次急性发作,双下肢无力,你再看这儿,马尾神经被压迫,是吧?”
听到李主任以一种教学的姿态跟自己交流病情,杨朔心乱如麻,他看得懂片子,但看别人的检查结果和看穆之南的,心情完全不一样,他没办法冷静,只能像个普通病人家属一样问:“李主任,那要怎么治?手术吗?”
“暂时不需要,先消炎镇痛吧。要不这两天让他住在骨科观察观察,没事了再回家休息?”
“好,听您安排。谢谢您啊李主任。”
“切,瞎客气。”李洛山临走之前挥了挥手,“好好照顾着,我可不想三天两头接院长电话。”
回到观察病房,护士刚刚给他挂好水,杨朔朝她们点头说谢谢,自己坐在病床旁边,握了握他的手。挂水的那只手臂明显带着凉意,他先用自己的手企图捂热,又觉得成效不够显著,放回被子里盖好,正准备找护士要一个可以暖手的东西,一番小动作之后,穆之南睁开了眼睛,杨朔发现他的眼神乱了,由衷的慌乱。
他的爱人在每天早晨清醒之后,似乎就开启了一套智能诊断与手术操作系统,精准冷静,这么多年的手术做下来,也不是没有出现过突发意外,他也没慌过,即使是自己遇到危险,他似乎也没有过胆怯,说沉着自如也好,自暴自弃也罢,总归是没有这样的时刻。
现在,他再没有了往常醒来要等待一会儿的系统启动时刻,甫一清醒,就立刻睁大了眼,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努力感知外界,像个身处危险,充满警惕的小动物。杨朔看到,立刻凑在他耳边说没事,说检查做完了,说小毛病筋膜炎,说挂上水了,说你太累了再睡会儿。
穆之南这才又阖上眼,立刻又睁开,说:“杨朔我不想住在这儿,我想回家。”
杨朔以为他昏睡不清醒,先答应着说好,挂完水回家。但两瓶水挂完,穆之南又说了一遍:“可以回家了么,我想回家。”
“李主任说,尽量住院观察,咱们就住一天可以么?”
穆之南动了动腿,似乎在证明自己已经没事了:“已经好多了,真的,带我回家好不好?”
杨朔只得说好,借了个轮椅把他扶下床。
推开门,看见杨亚桐和李靖等在走廊上,穆之南眼里的脆弱和倦意一下子就收了起来,对他们笑,说谢谢你们,我没事了,快回去休息吧。
杨亚桐问:“老师是要去骨科病房?”
杨朔答:“不是,我问了李主任,可以回家休息。”
“哦,那我送你们回家吧,我车改造过,有一个电动升降的轮椅位。”杨亚桐说。
他开的是一辆商务车,车门打开之后,有一个很大的空间,他用控制器操作,类似叉车一样的机械臂伸出,卡在座椅下方,扣好卡扣再平稳抬起,将轮椅和人一起送进车内,杨朔问:“这也太方便了,可你车为什么——”
话没说完,他便意识到,应该是杨亚桐的家人有这样的需要。
“我妈前几年车祸,T11-12压缩骨折,下半身瘫痪。”他说。
“啊,对不起。”
“没事。”杨亚桐说,“最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现在她从心理和生理上都接受了,而且她是个工作狂,我们家车改成这样也是为了方便她去上班。”
杨朔在心里计算了一下,问:“你母亲,还在工作?”
“是啊,外公家的产业,两个舅舅都不肯接手,就只有我妈继续做了,刚出意外的时候,我也劝她退下来,但后来发现,与其闲着,对她来说,反而是去公司更能分散她的注意力,身体状况居然慢慢好起来了。”
“对的,没有胡思乱想的时间,反而会好一些。”穆之南说,他此时的身体情况,虽没有杨亚桐妈妈那么严重,但心境上总有所共情,他问,“那你当初考研,为什么没选脊柱外科?”
杨亚桐说:“本来是这么打算的,想以后做脊柱方向的基础研究,但我妈不让,她说心里有这样的执念,成功了固然好,但做不到就会特别难过。”
“嗯,很有道理。”
“我记得本科实习,有那么一段时间轮转到儿科,回家吃饭的时候,给我妈讲遇到了什么样的小朋友,她好开心啊,我那时候才知道她很喜欢小孩,那段时间她特别喜欢问我实习的情况,有没有什么有趣的小朋友,治好了没之类。我当时就想,脊柱外科就算了吧,这么多比我强的医生们都在研究,也很有可能,直到我妈离世她都站不起来,但至少儿科能带给她快乐。儿科也是希望,我们没能力做到的事,说不定我们治好的小朋友里面就有谁能做到呢,对吧。”
杨亚桐开车也像他的性格一样四平八稳,杨朔在后面小声说一些“最好还是住在骨科”,“骨科还有单人间”,“回家万一出了问题还要往医院赶”之类的话,穆之南不想听他絮叨,按了按他的手臂,到了停车场的电梯口,他们下了车。
“亚桐谢谢你啊,快回去吧。”穆之南说,随即又瞥了一眼杨朔,语气里略带些不悦,“也辛苦你了。”
“哎?我不是,不是抱怨的意思啊,你,你别这么说话,我就是想着如果在医院住会放心一点我——”
“别嫌麻烦好么,在医院睡不好,回到家你才能抱我睡。”
夜里的停车场安静得吓人,这句话把杨亚桐也吓了一跳,他没上车,回头看过去。
杨朔感觉脑袋被猛烈敲击了一下,他心里一酸,蹲下,直视穆之南的眼睛:“你别怕。”他说,又去抓他的手,而穆之南好像还在怄气似的不肯给他握住,挣脱,又被他紧紧抓着,“对不起,我不是嫌麻烦,我怕你后半夜又烧起来。”
穆之南把怀里抱着的一大袋药递给他,允诺道:“我吃药,我按时吃,没事的,我就只想回家。”
听着好委屈啊,就这么一个简单的诉求,杨朔想,如果自己再唠唠叨叨简直不是人了。
他们没动,就在灯光昏暗的停车场里拥抱。
杨亚桐远远看着,确认他们按下电梯,才笑着摇摇头,上车开走。
并没有抱着他睡,穆之南现在大部分时间都是平躺着,但杨朔紧握着他的双手,握到手心微微出汗,似乎自己的血液正在和他交流,正在融为一体。
从下午看见穆之南躺在地上,杨朔的精神便处在高度紧张中,也不是一直绷得紧紧的,而是忽紧忽松,时上时下,这比一直紧张更折磨人,此时穆之南躺在身边,他才真正放下心来,但随之而来一阵无缘无故的恼怒占据了他的心绪。
他不知道该自责还是要怪罪什么人,正在自我调节时——
“我就是不想在医院睡觉。”穆之南又说了一遍,“我在做核磁的时候睡着了,但睡得很难受,就像自己陷在一片沼泽里,身边没有人,很……”
他犹疑片刻才说出:“很孤独。所以特别想你带我回家。”
“嗯,我知道。”
“我原本只是懈怠了,不想上班,但现在我甚至有点厌恶那个地方。”
杨朔明白他的意思:“我去找白礼郃谈一下。”
“不,你先不用管,我想休息一阵子,我累了。”
“我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做什么,找他开诚布公地聊聊不好么?”
“不好。你不了解他,他从上大学那会儿,就是个看得出城府的人,而且毫不掩饰,就坦然地对全世界说他就是那样一个人。他到儿科的第一天,我就知道,这个人跟以前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杨朔,我不是怕他,相反我一点都不在意他在儿科搞什么小动作,为什么要被他的想法牵扯自己的心情呢,我现在就只想趁着这个机会停下来,天降一个那么好的请假理由,别浪费。”
病假,即使不用上班,也没办法好好休息。杨朔看见穆之南眉间有两条浅浅的折痕,随着身体的疼痛不时地显现出来,心里一阵一阵酸楚,他凑上前去,轻轻亲了一下。
折痕立刻就不见了。
然而伴随着爱意,穆之南却听到一句不合时宜的话:
“真想把你弄死。”
他微微睁大了眼,笑意未散:“弄死我?不是白主任?”
“不是,就是你。你太麻烦了,身体弱得要命,天天让人操心,谁摊上你这样的,每时每刻都得跟着提心吊胆牵肠挂肚,烦死人了。”
穆之南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说:“距离你和我注册已经过去快两年了,早就超过了七天无理由的期限,退不了了,你认命吧。”
“怎么还赖上了!”杨朔转身关了床头灯,躺下,突然很想逗逗他,一只手摸索到他的大腿内侧,轻轻捏了捏,“不过我还没说要怎么弄死你,或者,用一种很销魂的方式也说不定……”
第46章 总有些无能为力的时刻
几天后,穆之南腰痛已经缓解了很多,但还会在晚上断断续续发热,杨朔劝他回医院一趟也不肯,只能在这天下班带了一把采血管回家,准备第二天早晨给他抽点血再带回去检查。
杨朔这些天睡眠不像以前那么好,身边的人只要一动他就醒了,平躺的时候就给他在腰下面垫上薄枕,侧身睡的时候再把枕头放在他两腿中间,一夜下来还挺忙。
这天早晨正在抽血,穆之南突然说:“我昨天看了篇论文,椎管狭窄会引起某种异常。”
杨朔一个紧张:“啊?什么异常?”
“呃……priapism。”
他啧了一声:“严肃点儿!有没有学术精神!”
“没开玩笑啊,真的有这篇文章,不信我现在就能给你找出来。”
杨朔假装烦躁瞪了他一眼:“谁要看这种文献,我看你就是欠收拾。”
穆之南笑道:“你不想趁机研究研究么?”
杨朔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地呼出来:“穆之南,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在这种什么都做不了的时候用言语撩拨我。”
“什么时候变这么小气了。你刚睡醒那会儿在我身上蹭过来扭过去像只大青虫一样不是这个意思么?”
杨朔拔出针头,压上一支棉签,示意他按住,起身双手合十,竟朝他弯了弯腰:“阿弥陀佛,施主,您误会了,我最近忙得要命清心寡欲。”
不止杨朔忙,穆常宁那个科室也不安宁,她刚刚接到一个投诉,产妇说,她们之前找了私家诊所做B超的结果是女孩,全家都很开心,家里已经有两个男孩子了,都盼着这个小姑娘,结果出生之后是男孩,他们家怀疑助产士换了孩子,要医院出具亲子鉴定。
她一大早在食堂遇到杨朔,抓着他诉苦:“你说我这是不是无妄之灾,那天整个产科就接生了这一个孩子,我哪儿来的孩子给他换!”
杨朔笑了笑:“他们要做就给他们做呗。”
“关键是鉴定就给他鉴定你别投诉我啊,这一投诉就是两百块钱。”
“别生气了啊,我给你发红包。”杨朔说着真的拿出手机要转账,被她制止,“我不要钱,我就是委屈。”
“哎你知道上次你哥被投诉是因为什么吗?”
“我哥也会被投诉?”
“他有天晚上急诊遇到一个摔伤的小孩,轻微骨折,没移位,给他上了个夹板固定,没收住院也没开药,让他们回去了,被家长投诉到12345,说不负责任。”
“好吧,突然感觉我这也不算什么了。”穆常宁苦笑,“果然要比惨心理才能平衡。”
“别影响心情,下班请你吃大餐,再打包回去给你哥。”
“我哥好些了么?”
“好多了。悄悄跟你说,他在家待着可开心了,能吃能喝又能睡,想干嘛干嘛,除了不能上班不能做家务啥都不耽误!”
“啊……说得我都想休病假了。”穆常宁一脸的羡慕。
“啊呸,乌鸦嘴,不许这么说话!”
刚从食堂出来,远远看见白礼郃朝他们走来,杨朔示意常宁先回去,准备好了一个不阴不阳的笑容:“白主任早啊。”
“早。穆之南身体怎么样了?”
“大部分时间躺着,偶尔起来推着轮椅走一走,慢慢恢复吧,李主任也说没别的办法,先保守治疗,如果效果实在不好,再讨论手术方案。”
“哦,那还挺严重,按时吃药啊。”
“嗯,吃着呢,谢谢关心。”
正聊着,杨朔手机响起,看到屏幕上穆常宁的名字,他心说这是要解救我的么,接起来便听她说:“小杨主任,一位27+5重度先兆子痫胎盘早剥的产妇马上要送去手术室,请PICU做好准备。”
新生儿的名牌上,一般都是母亲的名字,某某某之子和某某某之女,杨朔觉得拗口,以前为了区分,叫他们小明和小红,后来,改成了小帅和小美,这次两个宝宝都是男孩,他看了一眼床号,叫小六和小七。
小六比小七早出生半个多小时,同一时间被送进PICU,小六的体重只有850g,一个让人心惊的重量,小七情况好一些,出生体重2.5kg,因早产呼吸费力,以新生儿呼吸窘迫综合征从逸仙医院转入。
李靖这些天,跟着胡蔚然一起上班,正在值他本周第二个36小时,看到六床和七床的情况,问:“胡老师,他们都说经常会有同一种病扎堆儿来,原来是真的啊。”
“所以要相信统计学。”胡蔚然翻了翻病历,“说句不该说的话,明天应该是咱们最忙的一天。”
第二天,果真如此,小六和小七轮流出状况。
上午九点,小六的胸片显示脐静脉置管的尖端从原本的胸椎T9水平,移动到了T5,需要手动调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