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小七出现心率血压和血氧下降,呼吸慢,心音弱,需要立即行气管插管;
同时,小六出现明显的呼吸困难,上了呼吸机;
下午五点,小七心率低,并持续下降,打了肾上腺素,心肺复苏的效果不佳。杨朔看到B超提示心包积液,立刻穿刺及闭式引流,小七的生命体征才逐渐平稳;
晚上十一点,小六突发全身发绀,气管导管内看得见鲜血,心率血压和血氧无法测出,一系列抢救措施都做过,他的自主呼吸和心率仍未恢复,在第二天早晨天还没亮的时候宣布死亡。
他小小的身体还有温度,却已经一动不动了,从他出生到现在,甚至没有睁开眼睛看过这个世界,像睡着了,也像是从未离开过妈妈的身体。
PICU一阵静默,杨朔准备带李靖出去跟家属沟通,却没看到人,护士电话联系得知,就在他们抢救小孩的时候,产妇也因DIC抢救无效,离开人世。
很悲惨的结局。
杨朔已经记不清自己多长时间没睡过觉了,却还是强打起精神给穆常宁打电话,电话那头是吵闹和痛哭声,他问要不要过去看看,常宁说不要,他没听清,又问了一遍你有没有事要不要我过去帮忙,她在那头提高音量说你千万不要来。
三天后的死亡分析会,杨朔最后一个走进会议室,他这两天忙得焦头烂额,别人说起昨天来医院门口闹的家属,他都没看到,他下班那会儿,人群早已经被疏散了。
产科俞主任先做了汇报,产妇由于重度先兆子痫、抗磷脂抗体综合征、HELLP综合征急诊入院,入院后发现胎盘早剥,立即实施剖宫产手术。产后出现子宫出血,DIC,严重肾衰,抢救无效死亡。
齐院长问:“具体诊疗过程报告上面都有,就不用细说了,所以产科最终的处理意见是什么?”
妇产科孟主任说:“俞悦暂时停职,科室自查,同时提交尸检申请,正常走医疗事故鉴定流程。”
“这个事儿……”医务科科长说,“家属不同意尸检。”
“为什么?”
“他们家不是汉族,有一些宗教相关的问题,所以坚决不肯尸检,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昨天来了很多人,连民宗部门的负责人都来了,所以……”
齐院长叹了口气:“先不提这个。儿科呢,有什么处理方案?”
白礼郃正想说话,被杨朔抢了先:“我这儿也有问题?27周,孩子刚出生我就跟他们说了希望不大,而且在PICU住了一天多,连续下了好几份病危通知书,每一份他们都签了字的,孩子母亲……”产妇的情况他没说下去,但对于孩子,他非常笃定地说,“PICU的处理绝对没有任何问题,随便怎么查。”
医务科的工作人员说:“小杨主任,您先不要有情绪,这个问题我们也跟家属沟通过,他们确认签了很多张病危通知书,但他们说如果不签你就不给抢救,他们只能签。”
“我——”杨朔被这个莫名其妙的指控震惊了,随即苦笑了一声,“你们听听这种话,有可能从我嘴里说出来吗?”
会后,白礼郃拉住杨朔:“我虽然不觉得你的诊疗过程中有什么错,但俞主任都停职了,你也暂时停职,先休息几天,等医院谈好了赔偿,事情过去就没事了。”
杨朔此时已经无力到了极点:“所以白主任您是觉得妇产科的处理没问题?分析会你也全程听下来的,俞主任那边没有任何失职之处。这些年,医院赔的冤枉钱还少么,怎么,要永远这样继续下去了?这样相当于告诉这个社会,说没事,你就尽管闹吧,闹一闹总有钱拿。那个失去了生命的妈妈,和她的小儿子,他们知道自己被拼命救治过吗,知道自己的死亡被人用来勒索吗,九泉之下如果真的有灵魂,不会觉得特别悲凉吗?”
“杨朔,我知道你的意思,但现在就是这样的情况,息事宁人是为了保证我们医院的正常诊疗秩序,没人愿意每天被围堵。”
“白主任,这话说出来可能不太好听,《医疗事故处理条例》里面写得清清楚楚,拒绝尸检的一方责任自负,怎么到了实际执行,就跟放屁一样了呢?”
“唉,你也听到了这次情况特殊,说实在的,我和孟主任昨天还跟法院的同志聊了一下午,真的,除了赔偿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坚持到底也可以,但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咱们耗不起。小杨主任,我对你是百分之百的信任,但架不住来闹事的人越来越多,牵涉到各种层面,真的不好办。你这次先听我的,停职几天,算我欠你一个人情,行么?”
白礼郃到六附院之前便听说过杨朔此人,听说穆之南有一位同性爱人,此人单纯热情,熟悉之后也对杨朔的印象很好,他工作机敏冷静,而且有话直说,似乎没有什么阴暗面,性格特别阳光,是种让任何有一点阴暗面的人在他面前都自惭形秽的阳光。但此时,不知怎的,他在杨朔眼里看到了温和的蔑视,这种目光是属于穆之南的,不动声色不值一顾。
他知道这种蔑视并不只是针对他个人,而是整个医疗环境,甚至是这个社会。
没过多久,杨朔被叫去了院长办公室,齐院长见到他先问了一句:“穆之南的情况怎么样了?”
杨朔一怔,有些恍惚,好像最近所有人都在关心穆之南的身体状况,他只能又回答一遍,
和敷衍白礼郃的说辞不同,他回答院长的话实事求是,还加了很多细节。
齐院长点点头:“还是要好好休息,他那个工作性质需要很长时间的站立,我看外科这些主任副主任,腰椎颈椎多多少少都有些问题,唉,也是头疼。”
院长讲话颇为迂回,杨朔抢先说了一句:“院长,这样的处理方式我不认同,但我服从安排。”
“嗯。我怕你有情绪,所以找你聊聊。”
“俞主任呢?您找她聊过了?”
“聊过,她刚走。”
“院长,我来这儿好几年了,每年的年假都没休过,这次您给批了吧,反正也停职了,让我多休几天可以么?”
齐院长哈哈笑道:“就知道你小子会给我讲条件。行,批了。”
白礼郃最近似乎是想见穆之南,但也没直说,发了条微信问他身体如何。穆之南回复好些了,便再也没说什么。又隔了一阵子,他又说,想代表儿科去家里看望,不知道什么时间方便,穆之南回复不方便。
很简单的两句话,六个字,表明了态度。
想来也不用再去问杨朔。他刚给人一个处分,对方若明若暗的态度让他摸不清底细。于是在某天下班之前走到了产科,遇到了穆常宁。
他之前没有和穆常宁有过什么交流,想着她也不认识自己,这次遇到,还先做了个自我介绍:“你好,我是儿科主任白礼郃,你哥哥的学长。”
穆常宁斜着眼睛瞥了他一眼,看他从头到脚写了八个大字,文质彬彬人模狗样,于是假装礼貌道:“白主任您好,我到下班时间了,再见。”
“哎别急,你哥哥身体好些了吗?”
“您……没有他联系方式啊,还是说我哥把您拉黑了?”
白礼郃面露尴尬:“不,我就是问问。”
“白主任,您到底有什么事儿,没事我要回家了。”穆常宁不客气道。
“是要去看穆之南?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
穆常宁本来就憋了一肚子火,没有耐心跟他打太极:“白主任,实话跟您说吧,没那个必要。我不可能带你去,去干吗?再恶心我哥一回?”
“你——”白礼郃的怒气已经快要掩饰不住了,又听穆常宁说,
“我怎么了?我态度有问题?咱们不在一个科室我没必要听您吩咐,再说了,听您的还有好啊?我哥倒是服从安排,杨哥倒是逆来顺受,有什么好结果么?不过您也是,想让他俩滚蛋就直说嘛,搞这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无聊。”
“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杨朔停职真的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而且我也没有想让他们走。”
“不管是不是吧,我也想提醒您,我哥并不是只有在这家医院做医生这一个选项,甚至连做不做医生都无所谓,至于杨哥,他选择就更多了,真没必要在这里自找麻烦。白主任,距离我的下班之间已经过去十二分钟了,我饿了,走了。”
第47章 Teenagers
十一点,临近午夜,病假休完的穆之南在急诊昏昏欲睡。他在这段时间似乎把一整年缺少的睡眠都补足了,再回来值夜班,环视诊室四周,突然觉得待在这里像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出差,在狭小的空间内,是一段始终到达不了目的地的旅程。
已经两个小时没有来新病人了,他准备让杨亚桐先去睡觉,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听到“小儿外科接病人”的通知,他站起来舒展了一下身体,走到急诊门口。
来人是他特别熟悉的脸,穆之南愣了一下。
“护士长?”
“太好了你在,快,锦锦受伤了。”
刘锦锦,护士长管娴的女儿,十三岁,高挑漂亮,爱扎一个利落的马尾。有时候来科室里等妈妈,都带着清爽甜美的笑,展示着美好的青春色调。此时她被妈妈搂着,手臂上缠着纱布,还在渗血。
穆之南喊杨亚桐跟他去清创室,转头对管娴说:“护士长,您先在外面等一下。”
管娴见他居然把自己拦在门外,厉声道:“让开,她是我女儿!”
穆之南心里一惊。
医院里的生态,往往和实际上的等级制度并不相符,护士长绝对是科室里最可怕的人,尤其是外科。穆之南刚进医院的时候,还跟着管娴叫“老师”,很多年之后,护士长才对他稍微客气一些,他对管娴是骨子里的敬畏。
被吼了一句,穆之南依旧挡在她面前,并且双手按住她的肩膀,微微弯腰,盯着她的眼睛,用从未有过的坚定和严厉,说:“她是你女儿,所以你现在不是我的护士长,你是病人家属,要相信我。你信我么?”
管娴看了他一眼,又侧过头看了看肩膀上的手,穆之南倏地收回来。
“我在门口等。”她说。
“伤口有点深,要缝针了啊。不过我会先给你局部麻醉,不疼,别怕。”穆之南轻声说。
“没事,没怕。”小姑娘很是倔强,一滴眼泪都没掉,木然答道。
他又尝试着问:“锦锦,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伤害自己么?”
“你知道?”
“看得出来。而且,旁边还有旧伤疤。”
“舅舅,你能不能告诉我妈,我不是想自杀,我没想死,她总是不相信,她看我的眼神像是我已经疯了。我就是……这次划得有点深,血止不住,我……”
穆之南没让她继续说下去:“我相信你,我会告诉你妈妈,放心。”他抬起眼睛看了看小姑娘的表情,试探着问,“锦锦,我找个专业一些医生阿姨跟你聊聊好么?”
“我不想。”
“不想聊还是不想跟别人聊?”
“不想跟不认识的人说。”
“那这样,你把想说的话告诉我,我来和她聊,这种方式你可以接受么?”
“嗯……行。”
心理科常主任半夜接到穆之南电话,思考片刻,说:“听你的描述,符合NSSI,非自杀性自伤,在12-15岁高发,目的一般是通过自伤的疼痛感减轻个人的负面情绪,诱发愉快或轻松的心情。”
穆之南说:“有个问题我想先问一下,您说的这个NSSI,会不会慢慢往自杀意图上转变,呃……或者说……她在自伤这个行为上把握不好力度,会不会……”
“穆主任,我明白您的顾虑,有这个可能性,大部分是不会的,过了这个年龄段,进入成年会减少很多。如果愿意的话,可以做一些神经生物学检查,但主要还是社会学因素,患者的家庭教养因素,儿童期的经历和心理因素等等,尽量早干预早治疗。”
“药物治疗加心理治疗?”
“心理治疗为主,药物治疗的唯一适应证是针对相关的精神障碍,不是单纯针对NSSI。”
挂了电话,穆之南对刘锦锦说:“这个阿姨很专业,人特别好,她帮我保守了很多秘密,你如果愿意的话,我把她微信推给你,你可以私下里找她聊天。”
“嗯……好,我试试。”
“这次,是跟妈妈吵架了?”
“我都不知道因为什么吵起来的,反正每次说到学习就会吵一架。我妈工作忙,有时候回家也不怎么说话,不知道她高兴还是不高兴,我爸更忙,大概每周只有一天能见到他,他们要是都不在家,我就去爷爷家,但他好像也不怎么欢迎我,给我做饭什么的都很敷衍,我总觉得自己在打扰别人。舅舅,我觉得自己是个不被重视的人。”
“学习压力大是必然的,因为这可能是你一生中学业最重的几年了。但你绝对不是不被重视,我猜,你妈妈是不放心你一个人,才会把你送到爷爷家。”
“可我也不是个小孩了,就不能跟我平等对话么?我自己会买吃的会照顾自己,我就是不想总是被他们当成生活不能自理的未成年人。”
穆之南心说你本来就是个未成年人,但这会儿他不能直说,只能先绕开这个话题:“现在我不当你是护士长女儿,你如果不想被当作未成年人对待,那我就平等地跟你沟通,刚才常主任的话你也听到了,要答应我,把这些原原本本复述给你妈妈,可以做到么?”
刘锦锦点头。
“那你现在知道自伤这个行为,为什么成年之后就会消失么?”
刘锦锦摇头。
“因为成年之后的生活可太美好了。首先你可以离开父母自己住,工作,赚钱,自给自足不用花家长的钱,也就自由很多。你会去以前没去过的地方,看以前只存在于网络上的美好风景,也会遇到爱你的人。先别反驳我,任何人都有被爱的可能性,你现在感觉被敷衍对待,真的出现一个为你用心,事事以你为先的人,你就知道怎样的感受是被爱了。”
聊了一阵子,刘锦锦显然比刚来的时候放松了一些,坐在床上,双脚轻轻晃悠着,像个在溪边玩水的少女,竟有些惬意。
她问:“舅舅,你有过这样的时候么?”
“你是说在你这个年纪?”
“对啊。”
“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是个小胖子,每天过得提心吊胆。”
“啊?”刘锦锦上下打量他,狡黠一笑,“有照片么?”
“有也绝对不会给你看。”
“小气。那为什么提心吊胆?”
“我们学校周围有很多年纪轻轻不读书混社会的人,你知道弹簧刀么?收起来的时候很小,装在口袋里或者藏在手心里看不出来,他们遇到我之后,手腕轻轻一抖,刀刃就突然弹出来,抵在一个别人看不到的位置,假装跟你关系很好勾肩搭背的,其实生命安全正在被威胁。”
“那怎么办?”
“不怎么办啊,也跑不掉,他们很多人,我只能给钱,那时候我爸妈虽然不管我,但钱给了不少,几乎全被我用来做这个用途了。还有些没辍学的,我们班就有一个,我成绩好,他跟老师要求跟我坐同桌,就为了让我把作业给他抄,初中三年他每一篇作文,都是我口述他写的。”
“那这不就是霸凌?”
“还好,他并没有实际伤害我,虽然总是口头威胁,但从来没做过,反而要倚仗我的作业,会帮我处理掉很多麻烦。”
“不报警吗?老师也不知道吗?”
“我当时软弱但死要面子,不肯跟别人说我被人欺负,而且说也说不清楚,报警要讲证据的,那时候没有满大街的监控,即使有,他们说跟我认识,我那些同学都见过我跟他们一起走。后来读了高中,离开那个地方,也就没事了。”
“真没想到你还有这种经历。”
“我自己都快忘了,要不是你说,平时也不会回忆到这么远之前的事,简直像是上辈子发生的。所以锦锦,时间走过总会有用处的。”
处理好伤口,穆之南把她送到门口,说:“你的身体是很珍贵的东西,想象一下,将来你一直等待的人终于来到你面前了,牵起你的手,发现这些痕迹,他会多伤心。”
刘锦锦斜乜着他,笑道:“舅舅你居然是个相信美好爱情的恋爱脑,啧啧啧。”
她摇了摇头,长马尾甩来甩去,走出了清创室的门。
这天早晨,穆之南在闹钟响之前醒来,不知梦到了什么,这一觉睡得不安稳,耳朵里总感觉有些声响,像是远方飘来的风铃,又像是大颗大颗的雨滴穿过密林的声音,他睁开眼睛,天已经亮了,窗帘边缘透过一些浅白日光。
这时他才注意到紧挨着自己的杨朔,呼吸声并不均匀,回头看,果然已经醒了。
“做了个很美的噩梦,难受,睡不着了。”杨朔说。
穆之南刚醒时的大脑开机很慢:“我没懂什么叫‘很美的噩梦’。”
“梦到我回巴尔的摩了,去学校上课的路上,临近傍晚,橙红的天空有两道彩虹。”
“呃……噩在哪?”
“不是去给学生上课,是自己去上课,又要重头开始学。”杨朔见他还是不解的表情,接着说,“我其实很怕读书考试。”
穆之南想到他光彩夺目的学历:“我怎么那么不信呢。”
“真的,刚去读高中的时候,英文很差,上课听不懂,担惊受怕了一阵子,直到考了一次数学,成绩碾压了全班,才找回一点自信。读大学也还好,但一进医学院,书又看不懂了,只能死磕,又是很久的担惊受怕……”
“我还以为学习对你来说是件游刃有余的事,居然是噩梦。”
“那些年在图书馆熬过的夜和拼过的命,真的再也不想经历了。”
“我总感觉你去得早,跟那些去读大学或者读研的留学生不一样,至少语言和环境都早已经适应了。”
“不。语言是需要长时间和人沟通才能训练出来,我刚去的时候又是个刺猬,不理人,人也不理我,后来强迫自己改变,变开朗,对全世界微笑,才稍微好一些,能交到朋友了。”
穆之南想起前些天夜里的刘锦锦,问:“你是个teenager的时候,也会因为学习有压力?”
“当然,虽然学校里一大堆不如你的人,但中国学生嘛,家长和学校都觉得你就应该拼命学习,就应该成绩好。后来我都神经了,一收到学校邮件就紧张。”
“收邮件有什么好紧张的?”
“不知道,就紧张,我就拖,拖到晚上不能再拖的时候挨个点开看。当时我最喜欢看到那些音乐会通知,学生会活动,恶劣天气预警什么的。”
穆之南想象一个因恶劣天气而开心的人,不禁笑了:“你们高水平运动员难道不是心理素质很强大么?”
“哎这一点很奇怪,我在赛场上是一点都不紧张,但考试的前几分钟手都在抖。”
穆之南把他的手牵过来握住,又觉得不够,干脆转过身环抱住他:“听起来好辛苦,那你有那种心理出了问题需要解决的紧迫感么?你们学校应该有自己的心理医生吧?”
杨朔清楚他的意思:“想起锦锦了?”
“嗯。”
“下次她再来医院,你喊我,我带她去道馆打一场,发泄一下心情会好一些。”
“打一场?谁打谁?”
“她打我啊,我给她当陪练。真的,运动一下很解压。专业运动员很会对自己下狠手,想要扛过去就硬扛,我以前会强迫自己约教授的答疑时间,强迫自己在组会上发言,脸皮厚了一切都迎刃而解。”
脸皮厚……倒也不失为一种直截了当的解决方案,穆之南想。
第48章 南国飘雪
临近下班,也是小学生的放学时间,小儿外科12床旁边围着一群同学,探病并且给她送来表演的服装,各个朝代的代表服饰。
12床的小妹妹被分到了唐朝,暗红,花纹繁复却不艳俗的一条裙子,只可惜她现在还不能试穿,几个小姑娘努力压低声音,在帘子后面讲悄悄话,再拉开,居然都换上了衣服给她看。
清朝小姑娘戴着高出别人一个头的头饰,摇了摇,流苏哗啦作响,很俏皮,像个会女扮男装逃出宫的公主,穆之南进病房,吓了一跳,随即戏谑道:“小公主们下午好。”
杨朔下班过来找他时,护士长说不得了了,儿外开班授课了。他走进病房,见穆之南正在教几个小朋友书法,女孩子们的衣服还没换下来,握着毛笔,倒还真是应景。
杨朔没说话,只朝他扬了扬下巴,便站在旁边看。他认识穆之南的时候,这个人不苟言笑,工作中绝对不会多说一句话,查房也是来去匆匆,从不在病房里多做停留,没想到几年过去,他居然变成了愿意配合小孩子们玩的人,这可能是他自己都想象不到的变化。
主治医生徐淼路过门口,被穆之南叫住:“哎徐医生,帮我检查一下19床的引流管,再换个药。”
“穆主任不好意思啊,19床是小林的病人,而且我爸有点不舒服打电话来,我得赶紧走了。”
听到换药这种小得不能再小的事也要推脱,杨朔一愣,看了看穆之南的脸色,拍拍他的手臂:“我去我去,我没事儿。”
活虽然有人干了,穆之南还是被结结实实地噎了一下,如同一口吃了一大个米糕,又没水喝,塞在喉咙里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说起林优远,最近正在筹备婚礼,她是个很好面子的姑娘,有时需要请假或者提前下班出去办点事,也不好意思跟穆之南说,就一直拖,拖到可以走了再匆匆离去,也因此被抱怨过。后来,请假电话会直接打给穆之南,副院长交代说,这段时间小林有点忙,没事可以让她先走。
原本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如果跟穆之南直说,也一定不会刻意为难她,但副院长来找,显得自己颇为不近人情。于是他最近在科室里气压很低,轻易不怎么说话。
这一点他的学生杨亚桐深有感触。
六附院是教学医院,平日里穆之南的教学特别讲求效率,在事与事的间隙,在两个动作之间,便会多说两句,讲一些他觉得很重要的内容,有些是课本上存在但经常被忽略的,有些是书上没提到的细节,有些则是临床上遇到过的特殊情况。但最近,他发现老师不爱说话了,有时面对自己,甚至还会突然反应过来,这里还杵着一个嗷嗷待哺求知若渴的学生,抱歉似的指导几句。
此刻,杨亚桐察觉到了一片乌云即将飘来,他说:“老师,没什么事我先回去写论文了,争取明天把初稿给您。”
“不着急,慢慢来,下周之前给我吧。”穆之南让他先走,转头对杨朔说,“换衣服下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