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鸣之书—— bydnax

作者:dnax  录入:08-02

小鹿的眼睛还没有失去光泽,血从中箭的脖颈上流出来,九骨拔下锋利的黑羽箭,用布擦干血后交给比琉卡。
“你怕血吗?”他问。
比琉卡摇摇头,稳住颤抖的双手说:“只是有点冷。”
“不是冷。”九骨说,“是饿了。”
他扛起死鹿走向溪边,比琉卡紧紧跟随,看着他从容不迫地给鹿放血、剥皮割肉。血水顺流而下,有心追踪的人一定会就此发现他们的行踪,但九骨似乎并不在乎。他用来剥鹿皮的是一把普通的小刀,他的“血泪之一”总是小心地放在行李旁,睡觉时也常常握在手里。比琉卡能感受到他对这把刀的重视和爱惜,但除了这两种情感之外,应该还有什么旁人无法理解的牵绊。
火很快升起来,烤鹿肉的香气让比琉卡忘记了寒冷和危险。
原来是饿了。他忍不住想,原来冷不一定是天气的缘故。他感到死去的小鹿化成热量落到胃里,像一团温和又不伤人的火,把快被冰冻起来的血重新温热,他觉得浑身暖洋洋的。
九骨也拿了块烤鹿肉,香气顺着晨风一直往下风处的树林飘去。
比琉卡忍不住问:“你不怕他们再追来吗?”
“他们还会追来?”九骨明知故问。“我把马儿解散了,赶去四面八方的林子里,除了乌有者之外每个人都受了伤,没那么容易追上我们。”
会的,他们本来穷追不舍,现在更有了追杀的理由。
“那些黑衣骑士不会这么轻易放弃。”
“看来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追你。”
比琉卡的脸上闪过一丝迟疑:“我……不太知道……安戈让我快跑时只说他们要带我去幽地的神殿,所以她让我往和北方相反的方向跑。”
“但你并没有往南方跑。”
“我跑了一阵就迷路了,分不清方向。”
“安戈怎么会知道?她不只是一个收养你的妇人吗?”
“他们说她是巫婆,知道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事。”比琉卡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位老潘芭的模样——枯瘦的脸上布满树皮一样的皱纹,胸前像两个掏空的干瘪口袋,身高只有他的一半,整天佝偻着,却会在他坐下时伸手摸他的头顶,给他讲些没人听过的古灵精怪的故事。
“她有没有告诉你,他们为什么带你去古都神殿?”
“没有,她说话很慢,说出让我快跑的那些话已经费了很多时间。”比琉卡说,“我从没见过她那么着急,所以就听她的话跑了。”
“然后那些黑衣骑士一直追着你?他们看起来也不像追不上一个徒步逃跑的人。”
“因为一开始乌有者不在队伍里。”
九骨第二次听到“乌有者”,那个怪异的黑袍人最引人好奇。
“乌有者到底是什么人?”
“安戈讲过一个故事。她说,很久以前一场灾难毁灭了人世。一小部分远古住民藏身在地底洞穴中躲过一劫幸存下来。这些先民也是我们的祖先,他们在洞里留下了灾厄的预言。”
比琉卡似乎觉得这个神话故事和自己的遭遇联系在一起很难取信于九骨。他抬起头看了对方一眼,发现九骨认真听着,没有丝毫质疑和嘲弄的神情。
比琉卡振作精神继续说道:“那个洞非常深,可以说深不见底,无论把什么东西扔下去都听不到丝毫回音。也有人勇敢地试图爬下去看个究竟,但是都没有再回来。安戈说,只有天生听力过人的聆听者才能听到远古先贤的遗言。”
“那乌有者……”九骨想起黑袍人的样子。没有眼睛、鼻子和舌头,他已经失去除了听觉之外的所有感官,难道那是为了倾听洞里的声音而故意造成的吗?
“安戈说,乌有者都是出生时就听觉灵敏的孩子,他们挑出其中特别出色的几个,然后……”
说到这里,比琉卡不寒而栗,他的目光和神情等于已经说出了然后怎么回事。九骨的眼前再次浮现出乌有者犹如骷髅似的脸,有人为了让这些天生耳聪的孩子专注聆听,就残酷地剥夺了其余的感官。
“乌有者能听到你的声音?”
“我不知道,自从他们的队伍里有了乌有者,无论我躲在哪里都会很容易被发现。”比琉卡说,“或许他真的可以听到想听的声音。”
“那不只是听觉灵敏而已。”九骨说,“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其中一定有巫术存在。”
比琉卡忽然想起刚才九骨让他脱光衣服查看全身的事。难道他不只是想看他身上有没有奴隶印记,还想看看他被什么人留下过巫咒的痕迹?
“他们还会追上来。”比琉卡担心地说,“下一次会更谨慎也更凶猛。”
“你想让我离开吗?”九骨问。
比琉卡想让他知难而退,又怕他真的就此离去。
他的内心第一次充满那么多矛盾和不安。
“你可以再想一想。”九骨说,“等我洗完这块鹿皮告诉我你的决定。”
小鹿皮非常漂亮,完美的花纹和柔软的皮毛可以在市场上卖出个好价钱。
比琉卡看着九骨往溪水边走去的身影,忽然问:“只要我决定,你就会答应吗?”
九骨回头说:“我也会想一想。”

赫路弥斯站在神宫长廊上,巨大的女神像低头看着他。
能独自在这里感受“神之凝视”的人不多,除了祭司长哈里布之外,赫路弥斯是其中之一。
这尊美丽的女神像栩栩如生,由数十个能工巧匠用坚硬的冷玉石雕刻而成,但究竟是哪年完成的杰作却谁也说不上来。“很久以前”这种用词很方便,一下就能堵住好事者求知若渴的嘴。
赫路弥斯一直觉得信徒都是麻烦,总拿些无关紧要的事来问东问西。女神像又不会张口回答,到头来麻烦还是落在他们这些祭司头上。
他抬头斜睨神像。
女神不可亵渎,当然也不能触碰。冷玉石光滑如镜,工匠们最后一次雕凿完成后,千百年来再没有人触碰过她。
当然,这只是据说。
仆从们清洗时会碰,赫路弥斯也碰过。从三岁被抱进神殿开始,他就一直想摸摸这座神像。那时神像在他心中还是神的化身,甚至就是神本身。
终于,成年之后他等到了一个独自进入神宫长廊的机会。
女神像大约有五六个人那么高,背后是一块巨大的水晶墙,只为是让阳光透进来照得长廊终年明亮辉煌。
赫路弥斯曾在女神像前犹豫过很长时间,祭司长的告诫犹在耳边,冒犯神明会招致惩罚。不过他终究不死心,散发着柔和光芒的玉石仿佛有种不可抗拒的诱惑,他想把自己的手放在上面,想用手指划过鬼斧神工的刀刻痕迹,他还想听听女神说话的声音。
经历一番天人交战后,赫路弥斯大着胆子爬上高台,在万物女神的脚边放上自己虔诚的手掌。
一阵冰冷刺骨的寒意沿着掌心蔓延到全身,赫路弥斯毫无防备地打了个冷颤。
他仰起头,女神像冷冷地俯视他,什么仙音神谕都没有。
一瞬间,失望之情油然而生。
只不过是石头。
如此冷漠无情,不过是石头罢了。
一尊雕像,一块巨石。
赫路弥斯明白自己暗中思忖的这些念头早已有违对神的侍奉之心,不过他从没让任何人知道心中所想。他外表纤瘦清秀,念诵圣典的声音专注虔诚,十四岁时就已站上神圣高台主持祭礼,现在除了神宫里的女神像外,顶头上司只有祭司长一个了。
哈里布常说神职者应当先洁净自身,再涤荡他人,时刻反躬自省,聆听女神圣音是每日必须的修行。因此人们会看到他浑身颤抖、面容痛苦,似乎承受着世间的诸多苦难,等回归平静时便如身心焕然一新。赫路弥斯没有过这样的感受,祈祷时既不会发抖也不觉得痛苦,他在神殿中所做的一切就和屠夫在肉铺卖肉,渔女在海边捕鱼一样,只是身为女神祭司应当完成的事情罢了。
从恭敬虔诚到敷衍了事,赫路弥斯经历的过程一点也不惊心动魄,不过是手掌在女神脚边那轻轻的一碰。
他穿过长廊,踏进右侧的议事厅,里面除了哈里布还有几个身穿黑袍的人。听到脚步声,所有人都转头望着他。
“大人,我来了。”赫路弥斯对哈里布说道,然后上前向他行了个十分规范的礼。
“你迟到了。”
“是迟了一点。”赫路弥斯诚心地回答,“我经过神宫长廊感受到女神慈爱庄严的凝视,总是忍不住驻足祈祷,因此耽误了些许时间。”
哈里布将赞许的目光投向他,立刻表示自己也是同等心情。
“那么您匆匆找我前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赫路弥斯望向那几个黑袍人,从他们的穿着来看,不像其他神殿来的祭司。那身黑色长袍质料厚重,在有光的地方隐约能看出表面用黑得发亮的丝线绣着羽毛样式。领头人面色凝重严厉,只有他的长袍用一枚银色饰扣别在胸前。
赫路弥斯原本猜不透他们的来历,但那身黑羽刺绣的外袍让他若有所思起来。
“这位大人从幽地来。”哈里布的语气带着一丝卑微和惶惑,似乎对来客十分敬畏。
赫路弥斯很想努力装出和他一样卑微的姿态,但他对幽地使者的来访满心好奇,因此实在难以假装敬畏地低头不去打量他们。
“幽地的大人们带来一则神谕。”
赫路弥斯略感失望地在心里想,又是一句废话,值得这么多人千里迢迢地跑遍各地神殿传话。他垂下目光,恭敬地行礼,虔诚地等着聆听神谕的内容。
黑袍人没有先开口,哈里布已经代为传达了。
“末世预言将在千日后实现,届时大地将一无所有冰封万年,成为亡者之地。”
“千日,那就是三年之后了。”赫路弥斯脸上凝重的表情一点也不像伪装,“万物女神在上,请问我们能做些什么?”
哈里布转头看了一眼领头的黑袍人,在一段令人不安的沉默后,这个人终于缓缓开口了。
“根据神谕指示和远古先贤的指引,我们需要找到能够聆听完整遗言的人。”
赫路弥斯勉强控制住自己没有脱口而出追问——难道幽地神民一直自诩女神与远古先贤的后代,竟然没有一个人能够完完全全听到所谓的遗言吗?
表面上,他依旧诚恳配合地点了点头道:“既然是女神的指示,我们当然会竭尽全力去寻觅聆王的下落,对吗?哈里布大人。”
祭司长严肃地回答:“那是当然,我们没有不尽力的理由。”
赫路弥斯接着问:“那么幽地大人,请问你们有明确的人选吗?比如这个人目前在什么地方,大约多少岁,是男是女,长得什么样,好让我们见到他时能立刻认出来。”
“不必这么麻烦。”黑袍人虽然不比赫路弥斯高多少,目光却始终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我会留下一名聆听者,只要对方出现在附近,他会立刻知道。”
“这样真是太好了。”赫路弥斯万分感激,“请务必在此休息一晚,我将为各位大人安排住所和晚餐。”
“不用。”对方冷冰冰地回绝,身旁的人把一个同样浑身裹着黑袍的人推到赫路弥斯和哈里布面前。
赫路弥斯看到兜帽遮挡下那张戴着怪异面具的脸,一时心中升起几分不快和嫌恶。其余幽地人离开后,哈里布似乎被眼前这个一动不动的家伙吓到了,不住转头向赫路弥斯求助。
是啊,他们这个小小神殿,本来就没有多少能干的人,想不到有一天也会有让幽地的大人们差遣的机会。此刻哈里布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是受宠若惊,还是胆战心惊。
赫路弥斯安慰他:“您不必犯愁,既然幽地的大人委以重任,一定是神谕中提到过我们能帮得上忙。”
“是吗?”
“是的,女神无所不知,自然有妥善安排。”
“你说得对,我竟然没想到这一点。”哈里布松了口气,刚才那一小会儿他确实乱了阵脚,好在有赫路弥斯在身边提醒。他很满意这个年轻人,虽然内心深处不太情愿承认赫路弥斯比他更适合祭司长的职位,不过赫路弥斯也从未流露出取代之心,反而一心一意辅助他,为他解决各种难题。
有时哈里布也试图让赫路弥斯多掌握一点仅次于自己的权力,却都遭到对方谦逊礼貌地回绝,说什么不敢僭越,只想尽心竭力做好自己的份内事。
一定是女神恩赐,才让这样的人出现。如果没有赫路弥斯,如果没有他——哈里布无法想象会怎么样。祭司长又看了一眼雕像般站在面前的黑袍面具人。
赫路弥斯立刻说:“大人,您尽管去休息吧,这里的事由我来处理。”
“那就交给你了。”哈里布松了口气,绕过黑袍人离开议事厅。
赫路弥斯等他走开后叫来仆从,吩咐他们把这位“尊贵的来客”送去休息,无论客人有什么特别要求都务必满足。
他能有什么要求?
赫路弥斯心想,一个被挖掉眼睛、割去鼻子和舌头的乌有者,除了被训练成倾听工具之外没有享受过任何身为人类的正常生活,恐怕也不会期盼舒适的床、美味的佳肴吧。
他心中的厌恶越来越强烈,把根本不存在的神旨强加在无辜者身上,这么残忍的事情和女神像圣洁慈爱的凝视联系在一起,真令人作呕。
没人知道他还有这样不敬的念头。
幸好没有。
赫路弥斯拍了拍白袍下摆,拍去刚才匆匆赶路沾上的些许灰尘后转身离开了。

因为他的麻烦把不相干的人卷进来,九骨也从未抱怨过。
乌有者可以听到他身在何处,黑衣骑士随时会追杀过来,九骨只要抛下他独自离去就能置身事外,重新踏上无忧无虑的旅途。可九骨非但没这么做,反而一直带着他赶路,即使灰檀木因为疲累闹脾气也没有多休息片刻。
比琉卡好几次想问他去哪,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害怕一旦自己问了这个问题,就会得到“分开”的回答。
终于有一天,他们在一片幽深的树林里停下来。
灰檀木哼哼地喘着粗气,九骨伸手摸摸它头顶的鬃毛,被它倔强地躲开了。
比琉卡抬头仰望,墨蓝的夜空中新月初升、星辰密布,莹莹光辉却丝毫照不进这片密林。在他四周除了影影绰绰的树影之外,只有齐膝高的杂草和草丛中微弱的虫鸣声。
九骨牵着马,提醒他往前走。
比琉卡鼓起勇气问:“我们去哪?”
“去一个不会被追到的地方。”
“真的有这样的地方吗?”乌有者给他留下极深的阴影,独自逃亡的经历也让他养成不在同一个地点停留太久的习惯。
九骨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不要看脚下,一直跟着我。”
比琉卡点了点头,可当九骨往密林深处走去时,他又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漆黑的树林近在眼前,黑暗让他想起身后挥之不去的黑影。
九骨转头看他,比琉卡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跟紧一点,不然会迷路。”九骨把手伸向他,比琉卡毫不犹豫地握住。
灰檀木缓步在前方带路,偶尔发出的轻声嘶鸣仿佛在嘲笑胆小鬼。
走了一会儿,比琉卡感到有风从脚下吹来,越往前走风势越强劲,他忍不住想往下看,九骨却用力一握他的手。
比琉卡听到他的声音随着强风传来:“不要看。”
就算不看,比琉卡也猜到脚下是什么。
平地上不会有风从脚底吹来,只有悬崖深渊才会这么空旷寒冷。自从起风之后,草叶树木的味道就被吹散了,也听不到虫鸣,四周反而起了一阵浓雾。
比琉卡庆幸刚才握住了九骨伸来的手,否则此刻不知道还能不能有勇气继续往前走。有一次,强风差点把他吹得失去平衡,全靠九骨的臂力把他摇晃的身体牢牢稳住。
不知走了多久,比琉卡的双腿已经像冻僵似的几乎迈不开步子。忽然,他听到灰檀木欢快的叫声和飞奔而去的马蹄声。
他们到了哪里?
浓雾渐渐散去,眼前出现点点金色火光。
比琉卡看到一个建在渊谷中间的村落。
他往身后望去,发现村子与密林之间只有一座狭窄的石桥相连,桥的两侧空空如也,既没有扶手也没有绳索,桥下就是深不见底的深渊。
比琉卡心有余悸地收回目光,九骨等他站稳后就松开了手,只留些余温在他掌心。
几个举着火把的人从村中各处出来,有男人也有女人,各自穿着轻便的毛衣皮甲,手中除了火把,还有银光闪闪的刀剑。其中一个身材苗条的黑发少女站到九骨面前,比琉卡听到她用清脆响亮的声音说:“是永泪和刹血的誓者,不要阻拦。”
站在她身后的人很快让开了路。
九骨问:“洛泽睡了吗?”
“没有。”女孩停顿一下回答,“他好像知道你会回来,今晚一直都在等待。”
“我去见他。”
九骨往前走,可是等比琉卡匆忙想跟上去时,那些手握刀剑的人又把他拦下。
“他是我的朋友。”九骨转头对女孩说,“我要带他一起去见洛泽。”
“洛泽不见陌生人。”
九骨说:“我和洛泽第一次见面也是陌生人。成为熟人之前,每个人都是陌生的。”
女孩一时不知如何反驳,后来洛泽派了个年轻人出来说,他可以同时见九骨和另一位陌生客人。
比琉卡走过少女身旁时,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他觉得这里的人不欢迎他,可是再想一想,除了把他抚养长大的潘芭安戈,又有谁真正喜欢过他?他望着九骨的背影,想起他刚才握住自己的手。虽然不知道九骨是否会喜欢他,至少目前来说应该算不上讨厌吧。
隐秘村落的最深处有一间不起眼的木屋,屋子里住着名叫洛泽的人。
比琉卡以为他是族长,但从住的地方来看又似乎并非如此。村落中有更大更舒适的房子,木屋顶上挂着彩色羽毛和红白两种染色石头装点的挂饰,显然那才是族长的住处。
比琉卡跟随九骨经过这座漂亮木屋,来到悬崖边缘的小屋子。
这里的风更强劲,吹得屋顶上的木片哗啦作响。比琉卡真担心狂风会把屋子吹倒,掉进下面的万丈深渊。不知道屋子里面是什么样,也能听到这狂风呼啸的声音吗?
他很好奇,不过九骨来到门前对他说:“你先在这里等一下。”
“好。”
虽然他不知道九骨带他来这里干什么,但是觉得无论如何九骨不会出卖他。如果九骨真想这么做,干脆把他卖给黑衣骑士好了。那些家伙为了追捕他不惜杀人,应该也会愿意花点钱吧。
比琉卡忽然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身价不菲,九骨想要钱的话……他想要吗?他的行李很简单,衣着和用品也非常朴素,露宿时常常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偶尔才会捕鱼打猎。
他为什么要一直旅行呢?
比琉卡站在门外,太久了,他又坐在地上。
没一会儿,他困得睡着了……
九骨推门进入木屋时,先闻到一股浓烈的药味。
临窗的墙边摆着张木床,床上铺着厚实的皮毛毯子,洛泽就躺在床上。
九骨走到他面前,木屋中没有椅子,只在床边的地板上放了一块坐垫。
听到他走近的声音,床上的人睁开了眼睛。
洛泽脸色苍白,只因为房间里微弱的火光才显出几分红润。他说:“我没想到你真的会走回头路。”
“我也没想到。”九骨解下刀,坐在坐垫上,“纳珐说你一直在等我。”
“没有。”洛泽反问:“你回来干什么?你应该像承诺的那样一直行走,去寻找世界的边界,去到无人之境,让足迹踏遍这片土地的每一个角落。”
“我不得不回来。”九骨说,“我遇到一点疑问。”
“关于什么?”
“关于那些我一直没时间听完的故事。”
洛泽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起来。他笑得浑身都在发抖,不得不捧着胸口坐起来。
九骨看着他大笑不止的样子。洛泽很年轻也很强壮,比门外那些少年少女更像一族的战士和守卫。要不是他的脸色如此苍白失血,九骨仍然可以视他为能与自己匹敌的对手。
“那你能告诉我一直不想听那些故事的原因吗?”洛泽问,“族长把古诗和预言书抄了一份给你的时候,你可是看都不看就扔进火堆里烧掉了啊。”
“太长了。”九骨说,“尤其是古诗。”
洛泽又哈哈大笑:“族长真的抄了很久,要不是你得到血泪之一,他不可能有这种耐心。”
“灰檀木背不动那么多东西。”
“他知道了会伤心。”
“所以我没有当着他的面烧。”
“好吧,你想知道哪一段?”
“乌有者的那一段。”
洛泽抬起眼睛看他一眼,九骨觉得他的目光别有深意。
“你从哪里听来?”
“不是听,我看到了。”
“看到什么?”
“我看到乌有者。”
洛泽若有所思地问:“你怎么知道那是乌有者?谁告诉你的?”
“我想让你见一个人,他就在外面。”九骨说,“我要先听听你的意见。”
“我的意见重要吗?”洛泽说,“我输给了你,但是你救了我。让我既不能恨你又不能感激你。你得到血泪之一,是无名之主的继承人和誓约者,无论你做什么都是对的。”
“没有人永远都对。”
洛泽用那对颜色浅得几乎透明的眼睛凝视他,好一阵都没有说话。
最后他终于无奈地说:“先告诉我你看到乌有者的经过吧。”

他挺起腰,直揉眼睛让自己尽快清醒。
推醒他的是那个身穿轻甲的黑发女孩,比琉卡看到她在火光映照下那双过于明亮的眼睛。
“你可以进去了。”女孩说,“不要惊扰洛泽大人。”
她没有说明进去干什么,也没有解释惊扰是什么意思。比琉卡感受到她的敌意,不过同时察觉这种敌意是公允的,并不只针对他一个人,是她身为隐居一族的护卫应有的警惕。
比琉卡起身拍了拍尘土,好让自己看起来礼貌一点。他不想给九骨添麻烦,毕竟他带来的麻烦已经够多也够大了。
木屋虽然比想象得温暖,但还是有风从窗户的缝隙漏进来,即使隔着木墙也依旧能听到狂啸的风声。比琉卡总觉得地面不是很安稳,想到自己正站在悬崖峭壁上的一小块平地,脚下就是无尽的虚空深渊,内心免不了有些惴惴不安。然而他看到坐在床边的九骨,悬着的心就放下了。
“就是他吗?”
木屋里除了九骨之外,还有个盘腿坐在床上的人。
陌生人有一双特别的眼睛,正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他。
推书 20234-08-02 :陪伴这件小事——》:[近代现代] 《陪伴这件小事》全集 作者:shallow7【CP完结+番外】CP 2022-01-18完结收藏:442 评论:179 海星:1,550文案:楚翊:一心赚钱(然后突然失业)的会所牛郎张凌浩:嚣张跋扈(然后突然落魄)的官二代一句话简介:一个短篇小甜饼标签:治愈 酸甜 双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