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消息是,聆王最后出现在镣铐湖南岸的鹰林附近。”
“鹰林。”
提达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问道:“陛下对鹰林有什么印象?”
“没有,我只在父王当政时跟随他和王兄一起去过赤里及恩塔,那时我还是个小王子呢,哈哈哈。”卡尔克罗说,“但我听说鹰扬城的女孩个个是狩猎高手,穿着鹿皮短裙,还擅长用鞭子驯服野兽,那滋味应该很美妙吧。”
荷忒斯埋在胡须里的嘴角往下沉,毫不怀疑自己刚才听到的是出自王族之口的下流话,不过身为圣职者,他又完全无法以此来指责对方,毕竟能听出亲王的弦外之音也并非什么值得夸耀的事。
他向御前学士看了一眼,提达十分严肃地出言提醒:“殿下。”
“我坐在王座上的时候,请称我陛下。”
“陛下,您显然是听了不实的传言,鹰扬城在气候温暖湿润的东洲,那里的人无论哪个季节都不穿皮毛衣服。”
“是吗?”卡尔克罗若有所思地问,“哪里的女孩穿皮毛裙?”
“想必是王后陛下的故乡茨林城。”学士仿佛在和亲王探讨什么严肃的课题,一丝不苟地说,“至于擅长用鞭子的女孩,应该在罗南的白沙地,荒漠广阔,鞭子是很好的武器。那里的女性也都是勇敢的战士。”
“提达,想不到有一天我们还能一起讨论女人。”亲王开心地笑着说,“下次我要是遇到罗南来的女孩,一定问她是不是这样,再回来告诉你。”
“陛下有一颗求证寻真的学术之心,身为学士,我十分欣慰。”提达说,“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回应凡尔杰卡大人的请求,向神殿骑士所在之地增派援军。”
“你说得对,按我刚才说的办,找个可靠的领队。我看伤心欲绝的克雷纳爵士就很合适担此重任,让他去东洲散散心,早一点忘记死去的妻子,说不准还有爱情在那里等他。两千人,总能把聆王大人送回去了吧。”卡尔克罗问站在一旁脸色不善的主祭司,“怎么样?荷忒斯大人,您每隔几天就来关心王兄的病情,怎么也不信他病得很重,重到必须让我这个除了女人什么都不懂的弟弟来代理国事。这要是让王兄决断,多半得叫一桌人商量,最后只会给你五百个新兵。毕竟他对女神如此虔诚,深信神殿骑士如获神助无所不能,怎么样也不可能需要一千援军。”
这下不止是荷忒斯,连提达都分不清他究竟是在称赞国王陛下还是神殿骑士,又或者只是胡言乱语自吹自擂。
御前学士咳嗽一声:“那么陛下的意思是,您认为神殿骑士需要两千兵马的援助?”
“当然不需要,我听说对方只有两个人。几十个骑士一拥而上,再强的人也不得不屈服就范,但是作为神的子民,王城应当展现出恰当的诚意。再说现在四方平稳没有战乱,让骑士和士兵们有机会历练是好事。”
提达向他深深躬身:“陛下深思熟虑,设想得十分周到。”
“既然如此,就下令让各军团挑选人手编队,尽快出发吧。”卡尔克罗看了看窗外,“这么晚了,荷忒斯大人,您还有别的事吗?”
“暂时没有。”荷忒斯回答,“请代为向国王陛下慰问,期望陛下早日痊愈。”
“您的这份心意我会让宫廷医师转告,我刚好要去城里,可以顺路送您回神殿。”
“不必了,陛下要去的地方恐怕并不顺路。”
“绕一点路没关系。”卡尔克罗热情地说,“当然,要是您不乐意,我也不勉强。”
荷忒斯和提达都知道他要去的地方。夜色降临,正是妓院最热闹的时候。卡尔克罗是妓院酒馆的常客,人人都认识这位王弟。只是他现在身为国王代理,依然故我出入这些场所,在荷忒斯看来实在有失体统。
这样也好。祭司心想,看来国王确实病重不能执政,否则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这样一个纨绔的家伙接管国家。提达想的却是,亲王殿下处理国事如同儿戏,好在还算平和亲善,至少妓女和嫖客们都对他爱戴有加,寻欢作乐时也没惹出什么大麻烦。
送走了荷忒斯,卡尔克罗跳下王座就要往门外走。
御前学士问:“您不带个侍从去吗?”
“带侍从干什么?我可是去寻欢作乐啊。”
“还请您多加小心,现在城里鱼龙混杂,难免有些不怀好意的人。”
“你说得那么可怕,那我还是带个侍从吧。可惜布兰不在,侍卫中他的剑术最好。嗯……不过就算他在我也不会让他陪我去,这家伙和我老哥一样古板,看到女孩还会害羞。”
提达目送他离去,反正不管亲王是否愿意,总会有人暗中保护他的安全。
卡尔克罗来到长廊上,遇见在花园里玩耍的露朵公主。
“叔父!”小公主像对父亲一样亲热地向卡尔克罗扑来。
亲王一把抱起她举过头顶问:“你在干什么呀?”
“摘花。”露朵把手中的鲜花拿给他看,并把其中一朵最娇艳的玫瑰插在他胸前的衣襟上。卡尔克罗深吸着花香说:“谢谢,高贵的小姐,还是第一次有女孩送我花呢。”
“那这些都给你。”
“漂亮的花一朵足够了,去送给你的母亲,她一定会很开心。等我回来的时候给你带一件有趣的礼物作回礼。”
“是什么?”
“不知道才会有惊喜。”
小公主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高兴地由侍女伴随着离去。
小孩子什么都不懂真幸福。
卡尔克罗低头看了一眼胸前的玫瑰。夜幕降临时,他已躺在雪拉身旁抚摸她光滑的背脊。
最近他对这个古罗利丹女孩情有独钟,倒不是因为她有与众不同的独特美貌,而是他发现这姑娘是唯一一个对故乡毫不眷恋,一心一意爱着这座王城的人。其实她过得不比别人好多少,就算客人中有亲王这样的大人物也不会肆意傲慢。卡尔克罗还发现只有自己来时她才会戴上那个镶嵌水晶的金手镯,平时都放在盒子里藏起来。
“大人,这朵花是送给我的吗?”
“不是。”
雪拉故作不快地说:“那是别的女人送您的?”
“是啊,一个美丽可爱的小淑女。”卡尔克罗吻她一下,“我得把花带回去,让它尽可能地多开几天。至于你,我要给你一朵纯金的玫瑰,用红宝石装饰的花瓣,钻石点缀的露水,让它不用水和泥土也能永恒娇艳,就像你一样。”
雪拉咯咯直笑。
啊,不管是高贵的公主还是沦落风尘的妓女,笑起来都一样甜美。
卡尔克罗心想,但愿自己做得不错,他可不想天降火海把自己烧成灰烬。
真的到了那一天,他该和哪几个女孩一起躲起来?
还有,王兄到底去哪了?
休息时,比琉卡总会替不说话的鸟族传话。
塞洛斯有时会觉得他在撒谎,可珠岛确实因为找到能和自己交流的人而日渐开朗。
九骨把小镇上买的果脯给比琉卡,让他拿去给珠岛挑,随后两人坐在树荫下各自拿一块品尝,仿佛危险已经结束,一切都变得宁静美好。
“他很久没有这么笑了。”
九骨在河边喂马。塞洛斯对抢来的马没什么感情,任由它自己去九骨身边要吃的。他望着面露微笑的珠岛,回忆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笑容。
“到了角尔之后,你们打算去哪?”
“不知道。”
“传说中有鸟一族的故乡波艾之木就在角尔,可至今没人能找到巨树遗迹。”
“在树海深处吧。”塞洛斯难得平和地与九骨闲聊。
“进去会迷路,很可能永远也出不来。”
“外面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吗?”
“比琉卡从珠岛那里听说你们来自多龙,他原本住在城主的塔楼里。能让一城之主放心把有鸟一族交托给你,怎么样也应该算得上亲信。”九骨问,“这样的身份地位,难道也没有可以留恋的东西吗?”
“身份地位?”塞洛斯说,“我什么都不是,不过是领主身边的一道影子。就算日子过得比别人好一点,也和荣耀、身份、地位无关。”
“那也不错。”九骨说,“与世隔绝的地方未必是绝境,如果你真的不在乎生命以外的东西,或许能找到和珠岛一起生活的地方。”
一起生活?
塞洛斯茫然地想,他从没想过和珠岛一起生活。自始至终他想的都只是把有鸟一族护送到某个地方,起初是石碑岛,现在是传说中的波艾之木,至于到了目的地后怎么样,是一片不愿去思考的空白。
“按照行程,我早该抵达石碑岛把消息传回多龙,现在弗雷奥公爵多半已经派出人手搜寻我们的下落。”
“你为什么改变主意没有去石碑岛?因为爱他?”
塞洛斯一愣,他对爱不止嗤之以鼻,还深恶痛绝。他不相信爱,如果有爱存在,他也不可能以那么残酷的方式长大。是尸堆喂养了他,是残破的武器和甲胄保护了他,让他习惯冷血强硬,现在是谁要用爱这么虚无的字眼软化他?
他不知道什么叫爱。
珠岛给了他从未有过的情感,在血之音的感染下流泪,让他无法再硬起心肠把他当做玩物运送。可他不敢断定这就是爱,有鸟一族以血为歌,即使向他献出自己的血也未必是示爱。
见他沉默以对,九骨就此放过了这个问题。
第二天即将抵达蓝波港,除了塞洛斯,其他人都没有来过这里。
然而塞洛斯对港口的记忆也不愿多透露,只告诉九骨蓝波港曾有座海神女神殿,在一次地震海啸中被摧毁了。
他语气冷淡,既不像说故事也非闲聊,语气带着几分嘲弄:“奇怪的是只有神殿倒塌,其他房屋、船只和街道都完好无损。”
祭司们为了挽回颜面,声称这是海神女以神力抵挡了本该由港湾承受的灾难,要求受到庇佑的商人、船长们出钱重建。可是无论如何重建,神殿都在不到一半时倒塌,最终人们只得放弃。
“蓝波港没有神殿,也就没有神殿骑士。”
尽管如此,九骨依然觉得不能放松警惕,现在已经不是神殿骑士驻守于某处守株待兔的时候,即使没有他们也一样会有悬赏令和贪图赏金的人。
塞洛斯也看过沿途小镇上的画像,他冷眼瞧了一下,又去打量正和珠岛说话的比琉卡。
“把悬赏画和人放在一起看还有点像,单独只看人很难和画像联想起来。”
九骨说:“看来幻之血的作用快消失了。”
“幻之血?”
“有狼一族的血,能让人看到不存在的幻象。”
塞洛斯似乎并不惊讶,反而平静地问:“有狼一族还有残余的族人吗?”
“狼族比鸟族的情况好得多,活下来的人还不少,他们是擅长战斗的一族。”
“擅长战斗的一族也不得不躲起来。”塞洛斯竟然笑了,虽然这个笑容并不像是因为愉快而发。他对九骨说:“难道这事不是从头到尾透着古怪吗?明明是神之血,明明是远古延续下来的稀有族群,到头来却成了被追捕、猎杀的对象。你的那个小家伙不也是因为继承了神之血,能听到神谕才被神殿骑士追杀。这阵势,不明真相的人还以为你们是要被抓回去烧死的异教徒。”
“我们虽然不是异教徒,可也算不上神的子民。”
“无所谓。”
塞洛斯握了握受伤的右手,感受它残余的疼痛。他已经习惯把剑挂在右侧腰上,这样就能在遇敌时迅速以左手拔剑。
“要我先去港口问问有没有船吗?”
“你能去的话最好。”
塞洛斯还没有被悬赏,能自由地在城镇中活动。
他回头看了看珠岛。九骨说:“我照顾他,我们在这里等你。”他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了塞洛斯,好让他去找一艘能让马儿一起上去的船。
临走时,珠岛跑过来仰头看他。
那头被塞洛斯随意剪短的金发长了一点,比琉卡用细绳替珠岛扎在脑后。纤细的鸟族穿着深灰色外衣、皮革长裤和那双离城时就穿着的靴子。比琉卡还把自己的匕首送给他,让他挂在腰间防身。
珠岛比塞洛斯第一次见到时更美、更可爱,也更健康。
看到他想上马,塞洛斯说:“我要去港口找船,你先留在这里等我回来。”
珠岛回头望着比琉卡。
“他让你放心,也请你自己小心。”比琉卡说。
塞洛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度有点嫉妒这个被称为聆王的小子。
他收回目光,一踢马腹,沿着小路往港口奔去。
“塞洛斯好冷酷啊。”比琉卡说,“他和你单独在一起也这样吗?”
珠岛清澈的绿眼睛朝他看了一会儿,嘴角露出微笑。
“他羡慕我?为什么?”比琉卡问。
“塞洛斯羡慕你能听到珠岛的心声。”九骨说,“珠岛会写字吗?”
“他只会古都语。”
“那他血中说的也是古都语?”
九骨很难得地心生好奇,究竟比琉卡听到的是什么语言,这可是古往今来所有学者都在钻研的课题。
“我不知道。”比琉卡愣了一下,“我不知道是什么语,但是只要听到就能明白意思。”
“是吗。”
或许神职者们聆听神谕时也是如此,听到就能明白。
预言之日越来越近,风平浪静的表象之下是涌动的激流和暗潮。
塞洛斯来到船舶拥挤的港口。
蓝波港不如东蒙格罗港繁华,等候在港口装卸货物的船队也不庞大,武装商船更是少之又少。
他挨个巡视船只,找商船船长商量搭船的费用。
“去角尔的船很少,这里大多数商船都去王都的圣加港,珠宝、布料、美酒和奇珍异物在王都能卖出好价钱。只有做木材生意的人才会去角尔的费雷里拉港,那里几乎没什么像样的城市。”
塞洛斯看起来不太好惹,商船船长讨好似地指给他看哪艘船经常往返于蓝波港与角尔。塞洛斯看到一艘巨大的帆船,外表却并不光鲜,船身斑斑驳驳,两侧和船首都装备着弩炮。港口的水手们管它叫死神号,只有船长自己说那是黑袍贤者号。
“落星海南面的海域有很多气流和风暴,好几次船都差点被卷走,不过最后化险为夷,说它是死神的船倒也不过分。”船长得意地解释外号的由来,塞洛斯却没有心思听。
他们很快谈妥价钱,黑袍贤者号将在后天清晨出发。
塞洛斯对市集中的商品毫无兴趣,也没有嗜酒好吃的习惯,因此只想快点回去。
当他走过一条弥漫着腥味的小巷时,隐约感觉有人跟在身后。
这些街头巷尾跟踪的伎俩没人比他更精通,尚未攀上弗雷奥公爵这位“主人”之前,他当过小偷,也当过强盗。他跟着佣兵、土匪的队伍四处流浪,偷偷从他们身上学会谋生的方法。
跟踪者的技巧并不高明,但这家伙的来历呢?弗雷奥公爵即使察觉他的异心,暂时也无法得知他的行踪。这个别有用心的家伙只能是为了聆王而来。
这么快,自己就成了聆王的同伙?
塞洛斯冷笑,他不想卷入这场与古都神殿的纷争,但他也比任何人都明白命运如何将人们席卷裹挟,所以他杀乌有者时毫不留情,不会像九骨那样只要还有余力就不下杀手。
他故意走进无人陋巷的转角,等跟踪者犹豫着要不要跟来时,一把抓起对方的脖颈按在阴湿的墙上。
这人穿着一身船员的衣服,身上却没有海水的咸腥味。
刚被抓住时,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惊慌,想要呼喊却被塞洛斯捂住嘴。
“跟着我干什么?”
“……没有。”
“再说一次没有就杀了你。”
跟踪者略有犹疑,却仍然嘴硬地回答:“没有。”
塞洛斯不给他反悔的机会,一剑刺进他的心脏。
血流得不多,来不及挣扎。
塞洛斯扶着死人的肩膀把他拖进小巷尽头的水沟,让血和污水顺着水道往入海口流走。他撕开死尸的衣服,看到手臂内侧有个鲜红星芒图案。
腥红兄弟会。
塞洛斯听说过这个不算太古老的组织,也知道他们的术士、学者醉心于研究神之血的事。在兰斯洛,研究神秘学与远古学术的人不少,但像腥红兄弟会这样不但有术士学者还能吸引佣兵和流浪武士的组织却不多。塞洛斯擦干剑上的血,想到这些神出鬼没、平时看来和普通人没什么分别的家伙在悄悄跟踪,心中不免有些烦躁。
这一个被他发现了,还会有下一个。以前他们只是藏身于秘密之所钻研古书,现在终于有了追寻的目标。然而只是聆王吗?要让他们知道还有活着的鸟族,不知道该有多惊喜。
塞洛斯在附近转了一圈,确定没有其他人尾随才离开。
一路上他格外小心,多花了不少时间才回到九骨他们等待的地方。
“有一艘船后天会去角尔的费雷里拉港,船长答应上船时给他船费,天一亮就起航。”
九骨看了一眼他收在剑鞘里的剑,问道:“路上没遇到什么麻烦吗?”
“嗯,杀了一个人。”塞洛斯的面色和语气十分平静。
九骨没有追问他是怎么回事,他们因为相同的目的地而同行,但彼此间并非真正的同伴,塞洛斯没必要事事和他商量。
“除了神殿骑士外,你知不知道还有哪些人在追捕你们?”
“各地的佣兵、流浪骑士、强盗、土匪,可能连小偷也在打悬赏的主意。”
“现在又多了一个。”塞洛斯说,“腥红兄弟会。其他人或许出于各种目的需要活着的聆王,腥红兄弟会的狂热分子可是会把有神之血的人藏起来慢慢研究。”
他看了看正在和珠岛聊天的比琉卡,继续说:“不小心被那种家伙抓住,可能会生不如死。”
九骨顺着他的目光望向比琉卡。他爱护的少年已经长成了温和稳重的青年,只是在他面前依然会流露出孩子般的纯真。
“你觉得古都神殿会对他仁慈友善一点吗?”九骨反问,“我有时想,如果当天那些神殿骑士恭敬有礼地出现在我们面前,以万物女神般的温柔请求比琉卡去倾听神谕和远古先贤的遗言,我会不会同意让他们带走他?或者说,他会不会自愿为拯救这个世界献身?”
塞洛斯无动于衷,他知道这个问题并不是提问,是九骨在自问。
“看到乌有者后,我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用这么粗暴的方式寻找聆王。”九骨说,“即使远在古都神殿的祭司也不相信一个正常人可以听到神的声音,非得要失去些什么,才能达到他们认可的牺牲与奉献。一个正常人不会愿意失去眼睛、鼻子和舌头,我也不会让他成为乌有者。”
“那就小心点。”塞洛斯说,“像你这样的人自己活下去很容易,可要保护别人没准死得比谁都快。”
“你也是。”
塞洛斯忽然烦躁地说:“我们最好明天入夜时进港口找旅店,这样凌晨上船才不容易被发现。在港口发生什么意外,或是被赏金猎手发现起了争斗,船长会怕麻烦不让我们上船。”
九骨认同他的计划,塞洛斯总是做最坏的打算,并且不吝于使用最冷酷的手段解决问题、浇灭危险的火苗。
当晚,他们在林中过夜,等待第二天的到来。
比琉卡和珠岛越来越亲近,因为两人独有的交流方式而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珠岛还记得曾在波艾之木上和族人一起生活的事,那棵树到底有多大,能把一整个村子都安置在树枝上。”比琉卡对九骨说,“真想去看看,哪怕只有残留的树根也好。”
“你想去就去吧。有珠岛带路,应该能躲过神殿骑士和佣兵的追踪找到巨树遗迹。”
比琉卡看看坐在树下的闭目休息的塞洛斯。说实话,他对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剑士仍有几分抹不去的畏惧,只有珠岛丝毫不怕,每次靠近塞洛斯时,对方冷漠的双眼中也会流露出少见的温情。
他到底是个可怕的人,还是个温柔的人。
“塞洛斯会不会只想和珠岛两个人一起去寻找巨树遗迹呢?”比琉卡忍不住问,“去了之后他们怎么生活?”
“他们可以像我们在镣铐湖的小岛上一样生活,这对塞洛斯来说并不难。”
“有鸟一族的故乡一定很美。”比琉卡无限向往地说,“因为鸟族天生美丽,就像他们的无名之主一样。”
他凑近九骨身旁,手肘支着膝盖,托起下巴看着珠岛和塞洛斯——那么截然相反的两个人却能如此和谐地坐在一起。
“珠岛准备了一份礼物。”比琉卡说,“我们悄悄在树林深处做的,他要送给塞洛斯。”
“是什么?”九骨笑着问。
“一个带银链的水晶瓶,在上个城镇的市集看到,珠岛很喜欢,我就买下了。”比琉卡说,“花了两个银后。”
“珠岛喜欢它不只是因为漂亮吧。”
“他在里面装了自己的血。我们去树林深处,他割开手指把血滴在瓶子里。血之音真好听,我们很小心,没让声音传到很远,也不会有人听到。”
“他为什么要留下自己的血?”
塞洛斯也不明白,水晶瓶在火光下泛着彩虹似的光芒。瓶子里的血不多,珠岛举起手指给他看已经愈合的手指,似乎怕他会生气。
塞洛斯想起自己说过不准他再流血的话,还有当时怒不可遏打他的一巴掌,心中又有些愧疚。他得咬紧牙关才没说出道歉的话,道歉最没用,什么也挽回不来。
“送给我吗?”他问。
珠岛点了点头。
塞洛斯沉默片刻,望着珠岛放在他掌心上的水晶瓶项链。他喜欢珠宝,但只喜欢珠宝的价值,换成金王银后更方便。他喜欢钱是因为只有金钱可以带来足够的安稳,让他可以不用在饥饿难耐时去尸堆里找吃的。他从没觉得哪件首饰特别漂亮,此刻却被这条粗糙的银链吸引了目光。
“没有人送过我东西。”塞洛斯艰难地说。
一个也没有,他得到的一切都有代价。珠岛和他一样,除了生命和血一无所有,却总想把自己的血送给他。因为这是他唯一珍贵的东西吗?
“我会好好收藏。”塞洛斯有意无意地向坐在篝火对面的比琉卡看了一眼,不想让他听到自己对珠岛说的话。
比琉卡与他目光一碰,就拉起九骨的手说:“我们去树林里走走吧。”
九骨明白他的心意,由他拉着自己的手往树林深处走去。
见他们消失在树影间,塞洛斯紧绷的脊背也放松下来。珠岛满怀期待地望着他,想让他把项链挂在身上。
塞洛斯又看了一眼对面的树林,确定九骨和比琉卡已经离开。珠岛对他的亲昵、温柔和依恋都是陌生的,至今他都不明白究竟是哪个行为让彼此之间产生了如此异样的感情。虽然无奈,但也快乐——快乐同样是陌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