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一眼丁昭的搜索页面,有些为难地拍拍他肩膀:“不过,你也要,呃,调整一下方式,做阿康每天都会碰到这些问题,如果不懂拒绝客户,最后累死的只有自己。”
网络知识无法解决根本问题,丁昭关掉页面。磨蹭到下班时间,他想起身,屁股刚离开座位,见大头和庄晓朵都没走,又贴回去。
赖茜拎包:“你今天又要加班?”
不是。丁昭欲说还休,赖茜看懂了,将他从座位上拎起来,和庄晓朵他们挥手:我和小昭先走了,明天见。
庄晓朵和大头抬头,微笑放行。
走出恒光大厦,手机没见有人来找,丁昭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他们不会管你这些,”赖茜眼珠要翻到头顶,“你要没事干,留在那里也是呆坐,CO2不兴陪老板加班那套,只要你按时交活,谁管你在工位还是厕所发的文件。”
有道理,他给赖茜比大拇指。两人地铁坐不同线,入闸后分开,各自涌进下班人群。
上海地铁好,四通八达,总能把罐头里的沙丁鱼准时运到各个地方。十几站过去,丁昭终得见天日,呼吸到外面的新鲜空气。
他住杨浦,来淮海路上班要转两班地铁,远是远了点,但胜在租金便宜。走回出租屋,室友在客厅打游戏。丁昭合租的是新村老破小,两居室,他和室友不熟,租房软件上认识来拼房的,不知道干什么工作,整天哪儿都不去,就蹲在家里。
丁昭友好说一声在家呢,室友嗯一声,算回答过了。
他也没再聊,提着便利店盒饭进厨房,走近小餐桌时差点没晕倒。室友一日三顿外卖,不收拾,剩菜剩饭都堆在那里,九月上海仍是秋老虎,热天未过,塑料袋上已有小蝇小虫围绕飞舞。
平复片刻,丁昭走出去对室友说:“你今天吃过的外卖还在桌上,别忘了待会收拾掉。”
室友还在那里和游戏大战,敷衍地点点头。
“会爬虫的。”
“哦。”
“已经有虫了。”
游戏音量调大几分。
同一屋檐下,丁昭不想把关系搞得太僵,可越看越难受,最后眼睛一闭,不知道第几次忍着恶心收拾掉那摊外卖。
吃过饭,他在房间用手持熨烫机熨衬衫,细心将挤地铁时弄得皱巴巴的衬衫熨平。妈妈发来视频通话,她正遛狗,家里那条养了多年的老狗叮叮车看到丁昭兴奋异常,隔着屏幕给他热吻。
妈妈语重心长:宝宝,手机都被你弄湿了呀!
丁昭笑着和叮叮车招手。丁惠芬女士絮絮叨叨,一边遛狗,一边与丁昭分享家中小事,诸如空调老了声音太大想想还是不开了,你表哥家装修要问我们借钱调调头寸不好拒绝,云云。
聊到最后,她佯装不经意,问丁昭新工作怎么样。丁昭也佯装不经意,照例说一切顺利。
“以后你别打钱给我了呀,下个月我涨退休金,一个人用足够了。上海花钱地方多,你别不舍得,该吃该穿,不要委屈自己。”
丁昭嗯、嗯两声,又聊了一会,说要早睡,挂了电话。
不知道妈妈是记性变差,还是找不到更好借口,每次都把退休金拿来说一说,但她每月能领多少钱,借给不省心的亲戚之后还剩多少,丁昭比她清楚。
惠芬女士的老好人基因,自己继承了百分之百,除了勒紧裤腰带多打点钱回家,别无他法。
拆解完账户余额,丁昭打量自己的房间:十平米不到的次卧,床、简易衣柜、小书桌,最有生气是窗台孤零零一盆仙人掌。
背包里还躺着今天大头给的那套护肤品,丁昭拆掉外包装,沉甸甸几个玻璃瓶,打开一股海洋香气,好闻到令人恍惚,仿佛就这么一瞬间,他从出租屋飞出,越飞越高,好风借力,正送他前往某座梦幻般的热带岛屿。
瓶上印着佲仕的那句著名slogan:be the difference,非凡似你。
广告业是消费品乐园,善于造梦,什么都力求独特,要压人一等,但哪个世界人人独特,美梦好造,烂命难改。
丁昭将瓶盖盖回,从小养成的习惯,太好的东西他总是舍不得多碰。非凡这种词创作出来,应该是程诺文那类人的专利,对他,普通足矣。
第6章 新客户(3)
沪上广告人之间有个公开的秘密,点开应用程序商店,输入“a little bit”,便可走进一个全新世界。
该社群APP是上海广告行业的八卦流通中心。上线两年来,俨然形成一张业界暗网,呈现出千姿百态的广告人生态。
APP只有一个功能:发表话题并留言讨论,全匿名制。话题是泡泡框形式,点进去可以看到满屏泡泡飞舞,从今天咖啡好难喝到我的客户大傻叉,不一而足。不感兴趣的话题只需戳一下就会破,沉下去被新的泡泡顶上来。
最近常被顶到上面的泡泡,是一则有关新员工入职的讨论,稿主提问:新来的AE抽奖跟到了AD,不知是福是祸。
匿名的众人在泡泡下留言,有说阿康命好,说不定跟着跟着就得道升天了;也有说万一是个扶不起的阿乌卵,跟到总监也没用。
讨论到后面,走向歪掉,大家开始分享自己初入职场时的趣闻轶事,有关菜鸡的内容很快翻篇。
现实却没那么容易过去。自从跟了程诺文,丁昭的每天都精彩万分。
此次佲仕项目程诺文亲力亲为,虽然丁昭日常和大头对接更多,但经手的大部分文件都需抄送程诺文。魔鬼藏在细节中,程诺文对待工作非一般严格,佲仕上车两周,丁昭切身体会到什么叫一地鸡毛。
他日日被程诺文狂轰滥炸,不是文件名不合标准,就是英文措辞不够严谨,CO2饮水机旁的小会议室俨然变成丁昭接受上司洗礼的常规场所,基本一天三进。
本来就不多的运气似乎在被庄晓朵塞给程诺文的那天就已耗尽,到今日更是跌至谷底:一早出门,丁昭发现被室友反锁在家,打了两个小时电话才找到开锁师傅,到公司已过12点,程诺文的佲仕例会都开完大半天了。
解释起原委,丁昭舌头打结,听上去就很没说服力。程诺文也不多说,单用眼神凌迟,似乎也知道丁昭最怕对上自己那双眼睛,趟趟不留余力,在丁昭身体烧出不知几个小洞。
以后临时有事,提前发信息,别让大家干坐着等你。程诺文丢下这句,挥手让丁昭退下。
他诺、诺地滚出小会议室,正好是午休时间,赖茜找他吃饭,丁昭没胃口,18块的江西米粉也不想吃,草草在便利店买了三明治。
刚咬没两口,程诺文信息杀到,丁昭昨天提交的第六版报价因为计算有误,被对方无情打回重做。
看着excel长到不见底的表单,丁昭使用拖字诀,躲进厕所看手机,屏幕里的金毛大狗憨态可掬,对着他张嘴流哈喇子。
警告,毛茸茸含量严重不足!丁昭一提裤子,直冲下楼。
恒光大厦一层不仅有星巴克,还有保安室。值白班的保安刘师傅捡了只流浪狗,取名小红,偷偷放在保安室里养。
他和丁昭是老乡,一见面,乡音流露,凭空互生几分好感。丁昭喜欢狗狗,空闲时同事下楼聚众吸烟,他溜去保安室吸狗,都属消解压力。
小红是黑背串串,身上只有黄黑两种颜色,叫大黄大黑都算沾边,和红色没半点关系。丁昭猜刘师傅取名夹带私货,叫小红是希望自己买的基金天天飘红。
一点都不红的小红是个甜妹,常露出肚皮给丁昭揉揉。有时丁昭带点小零食,还会一蹦三尺高,趴到他身上扑闪一双大眼睛。
丁昭与她玩,顺手划开手机,给小红看金毛靓照。叮叮车是他一手一脚养到大,狗至中年,在丁昭眼里也如当初抱回家时那般可爱。
“这是我妈新发我的照片,怎么样,好看吧?要是叮叮车年轻点,我就介绍你们认识了。”
他继续和小红扒拉两句公司里不能说的事情,大部分与程诺文有关,说最多的就是程诺文凶死了,要放到古代做皇帝,必定是个勤政不爱民的暴君。
狗狗天真无邪,躺在丁昭怀里开心啃零食。刘师傅从保安室喊她好几声回家了,才依依不舍跳出丁昭怀里,一步三回头,留恋小肉干。
吸完狗,丁昭心情恢复少许,回工位继续搏斗,难得风平浪静。直到下午三点,佲仕工作群忽然有人发言。
虽然头天刁难过丁昭,可肯尼的涵养功夫极好,这段时间和丁昭群聊沟通,仿佛没事人一般,态度温和,语气嗲嗲。
他在大群发来信息,对于这周的微信推送颇有微词,说看来看去,感觉文案还是不够高级,希望能重新给个版本。
原定的推送日期是周五,即今晚。这版文案改了三遍,明明之前都已确认,设计都快做完,推倒重来显然不现实。
丁昭努力了几个回合,肯尼在大群柔柔弱弱,说哎呀我这也是为了更好的效果呀。转头私聊丁昭,问他为什么推三阻四,改几句话都不行,CO2现在油条老得很啊。
上升到公司层面,丁昭顶不住了,悄悄去问佲仕的文案,能不能稍微修改一下。
合作两周,从设计到文案,创意同事深谙丁昭的狗腿思维,烦他烦得紧,直接甩出两个字:不改。
丁昭马不停蹄,去给肯尼赔不是,说时间来不及,再改今天可能发不了。
肯尼通过私聊框疯狂狙击,丁昭将页面最小化,怕多看会心脏病发。他再去求文案,好说歹说,对方终于配合改了几个词。
丁昭发给肯尼确认。肯尼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立即拉拉杂杂传来一通修改意见。大部分很没营养,但丁昭生怕惹得这位哥哥再发脾气,便将意见转发给文案。
十几秒后,创意组爆发一声我操。巨响。
隔着半个办公室,丁昭都能听见文案骂街,用词相当尖刻。他头埋得低低,藏在刘海后面,装没听见。
正巧程诺文在创意组和CD说话,听见隔空传音,立刻明白丁昭又捅了娄子。走过去问什么事,佲仕的文案火气正大,说客户A组怎么做事?两天前确定好的文案现在全部重写,没能力把控客户,倒很会压榨我们啊。
刚讲两句,发现来人是程诺文,解释完经过还是不消气,指着丁昭抱怨:“佲仕前几个月还算太平,现在换了阿康,天天作妖,我们也想配合,但工作量摆在那里,不止你们A组,B组那边压的事情也需要消化,麻烦你的小朋友专业点,不要老让我们踩屎行不行?”
CO2的创意向来强势,对着程诺文这个AD当面投诉,说话也夹枪带棒。程诺文听完,脸色已经多云转阴,但丁昭是自己手下,过错算他,便说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我现在去和客户沟通,看看怎么调整。
见程诺文没找借口,文案也不好意思再冲他,语气软下来,说刚才有点急,讲话不太好听,Nate你别介意啊。
程诺文说没事,是我们这里没处理好,不用着急,二十分钟后给你答复。
AD都说要亲自出面了,文案暂时熄火。程诺文在大群用英文和肯尼礼貌对线,又@很少在大群说话的佲仕总监,问他有没有其他修改意见,要改一起改。
法国人看不懂,也不想掺和,只说交给肯尼决定,但东西今晚得发。
程诺文红白脸一唱,双方同意各退一步。文案改了几个小标题发过去,肯尼也没再刁难,推送按时出街后,还转发在群里,悠闲说辛苦各位了,效果挺不错的。
一圈下来,只有丁昭做了炮灰,喜获投诉。这段时间光是投诉邮件,他就收过不下五封。创意大胆,投诉给程诺文必定抄送他一份。
赖茜的内线也表示,创意组流传着丁昭的几个绰号,具体不形容了,反正不太好听。
丁昭深知与创意关系搞僵的后果,没人愿意合作的阿康就是光杆司令,迟早完蛋。他咬牙,决定再度牺牲口袋,请创意们喝下午茶。
为免厚此薄彼,每次请客都得请一整组。o茶新品一杯30,文案人数堪比足球队,丁昭拎着外卖袋心在滴血,到了创意组却满脸带笑,说刚才辛苦了,大家休息休息,喝点东西吧。
几个文案看也不看他,丁昭只能将袋子放在桌边,自己躲回工位观察。
隔了十几分钟,仍旧无人来取。
他心疼钱,忽然从角落窜出一人,神态自若拉开外卖袋找饮料,齐肩的淡金色头发极其打眼,是之前大头介绍过的资深文案郝思加。
之前丁昭送去文案组的下午茶,别人不碰,他是一定会喝,还专挑糖度最高的那杯。
丁昭想起大头说过,郝思加因为性格原因,在司内的被投诉率居高不下,起初还以为他和自己有所共鸣,感动地说谢谢你帮衬。
郝思加打量他两下,吸着丁昭买的饮料冷漠问,你哪位?
猫吗你!丁昭伤心,但后来给文案组买饮料,总会特意点杯全糖给郝思加。一来二去形成某种默契,即便对方始终没记住他的名字。
赖茜看不惯丁昭的讨好行为,让他把精力放在对接客户上,多些技巧,不就能免了对内沟通的那些麻烦。
丁昭反驳不了,干脆闭嘴,埋头给程诺文写每周的汇报邮件。
工作群又开始滴滴滴,肯尼阴魂不散。
周五临下班,别搞事啊。丁昭默念天灵灵地灵灵,打开对话框,幸好肯尼只是让他尽快发一份下季度媒介投放的报价单。
这份文件改到第七版,程诺文那里才过关。丁昭一边写周报,一边在乱糟糟的桌面上找最终版。他心里憋闷,找到后也没细看,直接扔进工作群。
继续写邮件,打了几个字,丁昭反应过来,紧接着冒出一身冷汗。
人的霉运一到,就像上海的黄梅天,不会轻易结束:他刚才失手将带成本价的内部版本传给客户了。
程诺文发火情有可原。
公司与佲仕近来关系紧张。当年为CO2打天下,佲仕是他最早赢下的大客户,几年来合作无间,直到去年,佲仕亚太区换血,与他共事的市场部总监因为业绩突出,被升调至欧洲总部,新上任的总监从法国空降,不怎么熟悉中国市场,相比本地代理商,更信赖国际4A,对他们的行事诸多挑剔。
由于语言问题,新总监将日常的执行权放到下面的mgr,也就是肯尼那里。肯尼原本只是市场专员,从前群聊开会从不敢大声发言,被提拔后扬眉吐气,行事极为苛刻。
Gavin对接时,肯尼尚算收敛,但程诺文知道两人存在特殊关系,为避免发生道德问题,他将Gavin调走。为此肯尼闹过一阵,好在接任的大头压得住,没闹起来。
他一直想让庄晓朵找个精明能干的阿康给佲仕组补充战力,没想到千挑万选,塞来一个丁昭,看对方一惊一乍的模样,显然帮不上忙。
两周时间证明,不仅帮不上忙,还特别会送人头。
肯尼带着丁昭发错的报价单来找自己,表面上话说得还算客气,意思却很明确,他们在成本价上翻倍又加服务费,简直把佲仕当冤大头,怎么说也要给个解释。
程诺文不想和他扯皮毛利与人工,既然肯尼想做文章,那把文章拿走就是。他回复报价单里的成本都是去年旧价,媒体每季的刊例都在涨,具体还需要等投放敲定之后洽谈,现在给的价格最多只能参考,要去问别家代理商,也是一样的答案。
顺便给个台阶,问肯尼投放预算多少,他们会尽量在控制成本的前提下多增加一些传播。
对方本意是找程诺文耍耍花腔,推拉两句,说好啦,我又不是怪你,又暗示什么时候能吃顿饭,聊聊即将要做的比稿。
程诺文听出弦外之音,没说不去,只表示这个月比较忙,可能要过些时间。
这一年CO2在佲仕那里掉了几个比稿,虽然只是几十万的小项目,却是非常危险的信号。
老总找程诺文谈过这个问题,公司还处于上升期,佲仕仍是他们需要挽留的大客之一。她与程诺文闲聊时,偶尔开玩笑说A组的佲仕,B组的迈赫厘,两大镇司之宝理应稳如泰山。
程诺文与B组老大竞争GAD之位已久,佲仕要掉了,对他和A组都是重大打击。
庄晓朵发来私聊:小昭等你好久了,在小会议室外面站着好可怜。
还有一个不省事的要处理,程诺文回复:多站几分钟,不会要他命的。
待会嘴下留情[拜托][拜托]
程诺文没再回,他招手,门外的人立即弯腰走进来,表情凄楚。
发错报价属于阿康工作的严重失职,加上佲仕文案那边大闹一场,这次面对程诺文,丁昭有种大限将至之感。进去之前,Gavin与几个实习生当他的面幸灾乐祸,互相打赌他的last day是今天还是明天。
他大气也不敢多喘两下,乖乖听程诺文教育自己,用熟悉且冷酷的语调分析他犯下的错误。
上司对自己似乎永远挑剔不完,每次批评的词汇都不带重样。程诺文说一句,丁昭就抓一次头发,将刘海往下拨遮住脸,跟着低头,越来越低。
“你脖子不舒服?”程诺文用上命令语气,“把头抬起来。”
丁昭照办,但视线还是紧盯地板,不敢直视程诺文。
对面停了几秒,突然响起声音:
“我想我有必要和你讲清楚,丁昭,你的职位是Doris根据部门预算直招的,没有经过我这里,当然她有用人自由,我也尊重她的选择,但我对阿康有自己的要求,老实说,你都不满足,如果当天面试你的人是我,我不会通过。”
原本影影绰绰的事情彻底显形,其实从面试开始,丁昭就一直不懂,明明学历和工作经验都不算一流,为什么庄晓朵会挑中自己?
现在程诺文用一句话点明:他就是不行。
会议室隔音,但一面全是玻璃,不拉百叶窗时,外面看他们是一清二楚,丁昭感觉后背粘上十几双眼睛,都和Gavin一样吊起眉毛,当他笑话解闷。
入行以来,一颗自尊心早被老板、客户、同事相继碾碎。使唤讥讽、被骂赔笑,丁昭一一忍受,只是想遵守惠芬女士从小的敦敦教导:昭昭啊,忍一忍,什么都能过去,吃亏是福,知道吗?
他听话,小时候别的小孩孤立他,他忍了,拿零花钱买零食请他们和自己玩。上大学宿友让他请客吃饭,他也忍了,饭卡任刷一学期交换廉价友谊。
占便宜的那些人总说你人真好,除了这点,其他都说不出。他的愿望,他的想法,他微妙的真实的情绪都不重要。
好人丁昭就是全部,摘掉这个词,他什么都不是。
来CO2也没有不同,这里人人优秀,唯独他没有任何特别,天天像被扒光衣服丢进闹市街头,将一切赤裸裸摊给大家围观。
要是现在面前有个脸盆,两秒,他就能用眼泪装满。丁昭脸颊湿润,手一摸,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留下了两行真正眼泪。
原来思维和泪腺早已分家,流泪可能是这具身体的某种生理反应,再长的刘海也遮不住。丁昭顿时生出一股浓重的羞耻感,偏偏是这个时候,偏偏在程诺文面前,自己在对方心里肯定又多一项缺点:情绪脆弱、不稳定。
果不其然,程诺文嘴角往下一撇,抄起笔记本就朝外走,推玻璃门前,大发善心停下,对揉眼睛的丁昭说:“我不是你的知心大哥大姐,别在我面前哭,有问题就去解决。不懂怎么解决我可以教,但你要用哭来敷衍我,那就找错人了。”
扔完重话,程诺文转身没一点迟疑,丢下丁昭一个。他拿过桌上抽纸,抹完脸,低着头走出会议室。
在外面等消息的赖茜见他出来,问怎么样了。丁昭也不说话,将电脑一关就往外走。
“小昭!”
赖茜急了,放下手头的事情跟在他身后。丁昭没坐电梯,下楼走的消防通道,赖茜跟着他下了两层,好不容易赶上,一把拉住他。
“做撒拉!叫你也不应,Nate真炒你了?”
他抬头,两只眼睛红得堪比猴子屁股,赖茜吓一跳,“哪能哭了啊?”
丁昭从她手里挣脱,动作很别扭,让赖茜感到不舒服,“有什么事情说呀!有错就认,不对就改,就算Nate想炒你,你也能和他争取的。”
“就算他不炒,我也想走了。”
赖茜先是一愣,试图辨别丁昭这句话的真实程度,感觉出来后,脸色变得相当严肃。
“你想辞职?”
“不想继续丢人。”
他故意避开赖茜的眼睛,对面没说话。过了一会,丁昭听见赖茜笑了,意味很讽刺。
“那辞啊,现在就上去写邮件,你英文不好我写模板给你,你套完发给Nate,就说你不行,你做不了。你信不信,你发完辞职邮件,我立刻投申请转去佲仕,就顶你的位置。”
狮女气场强悍:“Nate骂你因为什么,你最清楚。你每天那副腔调能叫工作吗?只晓得讨别人欢心,出了事情就用对不起搪塞,知不知道创意组叫你什么?小三子,软骨病,无脊椎生物,还有更难听的,要听吗?”
“在CO2谁没压力?我服侍客户也提心吊胆,你呢?你有用心做好每件事吗?”她越说越气:“Doris给你这么好的机会进佲仕,你做成一泡屎,出点纰漏就想逃跑?帮帮忙,我是Nate一样炒你!”
这通滔天怒火的能量之大,让楼梯间灯泡都跟着一暗一闪。赖茜发尽脾气,再不看丁昭,气势汹汹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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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昭是蜡烛,不点不亮的。
PS:CO2不是4A,只是几个合伙人一起开的local agency,设定上来说算那种发展好有潜力的绩优股。丁昭前司是小作坊,很不专业,所以没学到什么,属于无效经验,加上性格问题,初期定位就是很拉。
被赖茜骂完,丁昭彻底歇菜,一张脸白得彻底。
他不想回办公室,摸摸口袋,还有几块肉干,干脆溜到一楼。老远看见丁昭,小红本来挺高兴,围着他上蹿下跳,但见丁昭无精打采,也不皮了,乖乖依偎在他脚边。
丁昭胃里翻江倒海,现在回想,赖茜骂得一点没错,每个字都飞刀般插进他胸口。他看自己惨,只是一种顾影自怜,那些错误又不是别人逼他犯的,代入同事立场,谁都不想和一个不专业的阿康合作。
“我要明天走了,你会不会想我啊?”
丁昭摸着小红问,小红听不懂,蹭蹭他。丁昭更难过了,捂住脸又要流眼泪,余光看见保安室边上的角落走出一个人,难过瞬间咽回去,倒流出强烈的羞愧感。
恒光大厦有豪华配置的吸烟点,程诺文不去那里,反倒跑到保安室这边抽烟,大概是怕吸烟点人太多。
他早已发现丁昭,没打招呼,站在那里从容地给自己点上火。程诺文今天穿的西装外套版型偏紧,将他的肩膀展得很开,腰收得很好。这样的身型下,人会被衬托得无所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