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析沉走到架案上不急着拉,因为他曾经拉过,一般人单手拿是拿不起的,而林总指挥比一般人还弱。
林析沉望了望远处模糊不清的靶子,用拇指比划什么。
风过林梢,林析沉后退之际右腿一扬搭在把手,左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箭上箭台,动作极快,精准无误落在搭箭点,他微微眯眼,遽然松手,发矢之际余力弹伤他的指节,扳指抵着骨骼,深深硌出一道血痕。
林析沉占了地利优势,箭明显力道不比盛溪亭,好在作用点找的对,生生把盛溪亭落在靶心的箭弹了下来。
身后的人连连叫好,算是为文臣涨了个脸,而那重弓从头到尾分毫未动。
这便是窍门。
拉弓拉弓,能拉开就对了,形式永远是锦上添花,花的作用也仅限于危机时刻,应付小场面绰绰有余。
林析沉掩盖住弹伤的手指关节,只是忘了把那递回去的扳指上沾的血擦干净,江御摩挲着淡淡血渍,戏看完便寻了个由头离席。
他在大臣们不敢喝高玩乐,他一走,席间轻松欢快不少。
孟池渊来的很晚,大概是宴请的人基本上都散完,席中只有乔谨川没规矩,烂醉如泥,下人搀扶之际,他喝高了,带点愠色,怒声呵斥。
“乔谨川。”来人一身甲胄附身,层层银甲遮住他原本俊秀的眉眼,军袍压在下面,破门而入的盛气中,掺杂着裹满湿润的春风,“赛马吗?”
乔谨川闻言笑了个清醒,起身拿起佩剑:“来!”
林析沉坐在草场边寻了根木棒挥着玩,忽然前面覆下一片阴影,江御从身后握住他的手,道,“你知道为什么你的北林校场那么抢手吗?”
“风水好?”
江御没有说话,握着他的手操控木棍,木棍在沙石地上勾出几条简单轮廓,林析沉对京城地形图倒背如流,立马猜了出来。
北林校场是块衔接西北的好地方,江御当年为什么要抢?私养亲兵。
这地离京说远不远说近不进,偷偷窝藏东西很容易瞒天过海,宫变之日达到里应外合之势。
那乔谨川呢!
林析沉瞳孔微缩,不愿意继续画下去,江御却颇为执拗,掐着手操控木棍,一笔一划勾勒的很用心,他把京都轮廓勾完,在左上角勾出北林局部,往外牵了条线,直通西北方。
林析沉噤声,只听得见心跳声,江御笑了,笑的很癫狂,“你当初不让给我,我恨死你了。”
不然他坐到那里,会早很多。
江御不肯松开握住林析沉的手,目光定在草图上,又要顺着草线勾什么,林析沉急的捏断木棍,整个人因为惯性,差点摔在上面。
江御紧紧攥着林析沉的手指,摩挲他伤口洇出的血,固执地将原本小小的口子撕扯开来,一边缓缓逼近,嘴唇慢慢贴近他的耳根。
林析沉躲开,被紧攥的手不停挣扎着,对方并没有因汩汩而流的血放轻力道,他自当不在意,只道:“蒲知弦祖辈声望香火不断,当年皇上没有挑起大梁是蒲寄年奔赴北疆,落的死无全尸的下场,他们世世代代忠于这片土地。”
“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江御本离他近,幽深晦暗的声音显得异常骇人,“拐弯抹角说我德不配位?”
江御又凑过几分,薄凉的唇贴近林析沉的耳垂,他被弄的周身顿时酥麻无力,答不上来。
江御扣着林析沉的伤,任凭鲜红的血淌在自己掌心,然后看着它干涸、凝固,反复揉搓,不厌其烦,“非然啊,你大可在天下人面前说我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追随你的人一定很多吧,再找几个优秀的幕僚,唇枪舌战一番,散播市井,蒲将军蒙你大恩,感恩戴德着呢。”
似是戳到痛处,林析沉猛地仰头脱离热潮,喝道:“住口!”
“此言令人心寒。”林析沉躲开他湿热的唇齿,恨不得马上逃离这里。
“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江御垂眸注视草图,死抓林析沉的手不放,操控他往上移动,血淋淋的两只手相覆,渐渐落在草图上勾出北林的地方,“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你以上位者的姿态,永远也没有办法明白门楣香火的意义,国门城门不可侵犯,护土族人不可受辱,死去忠魂皆志于此,在你口中怎成的草芥!”林析沉忽然反其道而行,狠狠盖住草图,一划拉全部抹花,伤口裹满泥土,整个指节刺痛不已,颤抖的皮肉透着淡淡的白。
“你是故意的吗?”江御掏出腰间的水囊,捉住林析沉的手腕,用水往伤处洗净冲洗。
林析沉被折腾的万念俱灰,但他不甘心。
几句临嘴的话翻来覆去咀嚼竟有几分怯场不敢言,声音带点哽咽,前言不搭后语道:“我断你去路,你恨我应该的,你废我武功,咱们算扯平,扯平后各司其职,没必要因我而猜忌蒲将军,暗令你不愿意给算了,六千人供银省吃俭用分的下。”
江御用水简单清理,舒展一口气,拨散眉间的阴霾,妥协般道:“我没说不信你,也只是在陈述事实。你不想听,我以后不说便是。”
“我不想听就能撼动你偏执的想法吗?”林析沉简直无法理解,见洗得差不多便要抽开手,江御听入神了,迟迟捏着他的手腕不肯撒开。
江御终是松了手,低着头闷闷不乐道:“蒲知弦太年轻了。当年我跟蒲寄年守北疆时,他还在营帐外流鼻涕嗦冷面呢。”
“蒲寄年就把他带在身侧,手把手教他怎么作战对敌,他或许没有你见多识广,但对于应付三境来说,已经足够了。”
“但他只局限于三境。”江御直截了当。蒲寄年偏房庶子多,蒲知弦是其中一个小儿子,跟着学的全是三境的作战方略,太片面了。
“已经够了。”林析沉重复道,“你不乐见其成吗?”
江御反问道:“我为什么要乐见其成。”
他悠悠地拉长了语调:“在你看来我不也是这样吗?”
林析沉冷冷转过头,似是生气了。
他们俩能有什么友好的交流,逮住一个话头就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套话试探。
江御拽着林析沉的衣角,“为表诚意,我们一人坦白一句如何?”
林析沉微抿嘴唇,是个掀老底的好机会。
“椟南镇时你班师回朝,有帮模仿暗卫行事作风的人,身上印的鹰形标记,是你的人吗?也参与过宫变吗?”
“你问了两个问题,我回答哪一个?”
“前面的。”
“算是吧。”
林析沉不爽,叫他松开拽住衣角的手,道:“什么叫算是!模棱两可,驳回!”
江御乖乖坐好:“是要我一五一十详细描述吗?”
“你详细几分,我的回答就详细几分。”
“我没家,是从乱葬岗捡回的,大慨是在七八岁吧,我记不清楚了,反正捡我回来的人是个面部灼伤的男人,他把我养在跟前,他招纳了一支顶尖的暗杀部队,应该是那个部队的头头,里面的人身上都文有鹰形文身。后来呢我去了西北才知道,它是自由、权利、胜利的象征。”江御避实就虚,绕开许多重点。
“不够。”
“怎么?”
“他们是外族!”林析沉话说一半又不敢说。
江御目含轻佻,闷笑道:“对啊,我出身卑贱,早该死了,哪能入你们青眼,堂堂定北侯私下里同外族人勾结,之后西北一线拱手相让,你拿出这番说辞,必然能将我拉下马。”
“我看你是故意的吧!”
林析沉勃然大怒,“你是天下之主,什么不由你说了算,好好做个皇帝不行吗!”
江御身上有那股我行我素的悍然正气,就注定他的眼界足以到了阶前雾霭无法遮蔽的地步。
“可你知道吗?当皇帝也不是很自在。我能打破皇座上束手束脚的条例那么我的一生就到达了贫瘠。我不适合做皇帝,我的意思是,绝对不是一个合格的皇帝。”
“那些事情是为民生立命的人该做的,钟鸣鼎食只手遮天多好啊。”
“因人而异。比如它给不了我阵云压城之势。”
江御不能忘怀途中遍地的荆棘,更不明白如同林析沉一样的人。
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朝臣忠良认定一个道字,就没有回头路,世世代代颂赞的理念深入人心。
这乃他们本分,该做的。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
牌位受供,香火不绝,知足了。
林析沉甩开他的手,站了起来,几经欲言烂在肚子,他教导说话有什么用,只会被偏执地认为别有用心,“自己每日请儒师同你探讨为君之道,臣才疏学浅,告退了。”
江御落寞的手轻轻挥动,道:“拍拍屁股走人,还差我一个问题。说好的坦白呢!”
待林析沉走后,江御忽然阴下脸,指缝间残留丝丝他的血渍,不断搓捻凝固的血块,方才倒出的一滩水也染上红色。
“群狼环虎,何以安世。”
沃野绵延千里,北林后有一座山,它刚好坐落在山前,两人策马扬鞭,跑了个尽兴,马蹄飞扬的尘土盖在山脚下,孟池渊勒马,乔谨川滚下马背,摊在其中。
“孟总领不给面子。”乔谨川跑的胃里翻江倒海。
“京畿巡防出了些岔子。都是些腌臜货,上不了台面。”孟池渊坐在地上摘下头盔,他生的极好,眼窝幽深更衬肤色白皙,叫乔谨川看的移不开眼,只是钢刀在侧,皮套附手,不易亲近。
下一秒孟池渊轻哂,“胡汗察部族灭族之后,蒙葛尔接手了他们的战马,培育出的良种进献宫中,我好不容易讨来两三匹,你若想要,我改天叫人送你府上去。”
乔谨川悄悄移开眼:“千里马到我手里屈才。”
孟池渊一愣,乔谨川话里有话。
林析沉也是爱马人士,曾经往皇上手中要了不少好马,江御的轻骑选育的马匹也是他亲手培养的,其中门道千金难求。
孟池渊歪头,道:“当年的事我知道你记恨,如今混到圣前前途无量,倒不如坦诚相待,总指挥真要压你,你也没辙。”
“你我同是为他做事,我自知不如你,但他凭什么次次戳我脊梁骨!”
“成均,若不是总指挥不顾名望收你入麾下,你早就死了。”孟池渊眸光黯淡。
乔谨川大笑,道:“士可杀不可辱,你可知我遍体鳞伤无家可归的模样!不必劝我,你担他的恩情,最好早些与我了断。”
北林春风十里,难却旧情汹涌。
“成均,你走后接济父母安顿子女的钱,都是总指挥掏的,他当时还一边兼顾两万人军饷,叮嘱我不要告诉你。”
“他若真想戕害你,你能活着出营地大门?”
乔谨川到底未言,心烫出了一个洞,他侧过身子,背对着孟池渊。
江御察纳雅言,每天早上都请儒教与自己谈经论道。
第一念想是请僧师念经,僧师连着念经念了几个礼拜,美其名曰,去去戾气。
那些天从太和殿传来的靡靡之音,使钟攀深受其害,走路眼冒金星,看扭曲的东西一下子反馈为梵文,痛不欲生。
僧师念完后江御大笔一挥,砸不少银子修建庙宇,祈福保佑,望风调雨顺,河清海晏云云。
终于把僧师送走,又请儒教,正是景柳柘,当年江御在学堂也受他的教诲,称他句老师不为过。
景柳柘连道不敢当,当初江御能进学堂多凭诗书才气,年少江御尤其好学,特别是那手刚劲方遒的字体,常常作为典范让林析沉临摹。
景柳柘惜才,保举江御,他非常看好这个学生,偏偏在科考之际主动请缨,镇守西北,景柳柘恨铁不成钢,找他约谈多次未果。
景柳柘听皇上召见,他未做过帝师,于是阅遍纵横捭阖之书,琢磨好自己独特的见解,前来为君排忧。
迎面而来的第一个问题,江御严肃地摸着下巴,在严肃的气氛下,用严肃的语气道:“有人说朕德不配位,独断超纲。朕当局者迷,老师怎么看?”
景柳柘听完怀疑耳朵是不是出什么问题,“此话怎讲,说出此言的人可有理有据?无凭无据妄言天子,怕是个市井小人!皇上不必因此挂怀于心!”
江御煞有介事点头附和。
生为市井小人的林总指挥在花苗间打了个喷嚏,鼻尖泛上淡淡的红。
“大人莫不是花粉过敏。”许涧走了来,林析沉府上常年种竹子,不嗅一点粉香,上次打喷嚏也是路过脂粉铺。
林析沉栽移时指节的血又渗了出来,先前他回来许涧还未注意到它,小题大做凑了上去,确实是处小口子,正略松口气,无意间宽大的袖袍滑落,露出一截白里透红的手腕,上面赫然几道掐痕在目。
许涧在身后探头,林析沉以净手为由立马开溜,显得欲盖弥彰。
待到水缸处,许涧穷追不舍,林析沉做贼心虚地转移话题,“狩猎打了些野味,乔谨川为了彰显他的深明大义,送了不少,这几天吃食有着落了。”
“千鼎弓留给乔谨川了?”许涧插话道。
“嗯,搬运费时费力,况且我们捡了个便宜,打发给他们何尝不可。”
“大人曾经爱不释手,今日割爱了?”
气氛微妙地停顿分毫。
“套我话?”
林析沉不悦,两只手滴着水珠,自然地悬空,放在两侧,他不急不慢地迈步回房,一边冷言道:“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许涧驻足,苦着脸站在庭院里,无奈应声退下。
奏疏批到一半,窗外传来林向练剑的声音,少年手持铁剑,动作行云流水,剑影飞蹿难以捕捉,特别是那斜踱曲折的步姿,千变万化,轻盈如羽。
铁剑应是营地里随便找的,做工粗糙笨重,能舞到这种地步,很不得了。
林析沉啃了个果子,在窗边看戏。
偶尔掀起的剑浪会挑开林析沉睡松散的发根,几缕发丝突兀地垂在耳后,丝毫不影响窗边之人啃果子的心情。
啃的差不多,他把练剑的小子叫了过来,少年鼻翼两侧的汗珠在阳光下无所遁形,额前的发丝拧成一缕一缕,高高的马尾挽在头上,投下款款的尾丝,意气焕发。
“你到底是谁?”
话脱口时林向明显愣了愣,而林析沉则风轻云淡地坐在窗边软榻,他把果核精准无误扔进了渣斗,边拍了拍手:“你知道我干什么的吗?只要我想查,向家祖宗十八代的案册手到擒来。”
老狐狸摇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尾巴:“你不是向家偏房庶子,向俞礼比你高。”
林向低头,汗珠沿着面颊而下,落在地上,转眼间消失了。
“不说吗?”老狐狸战术性停顿几秒,支起下颌打量他,“我养的是哪路神仙呢。”
林向“扑通”一声跪了个干脆利落,“爹,我确实不是向家的人,不敢承恩,若是爹厌弃我,看不惯我,大可把我扫地出门,此后我定不出现在爹的眼前碍事!”
“我问你是谁,回话。”林析沉换了个姿势,背对着林向,正午的阳光勾起他萦绕的睡意,声音也变得慵懒沙哑。
他张口闭口离不开“爹”,怎么扫地出门。
“向家灶房烧火做饭的,无名无姓。”
“你撒谎。”
林析沉微仰头,过纸窗的暖阳温柔地落在他的侧脸,他用极近温柔的语气:“好好说。”
“当日官兵带的人马一言不合见人就杀,灶房常带我管事把我藏进土灰坑,那里又黑又小,最后有人寻来,我以为我气数已尽,而他们并没有杀我,把我带到城外院子……”
周崇温的人估计是来晚了,或者是慢人一步,所以随便找了个人狸猫换太子。
林析沉晒的舒服,长舒一口气,“无名无姓,怎么去的向家?”
“被相中,卖到向家去。”
“你上过战场?”
“并、并没有。”
“背上的伤怎么说。”
“记事时就有了,不清楚来路。”
“你不是向俞礼,怎么当初不说。”林析沉忽然问。
林向半委屈地道:“我没来得及说,爹就让我磕头认。”
“……”
林析沉被自己气笑了,搭在窗前的手颇有闲情,把玩着一块白泽透亮的玉石。
他撑起首竟打起盹来,而林向就这么一直跪着,未置一言。
等林析沉睡意阑珊,暖阳已经换到西窗。
“行吧。”
林析沉绕出门,拢着衣袖,走到林向跟前,“既然你磕头认了我,我便不管你是谁,好说歹说算半个向家的人,就那样吧。”
林向腿分明已经快跪麻了,却依旧垂头不言,也不敢动。
林析沉掌中的玉石握得很暖,他弯腰打趣道:“还不起来让我扶你吗?”
林析沉真伸手过去,林向遽然起身,连退几步。
林析沉不露声色地叹了口气,背着手走回房,继续提笔批奏疏了。
“着重轻剑快刀,气沉丹田,发剑才有力。”
期间更加刚劲的风闪过耳廓,那纸窗遭疾风拍打,硬生生破开一个洞。
林总指挥撑首,竟有几分迷恋当年的自己。
关于林向身世,林析沉一时后悔烧的一干二净没留个备份,好在旁敲侧击诈出几句。
目测林向的年龄十岁左右,往前追溯,那时林析沉才十五六岁,还未接触过军事方面,说不定江御那里可以探出一点口风。
一生要强的总指挥怎么能向恶势力低头,于是乎跟个军中总兵,很久之前就追随江御的痞子推杯换盏一个下午。
“我啊,大字不识几个,文书记载都是过皇上的眼。”总兵啃着鸡腿,胡子拉碴。
“一丝没看?”
“番邦人的字,我哪儿认识,歪歪扭扭的还没我的字好看。上交国库来着,到头来还不是在今上手里。怎么?总指挥对蛮族感兴趣?”
林析沉扣碎茶盏,他花那么久时间,问出个寂寞吗?
他尴尬地笑笑,把账结了,拍了拍总兵的肩膀离去。
林析沉在宫中来回踱步,钟攀刚好路过,问道:“总指挥是去工部吗?”
林析沉疑惑抬头,他时常拉工部官员谈天说地,内容围绕着花花草草展开。
“工部新入了批花苗,听说是培育的!可好看了!”
钟攀见林析沉不上心,故弄玄虚道:“皇上当年征战沙场前也养过花,可多了,工部冯大人爱花,特意前去拜会,听说有一种花娇美多姿,皇上硬是不给培育法子,说是送给友人,却没见过送谁。”
林析沉心不在焉,没听进几个字,直摆摆手,凑近小声道:“听说,皇上这几日痴迷谈经论道?”
“是啊!”钟攀忍不住跺脚,“也不知道是谁同皇上灌输的思想!老奴耳朵晚上凭空都传出阵蚊子声!皇上怎么受下的啊!”
林析沉摸了摸下巴,一同怒斥道:“对啊!太可恨了!委实可恨!”
第32章 乡野梁王
太和殿,温润如谦谦君子的江御坐在书桌前单手执卷末,目不斜视地注视卷书,偶尔停下认真批注。
他左手边是批改好的奏折,整整齐齐码好,右手边是一摞书籍,一大半是景柳柘硬塞的,经史子集应有尽有。
请的儒教法师果然将戾气摘得一干二净,效果非凡,林析沉估摸着也要请同款到府上敲敲木鱼颂佛念经。
林析沉跨门行礼之际,江御似是未注意一般,仍专注于手上内容。
莫不是,念傻了。
林析沉抬眸,悄悄观察江御神色,他正翻过一页纸角,发出清脆的声音。
林析沉缓步走了去,在江御做笔录时殷勤伺候笔墨,道:“张大人家的狗又生了一窝崽子,前些天来府中做客时还带了只来,通体黑色,尾巴小巧,怪可爱呢。”
批注完,江御并没有出言训斥,未搭理半分,又翻过一页。
林析沉暗自失意,持续输出道:“回想十多年前北疆一线,胡汗察凭借漠竺山下的战马强压我安国边境,皇上还是从那场战役中脱颖而出……”
江御“啪啦”合上书,等待魂魄归位,轻按眉心,接道:“平白失踪十几日,莅临寒舍,蓬荜生辉啊。”
“此言差矣,皇上,近日殿试操办,忙不开腿。”
林析沉闪烁其词道:“犹记当年轻骑压城,火烧胡汗察……”
“想问什么直说。”
林析沉也不推诿:“那场战役我在后方部队,听说收缴很多典籍,都烧了吗?”
江御思忖片刻,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敲了敲桌面,又立刻收敛喜色,屈指示意林析沉凑过来听。
林析沉抻直脖颈,江御忽然将其捞到跟前,一个猝不及防,没来得及反应,生生趴在江御身上,江御把林析沉的肩膀紧箍住,还腾出手重新拿回那本书籍,翻开阅读。
“犹记你欠我一个问题没有回答。”江御模仿林析沉的口吻说道。
林析沉瞧了眼那本书,辨认出一行字:石戴土谓之崔嵬,土戴石为砠。
林析沉觉得无趣,越过江御的胳膊,挺身时没直起来,竟趴在他的腿上,江御乐见其成,压在林析沉的背上,不忘抽神阅书,仿佛没有任何东西能浇灭他对知识的渴求。
去他娘的僧师!
老子砸了他的破庙!
林析沉喊道:“问!皇上问!”
翻开书的江御两耳不闻窗外事,林析沉倔强地挥起手,想要把他手中的书给拿开,不料刚刚挥出的手未碰到书本半分,三两下叫人制服,束在背后:“没想好,过几天心情好再商议吧。”
转性了?
难不成躲他躲上瘾,相思成疾!
林析沉好言好语道:“殿试忙,臣入宫辗转各地,军机处和工部的人都能作证,近来没有大事,倒不用臣亲自与皇上说道。”
毕竟是十多年前的战役,当年参战人员名单林析沉脚不沾地查了好几天拼凑来的,但仍有一个关键问题,曾经军中募兵,有些人家饥荒供税拿不出来,便把未满十八的男子推出去充军,至少军粮自给,还能额外收入一笔赏钱。
林向太小了,连桌腿都够不着,不可能充军,但也不可能是军中烧火做饭的无名之辈吧,前线战火能窥见吗?
俘虏名册只怕也随胡汗察的军旗一同葬身火海。
那不应该,打的是胜仗,慰劳亡军的名册呢,战俘乃我安国子民,怎么可以不了了之?
以前地方胥吏手脚不干净抹去了吗?
林析沉正捋着,江御开口打断他的思路:“蛮族典籍没有医理善道,他们部族的优势是战马。”
他扯医理干嘛。
江御想到什么,转而敞亮道:“向家的公文不都被你弄干净,问我干什么?”
林析沉回味上一句话,双手缚得硌疼,忍道:“皇上知道典籍内容!”
江御无奈:“那时我没混到高层。”
林析沉趁江御分心,反手挣开,麻溜地钻过去,没找好落地处,索性挨着他的椅子坐在旁边,钻的时候衣袖扫到什么,砸了下来,林析沉跟团棉花一样,乖乖缩在地上,捡起落下的奏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