馆阁体端正清秀,林析沉先阅时留意过这封考卷,算是一众考生中让人眼前一亮的,大到官吏部署,小到民情土俗,结合天时地利人和,把握的火候恰到好处。
壁玉微瑕,林析沉把它们各自的缺点放大。
“空谈快意,不孚。”
林析沉语简意赅,言毕又翻过一张。
“狗尾续貂,不稳。”
“寻章摘句,生硬。”
“……”
江御唇角含笑,静静注视他,直到他把所有他认为不错的考生通通批评了一顿。
众人:“……”
都是过了会试的料子!
林析沉痛砭完故作后知后觉赔礼道歉:“臣才疏学浅,还请让诸位前辈一阅再行定夺。”他说完还刻意朝方才那位史儒回应了个敬笑。
他当真忌惮,也不会来了。
科举考试在烟花残霞中告了一段落,伟岸粗壮的龙柱横亘于殿央,庄重的鼎鸣悠扬绵长,拉响在百阶之前。
江御钦点的三位甲榜其两位是儒师推荐的,另一个则是被林析沉说空谈的考生。
有一位林析沉夸过不错的考生位置排后,却是他拍案而定的。
因为江御要的不是评比谁的考卷好,而是谁更能胜任空缺的工作,针对国情不能同往年一概而论。适合的考生排权授职,等历届评分考核下来再行调动。
操劳几个月,林析沉累死了,路过樵秋,透过朱阁偶然看见江御在屋子里捣鼓什么,请吃了一盏茶,那人全程埋头苦干,连林析沉顺带提政事的兴致也一下没了。
“又是扇骨又是银针的,抽什么风?”林析沉歇了歇腿。
“兵器,防身。”江御惜字如金。
扇面轻巧暗器附于骨架,面料柔软不过光,冰丝棉软,质地均匀,旁边还摆一张江御设计的图纸。
林析沉睨了眼便移开目光,对图纸两个字过敏,耳尖霎时蹿红,半掩饰般随口道:“这敢情好啊,忙里偷闲扇扇凉,一个不小心还得把自己扇死,有这个闲工夫还不如多去读几本闲书。”
江御莫名停下手中忙的东西,林析沉喝完茶就要走。
林析沉走后,江御还真把这句话听进去了,思了一个下午,骨架散碎的零件摆在桌子上,侍奉的奴婢不敢乱动,叫前来拜见的张辅卿瞧见。
老家伙一辈子捣腾奇门遁甲,未见过这种小巧灵活的伞骨,茶不思饭不想了好几天,一门心思悉数栽进扇形武器的做工上。
最后例行排兵找了个机会跟皇上讨要图纸。
兴致勃勃中,皇上微微低眉,露出少有的疑容,思量斟酌道:“有这个功夫却不如去看几本闲书。”
张大人以为是来自君主的暗示,便时时刻刻谨记带书钻看。
于是乎这段日子林总指挥发现身边的人异常好学,不禁感叹官场内卷之风盛行。
作者有话说:
抱歉啦,最近三次元太忙啦,其实有存稿,但是看了看想润润色,所以呢,为了质量更新不是怎么频繁。
下午补一章!谢谢大家支持!
第36章 不速之客
午后闲暇,许涧把林向带到香山跑马,巡查的暗卫闲的无聊也请命去了,府中除了几个灶房老头浣衣老妈之外,就剩独自浇花的林析沉。
林析沉在放榜期间闭门谢客,深居简出。将所有荣登榜单的学子通通拒之门外,往年的总考官少至少也得象征性露个面。
不仅仅是承他人一句“老师”,最重要的还是会面新涌动于朝中的清流。
历届的状元进士都是拉拢的对象,加之遇到今年,新帝登基的第一年。
江御若是没有可以仰仗的朝臣,那么必然是重用他们,郁丹能在朝中混得风生水起不也是应证了这个猜想吗?
他们的势力不可小觑,也不容小觑。
林析沉忙活完就躲,白让其他人捡大便宜,这个奇奇怪怪的路数叫军机处当值的大臣苦脸不敢言。
所有人都认为林析沉会站队世家。或许日后会形成与郁丹分庭抗礼的局面。
这种局面好吗?
当然好。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澎湃的浪花好过风平浪静的江面,他站队形成的“斗”,乃是明以谋君,私以利己。在己大于君之前,足够风满朝野了。
但他不会这样做。
林析沉手扶着一根嫩茎,那是新抽出的青茎,娇弱无依地趴在沙砾上,他屈指把面上的碎石拨开,一边抬头,望向阁窗外被竹叶掩映的祠堂,世世代代的香火皆供于此,十八盏长明灯昼夜不停地亮了百余年,他们在先祖登科入仕时注定终生钉在这里。
也包括他。
林家人不做权臣。
做清臣,做纯臣,清君侧,担君忧。立根之本不能忘,他就像一颗屹立于戈壁的胡杨,划分两级,谁都不能逾矩越线。
倘若以后丘峦崩摧,残骸之下有过深扎地底的证明足够了。
它不给任何人看,当作慰己,它给天下人看,是以明志。
一阵逆流的劲风拂过,火苗飞蹿,跌落到烛托上,转而没入灵牌供位。
意料之中,府门如薄纸般被风吹开,进来的人青天白日中竟毫无顾忌地穿着扎眼的夜行服。
林析沉身着青衫便服,袖口宽大,小心翼翼地用翦刀修剪杂乱枝茎,木质的地板笼下一片阴影,可以清楚地看见来者右手提的刀刃,分明是黑色的影子,却能揣摩出白刃的凌厉。
花太娇贵了,含羞稚嫩,林析沉慢慢放下翦刀,拨弄状如柳叶的花瓣,语调平稳,好似在谈论家常:“再晚点我快睡了。”
白刃翻转,寒冷的刀光近在咫尺,那人冷言道:“总指挥贵人多忘事。”
“带什么刀啊。”林析沉语气悲惋哀怨,“上一次不是还和你家主子共谋大计,聊得不亦乐乎吗?”
回眸之际,四面八方的人皆是寒芒出的鞘,林析沉只觉讽刺,嗤之以鼻,“对待我有当日上心半分,何该沦落至此,无能。”
“你屡次罔顾尊言!活该千刀万剐!”那人情绪仿佛在林析沉脱口“无能”二字彻底被引爆了,抵着锋芒逼近他的脖颈,轻而易举见了红。
“我所言的不是事实吗?如今尘埃落定,你同我兴师问罪什么。不是无能又是什么?有本事因自己有违先命自刎了事啊,忠士名号老子也打。”
林析沉接住对方高挑的音调,一字一句说的铿锵有力,流畅疾速的吐字叫对方一时间未能反应过来。
那人直勾勾地盯着林析沉,额间暴起一小排青筋,怒不可遏地把抵着刀柄却不敢真的落下去:“受主公的命而来,总指挥的意思是临到阵前倒戈相向吗?”
林析沉又笑了,“倒戈的究竟是谁?”
他的眉眼线条柔和,伴着午后的暖阳,更衬其洒脱闲适。如一潭深水,投石不见底。
至少在这位年轻的男人眼中,林析沉给他的感觉显然比上次还要让人捉摸不透,甚至比上次还要释怀。
“筚路蓝缕,以启山林。”林析沉笑意不减,手在身后悠闲地抚摸案沿,他的身形把花儿的轮廓遮挡在身后,“那是万人敬仰、万人传唱的故事,幕后的主角在宫变的时候已经死了。”
蓝启的人曾经“找”过他。
大概在某个夜晚,林析沉曾带着病容,郁郁地考量什么,低沉昏暗的光线下不见一丝生气,苍白若纸的颊面掩不住他内心的忧虑。彼时年轻的男人站在队列之末,是那么小心翼翼而又胆大妄为地打量这位总指挥。
话题的矛点并没有因为温和的语气变得缓慢,那人眉头拧得更甚,“住口!”
林析沉慢慢歪头靠近这把锋利的刀,他感受不到利刃破开皮肤的滋味,只隐约嗅到一股铁锈的味道,“清者自清,你们是神军,所向披靡的神话,也要尔等碌碌无为的废物帮扶?因之宫变背信弃义,我自当再无蓝启。我不需要背后捅刀子的友军。”
林析沉一边移步向前,脖颈上的血汩汩流下,早就浸漫衣领,未等他再说,身后便有人忽然上前捂住他的嘴,摁住他的肩膀往后拉。
他被死死钳制住,猛的后退几步,欲别过头看身后之人的面孔也不得,摁住的肩膀固定住他的方位,使他无法往后回首,目光落在不远处正在擦拭银刃上的血珠的男人。
他还想说什么,嘴里只能发出些让人听不清楚的闷闷耳语。
余光瞟到寒光透彻下的花儿,他执拗地叉开步子想再去看一眼,肩膀硌得直疼,未至多时便传来一声响亮清晰的瓦声,紧接着眼前覆下一片黑暗。
抓不住啦。
作者有话说:
这篇跟上一篇应该是一章的,因为种种原因拆成了两章发,这周再补一章吧!
[为什么没人催更!(敲桌]
第37章 忠将名臣
周遭静谧无声,时时听见布料相互摩擦发出的声音,冷潮的湿气毫无底线地钻进他的四肢百骸。
这是某个阴暗狭小的角落,不见一丝光线,四周漆黑鬼魅,不知道是哪里不知道是什么日头。
他吃力地抬起埋在手臂中的头,才发现双手已经拷上了锁链。
林析沉的手压的冰冷酸麻,借助扑朔的烛火才能隐约瞧见正对面坐的人。
此人正是蓝启军的总帅——尹濯。
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的那个蓝启。
当年刘氏打下江山,一手护他登基的破城军就是蓝启。
蓝启护佑刘氏从诞生至今,出海抗击东南倭寇,剿灭西南匪患,外逐北疆夷人,一步一步打下如今的万里江山。
那是开国皇的军队,为了保刘氏百年基业,瞧上了当时一举高中的林家,偷偷让林家披着蓝启的皮,更名暗卫,在外人看来,暗卫便是护国军,这就是为什么暗卫能在往年让无数人色变的原因。
暗卫的行事作风也证实了这层皮。
尹濯百无聊赖地坐在椅子上等他醒来,好像一直保持着端详他睡颜的姿势。
林析沉不知道睡了多久,一路上许是经历过颠簸,胃里恶心想吐。
他按着太阳穴,喉间咳了好几声,干燥沙哑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犹如刮过铁锈的钢丝。
尹濯忙倒桌上的茶水,林析沉下意识接过,半掩饰地放在鼻下轻嗅,放过软筋散,他故作没注意顺势一饮而尽,且不说他没有武功,就算有,不喝渴死吗。
尹濯见他乖巧喝下去绽开一个笑,林析沉无力地抬起手,镣铐叮当作响,尹濯意会,打了个手势,两侧的人上前解了开。
“蓝启与暗卫相辅相成,本是同一家人。”尹濯伸手去摸林析沉颈侧的刀痕,“底下的人下手没轻没重,伤了你我情分,罪该万死。”
林析沉偏头躲开,冷笑道:“待客之道我们暗卫也该学学。”
“当晚之事,总指挥考虑如何了?”尹濯含笑看向林析沉,并不在意他眼里的讥讽。
林析沉头昏脑热,受寒体虚,双手乏力只能往后仰靠在木椅上,强装从容,“宫变我打过信号,蓝启的人何在?身先士卒的只有我们寥寥暗卫,秋后算账该我算吧。”
尹濯缓缓道:“事发突然,宫门紧缩如铁桶,根本闯不下。”
林析沉笑出了声。
区区几个字搭上的是他手底下六千人的存亡,也改变了他一生的轨迹。
“蓝启暗卫同根同源,绝不苟活于世,林析沉,你是败笔。”尹濯目光越发锐利。
“那么按你所说,你就心安理得?一起死啊,一起下地狱啊,开国护军陪着我,死而无憾。”
尹濯招了招手,身侧的人全部退下,关上门落上锁,令人头皮发麻的挂链声叮叮咚咚,破开一池深水。
暗卫这层皮足以以假乱真,也从来没有人怀疑过它,他有一双手眼通天的眼睛,就是君主的耳鼻喉舌,一条泾渭分明的楚河线。
相较之下,蓝启则在暗处保护,监查百官,外放的眼线却比暗卫多出数十倍。
“你们眼睛瞎了,当日没有辩出贼人动作,实为无能;外放信号,传令密道接应未果,实为无义;西南猖獗,带兵出面的是孟池渊,还差点交代进去,实为不忠!无情无义的鼠辈,也配担这种名头?!”
林析沉想掀桌,可惜没力气,只能起口舌之快,下一秒喘不上气,堪堪摊回座位。
尹濯面不改色道:“但他不姓刘,这够了。”
他不姓刘,就够了。
林析沉自我暗示般直摇头,尹濯似是猜到了林析沉接下来会说什么,所谓能证明江御身份的宗卷?
他可是光明正大地派人捉拿前朝六皇子。
尹濯于是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紧握茶杯,言辞比上一句还冷:“你当真觉得西北一线是他挑起的。”
林析沉倏地看向他。
关于江御,林析沉最想知道的,便是西北一线的故事。一位未及弱冠的少年,从参将打拼后起,若是真的毫无背景太难说通了,而就算有,又是什么样的背景让他的军队所向披靡战无不胜的?
“哑巴吃黄连。”尹濯屈指在桌上写了个“庭”字,“他太聪明了,很会借刀杀人,必要的时候,他便是那把刀,杀人于无形。”
“你想知道他在北疆的事情吗?”
他在北疆,该如何做到手眼通天。
除了拥有蓝启的眼睛之外,没有任何人可以窥探棋局。
林析沉半猜到什么,目含讥笑:“蓝启的人,让一个二十左右的少年耍了?”
尹濯不急着说,而是反问:“为什么你不会觉得我跟他联手呢,最说得通的理由。”
林析沉不愿意承认:“唯独信你的一点。”
盛溪亭有一句话说得很对,他说,这个世界最缺的不是名将忠臣,而是忠将名臣。
背后的意思浅浅体会无非是君王猜忌,佞臣掌权,而他含沙射影。
臣子所言可以句句在理,只有言论对后辈后世有参考、有意义的文辞才会青史留名,这叫名;将士关外抛头颅洒热血,捍卫国土,兵令而行,这叫忠。
忠将名臣,所以彪炳千秋也。
蓝启为忠,不然不会带林析沉走这一遭,不然安国国祚何忧。
短暂的沉默后,尹濯笑了,道:“我的影子。”他的语气竟透露出淡淡的欣慰之感。
林析沉瘫软的四肢渐渐回力,他扒拉椅腿往上抻,“行的龌龊事,脏吗?”
“蓝启手眼通天,散布的暗网被人泄露,这双眼睛就不再是蓝启的。他们通过蓝启的眼睛操控它,反馈它以错误的结论,手法跟你统领的暗卫如出一辙。”
林析沉轻哂:“你认定是我背叛投敌?”
“林析沉,他们不仅仅模仿暗卫的刀法,包括习惯,乃至如临深渊的抉择,其灵魂达到了完美复刻,如果真的有人想模仿,至少十年拿来勘察,背后的人是你们内部人员,我当问你。”
如果换成林析沉,面临的这两个可能,他也会毫不犹豫选择前者。
“你没向先皇禀告?”
“你在明处,先皇第一念头是不信的,就算相信,拿掉你,所谓的开国护军,没人制衡根本不可能。”
“恰好……”
“恰好江御从中作梗,君臣关系势如水火,暗卫得到了削减,惩戒,乃至摆设。”尹濯轻弹茶杯,茶水泛起波纹,“但我在先皇打压暗卫时看出了端倪。”
“不过一切都晚了,我之前忧心贼寇,便把暗桩交头的人通通杀光,后来后悔了,他们打乱的是暗号,而非调遣人员,自相残杀死了一堆人。江御打的一手好牌。”
“他利用暗网,迅速掌握北疆图。”最全面的信息,成为他西北成名之战的后盾。
“不错。”烛火忽明忽灭,仔细看可以瞧见尹濯左脸的刀疤,他幽声道:“替他人做了嫁衣。”
他当时不到二十,甚至比林析沉还小几岁,却把三军耍得团团转,林析沉由衷地感道:“败笔。”
眼界太高深了,他最适合做皇帝。
“他不姓刘。”
尹濯又绕回到刚刚的话,“拿捏的名头吹弹可破,他总在关键问题上闹出‘乌龙’。”
这是对弱者的挑衅,目中无人的孤傲。
“有没有种可能。”林析沉莞尔,“他根本不担心后果,他有足够的资本出错。”
“一击毙命,不留余地。”尹濯眼里闪过一丝杀意,滚烫的烛光打在他的血痂上,犹如罗刹在世。
“是你在暗中教唆梁王。好刀用在刀刃上。”林析沉眸色黯淡,“你瞎,他不瞎!”
“蓝启。”林析沉紧闭双眼,松了口气,“合作不是这么谈的。”
“我知道你也在查那伙人,椟南镇首次现身的神秘人,先前我误以为你自导自演,那伙人是外族人,我刘氏江山怎能容外族践踏!欺师灭祖!”
“但他不是。”林析沉一时心直口快。
“怎么,天子近身喜欢清君,哪怕投靠窃国贼!仁义忠道何在!”
尹濯掷地有声,直往林析沉心里戳,他见林析沉动容,乘胜追击道:“你瞒不过我,开宗明义处处向着他,安四方主将,拨乱反正,甚至有重整户籍的念头,世家门阀连人带骨都得把你啃的一干二净,你脏了!蝼蚁贪生!”
他忽然拉过林析沉的右手,挽起袖口,露出薄黑蜿蜒的毒痕,“他把你当一条狗!狡兔死走狗烹的狗!”
尹濯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把匕首,在毒痕处下手一割,渗出的血形如黑墨,他抬头观察林析沉的神色,低声一问:“脏吗?”
林析沉面如白纸,他拉下衣袖,“你既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干不了大事,我早该在宫变随着亡父一同赴黄泉。”
“我有办法解毒,你我合作,来日你林家重整旗鼓,得偿所愿。”
尹濯计算着时间,掐着分秒,直勾勾盯着林析沉看,只见他眉目紧缩,捂着胸口蓦然喷出一大口淤血。
那根本不是软筋散!
毒痕趁机蜿蜒而上,强压林析沉的心肺,紧紧锁住他的五脏六腑,慢慢拧紧妄图搅碎。
“哈哈哈……”
林析沉忍住疼痛,声音本就沙哑,鬼魅般的笑声恣意张狂,他拇指抹去嘴角的血,慢慢扶着桌子直起腰,“你威胁我?也轮得到你同我叫嚣!”
“你真可惜啊。”面对林析沉的拒绝尹濯没有生气,伤春悲秋般道:“我带人来时就怕你做苦肉计,年少的潇洒说斩断就斩断,难得啊。”
“只怕你活着走不出去这扇门。”
他忽然话锋一转,阴冷的牢狱暗潮汹涌,掀起的云雨皆掩盖在风轻云淡的谈话下。
不能合作,那就是敌人。
“不重要。”林析沉想也没想道:“我死了,府中幼子继承衣钵,暗卫便不再知道蓝启,离了刘氏的蓝启比不上暗卫,他们管这叫什么来着……私军。”
人人喊打的私军!
“欺师灭祖,自欺欺人。”
尹濯扣响茶盏,想让彼此在其中找到分寸。
“我只谈合作。”林析沉用左手摁住几个梁永琮时常扎的穴位,紧锁的眉心得到一时的舒展,“不过看样子,没诚意是谈不了的。”
“你不要妄图心存希冀。”蜡油一点一点淹没了油盏,火光越来越小,不知道是不是林析沉的原因,随着微弱的火光,他越是喘不过气。
尹濯悠然自得:“帝王之术泯灭人心,上位者我眼界越是广袤,心中所想越是多,方阵一旦开启,没有散的道理,至少,他的眼界还没有达到知心善用上,而你呢,不过是棋盘中必然陨落的死棋。”
“梁王不配承大统,你说服不了我,请吧。”
尹濯隐没在黑暗中,看不清面容,又问了句:“同为釜底游鱼,甘心吗?”
林析沉嗤笑:“你当真以为发动兵变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吗?何况拥立的是梁王。”
“我可以放你,拨给我一批暗桩。”
“你想查什么?”
“皇室血脉。”
真真正正的皇室血脉。
盛溪亭站在山云青砖间远远目送林析沉蒙着眼被人搀扶下山。
面对尹濯的发问,盛溪亭半挂笑意,秾丽俊朗的眉眼弯弯,他用扳指抵住下巴,颇不在意道:“欠他个人情。”
言罢,他那双桃花眼眯得更好看了,带着淡淡的轻佻:“而且,我想看场好戏。”
夕阳挥洒而下将石板晕染出一片红墨,归鸟长鸣贯穿林析沉耳膜,待到周围不再有人挟制,林析沉伸手把覆眼的黑布条扯下,眼前景色兀现,他有些畏光,下意识掩眸驻足。
刺耳轰鸣的声音久久不散,即使他捂着耳朵对于震耳的声音来说仍是杯水车薪。
隐约中可以感觉到周围不断有人围过来,细碎的脚步声如夺命魂铃,他努力地放大微不可查的履地声。
蓝启偷鸡摸狗几十年,有仇家找上门都没地儿寻,按理说不应该有人的,何况这里是蓝启的暗桩地,深山老林,把控森严,怎么找的上门。
若不是找蓝启, 那莫非是跟他算账?
来的人带刀披甲,林析沉站定住脚步,缓缓睁开眼,哪怕日头将至,在他眼里看暗沉的地板都如直视正午烈阳。
怎么打?
他蹲下身感受地上移动的沙砾,右手指腹摩挲在岩壁,感受轻微的震动。
细粒在他指尖倾泄……
几乎是瞬息之间,他忽然直起身躲过颈侧兀现的银刀,极速的气流飞蹿,顺着刀锋流向,林析沉抓住时机,带过钢刀屈肘时一击命中偷袭之人要害,温热的血喷洒在他的脖颈,汩汩而下。
林析沉倒抽一口冷气,他必须在轰鸣声的干扰下集中注意力来应对,而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握剑了,甚至都快忘了他自己最喜欢的拿剑方式。
拇指紧扣刀把后鼻吗?
不,那是握的短刃,刀该怎么握?
其余零零散散的三两人立马拥上,丝毫不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
林析沉就着那夺来的银刀,凭空旋了个圈,找准激流顿慢的位置,虚掩眼眸,弹刃而行。
仅仅是微微的睁开,眸光的寒银之气要把他眼睛闪瞎了,稍有迟缓身上便挨刀子,他不能着急,也绝对经不起消耗。
林析沉半赌半猜,精确地料到左上角的人的落脚地,他们披着甲胄,除了最脆弱的脖子外其他地方根本砍不动,而习武之人自然也不会轻易地把最敏感的位置暴露出来。
待脚下一撩,在放倒他们之际,林析沉用尽蛮力将刀刺入他甲胄薄弱的地带。
钢甲互相交错完全地护住左右连接处的皮绳。
这样也砍不动吗?
他不敢恋战,背后已经有人悄无声息地逼近。好不容易找到的破绽,林析沉不甘心就此放弃,忿忿地把刀插进甲缝中,钢刀才得以窥见血色,而现在再躲避游离于身后的刀已经来不及了,那刀锋冲着他的脖子,在他倾身时,直驱胸前!
差之毫厘,抬手的刀柄救了他一命,赔上虎口一条腥红的刀伤作为代价。
周旋的时间许久,他所行的每一分每一秒却都是经过深思熟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