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抱了,人多眼杂。”
快打完了,林析沉低声道。
“这边教训妥协,总指挥不把我这个始作俑者一并处理了?”
“打不过你。”
林析沉实话实说,若是打得过,早就追根溯源把他解决掉。
林析沉收了鞭子,血污染了一地,漫在脚边,他敛了敛眼眸,气定神闲地打量跪在地上人的脸色。
许涧似乎在等待下一鞭的到来,脸色苍白,伤口血水不断漫出,咬着牙,背脊仍挺立着,他开了口,转身走了。
江御殷勤地跟在后面打伞,或许有人察觉到过他的出现。
风雪中,互相依偎的影子隐没远山,许涧攥了攥拳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里看,即使士兵们骇然震惊,七手八脚前去帮扶,他也没有挪开那双紧紧盯着的眼。
三十军鞭对于他来说打得不重,他甚至还有余力,可以透过这一下又一下感受施鞭者的底子。
林析沉打杜常川用的狠劲儿,打他多用巧劲儿,只顾表面把人折腾得要死不活。
朱?汗颜,搀扶着许涧满道不是,他也有推波助澜的分,终究没有底气去认,一把老骨头那里受得下来。
许涧闷笑:“乱说他不管,这本是来管了吗?”
朱?恨铁不成钢,许涧被打得皮开肉绽,心里还念着自己一时兴起的玩笑话。
许涧知道林析沉的底线,他曾经以为是儿时三三两两美好的回忆,丧失后,不过闷闷不乐沉默寡言几天;他以为是操戈挥矛,英姿飒爽,尔后,也不过深居简出,谈经论道。
但是现在,他仿佛蒙着层飘渺的雾气,看不清,也揭不开。
江御小心翼翼地用巾帕擦干净林析沉手上勒出的血,车辇四平八稳,他掀帘问:“去哪儿?”
“带不丢你。”
江御擦干净去按揉掌心,弄得他酥酥痒痒的,林析沉说起杀鸡儆猴,不过做给他看,态度摆出来算是了。
“回府,家里还有人呢。”
江御疑惑抬首,那一秒脑补出一堆金屋藏娇的画面。
“屋里养了个小孩子,我得回去看看。”
林析沉脱口道,生怕慢一点失去解释权利。
江御不以为然,莫名松了一口气:“快成年了,需要人照料什么,男孩子穷养,别惯坏了。”
烛火扑朔,林析沉的手还被牵着,透风的窗纱吹得他咳嗽了几声,低烧反复。
江御抬指把透风的地方压了下来,保持这个困难的姿势很久。
灯盏昏暗,林析沉垫靠在坚硬的壁角入睡,脖颈上斑驳的痕迹随着软袖磨蹭全然裸露出,玉色的肌肤轻轻一掐就容易落伤,曾经不会这样的,自从那毒株根植,他似乎可以感受到他那日渐衰微的身体。
江御把灯抚灭了,林析沉途中醒来没有瞧见灯光,心中慌悸,仿佛又一次置身黑暗,梦魇袭身。
“刀呢……我的刀……”林析沉低语什么,换了的衣服没有备小刀,袖下摸不到。
江御握住林析沉的手,把他往自己这边送了送,至少能让他在迷糊中不会弄伤自己。
“别找刀。”
作者有话说:
锁章不影响观阅,但是肯定会放出来的,等审核小姐姐上班啦,
(车技不好飘了呜呜呜(′へ`、 ))
屋内没有燃香。
窗棂边摆了些植株盆景,细看那铮亮的表皮,枝干规规矩矩挺立,翠绿的伞叶与他它身后萧索的秋景形成鲜明对比,好一副亭亭如盖的君子模样。
可是躺靠在床榻上的林析沉斜睨,只觉得秀丽婀娜的尾勾浪荡得紧,花枝招展惹人注意。
等等,他府上可没养这类奇怪盆景。
松软的单褥铺了几层,把底下的铁板子的硬度给掩盖住了,竟让他贪梦到临近晌午。
鲜红的红瓦高高垒筑,林析沉恍然惊起。
他常年客居的军机处没有什么好景致。
江御敢情好啊,不把人随便甩个空房,把他扔自己寝殿像什么话。
不对,林析沉吞咽了下津水,往左右摸了摸锦绸,余温犹存。
人快裂开了。
愤然蹬鞋中,门外立了个人,衣冠整整,官服做饰,道:“总指挥,下官特地来汇报这几日军机处情况,草拟文书需得过目。”
他可没有什么心情批文书,最想做的事情不过是去把起居册抢过来,焚尸毁迹。
仓促中,林析沉好没气道:“大清早跑过来不嫌累,章程条目有哪一条是我过了眼能改变的,若是不能,直接绕开军机处,上呈圣上。”
林析沉很明显不乐意,那人也没走,干等着,最后斟酌道:“若是总指挥现下腾不出身,有劳偏房请杯茶。”
偏殿请茶没有声音,打发人滚也没有声音。
秦淮躬腰,思忖片刻。
明明瞧见皇上出来,倒也不至于下不来床吧。
忽然,林析沉踩空了一个阶,抱着帷幔索性没有摔着,珠帘晃荡,急促悦耳,但在这安静的氛围,异常聒噪。
良久,秦淮听见一句“进来”,讪讪地摸进了寝房。
林析沉躺在太师椅上,同寡淡的清粥对峙。
素清寡淡,还飘了几片白菜叶子,当真送他上西天的节奏。
口口声声言什么请天下杏林高手替他诊治,结果下毒的羹汤一碗没落。
秦淮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起身间,听见一个清冷沙哑的声音:“头低下。”
秦淮应了声,开始呈报,大多是杂税、冗兵,还扯到什么修建行宫的事情,林析沉一边看着荡开氤氲的羹汤,心里平生厌烦。
后面官员说什么,林析沉没听进,躺依在太师椅上半掩眸子。
岑寂一会儿,林析沉估摸流程,略做深思地点点头,指挥道:“转身。”
秦淮梗着脖子照做。
“看见面前的书案了吗?自己拟一份,待会儿我落了款就是。”
秦淮看着面前御用的笔墨,环顾了下皇帝的寝殿,哪里敢啊!
“猫大胆子,出了事我负责。”
哪怕有林析沉的承诺,秦淮蹑着手也不敢。
先不说私笔找他一个外人,再者,这份文书会过军机处,盖了林析沉落红的书,必然会被郁丹珍奉研究,倘若看出来自己学生的笔迹,他该怎么解释。
另一边,江御听着内廷大臣的谏言,也是一个头两个大。
约莫是起伏平平的语调,处事不惊。如果是往常,他一定会耐着性子听完,然后合理裁夺。
这也是他执政后,很多老臣喜欢的一点。
有的大臣摸清楚了江御的脾性,几乎是没有什么避讳,敢谈的人什么都敢说,甚至拐弯抹角暗示什么,江御也是做没有察觉的模样,任自撒欢。
殊不知他眼底看得清楚。
到后面江御十分迫切那些打心思的大臣造反。
好歹有活儿干,收拾收拾前朝余孽。
谁知个个尾巴掖着,敌不动我不动一样。
江御正坐在高堂,金丝锈纹勾出栩栩如生的龙纹,铺绽在榻边,他垂首听完众人的话,未做反应,好似听出神了。
已经很晚了,太阳高照,穿过宫门,淌入十二长廊,朝气横生暖了那只把玩扳指的手。
老臣讪讪临触新帝,居高临下的位置更衬出俊秀的侧脸,出神的眸光仍难以任其猜度,卷翘的睫尾同样披上了茫茫微光。
江御倏而起身,众人纷纷收下打量的目光,他径直走出了门,不闻不问,许是到了日头,数着时间掐着分秒下班,太监跟在后面声音明朗地喊行。
老臣们一肚子话憋在心里,把老太监留了下,隐晦地朝江御渐行渐远的背影看了一眼,“难得提起新后,皇上不动怒啊。”
钟攀苦了苦脸,心道没瞧见人愤然离去的样子?
钟攀回道:“前朝的婉容妃不是还在着呢,如今后宫凋零,她虽只一人,也打理得好。”
景柳柘吸了一口气,婉容是郁丹那边的人,穤?-布先帝耀武扬威惯了,现在还轮她狗仗人势。
钟攀近身侍奉,理应知道些许,便鼓了鼓气,问道:“皇上可见过婉容娘娘?”
“当然得见着面啊。”
景柳柘骇然,眉毛鼻子皱到一堆,“昨夜抱回来的人莫不是……”
钟攀慨叹,摆了摆手,“具体的老奴就不清楚了,大人别问了。”
“写,咨寻民事,查纳苛杂。”
林析沉啜了口热乎乎的汤,碗壁温热暖手,跟个鹌鹑一样缩在毛茸茸的氅衣。
瞟见御笔停顿,林析沉又道:“遂许宗正请牌代侍守,不见明酲。”
秦淮提心吊胆,每写一笔都深谙林析沉上奏之道,生怕出了门,立马被人五花大绑威逼利诱。
私笔的活路不是一般人能接的啊,且不说嘴的严,必须找心腹,林析沉是没有心腹也不能找别人心腹,像什么话啊!
末了,不经通报,门忽然打开,江御卸了正装,玄黑色的衣袍锈纹交错,逆光刺眼。
与秦淮装了个正着,小小的户部苟饭的声泪俱下,执着的笔立马放下,心觉突兀又抬了起来,可是正逮住,去留不是,有一种私会捉奸的即视感。
镇纸上密密匝匝的证据不容置喙,秦淮赶紧两步起来行礼,一边揣摩编什么谎话才说的通。
总不能抱住林析沉大腿喊自己是被逼迫的吧!
没想到意料中的审讯没有降临,江御只道:“叫你汇报,写什么字儿。”
秦淮心里翻江倒海,刚刚从火海里出来,倏地赶进刀山,他支支吾吾将脑海里的话连词成句,结果被江御几句揣不出情绪的话打发走了。
四下无人,陷入了岑寂,除了微微啜饮的动静撩拨。
“我的衣服披的舒服吗?”
江御走到后面,手指轻轻拨弄肩膀的环口,绒毛蹭的指尖酥酥痒痒的,氅衣下只留了件白色的里衣,微微坦开冰冷冻人。
林析沉很想质问他,床头除了这玩意怎么什么也没有,他的衣服跑哪里去了?
还有大清早生怕把他闲住了,找个人带活儿给他干?
“你把我的笔吓跑了。”林析沉冲书案扬了扬下巴。
江御去捉他藏在袖子下的手,昨天的鞭鞘磨破了整个手掌,冒着的血珠凝了袖口,结了层浅浅的疤,轻轻抚弄就容易再次摁破。
“打人好凶。”
江御揉了揉伤处,留疤就不好看了。
林析沉被挠的痒痒,想起现在躺在床上的许涧,生出了愧疚。
还好只打了后背,不然躺着都成麻烦。
分明当晚把杜常川惩戒一番就过了,自己逞英雄,这下好了,枪打出头鸟,找谁哭去。
江御揉了好久,思觉什么踱步到书案边,规规矩矩坐下蘸墨,这是要替自己把剩下的写完。
说来也好笑,自己写作业交给自己,还写的那般认真。
秦淮描的馆阁体,江御的字体相比更张扬一点,即使是同一种字体,也很容易让人察觉不对劲。
不知道郁丹看见这分由自己学生写了一半,后面一半出自皇上,落款林总指挥的上书作何感想。
不需要林析沉念,江御瞧着上文,轻轻松松补全了下面几行,偶尔御笔轻抬,露出劲瘦漂亮的骨形。
写完叠齐,担心吵到小憩的人,蹑手蹑脚送去通政。
通政惊掉下巴,如获至宝珍奉,结果只是来送一份案碟,没了下文。
阁窗翕动,林析沉睁了眼,许是江御回来,结果临门一个老头大煞风景。
“让老臣给总指挥看看吧。”梁永琮咧了个假笑,牵起陈年皱纹。
林析沉悲怆地躺回床上,梁永琮展开药箱,颇有一番寻觅器物严刑逼供的感觉。
年老的指缓缓揭开背上白绸丝缎,林析沉手揪在耳边的绵垫上,一口咬住软枕,耳根烧了起来。
斑驳破碎的痕迹映入眼帘,梁永琮委实没有料到,区区几日就被弄得狼藉一片。
他的指按在后腰掐出未褪绯色的地方,涂抹一片的痕迹,很明显看得出来不是磕碰上的,而是遭人痛掐的。
耳根越来越红了。
梁永琮试了试深度,不知道掐的深不深,便问:“疼吗?”
林析沉耳尖滚烫,咬牙道:“还行。”
其实很疼,光是游离在上面的触感就让人慌悸。
梁永琮不轻不重地“哦”了一声,摁深了一寸。
剧烈对撕咬横冲直撞,林析沉不禁瑟缩,颤栗发毛。
梁永琮收的快,大抵是猜到了自己撒谎,估计到了伤况,开始挑选“刑具”了。
脊背插上几根毫针,轻轻一点没有搓捻的环节,在放松警惕之时,忽然原本扎在表面的针刺进去了,深深钳在皮肉之中,尚且能扭动的腰仿佛打上了定海神针,僵硬不能动。
这厮,下针呢,心思都如此之深。
“听你说去南洋,跑那里去做什么?”林析沉抛出话题,转移注意力。
梁永琮蛮乐意的,至少配合着,“南海有故旧,常年征战去帮扶一把。”
“大老远的,就为了这个?”林析沉不信,抬头间腰腹使不上力气。
梁永琮笑了笑,“当年我跟他一起在西北,他做参将,常常照顾我呢,后来西北一别,他说他要去南洋,他说南洋人丁稀少,容易出风头。那时候皇上才在西北声名鹊起,江南有老将军,西北有蒲寄年,唯有南洋无主。”
少年披着玄甲,站在城壕上侃侃而谈的样子犹如昨日。
林析沉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毫针扎到后腰,轻轻一碰就酥痒,狠辣地刺进去,躲也躲不了,饶有兴致的搓捻触感奇袭,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
林析沉手指揪住的锦布,那里突起一片褶皱,梁永琮见状若无其事地清了清嗓子,手却没有多做停顿。
这个环节结束,下一步应该是轮到手臂,不过熟悉的感觉没有来临,取而代之的是……裤封松软塌陷的带子。
“你干什么?!”
林析沉脸涨红透彻,怒不可遏:“你在往下信不信我杀了你。”
梁永琮手跟触电了一样,闻言立刻松了手,惊魂未定。
老头搓了搓手,年老的心脏可受不住恐吓,再者,万一不是恐吓呢,万一真刀实枪干,他找谁说理去?
几番劝诫烂在肚子里,灰溜溜跑了。
林析沉折腾的松了口气,安心埋头睡了。
睡梦中,手腕一凉,紧了紧,跟着亵裤猛的脱落,林析沉惊骇,仰起头喊道:“梁永琮?!!”
不着规矩的动作依然没有停止,林析沉伸手去够,才发现双手竟然被绑在床头,绯红的热意荡在胸口。
“少去吓唬人家,七老八十不容易,还要受你气。”江御坐在榻边,整理着梁永琮剩下的毫针,似乎打算自己上手。
“你、你……”
林析沉的手束得死死的,结结巴巴赤红了耳朵,不知道是该先让他把裤子拉上,还是先让他把手松开。
润滑的指尖游离在大腿,同毫针寻觅合适的落脚点,他可以清楚地感受到犹豫不决的针尾,搞的头疼。
“等一下!”几乎是在江御下定了手时,林析沉喊道。
“怎么?”
“门窗关好……”
作者有话说:
捂脸、关窗、不敢看 ヘ(_ _ヘ)
第59章 举案跪服
门窗哐当做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江御毛躁,搞得动静很大,草草思索中,人从屏风后溜达回来了。
林析沉半哭半就委屈极了,双手绑缚,身上也不能动,如同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你关完了?”林析沉含泪问,眨巴眨巴眼睛,好似马上就会被处以死刑。
江御漫不经心应了声,拿起才放下的针,动作霎时回到几秒钟前。
脊背发凉,绵延大腿,继而席卷全身。
“等等……”几近手指寻觅位置,林析沉又忍不住开口,求道:“一处位置没有扎不碍事,待会儿糊弄给梁永琮,揭过是了。”
“这是在撺掇我啊?”
林析沉鼻音很重,悄悄地应了声。
谁知,大腿内侧倏而传来丝痒,从来都是最敏感的位置,牵扯得浑身发毛。
丝丝凉凉的指触横刮在白皙的皮肤,顺着的每一寸,仿佛都随之燃烧起滚烫的烈火。
洋红色的绸带子绑束在骨形优美的冰腕上,身体颤了颤,双手奈何捆绑住,微微发力,瘦削的骨上说不上疼,就是烧得发慌。
“好了吗?”
他的头埋在濡湿的枕中,感受到大腿内侧缓缓止住的触感。
他是彻彻底底里里外外扒干净给人瞧。
即便身体再怎么不争气,也能挺到西北一遭,何必次次折腾他。
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他受不了,他真的受不了一次又一次的苦果。
屋内烧起了地热,止住了蚀骨的寒意,江御尽量减轻过程带来的苦楚。
毕竟手法粗糙,有几根银针边滚着血珠,大抵是穴位没有落对,抑或是角度有偏颇,但是对于初学者来说,很难得了。
林析沉还是想梁永琮了。
林析沉哭着唤江御的表字,带着点点倦意依恋的味道,不停敲击心房,搞的人五迷三窍。
“你倘若真出远门,把梁永琮捎上,多少一个自己人能给看病。”江御通过添加炭盆掌控适宜温度,一边道。
“为什么要带他?”林析沉很是疑惑,愠然间又道,“既然已经医治不好,让人家长途跋涉得不偿失。”
“西北苦寒,多病多难逃不掉,总不能随便找一个大夫。”
林析沉听得头疼,“没有解药,光凭几根破针吊命,遇上紧急情况该怎么办?”
“谁说医治不好。”
林析沉冷哼,“怎么,下个毒又治好,纯心想折腾我?”
“毒不是我下的,我怎么知道,听梁永琮谈及,有办法。”
林析沉是被气笑了,当晚狱中戒备森严,怎么可能出现第二人。
江御有很多东西没有告诉他。
曾经抛砖引玉说西北战况,他当真没有涉足,从哪里来的消息;一时兴起解散万人骑兵,换谁都不舍得。
谁唆使了他。
谁站在他背后。
总归林析沉没有那么生气的。
他对于自己有戒心,在官场之上,太正常不过了,他们是君臣,有的话是需要规避的,大家都心照不宣的条例。
但是心里很不舒服。
又是微微挑起话头。
如果他会亲口告诉自己呢。
“番邦巫毒。”江御就坐在地上,双手扶在榻沿,慢慢咀嚼着四个字,眸色寒栗,“番邦人的毒,那就再去一趟西北,让他们跪在地上举案奉上。”
江御的眼底映着了飘渺的火光,忆起了什么。
当年凯旋归来,一路上高扬军旗,所过之处从荒夷变成了灯火。
江御屠过城。
应该称得上屠城二字吧。
他越过塔尔玛湖时,为了整肃军队,便去劫掠物资。
不该叫劫掠,谁家绑匪上千人不留余地赶尽杀绝。
是一场比绑匪还要阴险的屠杀。
疑云笼罩十六部落,塔尔湖的水不再干净圣洁,牛羊同蛮人的死尸腐烂在脚边,他们只用了供给一顿饭的物资,然后把其他所有的东西都烧掉了。
塔尔玛后有一片丰润的青草地,那天,江御独自站在草地的边际,浑身沾染的污秽的血,血块凝结在身上的各个角落。
他就像鬼魅一样,静静地注视这片圣洁的土地,他是一个可怕的、令人畏惧的入侵者,带走了牧羊蛮牛,带来血雨腥风。
耳畔鹰隼盘旋,稳稳地落在少年将军的肩头,纸卷上,是一封封不厌其烦的信函,勒令他收兵。
将军的背后是战火纷飞的盛况,一寸一寸侵蚀美丽广阔的风景。
极端的景致以他的刀作为分割线。
最后副将拼死拦他,拿着文书,跪在地上朗声道:“大帅!若是再不收兵!赶不回关外驿站,火牌扣押!咱们行不了兵!违抗圣旨,纵使有功,也难抵啊!”
一旁操戈的汉子啐了副将一口,“这么快都忘了当年蛮人是如何烧劫边疆的吗?给我滚开,别当大帅的道!”
副将当然明白,当然清楚,可是现在他脑海里就知道一件事情,倘若不再退回——
江御冷冷道:“倘若不再退回,我拼死拼活干了多少年的心血付之一炬,甚至还要回京受罚吊牌,让轻骑十五万人跟着我受连累。”
思绪翻滚,年轻人裹了裹虎口的绷带,脱了宝刀,跨步上马,道:“此战大捷!”
那天下雨了,入侵者踏着轰鸣的雷声远去,再怎么大的雨点也掩藏不住千人铁骑踏地带来的震动。
江御呢喃着话语,大捷啊。
卸了针,双手也不再做缚,林析沉换了身干净的里衣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
期间,轻飘飘的声响入耳,一叠厚厚的书籍摞了起来,堆放到书桌。
林析沉微微睁开了眼,周围已经黑了,他不知道是什么时辰,周遭落针可闻,许是半夜吧。
江御在案头燃了盏烛火,林析沉借光欲投去目光,眼前倏然覆下一片阴影,江御竟然坐在榻边看起来书。
难不成怕他大半夜发疯刻意守他?
林析沉有点不开心,后面生出些好奇,莫不又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地理书。
林析沉满不在意翻了个身,恰到好处,好似是因为有人把床弄得嘎吱响,烦扰到原本舒适的角度从而做出的动作。
江御入定看书总是很专注。
手执着书卷,眼睛顺着内容如蜻蜓点水般轻盈地掠过,细长漂亮的手指时不时翻动书卷,发出清响,有时候声音大声,林析沉会惊地闭上偷窥的眼。
然后没有听见动静,就继续半睁着眼睛看他。
忽然,烛火覆灭,林析沉极不自然地闭上眼睛,希望没有人注意到小动作。
身侧的人慢慢欺压下身子,床又吱呀作响。
林析沉借机翻回身,腰侧探出一只陌生的手,从后方把他紧紧揽住,依声唤他的小字,就像之前他喊的那般。
林析沉被揽得不舒服,伸手去摸他的手,最终放弃假装睡着的策略,问道:“喊我做什么?”
深夜中,林析沉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后颈出传来的吐息,一遍又一遍喊“时远”,加之无奈的回答,答音底气不稳,飘了几个字,明明是被他抱得难受,在深夜中却好似撩拨,透露着淡淡的缱绻。
“你刚刚看我什么?”
温热的突袭抵在后脖子,咬在耳廓。
“没看你。”林析沉难受地瑟缩。
爪子环得越来越紧,快喘不过气了。
林析沉把手扣在江御环抱后腰的手臂上,微微用力,换来的是后腰愈发强烈的侵占,即使扭动腰肢,桎梏并没有松懈的意思。
“别动。”
江御小声警告着。
他们好像有过约定一样,只要每次江御凑过去林析沉有反抗的意思,都会得不偿失挨苦头吃。
林析沉默默收回了手,乖乖不做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