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爹路过乖乖蹲坐在阶前的林析沉没有吭声。
他一身雍容华贵的长衫全部落满了零星泥水,还有几处脏得与血浆无二的斑点,同脸上横亘的血迹相辅相成。
林析沉顿时感到如坐针毡,他早就想问大哥在哪里,想问为什么阿娘还没会来。
但,临到阵前,他不敢问了。
他只知道老爹踏进祖父的房中,大吵一顿,此后,鲜少见他外出,连早朝也推了,林析沉不明白,无论老爹再怎么混,至少每天例定的大早朝不会推辞。
他问宫中传旨的老太监,太监含糊什么,说什么还在丧期,可以不用上朝。
他怔愣在原地,老爹站在牌匾下默默注视追出去的小儿子。
一下子什么都没有了。
林羽看着小孩子单薄的背影出了神,要把以后的家业教给这个小屁孩吗?
叁:十二岁
林羽觉得小崽子练武不行,读书习字总插得上脚吧,便把人往学堂里塞。
林析沉长不开,十几岁了还是一副娃娃脸,说起话来没有什么气势,显得外强中干:“我不想念书了。又不是认不到字。”
而林羽还沐浴着午后的阳光,懒洋洋搭话:“啊?那也行,跟着左檀凛去集训操练。”
老爹集训的方式一点儿也不温和,林析沉换言道:“我想跟蒲将军打三境。”
林羽闷哼了一声,“小崽子,没学会走就想跑了,你还差得远。”
“林家不做文臣,为什么要逼我学文?”
林家不出文官,他也不能学文。
学堂之上,林析沉那手张牙舞爪的字幅常常让景柳柘头疼,碍着林羽的面子没有当面批斗,也收拾得蛮狠的。
儒师为了这个学生,特意临摹了副清秀的馆阁体,让后打包送到林析沉手边,叫他寻章抄完整本易经。
那段日子是把他折磨得苦不堪言。
后来结识到张海阳,才勉强能把这琐碎的日子糊弄过去。
张海阳可是内阁重臣,身居高位,却不见一点官气,长得也不像景柳柘那样的儒师相,林析沉也不怕,一来二去混熟了些。
有次张海阳看书看得眼睛疼,歇息时枕在书架边,问他为什么不学文。
张海阳知道这孩子倘若一心向着经书绝对不是念不走,说不定走得比他远。
林析沉说不喜欢。
张海阳心里跟个明镜一样,一语道破道:“我看不是不喜欢,是你怕,是你不敢。”
他不敢,不敢让全家人为着冒险;他不敢,他不敢拱手交出百年门楣。
张海阳也清楚他,所以后面也没有多做劝说,反正他的大门永远向他敞开就够了。
肆:十五岁
林析沉嚷着请辞,直接先斩后奏跟林羽约谈,景柳柘听见风声,正逢在宫中撞见人,便拉到另一半想着劝说。
林家就只有他一个孩子,林羽也不肯做续弦,那么这唯一的儿子就该出人头地。
景柳柘组织好语言,宽慰地看着教出来的学生,“时远,有的事情表面风光,看起来威名赫赫,又何尝不是靠着一点一滴的功夫凝练而成的,林家世代侍奉君侧,又不为一种方式,人要学会变通,况且登科入士对于你门槛不高。”
林析沉到底是心高气傲,厌恶官场上的勾心斗角,贪名逐利。
“为将者不能在战场上夺得的东西就别指望一张嘴一支笔可以在谈判桌上得到,在大事面前谁会与你谈礼论义,不然要刀剑枪矛做什么,难道说去让笔墨淹死敌人吗?”林析沉说完便撩开衣摆跪在地上,可能是因为估摸到先生的脸色定然听完铁青,也无可奈何,赔礼道:“学生此番口出狂言,希望先生不要放在心上。”
景柳柘听他一字一句确实气到了,往日不把这些文墨功夫用到策论上,说与他顶嘴,闹他的心!
“你这话泼了天下所有寒窗苦读的学子一盆冷水,仁义礼智信不分,不知为人处事,你觉得这样一个国家还能长久吗?开疆拓土固然重要,治民改革方为国之根基!目光短浅!”景太傅肚子里很多话想倒出去,低头看见林析沉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顿时没了兴致,“一字一句说得如此坦然,可还记得先帝为指挥使的设定是文臣言官,吃的不就是你口中废物的皇粮吗?”
“林家人不做文臣,现在不是,以后也不会是。”林析沉说道,“先生口中的大道理我不懂,但无可否认,天下黎明都是乘疆场之余荫,而非清谈的圣人之道。”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伍:十六岁
训练是真的严苛,林析沉拖着身体回到寝房,因为背上挨了几刀,只能头朝下睡,但是枕头太硬了,躺下去无疑是自杀式的行为。
只能枕着手勉强闭上眼。
还未等林析沉酝酿好睡觉的情绪,门一下就被拉开,亲爱的父亲满脸担心,于是一巴掌撸到林析沉脸上。
“上辈子是没睡够吗?你受了伤第一件事不是上药而是睡觉,长脑子拿来干什么?”
“小伤,睡一觉起来凝结结痂不就好了。”林析沉嘟囔道,好没气地挥了挥手。
“确实凝结了。”林羽拉开林析沉的衣服,诺秘杜佳郑丽~血肉跟布料混合在一起,这一拉,睡意全无,甚至还有点小刺激,“真是不怕废,看你以后老了怎么睡得着。”
林羽上药的时候,林析沉心大得昏昏欲睡,每过一会儿林羽还得用力浅撸一下,随后传来林析沉悦耳的叫声——
“我没睡!小憩片刻!!!”
林羽注意到了被随意甩到地板上的玄铁双刃,不禁皱眉,“浑小子,上好兵器被你糟蹋得,我当年想要,你祖父当成宝一样死活不给。没眼力见。”
“你见有人腰间佩两把剑?”
“这是一起别在同一侧的,你要一刀一侧?”
“太锋利了,我不喜欢。”林析沉喘着粗气,疼得一口咬到衣袖上。
“……”
林析沉一语双关道:“做人还是要留点余地。”
“你给你的对手留余地,谁给你留。双刃你不喜欢就供着,每天定时定点烧烧香什么的。”
“……”
林羽把药罐子放回,理了理林析沉睡乱的襟口。
“爹,把我往军营里放几年吧。”
“不,你马上就加冠了,到时候……”
“就两年,这是我为什么要留余地的原因。”
“去军营不比待在我的地盘,可没懒觉睡。”
“说得好像京城有懒觉睡一样……”
陆:二十岁
当年林析沉上位之前是被林羽从北疆拽着耳朵拽回来的,明明说好两年,第三个年头又搪塞不回家,气得他抄起家伙嚷嚷着要给小崽子颜色看看。
亲儿子都没想到父亲真的策马千里捉他。
只记得当时来气呼呼地揭开主将帐,林析沉定睛一看还未认得出一路上风尘仆仆的老爹,拉碴的胡子不修边幅,沧桑得跟地里的老萝卜一样。
熟悉的揪耳朵唤醒了沉睡的回忆,“这么多人呢…老爹!”
“给我滚出来!”
林羽盯着混着半碗沙子的羊奶胃口大跌,想等着沙子沉下去再喝,。
“年前得有一战,第一次是我侧重的一方部队。”林析沉说着特乐,“老爹,你知道我等了多久吗?”
“哎,你小子脑子是不是让驴踢了,京城待着不好吗?非要来这边吃沙子干苦活。”林羽当时在林析沉的请求在勉强答应了,故意不给熟人照顾,不给行一点方便,本以为不出一月就哭着叫接回来,没想到石沉大海了小半年,第一封信还是林羽寄出的。
林羽不想他真的干出什么名堂而留在北方。现在有人尊称他一声统领,军中的人都很信服他,这不是一朝一夕的结果,他下了很多功夫,不容易,也因此,更要斩断念想,“不行,老子管你愿不愿意,挑根棍子绑也得绑你走。”
“军令如山,莫将军已经下令让我边防城关一带。这里又不是京城。”
“哎呦喂!你小子能耐了,跟我提这些。”林羽不屑一顾,放下羊奶起身,“我这就让莫将军收回成命。”
“老爹!”林析沉忽然站起来叫住他:“若是输了我一人担着,若是捷报我不要军功,边防一战后我跟你回去。”
“这像什么话……”
后来跟莫将军聊天,偶然间听他感叹林析沉每次打仗总把自己的功劳往低处报,补贴更是一点没沾,全让给军中其他士兵。
继任了总指挥才安分了几年,但也说不上清闲安定,除了午后偷空晒太阳外,其他时间不是在暗狱里晃悠就是在校场晃悠,偶尔遇上大早朝就去朝会上晃悠。
内外琐碎的事情都是林羽招呼,因为他是真的闲。
林析沉掐了根萧条的木棍挥着玩,缓缓道:“现在府中空荡荡的,也没个人处理,得找一个……”
冰雪聪明的许涧抢答道,“找个媳妇儿!”上传论坛2b
“找个管事……”
“江御?!”
林析沉不由分说一脚把门踹开,空荡荡的大殿,窗棂左右的帐幔被风撩动,张牙舞爪飘动,遮住了前方正欲“寻死”的人。
林析沉屏息凝神,没有料到事态当真同钟攀所言,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钟攀自退下去后,正打算摸回屋,月光把他的影子拉长,途径高楼下,什么东西挡住了明晃晃的月光,吞噬他的影子,他抬头一看,有人坐在高楼瞎晃。
谁脑子有病大晚上跑到如此危险的地方。
鬼!一定是鬼!
自认为从容不迫的老太监脚底抹油一般逃离战场,待到一个合适方位,不怕死地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不是当今圣上吗?
皇上寻死跳楼,不比撞鬼更加惊悚!
老太监进退维谷,他一走了之,万一真跳楼了,他就是皇帝生前见的最后一个人,横竖跑不掉;他倘若横生枝节去管束,一个不小心弄巧成拙,得不偿失啊。
左思右想,踏着小碎步,以急事召见的借口,硬瞒过排查的御林军,告到林总指挥跟前。
陶瓷酒瓶的残渣碎了一地,林析沉惊愕地咽了咽津水。
江御回头,被冷得哆嗦了下,前言不搭后语道:“你来救我了?”
林析沉更加坚信寻死的说法了。
好端端的,怎么会想不开?
难道是遭受了什么无法接受的打击。
无论如何,先安抚好情绪再说。
林析沉慢慢靠近他,江御并没有什么应激反应,到是林析沉,被酒气熏得七荤八素。
江御觉得自己在做梦,或者想岔了,这么晚林析沉要是跑进宫,那就是顶着恣睢无忌的帽子,来日大早朝不被言官用笔杆子砸死。
可是他为什么还没有死。
陈方域怎么还没有推他。
江御缓缓环顾四周,找不到那人的影子,林析沉趁他分心,三两步跨上杆子想把他救下来。
一个大活人突然跃现眼前,江御属实吓了一跳,不着意识地后退,林析沉怕他踩空,去够他的肩膀,结果对方顺手把自己揽入怀中。
两人抱做一团,林析沉重心溃散,江御本站得好端端的,被他一压,脚下跟着也闪了几步,双双坠下高楼。
林析沉呼吸一滞,不敢形象摔成肉酱的画面。
死亡并没有降临,江御一只手揽在他的腰上,另一只手勾在房梁系的彩巾,彩巾支撑不住,布料撕扯声浩大,还是抵挡不住掉下去的命运。
宽硕健壮的胸口沉稳,林析沉死死揪在江御的衣服上,雨点子扎在颊侧挠得人痒痒,便彻底埋在江御怀中,倒是看不出先是谁去救谁。
彩巾消耗殆尽之际,刚好坠落到某处房顶,惯性狠狠地把林析沉拍到砖瓦上,膝盖也随之破了皮。
江御被折腾得哈哈大笑,一肚子酒水快被荡出来了。
有心思笑。
行吧,至少没有死成。
林析沉费力地坐起来,想去看看江御的情况,别摔傻了。
外面湿冷的气候把林析沉的脸冻得通红,途中扯开了领口,如玉的锁骨流缓在月光中,时不时飘来些雨珠,冻得直哆嗦。
江御伸手把他的衣领往上提了提,才满意地点点头,“冰天雪地的对我投怀送抱,下次能不能换成温柔乡,好歹能调调情。”
“……”
江御就没清醒过,林析沉吃力地把他的胳膊移到自己肩膀上,然后使尽浑身解数将人搀扶到寝殿。
江御背着光摇摇晃晃走,低垂的脸上掩不住得意的笑容,鼻尖凑近了林析沉的鬓角,湿润的嘴唇滚烫了甘醇浓烈的酒香。
那人能凭借一己之力拯救自己,现在却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总往自己身上欺压。
林析沉气得七窍生烟,反而迎上对方得意洋洋的脸。
“江庭晏,你不要脸。”
可怜林总指挥残了只手,还要时时刻刻照顾到江御,以免两个人再度摔进水宕,狼狈而归。
江御蹭了蹭林析沉鬓角的耳发,含糊装怪:“你说什么?”
“闭嘴吧你。”
林析沉又用了用力,江御感觉那微小的力道如同猫咪扒拉袍角一般,痒痒的牵扯,但是后面忍不住酸了鼻子。
如果林析沉没有中毒,怎么可能用尽全力去扛一个人呢。
“不欺负你了。”
江御一只脚踏进门,耍无赖一样将人抱住,抵靠在门板上。
林析沉原本做关门的姿势,来不及回首,就已经被扑到退无可退的境地。
“你怎么来了?”
江御死死把人抱在怀里,外衣融的雨水冰冷砭骨。
下人提前燃了地热,里面还是很暖和的,江御把外衣拨开,左右扑朔着迷离的火花,冶情勾人,然后如愿以偿地继续抱着人。
林析沉出来匆忙,只拢了层外套,里衣单薄,隔着一层薄薄的丝料,之外,是江御冰冷的手。
好冷啊。
“我来看你死,没死成好助你一臂之力。”林析沉冻得受不住,曲肘想推开他的怀抱,微微发烧的脸蛋温热,贴在江御的喉咙上。
温和的起伏撩拨跳跃在江御心尖,带着缠绵酒气的唇齿一口咬在林析沉耳朵下面的软肉。
热辣的吐息湮灭感觉器官,林析沉支支吾吾地别过头躲闪,江御却不肯善罢甘休地继续咬舐。
“……”
这个位置落了痕迹立领衣衫都遮不住,林析沉可不想在那里留下什么标记。
林析沉去拧他的衣襟,愤愤地提醒他。
江御腾出一只手去抓他撕扯衣襟的爪子,却摸到一片血污。
林析沉似乎也因为被碰到伤口,疼得直抽气儿,热流淌在耳朵,朦胧了眼睛。
“你的手怎么回事?”
江御不得不放过林析沉,松开了怀抱,转而抓住他的右手慎重其事。
林析沉抿了抿唇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眼神躲闪,整个人畏缩在门板角落。
引人注意的是耳后绽开的一点妖冶的紫红,交错在白玉颈上显得格外触人,就像春日里含苞待放的花苞,让人遐想怒放的姿态。
江御怕酒上心头,便“唰”地把目光转移,拽着林析沉的手走到灯盏下仔细看。
林析沉坐在床榻上,不情不愿张开手掌,掌心因为方才的闹腾破了疤流了脓,很难看。
江御紧紧攥着林析沉的腕骨,眼中藏不住愠怒,他冷冷开口:“已经不止一次了,你该让我怎么放心你离去?”
“大惊小怪。”
林析沉想把纱布缠回,被江御捉住了手,“你上过药吗?”
“当然上过。”
江御更加不带好意地冷哼了一声,随后自己取出床头的药膏,专治各种刀伤炎口。
瓶身非常廉价,就像老酒的葫芦木强行拼凑,也不是粉末状,而是凝脂类型,很难搽抹开。
“你这样真上了战场,没个好军医天天在耳边念叨不死也得落一身毛病,现在尚且自我感觉良好,以后呢,卧病在床。搞不好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江御一点一点搽上膏药,圆润的指尖轻轻拂过血痂,带来阵阵清凉的润泽。
林析沉频频点头,听到后面感觉有点扯,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好歹戎马倥偬大半辈子,不至于沦落到这种地步。
江御似乎觉得有些苍白,举例子道:“今天早上,盛乾澜故亡的消息传来,我按照最高军礼的规格给他下了葬。想来过几日亲自去吊唁一下。”
“盛乾澜死了?”
江御眨了眨异常天真的眼睛,地点了点头,补充道:“不止盛乾澜,盛明昌也死在边关。”
“那刺激啊。”林析沉来了兴致,继而换了个倾听的姿势:“盛明昌死了,九营无主,给我呗。”
对上那双比江御还天真的眼神,给他气笑了,“我走之后,十二营全是盛家自己人,你去干涉羊入虎口,不怕别人挥着刀枪要你命?”
盛家当然认自己人。
“光杆司令也不错。”林析沉小声道。
盛乾澜的死传言害病,也许有几分可信,但是刚刚撞到盛明昌战死,就有猫腻了。林析沉微微挑眉,“你不怕实权落到盛溪亭手里,把你大半江山给烧了?”
盛溪亭这个人江御看得清楚,但他也无甚在意,轻飘飘道:“当然怕啊。”
没个三五年,他还躁弄不出风声。
林析沉抬眼看他,敷衍的音调掺杂浓浓的醉意,又想用短短四个字揭过话题。
江御专注着手上功夫,掌心处剜得深,药膏填充左右全是血肉,刺痒难耐,眼见几乎抹完了,林析沉缩了缩手,不抵压上的重力,江御摁在伤口边缘,呵斥道:“别动。”
江御的脸几乎全凑了上去,把林析沉的视线挡了大半。
烛火光芒昏暗,看久了绕得林析沉眼睛疼,可江御丝毫不受影响,全神贯注在处理刀伤。
上一秒不是喝醉了闹着跳楼,四肢不协调闹着搀扶吗?
林析沉就这么盯着江御看。
他俯首屈身在榻下,玄黑色的氅衣叠落在地上,只能瞧见他稍卷的睫尾,比起陈方域,没有那么突兀,狭长幽深的眼眸,也不似番邦人那般炯神。
他是一个杀尽番邦人的中原人。
林析沉看出了神,彼时伤口已经重新被包扎好,平整得根本找不到结点,江御抬眼,两束目光刹那间交汇。
“你为什么要去寻死?”林析沉缓缓开口。
“我为什么要去寻死?”江御有些困惑,下意识反问了一句。
钟攀出宫打点一下守卫轻而易举,外面的人进宫却不容易,特别是林析沉这种身份地位的。
“哦。”江御意味深长地应了一声,笑吟吟道:“所以,你为了劝说我,专门赶进宫中啊。”
林析沉眼神躲闪,“没什么事我回去了。”
江御忽然站起来,挡住他的去路,抚袖熄了烛火,仍然没有松开紧握的手,拉近了些,“这个节骨眼上无功而返,多可惜。”
“……”
钢板蓦然颤动,挤压着底层木板嘎吱嘎吱响。
林析沉被扑了一个激灵,周围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放大的触觉积压而上进行讨伐,受伤的右手被捉住,贴心地扣在一旁,以至于不会影响到颈侧的麻痒的动作。
红热的脸持续升温,耳廓后黏腻撩人,林析沉平躺在床上,找不到极佳的作用点很难发力,“别闹了,明天补给你,今天不行。”
“为什么不行。”
“林向还跪着呢。”
江御不满乐意,捏住他的下巴深深地印了个吻。
可是我好爱你啊。
雨幕连点成线,簌簌滑落,渺茫了一地月华。
林析沉接开狐裘,把人罩在怀里,一鼓作气抱回了房间。
鹅毛针点飘荡在毛茸茸的裘丝上,被风吹拂得上下晃悠。
林向嘴唇发白,林析沉替他盖好被子,放下支起的叉杆。
凛冽的霜寒仿佛在提醒他耽搁不了的归程,林析沉拭了拭少年苍白的额头,掩在门外仿佛下人熬煮姜汤,心里荡漾了股酸涩。
一个小孩子懂什么。
就当是还老前辈的愿,在生前好好看顾看顾。
可是向家全家覆灭,又哪里来的人。
原本觉得养儿子做个抵挡流言蜚语的挡箭牌不错,后面试图安慰自己,自欺欺人地诱导自己掩盖唯利是图的动机。
林析沉盯着爆闪的烛火愣神,他如今过了顶天立地的年纪,走不到萧萧而立另一边,日后人丁散落,许涧一个人,还得同这个孩子,再次赶赴一代红尘。
他以前根本没想过娶妻生子,离他太远了。
家人是什么,每逢清明的一眼慰藉,而这个东西啊,看不见、摸不着,你好想好想抓住时,它就是一片虚影;你行到水穷处,它又是支撑前路的唯一孤灯。
如果现在不再是虚无缥缈,可以真真正正陪伴身侧的话,他只需要为人廉洁纯善,交递一把把百年来的火炬,带着它昌盛也好、枯净也罢。
冥冥成败,随风流。
林析沉最终抚灭了灯花,缓缓地合上门。
刚刚转身,许涧一张焦急的脸把他吓了一跳。
“你大半夜的干什么?”林析沉上下打量了一番毛里毛躁的人。
许涧穿得少,中衣多搭了件宽大的袖袍,提了一把剑双眼迷迷瞪瞪。
“我、我……”许涧前言不搭后语,把脑海里的文字挨个排列,道:“大半夜召见,我还以为是逼宫劫狱或者刺杀皇上之类的,怎么还回来,也没听见什么动静。”
走廊外有府中老婆子挂的廊灯,破灯笼拢了一层灰尘,照得光线更加黯淡。
林析沉一天天被折腾得昏昏欲睡,生无可恋地靠在窗户上听许涧叨叨叨。
低垂的光束落在林析沉颊侧,照得耳廓后面的咬痕越发清晰,浓墨的紫红掩在发丝下,叫人不能不注意,许涧鬼使神差地伸了手,想撩开黑丝看个透彻。
林析沉微眯着眼,警觉到靠近的手,一把捉住许涧的手腕,睁开疲惫的眼睛,危险地敛了敛,“做什么?”
许涧立即收回手,方才聒噪的嘴也噤了声。
“走了。”林析沉离去,灰溜溜转进寝房,燃了灯,照了找铜镜。
明明没有那么痛,怎么这么惹眼。
林析沉皱紧了眉头,伸指触了触咬红的软肉,一阵挠心的刺痛传来,只好松手。
于是乎清晨起来第一件事情不是处理公务,而是趁着没有人,赶到脂粉铺了买点奇奇怪怪的脂粉遮住耳朵后面的东西。
老板乐呵呵地招呼,嘴里滔滔不绝地说着商话,总抬头打量林析沉,看得他脸越发涨红。
其实老板是在看这位小公子的面相,身上流露的官墨气质清新脱俗,很少遇到,便多留意了一些。
林析沉随手指了一罐,老板这才回过神来。
“不用找零。”
林析沉趁着日头晚,遇不到熟人,风驰电掣疾跑回府。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问好。
马背上的孟池渊见着没认错人,立即翻身下马,牵着马龙头往林析沉这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