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点……”
力道又蛮不讲理地加重了,逼得林析沉不敢说话。
他吞咽着津水,腹部一起一伏的软肉裹在对方硬硕的手上,挠得林析沉痒痒,下意识的扭腰动作立马被自己扼制住了。
真的好不舒服。
林析沉哽咽着,嘴唇快咬破了。
江御似乎并没有察觉到情不自禁的钳制,待到鼻尖的躁动的喉结,发出点点呻吟,才意识到不对劲,后知后觉减了力气,惭愧道:“对不起。”
林析沉缓了好久才敢出声,背对着他:“我刚刚说了的。”
他试探地挪动身躯,并没有意料之内的反应,可是江御依然没有松开双手,哪怕是轻轻碰着他的腰,他都很抵触。
却又不敢点名道姓让他松手。
江御咬在林析沉后肩薄薄的衣服上,声音很轻:“时远。”
“喊我什么?”
“不要一直躲我。”
“我没躲你。”林析沉轻叹了口气,似乎觉得解释是有点苍白,补道:“你不肯说西北情况,我只能自己去。合计着你的话,我除个匪还能把自己折里面吗?我十几年不白干了。”
“万一遇到十六部的人呢?”万一把他做下的血债,偿还到他头上呢。
“江庭晏。”声音有点冲,像是兴师问罪。
江御装傻充愣惯了,此刻在他身后噤若寒蝉,除了起伏的呼吸声外,就像个死人。
林析沉睡不着,大概是白天贪睡了会儿,睡太久了。
“睡不着吗?”江御开口问。
林析沉闷在被褥里应了声,希望他可以自觉地把手松开。
江御揉了揉眼睛,往珠帘外望什么,起身寻了条火折子,轻轻擦燃,火苗瞎蹿飞跃,扑朔在他净瘦的脸上,这几日内政轻松,几乎不见他伏案,偶尔招猫逗鸟。
“你可把大大小小的驿站背熟了?”
林析沉漫不经心答应着。
江御留下的位置腾出了风,林析沉翻身手没有地方抵住,滚在床铺边,大红色的花底上躺着一节白皙的手,诱人得紧。
“九营是盛家的地盘,你也探清楚了?”
这次意外没有答复。
江御微微挑眉。
前一秒怎么也睡不着的人已经入了梦,像快烙饼一样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江御笑了笑。把被子替他扯上,熄了烛火,移步窗前看月亮。
月亮很圆,高高悬挂在夜幕中。
“江御?”林析沉下床就找人,人没见,只有桌上搁置的一碗清淡米粥。
一如往常飘几片可怜兮兮的白菜叶子。
他没喝,拢了身常服没头没脑走出门,宫里婢女少得可怜,见了他都不敢抬头看,往常至少会恭恭敬敬行个礼,如今看他跟见鬼一样。
心情不是很好,他没心思揪着点点礼制请人喝茶。
沿着十二长廊走了好久,未见春色秋景,路封了,面前是一堵高墙,林析沉暗啧一声,好歹走了好半天,是要他倒回去走吗?
发现堵路,第一时间反应是翻墙。掂量掂量轻重后,只留给自己原路返回一条路。
回首望了望漫长的道。
该怎么翻墙嘞。
心里盘算着,廊前栽种了些腊梅,孤零零地立在风雪中,枯瘦的树枝之下,露出女子腼腆的笑色。
如此偏僻的地方,还有贵人不成。
探出头的青涩姑娘一手拉着身后服饰衿贵的女人,乖巧羞涩地行礼问好,林析沉脑子懵懵的,眨巴眨巴眼睛,认出了景添,而后面的女人,便是婉容了。
林析沉嘴边噙了抹笑。
碍着有其他人在场,林析沉规矩道:“久不见娘娘,今居宫中,若手下的人叨扰可别迁就。”
婉容笑得也开心,林析沉现在说话比起以前,好听太多了。一袭月白长袖,人也是端端正正眉眼柔和,话听得漂亮。换做以前,不提带刀那般冷眉凶神恶煞,聊天能把话堵死,左右抛点暗箭,抑或是挖坑专诱你跳下去。
江御近来举办宴席少,大多还是有命令不许后宫干涉的规制礼法,别替婉容了,愣是没见着后宫。
哦不对,后宫还是有存在感的,譬如那封劝谏娶妻纳妾的谏言,致使皇上于太和殿前破口大骂,那几日弄得宫里乌烟瘴气。
婉容客套了几句,景添原先大着胆子,现在猫在后面附和,不敢搭话。
林析沉觉得好笑,这两个人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他如果是景添,早就抄起刀上来干架。转念想,不愧是母仪天下的料子,包容度真宽。
人多眼杂,林析沉不敢说得太开,几番腹稿吞回了肚子。
倒是景添,有意无意地瞟,每次林析沉注意过去,她总是低着头藏在婉容身后,而后大大方方回视目光。
书香门第就是不一样,气质出挑雍容尔雅,在长几年长开了,姿色再成熟几分,只怕下聘的人家要踏破门槛了。
婉容有打听过林析沉走动,上一次在宫里闲逛相隔太久了,入宫常去军机处等机关重地,她哪里能去得。
好不容易找到人,倘若开门见山,不见得有相助的可能性。
婉容想走又舍不得大好机会,万一有拉拢的倾向呢,正当放出点风声之际,景添拉着他的手,笑说:“娘娘,丝坊送来几批丝绸缎子,听说是西域来的花色,珍贵着,全送进后宫呢。”
二人又转悠到丝坊那边去了,林析沉靠在柱子上,等人走远,再,翻墙。
总指挥功力不减当年,三两下翻过布满青苔的高墙,借了那梅树一点力,此刻正在萧瑟中乱舞。
林析沉得意地拍了拍手,与墙后的黑衣人撞了个满怀。
荒墙之后,是一队队列阵整肃的兵团,见状纷纷拔刀相向,雪亮的刀片飞窜,林析沉颤颤巍巍往后挪步,抵在墙壁瑟瑟发抖。
年迈的老者挥了挥手,众人收了刀。
“好巧不巧。”
林析沉强扭了个笑,宫中养兵,那该吊什么牌子?
玄铁暗沉的面具覆在脸上,近距离可以清楚地感受那斑斑点点烧灼的皮肤,纹路弯曲陈年。不礼貌的目光怔了怔,才默默收回。
管他挂什么牌子,亦然与他无关。
如果说,能站在后面策划皇位的人,可以有这个能力的,便只有他,一个有能力领导江湖组织在安国内部潜伏十几年的外族人。
事情横竖揭不开,陈方域淡淡一笑,荒芜之地背后的军队装备齐全,丝毫不输鼎盛时期的轻骑配置。
要知道,江御砸锅卖铁供给的装备也不过如此。
他领着林析沉往前走,并不担心他多看见什么。
“为什么要给我下毒?”林析沉在后面亦步亦趋,讪讪道。
下毒的方法太幼稚了。
新帝登基,倘若缺人手需要一把刀,何必多此一举下毒。
你肯为我差使,便去斩杀忠臣,之后除掉你,轻轻松松,民心所向;你不肯,那就杀鸡儆猴,威慑天下。
不过半强制性的东西,似乎能做到一举两得。
但是绝对不会做到下毒这一步。
就算卸磨杀驴,暗杀,他杀,意外死,斩首示众,如此多的死法任君挑选。
陈方域颔首:“当初你闯宫,可是我一句话救你,没让你死成。”
“那你又为什么救我?”林析沉顺着话茬套。
“你的背景很合适,不轻不重。”
“一心一意为他着想,怎么这么好啊?”
陈方域沉默不语,他已经带他转了大半圈所谓的阵地,来来往往都是些同样服色的士兵,丝毫不避讳。
江御杀尽了番邦人,陈方域怎么会甘心为他鞍前马后,残害族人?
林析沉思疑,抬头打量他,幽暗深邃的眼眸透露着烈烈冷意,就像从冰湖里打捞出来的铁扎,锋芒毕露。
总感觉在哪里见过。
像他吗?
“所以你是在挑拨我跟他的关系?”林析沉忽然来了一句。
不谋财害命,只是想让林析沉误会江御,正逢离别千里,让这个误会一辈子也解不开。
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若如他所料,鹰腾人只手遮天,哪里会多做顾及。
“没这个必要。”
隔着面具,林析沉辨认不出对方的脸色,一贯的平平语调也是无从下手。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电光火石之间,陈方域眼底掠过一抹异色,却像一块石头掉进深湖,泛起微不可查的涟漪又消失不见。
“多年前的缉拿通告是应该有我的画像。”
林析沉又笑了,围剿追击的路从椟南镇到现在没有停过,飘忽不定的江湖组织聚散随意,消息灵通,很难实行剿灭。
庞大的脉络网上总有一条线不清楚,丝丝缕缕相连的网丝,中心永远只有他一个。
卧虎藏龙啊。
“你是一个合格的谋士,与其选择江御不如在狼群中挑选一位优秀的继承者,辅佐他、吞灭敌国。指日可待。”
十六部曾经辉煌过,他们有优秀的领导人,有成群的牛羊,全民皆兵的战力,最深一次席卷到长江上游地区。
图葛玛战胜的勋章!
“年轻的时候有想过。”陈方域声线沧桑,透着一股老重的颗粒感。
林析沉越瞧越发觉得眼熟,按道理不应该,他一生都没怎么见过外族人,除了……
心下一骇。
林析沉慢慢举起右手,操纵着让它遮住陈方域的脸,只留出一双眼睛,一双浑浊晦暗的眼睛。
他见过这双眼睛风华正茂的时候。
陈方域注意到了小动作,回头。紧跟着林析沉的手触电了一般,垂下,顺势抄起一边路过士兵腰间的刀,刀片划过刀鞘,传来悠扬的金石之音,剑指对方手肘位置。
林析沉坚定的眼神透露着可怕的麻木,全神贯注投入到剑刃中去,陈方域轻松躲过,哪知剑柄翻转灵活,于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轻轻巧巧没有力道的刃口刺击在肩胛骨上,逼的对方连连后退。
他试了一招。
周遭乌泱泱的人立马包围过来,陈方域捂着肩胛半跪在地上。
一个废人,竟然用一招制服自己?
林析沉的手指扣在剑柄,笑了。
“别以为我不敢杀了你。”
陈方域翻转衣袖,袖口中暗器闻声而动,一枚做工精巧的袖珍箭头迎面飞驰,几乎是在尖锐的箭头快划破喉咙时,熟悉悦耳的声音响起:“江南出的好箭头?”
江御拎了拎轻质的箭杆,箭头旋了一圈锋利的螺纹,大大提高命中率和速度,刁钻的设计更是让刺入体内的人取不出来,要么耗死,要么感染死,万无一失。
他可没允许配置这批箭头。
穷啊,它可贵死了。
陈方域收了手,冷冷地从江御身侧掠过,两人肩膀相碍,碰到一起,江御微微退让了一步,侧身好整以暇地看了陈方域一眼。
等人走远,江御把箭扔下,伸手去拉林析沉死扣刀柄的手,他的眼底又罩了一层淡淡的血红。
江御轻声唤他的名字,林析沉只是怔怔回头瞧他。
林析沉的手攥握出了血,迟迟不肯松手。
“乖,不要拿刀。”江御轻轻摸索过去,拨开他的指。
林析沉猛然吸了口气,退了一步,却又不敢再退,似乎前一秒,那里有刀,他敛了敛眸,冷汗袭身。
寒冷的触觉吞噬,林析沉的手颤了颤,刀剑倏然脱落。
“我没想杀人。”
林析沉蹲在廊前看什么信笺。
江御又热了热米粥,盛回桌上正寻人,瞧见不由得冷了脸,外面冷风直刮,竟还坐在堂前。
江御蹑手蹑脚摸过去,越过他的肩头,去瞧信纸,贴耳问道:“在看什么?”
林析沉舔了舔龟裂的唇,指尖夹的单薄的纸被人夺过去,江御笑了。
“余情未了,藕断丝连啊。”江御一字一句,好似审判。
“你看清楚,成天瞎想些什么?”林析沉有点气。
摊开的信上写的闺房话弯弯绕绕,大抵意思就是,让林析沉别想着她,她早就芳心暗许于他人了。
林析沉略做思忖,这封信是擦身时留下的,景添说的没头没脑,身后的人轻飘飘地应了一句,有些得意。
“你干的?”林析沉挑眉。
江御把它揉成纸团,随手扔了,“想它干什么,今天怎么瞎跑到那边?”
林析沉怎么知道,他揉了揉太阳穴,对方狐疑地盯着他,越过的手扣在肩头,“嗯?”
“他是谁?”林析沉微微偏头问他,清瘦的侧脸下颌勾出的线条弧度优美流畅。
“我应该告诉过你。”江御附在他的耳边,低声细语。
“军中器械不成文,往日规制最高批给暗卫的,我可少了多少甜头?”
暗卫的前身是禁卫军,从来都是权利鼎盛,受人尊崇的世家,皇帝倚靠,明面上的配置堪比拨给江御轻骑的规格。
现在呢,让人鸠占鹊巢了。
江御下巴枕在林析沉颈侧,他也不知道,很多东西都没有去干涉,哪怕陈方域横行宫中,他或许也不会因此动怒什么的。
他只知道陈方域在宫里兴建私营,但是自己连里面具体的情况都没有去探访过。
“按照往年来算,我可没亏待过你。”江御从后去扣紧他的手,搓捻指甲渗出来的血水。
“不够,太少了。”林析沉嘟囔着,往年是按照人头批的,今年大大削减,区区几千人,即使配置最高,也是空有其实,表面说的好听,骗骗人罢了。
“想兴建,光是招兵买马都要好几个年头,觉得人少,你若有心,请封文书的事情,我又不是不会准。”江御以诱惑的口吻,游离在耳廓。
换谁都动心。
“兵部不得闹翻天,尚书大人一把老骨头,跪求上奏,我于心不忍。”
“怕什么。”江御不以为然,“我站在你后面呢。”偷zha
林析沉闷闷不乐,又低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目光刚好落在被风雨摧打的纸团上。
景添所谓的心悦于他人,估计是想找个机会让自己父亲把她塞进宫中。
现在后宫凋零,她的背景身世有一战之言,日后捞个贵人娘娘来当,生下的孩子,就是天潢贵胄,往后荣华富贵钟鸣鼎食一辈子。
也不知道爱惜羽毛的景柳柘会不会答应。
“设计婉容和景添斗法,有什么高明之处?”
江御闻言隐晦地笑了笑,坦诚道:“没有什么高明的地方,胜者为王而已。”
胜者为王,好生无聊。
“不过。”江御细细斟酌,“若选皇后,她们两个都不适合。婉容胆小怕事,先帝在时我见过她几面,大场面撑不住,还好郁丹留了一手,扶持她上位,不然熬不出头。景添我不熟,看起来不像善茬,相比之下,前者至少可以为我差使,后者我估摸不准,万一扮猪吃老虎,那我找谁哭去。”
“哦。”林析沉不温不火应了一句,“所以你另娶谁?”
江御在林析沉看不见的角落收敛傻笑,鼻音重重地回答道:“我啊,有人提过意见,我想了想。怎么着也要肤白貌美,笑靥如花,婀娜多姿,风情万种。”
后面几个字憋不住笑,林析沉疑惑地往后瞧他,“你笑什么?”
江御借机把怀里的人扑压到木板上铺的氍毹,殷红鲜艳的毛织品纠缠着如瀑黑发,泛白晶莹的腕骨骨节突出,被人死死摁压在血潮中。
刚刚热好的米粥又凉了。
“总指挥,我不想亏待你。”
第62章 你喜欢他
阁门被掩上,黑衣人摒退了四下的仆人,江御的目光刚好对上陈方域回首时的眸光,他们相距了几十步,大半个空荡荡的阁厅,而那相视一瞬却总是那么深刻。
江御没发话,侍奉的钟攀站在二人之间不知所措。
短暂的沉默后,钟攀后知后觉躬身盈盈下退,那拂尘悬挂在臂弯,扫过阁厅捺抹一片的朱红。
不止一次了。
不止一次这个神秘人无牌无令行于宫中,不止一次江御给出鲜明的默许。
“人要走了。”江御耸肩,无辜一哂:“可不是我喊的,我心劝呢。”
江御指的是林析沉西北之行。
陈方域没有料到久别后的第一句话,他说的会是这个。
好像此行有什么特别。
不过是剿匪平叛而已,景安年间下达的通告多了去了,可他偏偏咬在这件平平无奇的事上。
“为什么会认为我在意他的去留?”陈方域在离江御几步之远处停了下来,淡淡道:“无非多料理一件岔子。”
江御听出来杀意,他自始之终没有挪开视线,步步紧逼道:“宫变保他的是你,下毒的是你,刻意让我救他的是你,如今杀他的,也是你。陈方域,你在想什么?”
自从即位后,江御总按照陈方域的意思处事,小到地方政情,大到拆散轻骑。
陈方域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或者说,陈方域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宫变林析沉是活不了的,江御生擒了林羽,林羽这把刀会比他更衬手,只可惜林羽自刎了结,这也让他不得不把目光放回林析沉身上。
暗卫是什么?在外人眼里的开国皇军,单凭这一点,于朝内朝外都是一件能抵挡千万流言的外衣,暗卫所积累的威望早已根深帝国,哪怕是一个摆设,也够了。
陈方域不会养一条会咬人的狗.
“刻意让我救他,不止是为了挑起矛盾吧。”江御眸中没有任何动摇。
片刻后,那双眼睛好像看懂了什么,江御心领神会,漆黑的夜空框在窗棂中,犹如噬人心魄的黑洞,偶尔吹刮出一阵刺骨的寒风。
江御走到阙楼高台上,拉开诡谲的夜幕,房角挂的红绸带无风而舞,皎皎空虚的圆月映照在铮亮的瓦顶。
轻骑诞生于西北,他在二十几岁亲手打造成型的,最初不过是几千人的散兵,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花费了多少心血在这上面,把寥寥溃散的兵团捏成现今成规模的数十万军队。
那是他的功勋。
那是他及冠之后最有力的证明。
江御越过一米多高的围栏,栏杆之外只有一小块落脚点,他后脚跟着地,双手百无聊赖地搭在朱栏上,半个身子腾空,把重心毫无保留地交给晃荡的细杆。
高处的寒风掀起他的衣袂,高楼仿佛筑在云巅,左右拉起一道道彩巾飘于脚底。
平步青云之感油然而生,但他却没有半分依恋,波澜不惊,只管闲适洒脱地乘余闲。
“那也得你会去。”陈方域跟在江御的后面,静静注视着翻飞的袍角,与夜色融为一体,廖寂而苍茫,他缓缓道:“所以你喜欢他。”
“也许吧。”
江御欣赏着自己摇晃高悬的双腿,腾空的失重感莫名让他上瘾,有一种想要一跃而下的冲动,“陈方域,我把什么都给你了,我说过,你不可以对我遮掩。”
江御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已经完成了他的所思,尽管陈方域在他闯西北时杳无音讯三四年之久,但是江御会记住他的,他喜欢的,江御便不会太过问。
况且糟蹋刘家的江山,难道不是件大快人心的好事情吗?
在他遇见林析沉之前,他确实是这样想的。
此刻,完美得到了证实。
“我从来没有想让你解散轻骑。”陈方域回答道,在他眼中,江御就像是一个小孩子,把竭尽全力夺得的东西拿给他看,然后摇尾乞怜一句赞赏。
江御忽然笑出了声,身子往前前倾,摇摇欲坠。
陈方域有些担心他危险的动作,抬了半步,江御的笑声忽然止住,他最终也没有去帮扶。
“我撤掉轻骑时,很多人反对,准确来说根本没有人赞同。
陈方域,你知道我为什么一意孤行吗?”
因为那是他的意愿。
他们俩都不爱挑明直言,表达意图的方式从来都是先斩后奏。
江御能有机会进入学堂,是因陈方域托梁王引荐他,才让他能接受到更好的教育,当然,这并不是单纯的。
天子脚下,背景干净,他是清流,一旦登科入仕,那才算是平青云!
学堂几年生活是江御人生中唯一值得留恋的日子,他厌恶在阴沟里谋生的生活,和那隔三差五总会徘徊在月夜青瓦上的黑影。
就像时时刻刻在提醒他,何为归路。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陈方域年岁这么大,还能轻松行走在深宫里。
每每陈方域来看他,他总有说不出的感情。
当时江御就差临门一脚踏进官场,景柳柘张海阳联合举荐,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就连陈方域也觉得他会走这条路。
最快接近天子的路。
可是那个夜晚,少年跟他吵了一架,他一手拿着西北征集令,十六部虎视眈眈,边疆经历不起一场重大的变革!
陈方域少有地动了怒,劈头盖脸问他:“为什么请命去那里。”
“玩。”少年踩在砖瓦,无甚在意一答。
“你以为远行好玩吗?你又知道这么多年来腐败的军政,是觉得读了几本书大彻大悟,上赶着送死?”陈方域言辞犀利,紧接着压着声音:“我从来不会白白养人。”
“现今走仕途是你认为的明智之举?我的笔墨功夫倘若混迹官场,前面压着一干资历深远的重臣,怎么会有一席之地!况且……”江御顿了顿,逐字逐句道:“况且我的背景不干不净,入了官场也就是受人指摘!”
他是番邦人养出来的走狗,哪能见光?怎敢有奢望?
夜风裹挟,一个巴掌应声扇下,在静谧的夜里,是那么清晰。片刻之后,江御少见地喘着粗气,薄薄的吐息滚烫在鼻尖,侧脸烧印下浓烈的火团。
“如果不是我,你能有今天,早该死在乱葬岗!”
话语掷地有声,响亮高空。
江御敛了敛眸,阵阵酸楚涌现眼眶,逼戾得紧。
“我一个人,也能闯出一番天地!”
往事言犹在耳,刺得江御心疼。
他独自扯下征集令,人间蒸发一般,赶赴西北。
当时的自己后悔过。
而陈方域,再也没有来过。
直到他在西北一战成名,直到他坐拥关隘数十,直到十五万轻骑任君调令。
“你在生我的气,气了四五年,对吗?”
江御摇摇头,肩骨却抖了抖,“你说得对。我不应该去西北的。”
陈方域走到江御身后,在这个位置,只要轻轻拨下支撑在栏杆上的指,他就会直接坠下万里高空,粉身碎骨。
陈方域至今也不知道,那个少年头也不回许下诺言的夜晚,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他很器重能在屠宰场上胜出的小少年,他把江御从乱葬岗带回来,带到另一个弱肉强食的地狱,偏偏十几岁的人一手提着刀,踏着尸山血海,脆生生喊他的名字。
“陈方域!”
第63章 剑指背脊
景柳柘成天守在军机处似的,等到小羊羔踏进门,左瞧瞧右瞧瞧,隐晦地合上门,静悄悄地转身,道:“你怎是从芳华殿那边过来的?”不知道一路上有多少眼线盯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