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了,这块地挺舒服的。”温凉眼底血影散去,笑音喑哑,又恢复到了平时懒洋洋的模样。
他捏着旺财的翅膀,垫在自己的后脑勺底下,抱怨道:“看着是只鸟,垫着鸟都不是。真白瞎了你这一身羽毛了。”
旺财:‘……’
求老温一个早死早投胎。
拜托了。
折腾了大半天,处置室终于重归安静,只有心电检测仪的‘滴滴’声。
方宸被推进了造影室检查电子轨道的状况,狭小的急诊室里只剩夏旦一个病号。
她心里惴惴,即使被打了安定针,也还是睡不着。
就在她辗转反侧的当口,大门忽得被人不耐烦地撞开。
夏旦赶紧闭眼躺尸,只竖起耳朵偷偷地探听。
似乎有人快步走向睡得东倒西歪的萧医生,把他拉起来问询,又做了笔录,详细地询问这些伤者的来源。
她听不清萧医生的回答,只听得蚊子似的呓语,而后,那些人便急匆匆地走了,看方向,似乎是去造影室了。
夏旦大气不敢出,等到那些人的脚步声消失以后,她果断翻身下床,小心翼翼地踩上拖鞋,蹑手蹑脚地贴着墙壁走,趁着没人注意,一溜烟地跑出了处置室。
她披着龚霁留下的宽大外套在走廊上奔跑,边跑边焦急地四处张望,一路寻人未果,沿着旋转楼梯奔到一楼大堂的值班室外,被一个身着制服的值班哨兵拦了回去。
“哎哎哎,你穿着病号服,要去哪儿?”
夏旦从兜里取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趴在地上飞快地写下一行字。
‘请问你看见龚中尉了吗?’
值班哨兵点点头:“看见了啊,龚中尉去郑处长办公室了。郑处长本来要回家陪老婆吃饭,结果龚中尉生把他按回去,像是有什么紧急事情要报告。”
夏旦听完,无精打采地比了一个谢谢,然后失魂落魄地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果然,他还是去举报了。
刚刚那些来调查的人,一定是因为这件事才来的。
看来,方宸哥哥已经被抓走了;下一个,应该就是自己了。
夏旦越想越伤心,连走岔了路也没有察觉。
等到她再抬头时,已经走到了三楼的休息室,里面亮着一盏台灯,柔柔的,映亮了一人伏案睡觉的背影。
夏旦歪了头,觉得背影有些熟悉,悄悄地踮脚趴在玻璃上,却意外地发现,是她找了许久的人。
她委屈又难过,本想直接离开,可生怕那人睡着着凉,原地踌躇转了两圈,还是没出息地推门进去,四处寻了一块旧毯子,替他盖在背上。
转身替他按灭台灯的时候,忽然看见了桌上两张手写报告。
上面隐有推搡撕扯的痕迹,边角已经开裂,像是和什么人打了一架以后遗留的狼藉一片。
她好奇地凑近,却发现那是龚霁写给郑奇的一封检讨书和退职申请书。
她一字一句地读完,直到看到最后一句,整个人彻底僵在原地。
‘...故而,我申请辞去今年教学职务。’
龚霁手肘处被轻轻撞了一下。
他蹙眉醒转,微微低头,视线下移,便看见了蹲在地上使劲儿抹眼泪的夏旦。那小团子本来就容易受惊,现在更像是被欺负的红眼兔子。
“你怎么...又哭了?”
龚霁的声音带着困倦,一贯吐字清晰、沉稳冷静的人,带了些未睡醒的朦胧,便不再那样拒人千里了。
这样温柔的询问反而让夏旦哭得更厉害,眼泪蜿蜒而落,像是无声的阵雨。
忽得,手心被塞了一张面巾纸,是某个认死理的干燥柔软,软中带韧,和他喑哑困倦的声音有些相似。
“...闯祸的胆子不小,怎么我随便说两句就哭?”
夏旦抽噎着挪开了眼,愤愤地打着手势,说,知道自己资质差、没骨气、胆子小又喜欢闯祸,不怪他辞去教官的职位,也不怪他去举报告状,都是她的错。
龚霁神奇地看懂了夏旦控诉的手语。
他扶着额头笑了。
“...我怎么觉得,你只会在我面前我发脾气?”
那冰块脸唇边的笑容很轻,意外的温柔。夏旦耳根蓦地蹿得火红,她立刻趴在桌上,把小圆脸埋进了手肘间。
龚霁把她披在自己肩上的衣服取下,转手给她搭在肩头,然后起身去洗了一把脸,用自己的水卡给夏旦接了一杯温水,轻轻搁在她面前。
“算了,我是你的教官,你表现欠佳,都是我的责任。”
夏旦没有抬头,直到耳畔响起纸张的沙沙声、还有笔身轻扣桌面的清脆细响。
她从臂弯中悄悄地抬起一只眼睛,对上了龚霁坐姿端正、垂眸执笔书写的侧影,那人已经从睡意中脱离,将刚才那一瞬间的温柔藏得一丝不漏。
“不用看了。不只是我,你也要写。逃课的五千字、撒谎的五千字。”龚霁点点她手侧的笔,示意道,“既然不想养伤,那就写检讨。”
夏旦表情裂开。
她没想到好心进来照顾龚霁,换来的又是一纸检讨。
她垂头丧气地拎起笔,把自己团成一团,无精打采地转着笔。
她想着,反正再过一会儿就要被关起来了,写什么都无所谓了。
念及此,夏旦在纸上画了一盘肉丸子,较劲似的在描着肉的纹理,凝神屏气认真地差点把脑袋都要磕在桌面上。
“你...”
龚霁无奈地放下笔,刚想说话,忽得,视线被反光的玻璃攫住。
一双细长微眯的笑眼透过玻璃隐约透了出来,龚霁了然,慢慢起身,绕过奋笔疾画的夏旦,无声地拉开了门。
颀长高瘦的身影出现在夕阳光影尽处,方宸正抱着手臂,朝他抬了下颌。
龚霁走了过去。
“烧退了?”
“嗯。”
“怎么不多休息一会儿?”
“起来处理一些事情。”方宸顿了顿,看见龚霁侧脸睡出的衣料压痕,问他,“你怎么不回去睡?”
“怕你们晚上有什么需要人帮忙的,我就留下了。”
方宸轻笑:“你还真是滥好心,但看不出来。”
龚霁依旧是张面无表情的脸,连眉毛都没抬一下。
“行吧,我是来划清界限的。”方宸顺着玻璃门看向夏旦伏案写检查的侧影,转向龚霁,快而准确地解释了一遍前因后果,“...就是这样,她只是被我牵连进去的无辜受害者。”
“知道了。”
方宸见龚霁接受得十分轻易,便知道他早就猜到他们私闯了食堂。
他放松了不少,靠着墙,从容地摊开一只手:“听值班护士说,之前赵少校的人过来打听我们的行迹。可我现在还好好地站在这,说明,萧医生帮我们瞒过去了。”
方宸话锋一转:“可是,我和萧医生没交情,想来想去,在场的,也只有你帮我们了。”
龚霁点了点头。
“我不理解。”方宸看他,“你应该最痛恨破坏规则的人,我们逃课又闯祸,在你眼里大概是十恶不赦的吧。你怎么会纵容我们,还帮我们遮掩过去?这可不像你。”
“我答应过她,问清楚前,不会举报。而你刚刚也解释了,只是凑巧被卷进去了不是吗?”
“...你就这样相信我说的话了?”
“嗯。”
面对这种不问来由的信任,方宸总是有些手足无措。
他极快地掩去眼底的无措,抬腕抵唇轻咳了一声。
龚霁坦率的目光落在方宸手腕滑下的银质衔尾蛇的花纹处,转而问道:“你刚刚去见刘少将了?”
方宸没承认,也没否认。
龚霁自顾自说道:“我提醒你一句。作为新兵,不要随意插足进总塔的权力斗争里。那是无底漩涡,只要走进去,就很难全身而退了。”
“所以,龚教官有什么要叮嘱我的?”
龚霁蹙了眉:“我不喜欢私下议论别人。”
方宸无辜摊手:“可我们不是已经在八卦了吗?议论半句跟议论十句也没有区别吧?”
“...你的诡辩总是很有一套。”
“我当你在夸我。”
龚霁揉了揉额头。
“...算了。刘少将是一号白塔的指挥官,他的伴侣叶既明是技术与进化部的部长。”
“这我知道。”
“叶部长的授业恩师似乎与柴中将是十分亲密的战友,但出于一些原因,他意外过世。而他手中未完成的项目,便由叶部长重启。”
方宸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龚霁略带疑问地望着他。
“没什么。就是觉得‘意外过世’这几个字有点猫腻。”方宸抬了抬眉,随口戏谑道,“我说,这不会是什么师兄弟残杀之类的戏码吧?”
龚霁又要皱眉,方宸赶紧扯回了话题。
“所以,刘少将和叶部长都是柴中将手底下的人?”
“我不清楚。柴中将这些年一直很厌恶刘少将,甚至前两年绩效考核时,没有给予他通过,剥夺了他在工会的实际职位,只授予了他所谓的‘荣誉’称号。甚至,要将他发配到偏远塔组...”
“比如五十三号?”方宸笑,“我以为,他应该会愿意和我们任指挥官同甘共苦。”
龚霁的脸已经黑透了。
方宸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歪了头,表示自己不再联想了。
“...后来,刘少将和叶部长结婚。又在部长的举荐下,担任了一号白塔的指挥官一职。”
方宸沉吟了片刻。
“这听起来,怎么感觉...”
在龚霁的横眉冷目下,方宸还是把‘吃软饭’三个字咽了回去。
“...我要说的是,很多事情不像看上去的那样简单。你以为依附了大树,实际他可能也是摇摇欲坠的独木桥。所以,管好自己的事,做好自己的工作,一步一步来,才是正途。”
方宸唇边噙着戏谑又闲适的笑。
“不。我想要的,就是一步登天。一步一步走,实在太慢,我等不了。”
这样傲慢的话听上去实在有些轻浮,惹得龚霁眉头紧蹙,脸上全然不赞同。
但方宸在他脸上看不到鄙夷,那人即使怒气满溢,但底色依旧是担忧。
于是方宸破天荒地解释了一句。
“我真的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我有必须要查清楚的事情,为此,我愿意牺牲所有。”
“不管怎样,都要守住底线。”
龚霁似乎执着地想从方宸眼睛里寻求一个承诺。
于是,方宸极轻地点了点头。
“我尽量。”
这三个字算是很诚恳了。
龚霁极轻地松了口气。
“...其实,叶部长的学识非常渊博,人也睿智通达,如果你有什么困惑,可以向他请教。”
“叶部长,值得信任吗?”
方宸知道龚霁曾经在进化部待过一段时间,相较于那些流言蜚语,他更愿意相信龚霁眼见为实的评价。
“嗯。”龚霁毫不犹豫地点头。
方宸若有所思地轻轻应了一声。
或许,将来有机会,可以见一见这个传闻中的叶部长。
龚霁转身拉开门,回头说道:“你还是回去多休息休息,免得伤势反复。”
夏旦听见龚霁略显沉重的脚步声,停了笔,看见随后走进来的方宸,她紧张地跑了过去,打着手势问他好些了没有。
方宸半蹲,将夏旦侧脸贴着的纱布摆正,轻声说道:“我好多了,昨天,不好意思,还有,谢谢。”
夏旦笑出了浅浅的酒窝,眼瞳亮得像是一块透明的柠檬糖。
方宸跟着夏旦走回书桌,看见了龚霁手写的检讨信,眉头轻皱,复而展平。
他在夏旦耳边低语几句,夏旦用力点点头,又跟他交流几句,两人专注地像是在分析什么疑难杂症。
龚霁心无旁骛地写着文件,再抬头时,对面的两人已经跟他对坐,双臂搭在桌边,严肃得像是拷问犯人的长官。
“你们,怎么了?”
“我刚刚告诉夏旦,你没有举报我们。”
听得方宸的话,夏旦嘴角微微下压,这次不是伤心,却是愧疚。
龚霁搁下笔。
“先不说你们与爆炸案无关,就算真的犯了错,也是我失职的错。我昨晚申请退职,处长没有答应。今天,我会继续申请。而且...”
龚霁把目光转向夏旦,难得地淡淡一笑:“她好像很排斥我的教学。大概,我真的不合适做教官吧。”
方宸:“……”
这是什么惊天误会?
夏旦早就按捺不住,跳下了凳子,一头扎进了龚霁的怀抱里,轻盈得像是一团微风,温暖得像是漫上窗棂的橘色微光。
龚霁身体一僵,而后又一松。
“别哭啊。”
方宸随手拿起桌上的辞职信,一道灼目亮光闪过,那张纸烧成烬,簌簌而落,成了一小撮灰。
“夏旦,他说今天还要写这乱七八糟的辞职信。你就守着他,他写一张,你撕一张。这种道德洁癖,得下狠手才能治好。”
夏旦用力地点点头,八爪章鱼似的缠在龚霁身上,锁住他的手脚,不让他动。
龚霁无奈低喝:“怎么别人说什么你都听?”
夏旦抬起头笑,眼底水色潋滟,脸颊上的小小梨涡美得很耀眼。
远方的晴空染上明黄,看起来辽远开阔,光影映亮了对面两人纠缠的场景,竟多添了几分温馨。
此情此景,方宸心底某个角落竟有些空落。
他敛了笑眼,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温凉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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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宸拿着一盒伤药,敲响了那扇门。
没有任何人回应。
方宸自认为敲门声已经足够大到把一头沉睡的猪惊醒,可明显里面的睡美人的睡眠质量比猪还要更上一层楼。
他克制地忍耐住砸门进去的冲动,只淡淡地喊他一声。
“温凉,开门。”
过了大约一分钟,里面终于传来一声懒洋洋的回应。
“嗯,狐狸?你找我干嘛?”
方宸没料到温凉对他避而不见,甚至连门都不愿意开,隔着门的回应也如此的冷淡和敷衍。
莫非,是还在为了在地下通道里掐了他而生气吗?
方宸抿了抿唇,忍着心头的不快,耐下性子,朝着温凉低声解释道:“那晚我失控了,但我不是故意的。”
过了一会儿,门内传来软糯的一声‘嗯’,又没了声音。
方宸捏着药盒的手重了几分。
“...你开门,让我看看你的伤。”
“不用,我挺好的,让我睡就行。”
不难听出话里的敷衍。
“开门。”方宸锤了一下门。
又过了一会儿,门内轻轻飘来一声‘不用’。
很轻,又很坚决,带着冷漠与推拒。
自与温凉相识以来,那人从来没有用过这种疏离的语气说话。那老渣男永远是游刃有余的慵懒,进退无惧,甚至有些死皮赖脸。
但这句话冷漠到像是利剑劈断江水,而温凉远远地站在波涌横江的另一侧。看着方宸,就像是俯瞰着咬钩的鱼挣扎,玩够了,随手丢回了江里。
方宸锤门的手缓缓放下。
他弯腰,把那盒药放到了温凉的门前。
“这药,你自己有空出来拿。”方宸的声音被他压得很低,甚至带上了些压抑的喑哑。
里面人甚至吝惜一个回答。
方宸自嘲一笑。
“行,随便你。”
脚步声渐远,门内,温凉斜靠着门板坐,长腿半蜷,手臂搭在支起的腿上,疲惫地揉着太阳穴。
“...这只傲娇狐狸,啧啧啧。表面淡定的不得了,心里又是生气又是伤心的,真是精彩啊。”
他的声音虚弱带笑,边轻咳边调侃着。
旺财已经没有办法化形,只虚虚地飘在温凉的精神壁垒里,像是盘绕着墙壁的云霞。
‘咱就是说,在嘲笑别人之前,能不能先看看自己是个什么鬼样子?’
“这不是...咳咳...说说笑话逗你笑笑嘛。”
‘老温,这世界上有什么笑话比你还好笑吗?’旺财声音无精打采的,‘想死死不了,想活活不好;想忘忘不掉,想记记不得。一般人活不出这么精彩的笑话。’
一人一鸟每天都要吵架,但作为温凉的精神具象体,它比所有人都要清楚温凉本能推拒一切的原因。
他不能接纳别人,因为他根本不愿意接受自己。
对他来说,遗忘从来都不是消解痛苦的解药,反而是绑住手脚的镣铐。
旺财用散成云雾的翅膀轻轻抚摸着温凉动荡破碎的精神图景。
所有人都被那栋高耸入云、无坚不摧的精神壁垒震慑住,止步于此,可没人知道,深处藏着的,是痛苦后散去留下的一片荒原。
那里,土地早已贫瘠,即使再次拥有明烈艳阳,也生不出半寸春草。
温凉闷咳两声,前额又覆上一层轻薄的碎汗。
他抬手随意抹掉汗珠,随即,打了个呵欠,手肘半撑,支起眼角慢悠悠的倦意。
“收起你贫乏的想象力和泛滥的爱心。你一只小鸟学什么狐狸?整天想着想那,也不怕脑袋炸了。给我好好说鸟语,别胡思乱想,这内心戏搞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旺财咆哮:‘...我不是小鸟!!我是猛禽!!!你赶紧养好身体,把我的雄鹰风姿还回来!!!!’
方宸左臂枕在脑后,面无表情地向上抛着药瓶。
他手中精致的灰底窄口药瓶,是刘眠之前派人来送的。
那人卡着自己刚醒转的时间踩点进来探病,不仅送了药,还递了口信,说指纹的事情已经彻底解决了,让他不必再担心。
另外,刘眠还送了方宸一台简陋的通讯器,让他继续查地下铁磁体的事情,如果还需要什么,尽管去去找丁一。
这时间点、礼物和口信内容传达了两个重要的信息。
第一,解决地下工厂的事对刘眠有帮助。
第二,之前刘眠对他是自上而下的监视,之后,应该能勉强发展成互利互惠的合作关系。
刘眠办事的利落和果断让方宸不由得感慨道。
“...现在吃软饭的门槛都变得这么高了吗?”
方宸脑海里的千头万绪缠成了乱糟糟的毛球,他上下抛动瓶子的频率快了不少,透明塑料瓶里的无色液体掀起了小小的潮涌,执意盯着那些水花,只会导致晕眩。
果然,他指尖一滑,一个没接稳,药瓶砸在了胸口,戒指与药瓶碰出一声闷响。
方宸不耐烦地丢了药瓶,转而握着胸口温热的戒指。
那温和的精神波动犹如微风,轻抚着方宸紊乱的心绪。
忽得,方宸眉梢紧蹙,直接盘腿坐了起来。
在地道里的时候,他明明察觉到了温凉的精神波动,可并不是通过精神链接接收到的信息;而且,在他每次脱力到几乎站不起来的时候,他都能从戒指里获得能量。
指环深处像是藏着一汪生命之泉,只要他需要,就有能量从中飘逸散出。
方宸径直用力扯下戒指,又一次凝神研究着这看似普通的黑金指环。
就像过去三年无数次无功而返一般,方宸这次依旧找不到什么明显的线索。
方宸用力握着戒指。
戒指坚硬的材质抵着掌心,隐约有些疼,可这却将他混沌的思绪劈开了一个口子,有新的思绪汹涌而出。
之前在监狱里,他并没有进化成哨兵,因此无法探知戒指的内部结构。
他理所应当地认为,这是哥哥的东西,是因为这个戒指承载了哥哥死前痛苦的情绪和记忆碎片。
如果...它其实并不是哥哥的东西呢?!
方宸没有察觉到自己指尖竟然在微微发颤。
他极缓慢地将戒指戴在了右手食指处,掌心轻攥,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电子在掌心流转,悄无声息地渗入指环间。
他想象着与温凉精神链接时的情景,用同样的情绪,感知着戒指内部藏着的别有洞天。
这就说得通了。
为什么,温凉初见这枚戒指的神情有些古怪;为什么,他戴着戒指去探索温凉精神图景的时候,丝毫没有遇到阻碍;为什么,自己失控掐住温凉时,温凉会主动去握着这枚戒指,替他理顺精神思绪;为什么,在地道时,戒指里会传来那样焦灼的情感涟漪;又为什么,每次在他支撑不住的时候,都会得到能量的馈赠。
或许,这本就是温凉的东西。
那么,戒指里蕴藏的痛苦、愤怒和不甘,到底是哥哥死前的情绪,还是温凉亲眼目睹哥哥死亡而生出的痛意?
室内很安静,方宸倚窗独坐,迫近西山的夕阳在他的侧脸洒下一束暖黄的光,映出了他微微抖动的睫毛。
过了许久,他慢慢张开眼,眼底有些隐约的红。
他一贯挺得很直的背此刻微微弯了下去,右手疲惫地扶着前额,随即手掌覆盖住半张脸,遮住了眼睛。
他以这样一个姿势坐了很久,久到背后被晒得发烫,烫得再也让人承受不住。
他的手臂滑了下来,枯坐半晌,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他慢慢起身,沉默地推开了病房的门,朝着某间病房走去。他的脚步初时尚有些迟疑,而后,越走越快,最后甚至跑了起来。
他黑软的短发被风撩动,在阳光下跃动着金影。那发丝上弹跳着的金光被抖落肩膀,最后,被眼底收藏。
他俊朗年轻的五官闪着明亮的颜色,显得意气张狂。
还有很多谜题没有解开,还有很多问题找不到答案。
他的生活还是一团乱麻,前路依旧是混沌难明。
可有一件事他很清楚。
温凉守住了承诺。
无论前方无尽暗沉还是迷途难行,迷宫的尽头,他会一直等在那里。
方宸胸腔里的那颗心剧烈地跳动着,像是火星四溅的重锤,将他的心锤得坚定又满含期待。
他在长廊间奔跑着,那条并不长的路,此刻却显得过于遥远。
方宸跑得更快,几乎化身成了一阵奔涌的风。
如果这是真的...
此刻,思绪却被生生截断。
因为方宸便看到了门口毫无打开痕迹的药盒,正被路过病人骂骂咧咧地踢到墙边,歪歪扭扭地抵靠在门口角落的灰尘处,可笑地像个被人厌弃的孤儿。
方宸唇边的笑意逐渐淡去,脚步渐缓,目光凝在那盒药上。
他没有捡,只用攥紧的拳,重重叩响了门。
“...温凉,开门,我有话要问你。”
过了一会儿,温凉软塌塌的声音传了出来。
“又怎么了?”
原来人没事,只是不愿意开门出来拿一盒药。
方宸锤了门,简短克制地说了两个字。
“出来。”
门终于姗姗而开。
方宸极缓慢地抬起头,终于再次见到了温凉。
那人披着薄薄的毯子,从头到脚裹了个遍。灰色薄毯勾出那人清瘦的肩骨,那张漂亮的脸上只露出一双略带红晕的桃花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