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眠说得不错,看来景栩最近的进攻性确实很强。
叶既明姿态从容,自始至终没有回过头。
工人半跪在后面,狼狈而卑微地仰望着聚光灯下端坐的、鼎鼎大名的进化部部长。
显然他不知道叶既明所说的‘死了几个人’,是指死了某些惊天动地大事件的牵连人证。在他耳朵里,只听懂了,叶既明对溪统矿坍塌爆炸毫不关心,而他亲近的工友死于矿难,在叶部长眼里,他们死了,只是不值得一提的鸡毛蒜皮,是‘斤斤计较’。
“你说...死几个人而已?”工人干裂的嘴唇发颤,声音破碎,语不成句,“...在长官眼里,我们未进化人类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恐怕,叶部长根本不懂。
昨天还跟他一起在矿底喝酒聊天,帮他照明打灯的老伙计,今天就已经碎成了肉渣。
连一张完整的脸,都拼不起来啊。
“叶大部长...我们是‘斤斤’,被用来‘计较’的东西吗...”
大抵是话里的悲愤痛苦太过,叶既明终于微微地回了头。
“当然不是。”
没想到叶既明会否认,工人怔愣抬头,却被叶既明更加冰冷无情的话语砸得头晕眼花。
“人命无贵贱,可时代的选择有价码。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砝码,在新时代的天平上,该被选择的,已经被选择了,抱歉。”
在聚光灯下,那人眼底的慈悲是那么刺眼。
一向理解表达很差的工人,此刻却完全读懂了叶既明话外的意思。
他们甚至不配当做天平上的价码。
他们只是最低贱的物事而已。
他们是新人类火炬的薪柴。
被燃尽是他们的宿命,甚至,该为此感到荣幸。
因为,他们用生命照亮了全人类的前路。
工人极缓慢地站了起来。
他握着手中的长棍,那竟赫然是一把改造过的旧时代火枪。他就这样将黑漆漆的枪口对准叶既明,拼尽了全身为数不多的勇气。
“这是...老古董狙击枪。”工人双眼通红,“我用它,来杀你。”
枪口带着腐朽的刺鼻机油味道,令人生厌、却又怀念。
被抛弃的旧时代人类,以它独有的迟缓姿态,可笑地进行着孤注一掷的复仇。
叶既明似乎很轻地摇了摇头。
他搭在轮椅上的右手轻蜷,掌心的气涡涌动,能量强大到可以轻易弹飞任何金属弹头。
“回去吧。”
这样怜悯的施舍,没能阻止工人前行的脚步。
他一步步向前,脚步沉重,腰背向前弓着,像背着一座山。
“我有话...想说。”
工人从黑暗阴影处埋进了讲台那一轮光圈中,紧绷的食指,紧紧搭着扳机,掌心打滑,冷汗落在眼皮上,模糊了视线。
那光线极亮,灼得眼瞳疼得想要流泪,可打在皮肤上,有密密麻麻的、令人心醉的痒意。
这大概,就是权力的味道吧。
工人颤巍巍地擦拭掉眼前的冷汗,刚要朝着混乱的台下大吼,他的动作忽得僵在了原地。
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间,舌头僵在上下颚里,动弹不得。
他用惊恐的目光望向叶既明,而对方正安静地回望,眼底带了一丝微不可见的叹息与怜悯。
“不要开口。”
工人的冷汗顺着脊梁骨缓慢地淌了下来,黏糊糊地沾着他破旧褶皱的灰色工服。
他逆来顺受惯了,对长官的命令,从来都是言听计从的。
可他今天,忽然生出一股决绝的逆反来。
工人下颌大幅度地颤抖着,像是拼命想要张开嘴,五官扭曲,每一块肌肉都在痉挛,抵抗着叶既明施加给他的精神控制。
或许是没有进化的原因,向导给予普通人的精神控制程度比哨兵要弱一些,那满腔愤懑的工人竟然真的拼死将双唇张开了一线。
“我们...反对...压迫...抗议...剥削...”
他吐出字含混不清,像是在泥潭里打了个滚,狼狈地扑在平地上,甩出了一堆泥点子一般。
可他毫不在乎,只想着痛快地说一回。
像个人一样。
可就在他惊喜地继续‘说话’的时候,下颌忽得猛地一抖,‘咔嚓’一声,上下颚一瞬咬合地很紧,舌尖回收不及,被咬出了满嘴的血。
“今天是我的讲座,我不希望,这里出现任何意外。”叶既明顿了顿,声音放得很轻,“回去吧。”
工人没有理他。
在耀眼的灯光下,他扭曲着全部的肌肉,又将嘴张开了一道缝。
口水沿着唇边淌下,他也顾不上,喉咙间发出‘嗬嗬’的喑哑嘶吼,竟是孤注一掷地想要说完哪怕这一句话。
在一片嘈杂声中,工人竟清晰地听见了那一声轻如鸿羽的叹息。
他还没有意识到这是什么意思,下一秒,他的手像是被一根看不见的线吊住,僵硬又缓慢地扶住了那管长枪。
他眼睛瞪得很圆,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手指一点点、一点点地压着那金属扳机。而他,举着枪,枪口对准的,是自己的太阳穴。
他的意识不再自主。
他才体会到,比死亡更恐怖的,无非就是身不由心,心不由己。
“我...”
他嘴里鲜红,舌头麻木到无法卷曲。
“或许你听说过丛林法则吗?”
叶既明微微侧了头,露出半只深不见底的眼睛,而他的右手食指轻抚唇侧,用悠远的声音,咏叹着丛林间残酷的法则。
“弱者,不要说话。”
一旦暴露,就会死亡。
叶既明的传道授业总是浅显易懂。只是一句话,已经足以让工人彻底品味到法则里浸满的血腥气。
他紧绷的肌肉逐渐松弛下来,灵魂宛若被人夺取,眼中愤怒的火已经被浇灭,取而代之的,是麻木到毫无波动的眼神。
“甘愿...牺牲。”
他机械性地张口,像是一台被调制好的仪器。
他用破碎的舌头一遍一遍地描摹着新时代颂歌,像是浴血奋战的战士。直到嘴里,再也没有‘我’这个字。
叶既明终于转过头。
他用这带血色的视线掠夺着他人的灵魂,岁月在他眼中压出了折痕,最后,他淡淡地垂下了眼睫,像在默哀。
工人缓缓地按下扳机,唇边似乎还浮着一层麻木的笑意。
“不要!!”
一声撕心裂肺地大吼,自那工人身后传来。
那是个年轻的女孩子,衣服很不合身,仿佛是偷来的。
她捧着一怀铁磁体。
那黑亮的金属染着灰尘和血迹,像是某个信仰的骸骨,又像是某个被尘封的遗迹。
“爸爸,我来了!!”
她高举着那一捧铁磁体,像是捧着一捧让人厌恶却又光彩夺目的薪火。
铁磁体开始燃烧。
她拼命奔跑,借着风,铁磁体在她怀里烧得更旺,火光冲天,燎上了她散下来的头发。
最后,将她的父亲与那浸满血与汗的铁磁体,一同用力地揽进怀里。
凄厉的尖叫声拔地而起,绝望地盘旋。
叶既明神情微变。
他抬手,想要分开两人的拥抱。
可已经来不及了。
在他眼前,两具身躯逐渐破碎,一道道碎痕自骨骼缝隙间撑起,中有血雾散逸,宛若迸发的火焰。
工人在剧痛下终于恢复了神志。
他的脸仿佛被融化,只剩残破的骨骼,挂着那摇摇欲坠的五官。
为什么。
他们明明背负着这片土地的枝繁叶茂,最后,却只配化作血水灌溉荒原。
这不对。
这,不对。
他握着那滚烫的铁磁体,在那团血红火焰中,高高举起右手,用不成语调的声音,一遍遍地,泣血呼喊着。
“我们...不该被抛下...”
勇敢的女孩也用烧软了的手掌,撑起了那块灼手滚烫的铁磁体。
就在那瞬间,自铁磁体中心迸发出无数道极明亮的光线,像是迷失方向的牛虻,急速飞舞,最后,狠狠地扎进了父女的身体里。
能量爆炸,风漩如炬。
两人化身一团光焰,如同破碎的玻璃,狠狠地弹向叶既明瘦弱的身躯。
叶既明终于蹙起了眉。
他抬手,想要在自己面前铸出一道防护网,可不知为何,那道防护网似乎并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
铁磁体产生的能量漩涡旋转扭曲,将叶既明击打得不断后退。
他脸色苍白地抬起眼,而面前那道灼目的光,重重地割伤了他的肩。
轮椅被气流掀得微晃,而爆炸显然没有要停止的迹象。
那两团血雾后,似乎藏着两双带着愤怒的眼睛,幽幽地,如铁磁体一般,光芒难消。
“认错...”
声音破碎不堪,而在火焰中奋力挣扎的父女,眼珠也快被融成一滩血水。他们拼命睁开眼,临死前,想要看见叶既明脸上的悔恨。
此刻,叶既明无疑是狼狈的。
军装破裂,肩头出血,脸色苍白。
可他竟依旧笑得从容。
“没想到,还能再看见反抗的血性。”
是赞许,是感慨,是遗憾。
如此高高在上的真诚,反而显得高傲。
他的眼睛轻弯,里面,依旧是仁慈的、带着点残酷的温柔。
玻璃外,更加清晰地映出讲台侧边,叶既明清瘦的身影。
他的腰背离开椅背,挺得很直,右手轻抬,掌心涌动着能量。他的脸色看上去有些苍白,大抵是一人稳定全场,能力消耗巨大,连手腕也在轻轻发抖。
他身旁的人都被派遣下台,维持秩序,他独自坐在偌大的讲台上,强大而孤寂。
方宸却眼尖地看见讲台前的对峙。
武器、火光、爆炸、混乱。
生死一线。
“危险!”
方宸呼吸一滞。
此刻,就算他跑下了楼梯,也不可能快速越过层层人潮赶到叶既明的身边。
方宸心跳剧烈,喉咙发干。
叶既明是爸的学生,无论如何,不能放任别人伤害他。
“伸手,我帮你。”
温凉的声音蓦地响起,格外清晰。
方宸惊讶地发现,自己耳畔的嘈杂已经消失无踪,而那人慵懒带笑的声音温温入耳,像是清泉,很舒服。
他微微回头,正好对上温凉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睛。
“你感觉怎么样?”
“刚刚还拿刀准备开我脑袋,现在,就这么关心我了?”
温凉要笑不笑的戏谑,明显是在调侃着方宸的口不对心。
不过,方宸没工夫跟他吵嘴,只抬手重重压在玻璃上,眼神牢牢地钉在那团光焰处:“...我想帮他,你有办法吗?”
“嗯。”
温凉说了轻飘飘的一个字,仿佛在他眼里,这袭击根本不值一提。
他从背后抱着方宸的腰,右手轻轻攫住他的手腕,贴在单向玻璃上。
掌心滚烫,玻璃冰冷。
而温凉温热的唇贴在方宸微凉的耳廓,温差亦是。
方宸喉结上下滑了滑,压下耳后的热度,声音冷淡。
“...温凉,你不离我这么近就不会说话了?”
本以为温凉还是会骚话连篇地胡搅蛮缠,可那人动作微顿,呼吸也渐轻,片刻,竟放开了扶在方宸腰间的手。
温凉的气息微微远离,冷空气得以钻进两人贴紧的距离间。
“不喜欢?”
“……”
方宸转头‘嗯’了一声。
“教我。”
温凉眼尾微微下沉,神情专注,声音也跟着染上了清冷的肃杀。
“不要把电子想象成硬邦邦的武器,想像着,它是海上的洋流。你手里握着波涛,你是孤岛,搅弄海潮。”
温凉的话在方宸耳畔回荡。
他微微闭了眼,仿佛自己置身磁海,手中的电子旋转腾跃,能量怒吼,初时并不连续,宛若几个支离的片段在空间的不同位置出现,时空呈现无序性。
可,逐渐地,能量上下腾跃,像是沾了墨点的皮球,一上、一下,极有规律地上下跳动。
能量越来越多,那些墨点从虚无散乱逐渐凝实,从散乱不堪到流畅完整,仿佛真有一条游龙般向前奔走的线,将那些密密麻麻的落点串联起来。
方宸被这奇异的景象所震撼。
他怔怔地伸出手,想要握住掌心那似乎无穷尽的波动曲线,可那些能量似乎不受他控制,像抓不住的风一般,只从他指尖调皮地溜走。
越焦急,越失控。
“别急,跟我走。”
温凉用自己纤细修长的手托在方宸的手背下,微微拢起,然后,极温柔地一起抵按在玻璃上。
两人之间仿佛被一座看不见的桥梁连起,方宸仿佛融进了温凉那一汪浩瀚无垠的向导核心中,充盈的能量鼓荡在手足四肢,他微微蜷了蜷掌心,竟然发现,自己刚刚居然成功地用小拇指勾弯了那道线。
望着方宸惊诧的视线,温凉抵唇轻笑。
“别问我道理。众所周知,天才从来不懂课本理论基础。”
“……”
温凉感受到了方宸的无语和杀气,于是敛了笑,重又沉了口气,握着方宸的手,两人指尖对准那团燃烧的光焰。
“柔克制刚,用手里的线,去缠那两人身上的能量潮。”
方宸如狼的视线紧绷冷锐,瞬间,便明白了温凉话里的关窍。他手腕轻转,那波动线宛若海中旋转的水母触手,轻柔飘逸却粘稠刺手。
借助温凉的力量,方宸进一步地体会到了那人浩瀚磅礴的核心特质。
远看美丽温顺,实则凶悍冷漠。
看不见的波线绕过玻璃粒子间的缝隙,毫无能量损耗地散逸在空气中,如同漫天飞舞的垂柳丝绦。
此刻,叶既明刚好被那爆炸的风漩撞退半米,那人捂着胸口咳嗽,从背影看,虚弱得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怎么会...”温凉眉峰微压,握住方宸的手腕,眉眼落了霜,神情冷肃而认真,“狐狸,动手。”
方宸眼神一凝,指尖飞扬而出的波线骇然地绽出一张铺天盖地的网,在空中织成了一张薄薄的、柔软的弯钩,极有技巧地将那烈焰火潮卷起,拢成了一道暗漪,层层叠加,将那两个袭击者缠成了火烤肉。
叶既明似乎咳嗽地更加严重,连被都弯了下去。
此刻,那火中的两人,衣服、五官已经被炙烤成黑,却摇摇晃晃地,像个火柴人一样,朝着叶既明走去。
一步,一掉渣。
脚印混着粘稠的灰和血,莫名让人想到了地下挖出的矿石。
台下终于有人注意到台上的异常。
在一片熙攘乱象里,几个身穿安保制服的军人正推搡着面前的人,奋力朝着叶既明跑去。
可,已经快要来不及了。
“他不是S级向导吗?为什么毫无还手之力?”
“...他常年卧病,身体太差,操控不住向导核心能力的事情,时有发生。”
温凉的声音轻哑,撑着玻璃站,单薄的嘴唇颜色褪去,有些苍白,眼底隐有血影萌生,俯瞰着乱象,神情冷傲。
方宸沉默地攥紧了右拳,眼神焦灼。
温凉收回视线,看见了方宸无声的迫切。
他抿了抿唇边隐隐渗出的鲜红,又挽起一抹极淡的笑。
“有我在,你担心什么?”
温凉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想要重启刚才的能量操控,可方宸却反握住他微凉的手心。
“不用。”
温凉微怔,褪去眉间的冰霜,展颜轻笑:“愿意主动牵手啦?”
“牵你...”
方宸忍下半句骂人的话,抬手,轻触着那人微烫的前额。
“...高级向导,身体都这么弱吗?”
方宸暗自皱了眉。
就算他察觉不到温凉的情感波动,也能从他异常的体温和脸色判断出来,那人怕是又不太好受。
某人一张招桃花的脸现在煞白煞白的,就这样半夜出去晃荡,恐怕能把人吓掉半条命。
“要是被人精心养着的话,说不定身体就会好起来了。”
温凉无辜地弯了弯唇,如果身后有条尾巴,大抵已经摇成了螺旋桨。
方宸拎着温凉的肩,将他安置在自己身后,转身,揉了揉手腕,眼眸轻眯。
“边儿待着去,自己养。”
方宸弯下腰,扎紧了裤脚。
他双臂用力一勒,军裤勾出完美流畅的腿部肌肉,用极轻的声音淡淡道。
“这种体力活,我来。”
下一刻,没有任何迟疑,方宸右脚用力踹碎了面前的落地玻璃。
在无数五彩斑斓的玻璃碎片中,方宸手肘轻曲,整个身体撞向那被砸出的洞,瞬间,人影敏捷地腾跃而起,翩然若飞。
风刮过周身,方宸的黑发飘逸轻扬,而他的肩上,精神体隐隐浮出轮廓。
通体雪白,四肢修长,眼眸纤细,耳朵高耸,而蓬松的尾巴缠在腰间,乖顺地像是一团绒球。
旺财像是受到了什么感召,身形缓缓浮现。
苍鹰之翼微敛,安静地立于温凉肩上,俯瞰着,炯炯目光凝视着方宸那如破风羽箭般冲出混沌的身影。
“长得那么像狐狸,竟然是只小狼。”
温凉微微侧头,眼底的笑渐深。
‘我不也是只‘猫头鹰’。’
旺财如果能翻白眼,它已经翻了一百八十次了。
“嘘,别打扰我欣赏狐狸救人。”温凉眼底藏着极淡的笑容和宠溺,感慨道,“我家狐狸真帅啊。”
旺财努力无视恋爱脑的老渣男,只盯着那只‘软萌乖巧’的狐狸状雪狼,有些兴奋道:‘老温,你终于做了个人,终于给我找了个好玩儿的。’
“别逗了。我自己还没搞定,凭什么你先得手?”温凉桃花眼睛微抬,对着旺财意有所指,“小心点,说不定,它会咬人。”
那团柔顺的雪白色精神体,看似温和,可眼睛微微张开的时候,凶光隐隐,嗜血狂躁。
‘那才有意思呢。’旺财来了兴致,却又瞬间忧愁,‘但老温,它不正常。我不能跟它交流。’
“形貌由心。狐狸还没找到自己,所以精神体也是混沌的。”温凉觑它一眼,抵唇嘲笑,“呦,这么快就想下手了?禽兽。”
旺财一巴掌糊在温凉的肩膀上。
‘你才禽兽!!’
第九十一章 导火索
一声惊天闷响,方宸稳稳地落地,接着一个华丽流畅的前滚翻,右脚勾住叶既明的轮椅,左手拉住他的轮椅扶手,手腕骨微微一折,便轻易将叶既明从火海黑尸面前救了出来。
轮椅极为顺遂地滑到方宸身后,而方宸双臂一拢,直接用背护住了轮椅上的人。
人碎成了沫,肉渣四溅,火星飞落,可怖地砸下。
方宸将脸埋在臂弯中,腰身下压,已经做好了用背承接危险的准备,可预料中的疼痛没有出现。
方宸微微抬头,对上了高处温凉安抚的笑容。
两人默契一笑,无需多言。
方宸顺势用力将轮椅推到讲台侧边,远离火焰和爆炸。
而在更多的肉渣与铁磁体粉末落在方宸背上以前,身处高处的温凉早已手腕拧转,瞬间撑出了一张柔软透明的防护罩,捞住所有磁性物质,略加翻转,朝着对面的墙壁上砸去。
轮椅的金属撞上挡板,发出‘铮’地一声悠响。
弯腰低喘的叶既明终于慢慢坐直,一只手掌攥成拳,依旧抵着唇低咳,只露出一双冷汗粼粼的双眼。
眼中有惊诧,有意外,有一闪而过的担忧。
他蓦地握住方宸的手腕,意外地力道很重,完全不像是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你有没有伤到?”
“我没事。”
在听到三个字的时候,叶既明似乎松了口气,紧握住的左手也微微松开,甚至,想要熟稔地抬手替他抚平袖口的褶皱。
面对叶既明的自来熟,方宸却不太习惯地收回了手,后退了半步。
“谢谢长官,我真的没事。”
方宸望着那双犹如深潭一般的眼,心口的不适感又卷土重来。
以桥正里
他按着胸口,又退了半步,行了一个端正的军礼,肃然道。
“叶部长,我是...”
“方宸。”
叶既明按着肩伤,伤口处的粘稠血液自指缝间淌下,声音却也平稳安定。
他只安静地说了两个字,便用那种宽和如海的目光望着方宸。
那人的眼神,与刘眠的神情很像。
方宸感受不到任何敌意,心口微乱的倒刺也被叶既明含笑的目光抚平,隐隐的防备与疑惑也被那人的善意消去了不少。
或许这是S级向导的神奇之处。
让人完全生不起戒备之心。
“...你受伤了,我帮你包扎。”
方宸用兜里揣着的绷带,垂眸,熟练地替他缠起了伤口。
他的手法利落,前后不过几秒钟。
可就在这几秒间,叶既明褪去伪装的淡定,望着方宸的包扎手法,眼眸间神情变换,似海上的乌云残阳交替明灭,最后,随着绷带打结,叶既明又换上了隐忍的痛意,还有一贯的温和淡然。
“谢谢。”叶既明微微欠身。
方宸唇角微勾,倒退半步,藏进黑暗里,朝叶既明扬了扬手腕上的银蛇链。
“听说我们很久没见了,想必叶部长也有很多话要跟我说。您有时间跟我叙叙旧吗?”
“现在?”
叶既明望着这一片狼藉,不由得失笑于方宸的心急。
“那...今晚见面?”方宸软薄的唇角微翘,打趣道,“只要刘少将不觉得被冒犯,我没意见。”
“他不会。”叶既明看方宸侧颈的薄汗,眼神温和,“你也照顾好自己,晚些见。”
方宸点头,下意识地看向高台楼梯处,温凉却已经不在那里了。
只有那扇被他砸破的玻璃,开口处染了隐约的血迹。
他眉梢微皱,生怕温凉出了什么事,只匆匆行了个军礼,转身即刻消失在后台黑幕间。
叶既明眼底噙满的笑意,在方宸的背影完全消失后,也逐渐淡了下去。
躲在一旁的唐芯早就忍不住了,她慌慌张张地奔上了台,上下摸着叶既明的伤口,又反复检查了叶既明戴在耳侧的微型耳机,焦急道:“部长,你为什么不让我们上来帮忙,反而让我阻挡保安上来...”
叶既明温和地轻抚唐芯慌乱跑散了的碎发。
“方宸替我挡了,我的伤不重。”
“快让我看看!”
唐芯紧张地抓着叶既明的手,后者却苍白一笑,安抚地轻拍她的手背。
“平常杀人的时候不见你害怕,现在看个小伤,怎么就怕成这样?”
唐芯脸蛋微红,低头撅了嘴。
“...部长明知故问。”
叶既明宽和一笑,并不接话,只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
“说说这两个人的来历吧。”
唐芯摸了摸通红的眼睛,带着鼻音轻声回答。
“是。溪统的铁磁矿,是直接隶属于进化部门下的那个矿。因为上一次的爆炸案,暂时封了,所有人都被关在里面,等待恢复好后再下工。估计是赵景栩大坏蛋心太黑了,故意放人出来,给我们捣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