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不止来了两个人。外面的情况,怎么样?”
“外面...有点乱。那些从地底下出来的、黑漆漆的矿工,脏得跟老鼠一样恶心,到处传坏话,说部长你是个大坏人,什么什么的,我听了就生气,然后...”
唐芯没敢往下说。
因为没经过部长允许就杀人,部长会生气的。
“景栩散播传言,是想让我失去民心支持。上次会议没能把我拉下部长的位置,现在倒是学会转换思路,自下而上,逼我退位。”叶既明微微沉吟,问道,“刘眠回来了?他在外面吗?”
“在。可是指挥官他...”
唐芯看不懂指挥官,就像她看不懂部长一样。
场面都那么乱了,指挥官竟然不把那些满嘴脏话的坏人抓起来,反而推波助澜,还派人把事情闹大。
现在好了,总塔这边都知道部长的讲座被人毁了,恐怕过不久,讨厌的巡察队就要过来管着管那了。
真是烦死了。
叶既明懂得唐芯的未尽之言,并不恼怒,反而轻轻笑了笑。
“知道了。”
他微微弯下腰,自地上拾起一块滚烫的铁磁体,用指尖捏掉铁磁体尖端闪烁着的火星与能量波动,眼底的深邃似也被着明火点燃。
景栩敢对他出手,那么,何妨用他送来的礼物反将他一军。
“既然是景栩的心意,那我就收下了。”
“收...什么收不收的...”
每次聊到权术争夺,唐芯总是脑袋疼。
见她似懂非懂的样子,叶既明不再解释,只温和地笑了笑。
“有临时屏障吗?”叶既明指了指台下嘈杂的人,“帮我挡一下,人有些多。”
“部长是要上药吗?好,我带了。”
终于聊回了唐芯的老本行,她才长舒一口气。
她撑起一张临时的分隔布帘,跪在后面,正从背包里翻找,刚拿出一瓶药,却看见叶既明已经解开了绷带。
“部长,我来帮...”
唐芯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一句话僵在喉咙里。
叶既明此刻,手腕回折,捏着冒着火星的铁磁体,从容而冷静地戳进肩头的伤口深处。
尖锐的铁磁体直接扎进了肉里,翻卷的皮肉咬着那滚烫的矿石,甚至能听到‘滋滋’的声音。
而且叶既明下手既稳又狠,从深度来看,怕是直接压进了骨头里。
鲜血‘噗嗤’一声,骇然地溅到了布帘上,宛若狰狞凄厉的魔鬼爪痕。
唐芯后知后觉地明白。
这布帘不是为了挡着部长换药,而是方便他朝自己下手。
她僵硬地去握叶既明的手,连话都在颤抖:“部长...为什么...”
叶既明呼吸急促,脸上带着病态的红晕,眼睛却依旧是含着淡笑的温和。
“要我从头解释给你听吗?这次,不犯困也不嫌烦了?”
“不听了不听了,部长,我什么都不听了,我帮你把碎片取出来...”
唐芯飞快地取出消了毒的手术钳,却又被叶既明拦了下来。
叶既明手臂微动,牵扯出前额一层薄汗。
他沾满鲜血的食指按下耳廓间微型通讯器,声音轻哑地开口:“刘眠。”
“你怎么样?”
“这件事,冲着我来,但实际矛头针对的是白塔总指挥部,因为说到底,技术与进化部的方针也是通过总塔决策的。再说难听点,景栩这一巴掌,打的是总塔指挥部的脸。你帮我去找郑处长来...让他把这里发生的事直接上报到总指挥部。务必,让指挥部十位干部亲自参与处理。”
叶既明咳了一声,脸色更显得苍白,压了压痛意,才接着说道:“...不要让柴万堰把这件事直接压下去。”
“我知道。以柴万堰的专断霸道,肯定会暴力镇压,杀掉所有知情人,掩埋事实。所以我才添了一把火,让在场的都知道,是赵景栩属意工人出来闹事。你那边,也坐实闹事人的身份。这件事,不管是不是赵景栩做的,现在,都必须是他做的了。”
“嗯。咳咳...”
叶既明喉间痒意难耐,低低地咳了两声。
“见过方宸了?你要不要再从他身上提一点电子云出来?我怕你...”
“有了温凉,我怕是不太好再下手了。毕竟是曾经的首席,我的能力还不足以绕开他。以后再说吧。”叶既明有些疲惫地压了压眉心,“你先去,这里,我还稳得住。”
“好。”刘眠本是要挂断,可声音一顿,又提起另一话题,“听雨已经在路上了,这件事绕不开她。”
“……”叶既明垂了眼,只淡淡地应了一声,声音压得更低,“也好,有关巡察帮忙,想必这件事上升得更容易一些。”
“我会善后,这些事你都不用操心。就让柴万堰看看,他新养的看家狗,是多么不会揣摩主人的心意。”
刘眠挂断了通讯,叶既明靠在轮椅背上,神情淡淡,喜怒难辨。
他不经意地看向方宸消失的方向,而后,又怔怔地凝视着地上的两具‘人’。
刚刚还明艳燃烧的一团火,现在只剩下骨缝间闪烁着的零碎火星。
“唐芯。”叶既明问,“他们还有多久才能死?”
唐芯蹲在一旁,小声说道:“部长,有了铁磁体里的能量,他们再撑个几天,没大问题。”
“……”
“如果部长希望他们活得更久一点,也不是做不到。”唐芯从包里掏出一支保命针,“我刚刚听懂了,部长是想让他们活着指认赵景栩大坏蛋,对不对?我这就给他们打降温保命针。至少,让他们把脑子留下来帮部长说话...”
“……”
“部长?”
唐芯疑惑地歪了头。
“一会儿有人来,别弄得太脏。”叶既明轻声说,“你亲自送他们走,别让他们太痛苦。”
叶既明的命令,唐芯不敢违背。
她拿着针线,蹲在那一摊人渣旁边,嘀嘀咕咕地说道:“部长果然对那个关听雨不一般。为了她,部长竟然改了计划,哼...”
“唐芯。”
叶既明的声音微沉,惊得唐芯立刻闭上了嘴,委屈地整理着残局。
她的动作熟练又快,像是收拾破烂鸡鸭骨头一样,将人的手脚骨骼一块一块地拼起来,然后用布包扎好。
而那个女孩,年纪跟她一样大。
她们都是女孩子,应该,都是爱美的吧。
唐芯小心地替她缝着手脚,努力让她变得完整一些。
“部长说过,活着苦,有时候,死也是解脱。你有爸爸陪着,已经很幸福了。”
唐芯将那黑枯的大手展开,将女孩的手搁在掌心里。
“小妹妹,牵着他的手,慢慢走,别走散了。”
任钱在郑奇办公室拍了一下午桌子。
“郑处长,方宸被欺负的这件事,不给我们五十三号一个交代,说得过去吗?!”
郑奇弓着后背,颤巍巍地推了推掉在鼻尖的粗黑色眼镜框,用小手绢擦了一把鼻骨上漫出的一层汗。
“我是耳背,不是耳聋,不用吼得这么大声,哎呦我的耳朵...”
“行,那我小点声。”
随着任钱飒爽一招手,猫着腰候在一旁的李尧善将手里的旧毯子飒飒甩开,工工整整地铺在地上。
“指挥官,请!”
任钱颔首,昂首挺胸地走到了毯子前面,盘腿,坐下,一副要在这里打地铺过夜堵人的模样。
郑奇眉头蹙得都能养鱼了。
“这...这我管不了啊。你也不是不知道,这罗宇源是赵少校手底下的人,赵少校,他可是技术部的人。技术部里...”
郑奇左顾右盼,压低了声音,颤巍巍地吐了几个字:“...可都是柴中将的人呐。就是说,打狗...咳,是吧?”
“明白。”任钱早知如此,一扬手,李尧善立刻狗腿似的把手里的小本本递了过去。
任钱接过,清了清喉咙。
“今天下午,一共来了三十三个人。其中,二十五个没有预约,直接插队;十五个来了,直接兑换进出工会的身份牌,再有五个,直接跑您这儿要下一届选导师的名额,还有...”
“停停停...”
“啊,这就停了啊?我手里的,可不止这么点儿呢。”
“哎哎哎,小任啊,饶了我吧...”
郑奇和蔼的脸几乎快要变成一张苦瓜。
“可以。”任钱本子一合,眼睛微亮,笑着说道,“给方宸补偿,让罗宇源和那五个混小子跟他道歉。”
“补偿和那五个孩子都好说,但这罗宇源...”
见郑奇十分为难,任钱也不继续逼他,只背着手,溜达了一圈儿,实则眼尖手快地柜子里拖出一只暗红色的小箱子。
李尧善震惊:“指挥官,这是什么?”
任钱故意拖长音:“哎,不知道,不过,这肯、定、不、是某些人求处长办事而送的礼...”
郑老爷子本是耷拉下来的眼角,直接痛苦地闭上了。
这日子,过不下去啦。
小老头蹲在任钱面前,委委屈屈地抬头。
“任指挥官。”
“是,郑处长。”
“你怎么不去找冯伟?他是直接负责人。”
“我惹不起。”
“……”
看着郑奇要哭的表情,任钱终于笑了,本是直挺的背也稍微松了松,扯着老爷子一起坐在了地上。
“郑爷爷,你最近怎么样?”
“哎呦,拜你所赐,还有口气儿。”
郑奇摘下眼镜擦了擦,又戴上,一副下垂的眼角,可怜兮兮地望着任钱周正的浓颜,两相对比,郑奇不由得感慨自己确实是老了。
“小任啊,自从你走了以后,这里就安安静静的,直到,来了个跟你一样的傻孩子。唉,资质比你差了点,但论起愣头青来,绝对不输给你当年。”
“您这话说的,我办事可很有一套。”
“是啊,现在你倒是学会威胁人了。”郑奇笑呵呵地骂他一句,“不像是当年被刘眠护在身后的小崽子了,还真...”
任钱的笑停在嘴边。
郑奇才察觉到自己说错话了,赶紧清了清喉咙,试图遮过刚才的无心之言。
“你们...”
“您不用把我和刘少将相提并论。”任钱直接打断了郑奇的话,“我不配。”
明显带着愤懑的话,让郑老爷子无声叹了口气。
都这么多年了,看来这孩子还是没放下。
要说当年,刘眠和任少湖也是一对绝配的搭档。虽不是同门师兄弟,但几乎完美契合的磁场和默契的精神链接,硬是让他们在一众优秀的士兵中脱颖而出。
当年的刘眠还不是现在这样,人狠话少、手段狠辣的毒蛇。
曾经,那孩子也是青涩的,充满朝气,又怀揣信仰坚定的一位战士。敢于挑战不公,正直又有冲劲儿。
任少湖当时更年轻,无条件跟在刘眠身后,两人简直像个捣毁马蜂窝的棍子,到处闯祸,到处被罚。
当时的刘眠还是很有担当,每次都主动替小少湖挡着罚。从禁闭室里放出来的时候,刘眠被任少湖背在背后,而几乎整层人都能听到小少湖丧心病狂的哭声,以及刘眠无可奈何让他别哭的劝诫。
郑奇每次都有种错觉:经过这么一顿罚,这俩人下次总该消停了。结果,这俩孩子下次闹得更狠了。
“...说真的,就他那个性子,现在能爬上少将的位置,我都觉得不可思议。”
“您也说了。‘爬’上去的。姿势是难看了点,但确实有用。”任钱淡淡道,“对于不守承诺,背信弃义的叛徒,我没什么好说的。您也别提了。”
“...嗯。”
想想刘眠现在阴沉冷淡的模样,饶是见过大风大浪的郑奇也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算了,你们没能走在一起,是你的幸运。”郑奇心有余悸道,“你自己想想,要是你天天跟在一座冰窖旁边,你难不难受?”
任钱眼睛低垂,脱口而出。
“...跟他在一起有什么难受的。”
郑奇一怔,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任钱顿了顿,侧了头,恼火地说道。
“您要是耳聋,而不是耳背就好了。”
郑奇‘咳咳咳’地呛了两口。
“...怪不得方宸是你手下的兵,怎么说话都这么不尊老爱幼?”
任钱脸上的不虞终于缓了缓,刚要重新提起方宸和罗宇源的事,郑奇麻溜地起身往外走,结果正撞上了门口堵着的荣忻。
她抚着唇,越过郑奇佝偻的肩,朝着任钱微微弯了眼。
“小少湖,甩掉人渣,拥抱新生活,别傻乎乎地等在原地,笨不笨呐~”
任钱看到荣忻的时候,眼睛微微睁大,而后,笔直地敬了一个军礼,十分恭敬地笑着喊人:“荣处长。”
“嗯。今天忙,就不招待你了,等下次,来我办公室喝茶哦。”
荣忻红唇微弯,而后,拉着郑奇的胳膊,就将他往外拽。
“老头儿,出事儿了,快去救人。”
“唉唉唉,这又是怎么了?”
“老郑,整个公会里,就你消息最闭塞。”
保卫处处长冯伟离得老远,显然不想跟恋爱脑荣忻站得太近。他倚着墙站,努努嘴,朝着礼堂的方向一指。
“那边,闹起来了。”
郑奇倒吸一口冷气,又擦了擦眼镜,舌头都打结了。
“你...你说...叶...叶...”
“对。”
冯伟脸色也很难看,毕竟叶既明在工会的地盘上出事,他保卫处处长肯定是要担责的。
想着从天而降的一口大锅,冯伟真是有气没处撒,只好朝着郑老头翻白眼。
“要出大事了,就你还在琢磨着自己这一亩三分地里收上来的礼物,真是没出息。”
“这这,那那...我上报。”
郑奇即刻就要回办公桌上写报告,荣忻一把拎起郑奇的手臂,指点道:“人命重要,写报告重要?”
“...报告?”郑奇略带犹豫地问。
荣忻无奈扶额。
“算了,一个冷血动物,一个迂腐老头,还是我帮着既明吧。老头儿,我这就把医务室给你撬了,别说我打劫啊。”
她随意丢了一个眼神,守在楼梯口的沈长平沉默点头,接了命令,即刻消失在转角。
“差不多了啊,赶紧,一边会议室讨论对策吧。”
冯伟虽然看不起慢吞吞的老头和每天换一个男人的恋爱脑,但真出了事,还是得商量着来。
否则,总指挥部的怒火,他一个人也确实扛不住。
三个人来得快走得也快。
而任钱站在原地,眼神晦暗不明。
叶既明...出事了?
刘眠大概会很担心吧。
任钱这样自嘲地想着,回身沉默地收拾着行李。
李尧善也默默地帮着任钱收拾。
工会要乱了,小方哨兵的事,一时半刻肯定也得不到解决了,看来只能暂时打道回府了。
李尧善一边收拾,一边悄悄地看向指挥官,生怕任钱偷偷委屈,心情郁闷。
“我去租个车,你先带着大家到中转点。”
任钱把手里的行李递给李尧善,表情有点严肃,似乎做了什么决定,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朝着楼梯口走。
李尧善拎着沉重的行囊,站在原地摸不着头脑地喊他:“指挥官,你走的方向不对啊?”
“...我去跟方宸道个别。”
“可是工会宿舍楼也不在那边...”
任钱走得更快了,像是心虚,欲盖弥彰。
李尧善伸长了脖子,努力辨识了方向,才发现,任钱正埋头往礼堂走。老李士官立刻就知道,他们指挥官又在说着拙劣的谎言,用好心去撞别人冷屁股了。
“指挥官,叶部长不用我们帮。”李尧善冲上去,用身体挡住任钱,苦口婆心地劝,“你别去,去了,你会忍不住哭的。我们这些老头子,真的不想看你难过。指挥官,咱们走吧,咱们回家。”
被戳穿的任钱脚步一顿。
“...我不是想帮叶部长。”
他只是看不得刘眠着急罢了。
现场果然一片混乱。
被搅乱的磁场,像是汹涌的海潮,当任钱踏进礼堂的时候,连手脚都有些发软,像是踩在软塌塌的棉花上,一步一趔趄。
很明显,这里有人引发了强信号干扰,让这里的磁场很不稳定。
已知能够引发如此巨大震动的,也只有进化部的‘电磁炸弹’---电磁发生器。
所谓的‘电磁发生器’,是进化部的专利,设计精妙难以仿造。而将电磁发生器带到礼堂的,大概只能是进化部内部人员了。
任钱虽不至于天真地认为进化部是团结一致的铁板一块,但也没想过,技术部内的分裂会演变成这样轰轰烈烈的内部袭击事件。
这也太给技术部丢人了。
任钱挤在摩肩接踵的人群里,拼命想要向着叶既明的方向走,结果一时被踩了脚,一时被撞了腰,好不狼狈。
“这...”
一般来说,部队的纪律都是严苛的,不会出现人挤人,人推人的状况。但今天现场却格外混乱,根本原因,是搅乱的磁场对于哨兵向导的精神影响巨大,让他们失了平日律己的守则。
任钱被挤在角落里,动弹不得。
看来是过不去了。
他只好站定,踮起脚,越过层层障碍,看向讲台上的叶既明。
那人状况似乎不太好,隔着这么远,都能看到分隔布帘上溅出的大片血迹。
恐怕真是被伤得不轻。
想来,技术与进化部部长的位置也是个遭人嫉恨的肥肉,被无数蓄势待发的冷芒暗枪时时刻刻盯着。
对于白塔两股陈旧势力的斗争,任钱也并非毫不知情。
今天的骚乱...不,内乱,恐怕也是权力更替斗争的导火索吧。
任钱无奈地叹口气。
玩弄权力,哪有不被反噬的。
刘眠怎么偏要...
任钱不愿再想下去,转而隐没在人群里,微微闭上眼,用专注的精神力,查探着电磁发生器的方位。
在混乱的波纹里,他努力寻找着那混乱的源头。
逆流而上,举步维艰,任钱肆意外放的精神力被波流打得摇摇欲坠。他不得不用力扶稳了墙壁,一步步缓慢地走着。
后背很快被汗湿透了,军装黏糊糊地贴在脊梁骨上。
他不觉得难受,只希望能赶在刘眠来之前,帮叶既明找到那几个该死的电磁发生器。
原因有三。
一是,能让在场的哨兵向导早日脱离苦海,结束煎熬;二是,能帮着叶既明分担一些稳定磁场的工作,因为就算是S级向导,要一个人用能力稳定住场面也太过辛苦了;三是...
“...刘眠,你最好晚点来。”
刘眠的电子数量多且能量高,受磁场力的影响更大。
虽然,他的能力强到可以用电子创造出相反且稳定的自发磁场,可那滋味着实不好受。
刘眠从来不示弱,疼也忍着。
但任钱总是能体会到刘眠强压着的难受。
任钱似乎记起了什么过去的回忆,眼睛里久违地染上了一抹笑意,可很快便转了凉。
刘眠已经无情地断了他们之间的精神链接。
他又何必犯贱地替那个叛徒着想。
任钱面无表情地藏起旧日回忆,努力专注地寻找电磁发生器。
他从礼堂侧门出来,绕着小路,来到一堵刷了漆的灰墙前。
墙上有暗槽,暗槽旁有几个凌乱的脚印,沿着暗槽的排列顺序向上望去,是半个突出的平台。
平日,这里是设备线路检修的地方,除非内部人员,否则根本不会有人想到把电磁发生器放在这里干扰信号。
任钱验证了‘内贼’的想法,眉头微皱,扒着墙体凹进去的暗槽,手脚并用,向上攀爬。
体力消耗得有些快,任钱爬了一大半,悬在半空,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忽得,一只小脑袋探了出来,歪了歪头,很疑惑地盯着任钱的脸。一双明亮的眼睛里带了点戒备和胆怯,却还是小心翼翼地向着任钱伸出了右手,要把他拉上来。
在这样蹊跷的地方见到了这个陌生的小向导,任钱第一反应是怀疑。
但仔细观察了片刻,见她鼻尖双手都沾着灰,眼睛却明亮又纯粹,不像是会实施犯罪的内奸。
于是任钱谨慎地握着那只娇小的手,借力爬了上去。
那突出的平台很窄又很矮,任钱双手撑着平台,头就要顶上了天花板。他费力地摆正姿态,刚抬头,就对上三个挤在一起的头,齐齐地看着他。
其中一个,是大熟人。
“...温,温凉?”
温凉靠坐角落里,左手枕在脑后,右手搭在支起的膝盖上,正懒洋洋地擎在半空中,见任钱来,微微抬了抬眉。
“指挥官,你也过来玩?”
“……”
任钱无语。
也就温凉这样无欲无求的性子,才会把这种惊天动地的大事说成‘出来玩’。
“你们这是...”
“哦,是这样。”温凉丢了个眼神给夏旦,“我本来准备走了,结果看见一个小丫头边跑边哭,我这么好心,总得问问怎么回事吧?”
“...温凉,你确定,你不是半途想溜,没溜成功,被这个小向导抓住了?”
任钱怀疑地盯着温凉。
温凉掩唇轻笑,脸上丝毫没有被戳穿的局促。
“好吧,你猜对了。”
“……”
任钱就知道这个甩手掌柜的从来不管闲事。
他扶额继续问:“然后呢?”
温凉:“嗯。听说某位导师十分负责地带着唯一的学生过来长知识,后来发生了‘地震’,大家都跑了。她也很难受,于是好心的导师把她送出去了,可自己又回来帮忙找东西。小丫头担心他,又回来找他,没找到,遇上了我。她哭着‘说’有个傻瓜为了拆什么危险的东西,弄得特别狼狈,还不肯走。她觉得某人再拆下去,恐怕要死在这里,所以出去找好心人帮忙来着。”
说完,温凉的目光丢给了一旁,侧卧在电磁反应器前的龚霁。
那人脸上溅了血,右手掌心破了洞,衣袖像是被火燎过,泛着隐隐的焦黑。他双手努力托着电磁发生器,动作很稳,只从破洞的袖口看到了隐约抽筋的肌肉。
“你是...龚霁?”
饶是那青年满脸狼藉,但那标志性的皱眉和过于慎重的动作,让任钱想到了曾经下派到五十三号修围墙的义工,也就顺带想起了他过于出众的名字。
“是,任中校。”
龚霁姿势别扭,手臂不敢移动分毫,可还是在允许的范围内,朝着任钱点了点头,以示尊敬。
任钱咋舌:“你怎么这个姿势...”
龚霁汗流浃背地低声说:“能力不够,用力过猛,手脚有些抽筋,只好躺着...”
夏旦生怕他扭到脖子,于是手脚用力挪了过去,将龚霁的头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垂眸甜甜一笑。
龚霁抬了那么久的电磁发生器手都没有抖过,被夏旦这冒冒失失的一搂,惊得险些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