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任钱苦心孤诣维持的平衡被尽数打碎。
滔天的能量自那一方狭窄的圆筒形发生器间涌出,火花四溅,明亮耀眼;磁场剧烈扭曲,空气温度蹿升,耳畔被一种极为尖锐的声音完全覆盖住,吵到了极致,便像是扭曲惊悚又令人心悸的沉默。
刘眠眼底一凛,反手将徐佐扯开,直接将他挂在几步外的平台暗槽上,来不及将任钱转移,刘眠便用手臂将任钱死死地护在怀里,右手凝聚着高浓度的电子云,拼命地压制着那急速爆炸的铁磁体。
任钱的精神被刘眠强行抽离,只手脚瘫软地倒在刘眠的怀里,等到精神稳定时,才意识到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微微抬眸,刘眠侧肩被能量爆炸炸出的血迹蜿蜒而下,正好落了一滴在他的掌心。
“刘眠!”
任钱着急地喊,而那人恰好回头。
近在咫尺,任钱在刘眠的眼底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那人的眼睛还是那么深邃,像是一汪难以涉足的冰川暗流。可此刻,那一望无际冰川上,却只承载了自己一人的重量。
像是从前。
刘眠眼里,只有他一个人。
“别发呆,躲起来。”刘眠将任钱的后脑往自己怀里按了按,侧脸贴在他的耳畔,呼吸急促,话中焦灼,一如往昔,“保护好自己就行,其他的事,你少管。”
“……”
任钱鼻子微微一酸。
他最恨刘眠的故作情深。
明明已经毫不在乎地丢掉了过去,为什么还要保留着本能的保护欲?
刘眠的脸慢慢褪去血色,他的表情却没怎么变过。
他只冷静地望着身后疯狂震颤的仪器,右手上下拧转,像是撑出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一点点,将奔涌的气流压缩在中心。
他的肩膀血迹淌得更快,而任钱随意搭在刘眠腰际的手心却也微湿。任钱一惊,翻转掌心,压着的位置,已经被鲜血泅湿了一团。
“你...来之前就受伤了?!”
“小伤。”
“……”
任钱烦躁地替他扎起两处伤口。
刘眠一声不吭,只是在任钱指腹擦过伤口边缘时,唇角难耐地微微抿了抿。
“怎么,疼?”任钱问。
“不是因为疼。”刘眠没有继续解释,只压下了眼底的情绪,扣着任钱的手腕,将他箍在怀里,“...你少说话,少让我分心。”
任钱的手指擦过刘眠的掌心。
有好多年没有碰过那只手,还是从前的模样。
掌心温暖,指腹有茧,牵起时,那人的关节会不自觉地用力,直接反扣住掌心,以一个严密的姿态,保护着掌心的所属物。
任钱挣脱他掌心的环护,径直与那人五指相扣。
“你...”
“就一次。”
任钱垂眸,顷刻间,精神壁垒大门打开,刘眠徘徊在外的电子被向导核心尽数吸纳,归拢。那电子眷恋地缠绕着任钱的核心飞舞,而后旋转加速,以一个不可思议的速度,打向那团爆炸。
那能量潮旋转不息,离散的点流淌成绸带,宛若行星环,静静地勒住能量爆炸,二人施加的场强逐步侵略、压缩,直至将那团能量完全反压制住。
两人的手紧握,自始至终没有多说一句话,却默契地奔向各自的身边。
此刻,他们的身边涌动着极微弱的风链,像是要把他们锁在一处。
在不远处墙角趴着的徐佐看得嘴巴都合不上了。
这么多年,他反正是没见过指挥官和谁有过这么恐怖的精神链接,连...连部长都不行。
这两个人的行动准确、默契,指哪打哪,像是一个人一样。
原来,这世界上还真有这样的梦幻搭档?!
徐佐刚刚兴奋起来,却又被一盆冷水灌了下来。
他这是直接看见了指挥官的出轨现场?!
会不会...被指挥官直接灭口啊?!
徐佐心内惶恐,眼神恍惚,双脚小步后挪,最后,直接一溜烟地跑出了指挥官的视线范围,边跑边默念。
“指挥官,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
刘眠没有回头抓人,任钱也没说话。
面前的电磁发生器已经尽数焦黑,金属外壳像是被烧化了,表面扭曲残缺。偶尔蹦出两颗火星,落在沉默的两人面前。
任钱慢慢地将手松开。
而刘眠,也并没有挽留。
许久,刘眠吐出两个字。
“断了。”
任钱靠着墙,把脸侧了过去:“没想留。”
刘眠俯身,拾起地上的电磁发生器残骸,而肩膀处的伤口,被这用力的动作扯得进一步撕裂,鲜血滴滴答答地在焦黑的铁磁体上,隐隐能听到血液‘滋滋’的蒸发声音。
刘眠简单地将电磁发生器的残骸包好,抱在怀里,绕过任钱,竟是直接要离开。
任钱猛地抓住刘眠的手臂。
他的呼吸很重,眼睛有些红。
“链接,我断开了。你还有什么事?”刘眠没看任钱,只不带感情地冷淡说道。
“...你,压力很大?睡不好?”
“你怎么知...”
“我刚刚跟你精神链接过。”
“……”
“你喜欢在心里藏事。每次你这样,就会失眠。你是不是,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
见刘眠竟然没有反驳,任钱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他扶着墙坐稳,酸软的手死死地揪住刘眠的袖口:“当年,你和我的承诺...或许,你是有苦衷的对吗?这里没有别人,你告诉我...”
刘眠的指尖微微颤了一颤。
很细微,似风拂柳叶,转瞬即逝,却被任钱看出了端倪。
任钱仰着头,跪坐在原地,去追着那人的宽厚背影。
他想,只要现在刘眠点一次头。
只需要一个点头,他就会毫无条件地,再次赠与信任。
因为,那个人是刘眠。
可惜,对方毫不留情地打碎了任钱最后的幻想。
“你看到的,就是真相。”
刘眠慢慢转身,蹲在了任钱的面前。
那人的身型极有压迫感,眼睛不带笑意,便显得冷若冰霜。
他指着肩上的银星,指代着少将的军衔;而他又用冰凉的手指按着任钱的军章,淡淡地笑了笑。
“我是少将,你是中校,你该叫我一声长官。”
“……”
任钱绝望地闭上了眼。
刘眠又一次给了他最荒谬却又最真实的理由。
“少湖,我并不否认我对你的感情。”
“……”
“可这个世界上,有比感情更重要的事情。”
“...比如权力?”
“是的。”
“你,到底要什么?”
“白塔,总指挥权。”
“为什么?”
刘眠右手轻抚着任钱的侧脸,在他耳边,声音很低,宛若深海的一块碎冰。
“在丛林里,弱者,不能说话。我想要的,只有站在高处,才能得到。”
“我不明白。”
任钱是真的不明白。
权力只会跟鲜血与死亡并肩。
到底,有什么意思?
他慢慢地张开眼,眼神染上了迷茫。
刘眠看他,眼底藏了一抹笑。
“我说过,你不用懂,你也不会懂。我们,本就不是一路人。”
“所以,你才选了...”
“嗯。我跪了三天三夜,求来了向上爬的梯子。”
“可你不爱他。”
“……”刘眠似乎轻声叹了口气,“少湖,你还是没有听懂。对我来说,爱情,没有那么重要。”
“可你...还是来救我了。”
“我不是来救你的。”刘眠微微俯身,从地上拾起了那煤黑的电磁发生器,“这个,对既明很重要,是进化部内部调查的证据。所以,我必须亲自来回收。”
任钱掩着眼睛,干笑了一声。
“...原来如此。”
相比于刘眠当年的缄默不言,现在这样推心置腹的狡诈,倒显得坦诚多了。
任钱从兜里掏出一只姜黄色的保温壶,扭开塞口,往嘴里灌了一口热酒。
他舔掉唇角的酒渍,在刘眠面前扬了扬。
“这是方教授送你的毕业礼物。你把其中一只送给了我,你还记得为什么吗?”
“……”
“你说,装烧酒的壶,跟我很配。”
“……”
“我又问你,那你为什么要留下一只?”
“……”
“你没回答我。但想来,我又是自作多情了。原来,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想错了。刘眠,我真可悲啊。”
刘眠仍是蹲在原地,而任钱却自己扶着墙慢慢起身,将手中的酒壶倒转。
清酒洒在刘眠的肩上,而任钱唇角轻扯,眼含自嘲,像是在替人上坟。
“既然如此,就祝刘少将,得偿所愿,终登高峰。”
酒被倒了干净,任钱手腕一扬,那代表着过去眷恋的酒壶,被他轻巧地高高抛起,干脆地掉落在地,像是一块没人爱的垃圾。
身后传来刘眠的声音。
“...谢谢。”
任钱自嘲地笑出了声。
而刘眠,只静静地蹲了片刻,轻轻拂去肩上的酒渍,转身下了攀登平台。
而徐佑安静地等在不远处,见刘眠回来,安安静静地行了军礼。
“指挥官,师父已经带人处理了五台电磁发生器,现在现场已经稳定下来了。除了将事情闹大,抓捕逃犯以外,您还需要我们做些什么?”
“……”
“指挥官?”
徐佑稍微抬眼,只看见刘眠垂眉沉默的表情。
肩上的伤口很深,被酒浸透,更显得可怖。
而他的手里,重重地捏着一个姜黄色的酒壶,指甲泛白,指节用力。
“您的伤...”
“带着那台电磁发生器,回礼堂。”
徐佑再抬头时,刘眠已经恢复到了平常喜怒不惊的淡然。
而他原本攥紧酒壶的右手,已经空了。
仿佛,他从来没有握住过那陈旧的壶。
没有他。
方宸回身,抬脚踩着纤细老旧的楼梯扶手,右手扶着墙上摇摇欲坠的相框,以一个不可思议的高难度动作站在高处,试图俯瞰全场,尽快找到迷路的温凉。
人头攒动,人声如沸。
方宸觉得,在一群油锅里蹦跶的虾子中间试图找到一只躺平的咸鱼,难度确实有点大。
他捏了捏眉心,正要跳下去,却蓦地,余光捉住了远处一抹熟悉的背影。
随意翻折飞起的军装衣领,飘逸慵懒的黑色发尾,还有不紧不慢的从容脚步,都像极了他要找的那个人。
“温...”
方宸刚喊出一个字,便被一阵阵嘈杂盖了过去。
在这样鼎沸的吵闹声里,方宸就算吼得再大声,恐怕也入不了温凉的耳。
他果断地放弃了呼唤,只利落跳下,灵巧地朝着那个背影挤过去。
可等到他终于从人群中脱身时,温凉却已经不见了。
方宸暗道奇怪。
那散漫惫懒的老孔雀,平常走路慢吞吞地,恨不得一步劈成八步,怎么现在...腿脚这么利索。
这很反常。
此刻,磁场的扰动已经渐轻许多,人流密集,也只是因为组队疏散,并非刚开始乱作一团,互相拥挤的混乱。
方宸只稍微思索,便逆着人流,走到无人处。他靠在礼堂内侧的隔间墙壁上,拿出刘眠给他的通讯器,稍微拧转信号头。
这次,依旧被接通得很快。
“我说过,没重要的事,不要联系我。”
刘眠的声音一如往常的无波无澜,可方宸却敏锐地读出了一丝不悦和阴沉。
“老师,您被人揍了?怎么声音这么哑?”
“……”
估计连方宸自己也没想到自己随口说的笑话居然戳中了刘眠的痛点。
“说,什么‘重要’的事?”
“我的人丢了,想让您派人找找。”
“……”
刘眠又没说话,方宸却品出了异常的味道。
“您,知道他去哪了?”
“你现在,倒是很关心他。不像一开始那样,喊打喊杀了?”
电波那边的刘眠似乎笑了笑,笑声不怎么诚挚。而方宸最不喜欢被人戳中心中所想,于是只淡淡地牵了牵唇。
“...看来您很忙,那我就不打扰了。”
方宸面无表情地想要挂断通讯,却听得刘眠一声压抑的低咳,接着便传来重物坠地,‘轰隆’一声,听着都疼。
方宸一惊,压低声音道。
“你怎么了?”
“...没事,只是没断干净,被影响了。”
难得听到刘眠低哑虚弱的声线,方宸微微诧异。而对方压了压急促的呼吸,顿了顿,说道:“我可以帮你找温凉。在这之前,你帮我做件事。”
“什么?”
“去找找你们指挥官。他现在,应该晕倒在后门那里。你送他回去。”
“为什么你不自己...”
“救死扶伤,不在我的职责范围内;五十三号内部事宜,我也不必插手。如果连这种事情都解决不了,那我看,五十三号还是早点解散好。”
语气依旧冷冷淡淡,话里的信息却不少。
方宸消化了片刻,却也无法推测出事件的全貌,只知道,大抵是指挥官和刘眠进行了精神链接。但,似乎不怎么顺利,这导致指挥官晕倒,而与他进行精神链接的刘眠也受到了牵连。
“知道了。”
方宸没多问,立刻动身,在满是汗臭味的人群中找到了空隙,一路挤了出去。
刘眠说的果然一点不差。
后门的出口处有几层石台阶,台阶被楼内漏出的灯光遮出了阴影,而其中似乎有一人跌坐在其中,意识全无。
方宸也顾不得被自己被蹭歪的衣衫袖口,只埋头向前冲,加紧脚步想要赶到任钱身边,可自出口涌出的人实在太多,眼看着任钱就要被当做踏脚垫。
“指挥官!!”
“指挥官...”
两声交叠的呼唤声自两处响起,一声清亮一声苍老。
一只皮肤斑驳枯瘦的手拽着任钱的胳膊,轻轻松松地拽起了昏迷的任钱,老人将他直接扛在肩上,眼神精光奕奕,隐有防备,像护食的老黑豹。
面对着多米诺骨牌倾倒似的军士,李尧善灵巧地左右闪避,竟然成功将昏迷不醒的任钱搬到了墙根下面。
“指挥官,你快醒醒...这,老头子我只是出去租了个车的功夫,你怎么就晕倒了...呜呜呜...”
李尧善鼻头依旧红通通的,抱着任钱的肩,把他冒着虚汗的脸往自己怀里蹭了蹭,从怀里取出一只小水袋,心疼地湿了湿他干裂的唇。
可惜任钱喝不下去,嘴角紧闭,水都从唇边淌了出去。
任钱昏迷时没什么表情,浓眉衬得紧闭的眼更加苍白。对比任钱平常的稳重善良,此刻的他,仿佛扯了一块白布,把自己盖了起来,像是自我出殡。
而任钱脸上的神情,方宸实在有些眼熟。
这是温凉每次记忆复苏时,都会戴上的镣铐。
这恐怕是向导规避痛苦的杀手锏。
自我封闭,掩饰绝望。
指挥官...也遇上了什么走不出来的难题么。
方宸不愿再想。
他快步上前,蹲在任钱面前,伸出细长右手,力道沉稳地一捏,直接锁住了任钱的喉咙。
“得罪了。”
力道骤然紧锁,坚粝的五指像是要捏断脆弱的喉骨一般。
任钱的脸色极快地涨红,紧闭的眼皮微抖,眼珠左右颤动,窒息感油然而生。
李尧善正红着鼻头抹眼泪,蓦地见到一只凶狠的手,发出如此冷酷的杀招时,本能攥紧枯老的手掌,干脆利落地击中对面歹徒的腹部。
这一拳,力道十足。
而方宸丝毫没有防备,身体竟直接被力道掀飞半米,重重地跌在了地上。后背卡着石头地面,脊骨险些被磕碎。
方宸按住被捶打的痛楚,忍着背上一片火辣辣的疼,只单手撑起身体。
再看向李尧善时,两人都表情复杂。
老爷子从没想过,伤害他们指挥官的,会是他们宠着的小方哨兵;而方宸的视线凝视着手肘处隐约露出的刺青,眼底也转过一丝不可思议。
老李士官脸上极快地转过怔愣、担忧和悲哀,最后,全被红红的鼻头盖了过去。
“呜呜...指挥官我们回家...以后咱们再也不从外面捡人回家了...呜呜呜呜呜,都怪我,我不该引狼入室呜呜呜呜...”
被打的方宸还没吭声,打人的老爷子却‘嘤嘤’地埋头在任钱肩膀,哭得好不伤心。
方宸嘴角抽了抽,决定不再解释。
否则,他不是被当成出气的靶子,就是被当做抹泪的手绢。
“老李...你干什么...我要憋死了...”
任钱幽幽的声音自李尧善怀中响起,而后者哭嚎声音一顿,而后,把眼泪鼻涕都往任钱军装上抹,嚎啕大哭着。
“你醒了呜呜呜呜,指挥官呜呜呜呜...”
“...憋死了...方宸...你帮我把他拖走。”
任钱有气无力地抬起一根手指,试图勾住方宸的衣袖,结果方某人掰开他的手指,伸向李尧善的手微微一顿。似是刚才的一幕对方宸造成了冲击,他手腕一转,面无表情地拎着任钱的衣领,将相对温柔无害的任指挥官拎了起来。
“我有点事,先走了。”
方宸说完,转身就走。
任钱对方狐狸这副没大没小、没规没矩的样子见得多了,倒也不奇怪。可现场明显气氛诡异,包括走路不太自然的方宸,和缩在身后不敢抬头的老李。
“你们...怎么了?”
李尧善瞅着方宸的背影,抽噎声音减小,在任钱耳边小声说了刚才发生的惊心一幕,任钱懂了,扶额汗颜。
“老李,这臭小子没长嘴,你还不知道?他不是想杀我,是想帮我走出来。”
高级向导的自我封闭,说难听点,其实就是将精神关在自我设下的囚笼里坐牢。时间久了,会损伤精神和体能。除了常年累月封闭成习惯的温凉,其他人根本难以适应这样的自我抑制。
通常来说,能打开向导自我囚禁门锁的,是其绑定的哨兵。
可明显刘眠不愿意来帮他,那么方宸只好选了另一条路。
强烈的刺激。
生死之间,刺激最强。
这样会激发向导的自我防御机制,强行将他们从这样的状态中抽离出来。
李尧善听得一愣一愣的。
“也就是说...”
任钱又气又笑。
“你还不把那个拽得不懂解释的笨蛋拽回来?那小子受了委屈就知道吞下去,我都觉得,他肚子里快装了满满一排刀片了。”
方宸没走远,站在一旁,皱着眉跟刘眠联系,而身旁蓦地响起由远及近的‘哒哒’脚步声,他声音一顿,手腕稍微离开了耳际,刚回头,就被一座颤巍巍的巨型人形大熊扑住。
“小方...呜呜呜...”
方宸着急要去找温凉,可李尧善压着他的手脚,像是要把他钉在地上。
“...您放手。”
方宸无奈道。
“是我不对,刚才那一拳疼不疼?我看看,淤青没?”
李尧善揉揉方宸的肚子,只揉了一手腹肌,没有软的地儿,根本看不出哪儿被打疼了。老李士官十分体贴,于是干脆全方位从上到下地揉,像是给一只受了委屈的小狗梳毛。
方宸十分抗拒,甚至于耳根微红。
他只好转身打挺站起,侧头干咳了几声,收拾好表情,才淡淡地道:“我不疼,没事。我还有事,麻烦您照顾指挥官。”
刚走出两步,手腕就被扑上来的任钱拽住。
“...跑什么?五十三号的人进化程度都很低,年纪也偏大,所以不懂这些。老李是把你看成自己人,才会反应那么大。”
“...嗯,我知道。”
方宸抬眸,正巧看见老爷子委委屈屈地躲在任钱身后,期待又担心地望着自己。
这羞涩与力道两相结合,奇异又和谐。
像是察觉到方宸的疑惑,任钱笑着揉了眉心。
“...你看见老李的纹身了啊。”
任钱没好气地撸起老爷子的袖口,在月光下,可怖的一条盘龙极有压迫性地纹满了大半条手臂。
“指挥官,我最近想了个办法遮纹身。”李尧善羞涩一笑,袖口纷扬,扑灵扑灵地往下掉粉,“涂点粉盖一盖,不过好像没盖住。我回去,会继续研究的。”
任钱‘呵呵’一笑:“老李,你还真是个小天才。”
他没好气地攫着李尧善的手腕,笑着感慨道:“那些旧时代的‘大哥’们,不舍得过去的‘荣耀’,让他们洗了,他们不洗。现在还要遮遮掩掩,要不然,拿出来让人笑话。”
李尧善笑得憨厚。
方宸眼带疑惑,任钱在方宸耳边低语:“听说,是孙女和儿媳被赌博的儿子卖了。老李气的,一怒之下,打残了儿子,结果,儿子没挺过去,死了。后来,总塔好像招志愿者调试进化塔,老李为了躲避牢狱之灾,就自愿去了。可惜,进化程度很低,就被发配到五十三号了。”
方宸想起李尧善的话,抿了抿唇,轻声问道:“五十三号其他人...”
“啊,差不多都是这样的。”任钱洒脱一笑,“资质差、年龄大、又是潜在的罪犯,没人愿意收,就塞到五十三号来了。不过,大部分都是冲动下,犯了一次错,心存悔改的意思。要真的是穷凶极恶的凶徒,不会只走一次岔路,会一条路走到黑。”
方宸点点头。
人的机体进化,不代表人性会随之进化。
“原来如此。”
“开始,总塔确实奔着‘垃圾回收’造的五十三号。要不然,以我的军衔,也不可能轻易拿到一塔总指挥的职位。不过这些年,总塔有意在扶持五十三号基础建设了,只是某些人看不得我好,总是...”
任钱脸色转青,似乎想到了一个某个令人十分反胃的名字,只厌恶地皱了皱眉,自嘲地笑了笑。
“算了。反正,我跟他再也没有关系了。长官的行政指令,我这种底层干部,没必要懂。”
“...指挥官,别说了。现在,咱们不是挺好的嘛...”
李尧善拽拽任钱的手臂,不让他继续想下去。他既担心任钱又一次坠入情绪囚笼,还害怕小方哨兵知道了那些不堪的历史,更疏远自己。
方宸第一次了解五十三号的历史,虽有诧异,但并不排斥。
毕竟,他这三年是从监狱里养出来的。
人性的丑恶见了大半,无非就是贪淫怒妒,没什么新鲜的。
方宸干脆利落地换了个话题。
“我要去找温凉,就不送你们了。指挥官,一路小心。”
“小方...”
李尧善怯怯地喊了他一句,想拉他的手又不敢,老爷子愁得又要哭了。
方宸到底还是顿了脚步。
他转身,走到李尧善面前,摊开右手,指尖微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