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什么啊。”被告白的人反应过来后骤然红了脸,然而没等继续害羞,就被人俯身吻住了唇。
这是一个极近缠绵的、潮湿、温柔而又热烈的吻。
等到终于被放开之后,桑岚喘息着平复下呼吸,又抬手圈着谢流庭的脖颈与他额头相抵,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很轻很轻,像是要散在那薄薄的云里。
“无论是漠北、大晟、西域或者其他什么国家……”
“谢流庭。”
“我们可以一同去到这世上任何一个有风驻足的地方,去看看那些我们未曾走过的河山。”
桑岚抬手捧住眼前人的面颊,目光明亮而又真挚,“你愿意吗?”
他的问题一如往常无数次那般,很快便得到了回应。
搭在对方颊侧的双手被人珍而重之地捧在手心,又落下无法抑制的轻吻。
“求之不得。”谢流庭垂下眼睫,唇瓣缓缓勾出一个和暖的笑意,“与君同游,是吾之幸。”
“那么,我们便就此约定。”
“好。”
疾风过后,漫天飘荡的浅蓝色花瓣自天际洋洋洒落,伴随着零落的飘雪,落在相拥着的有情人的发间。
那些随风漫游,最后又回到故土的塔格里花,是自由的使者,是不羁的旅人。
亦是饱含爱意的思念。
第51章 副cp番外1温楼(攻)×祁琅(受)
盛安街有间湘阳茶馆,由于坐落于贯通东西两侧的要道,因此每日都有江湖上的各路人士云集于此,从而成为了京城消息最为灵通之地。上至达官贵族,下至平头百姓,皆可从这湘阳茶馆中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
有的人与此探寻自己想知道的线索,有的人也只把这处当作休闲娱乐的场所。
许六是湘阳茶馆的老顾客,这日趁着干活的店铺打烊早,顺路途经时便进店同掌柜的打了声招呼叫了壶茶,环顾一周后寻了个空位坐下,正打算慢慢品茶消遣时间,耳朵却不知不觉被身侧几人聊天的内容所吸引。
细细听了一会儿,许六端起桌上的茶壶和点心,展开个招牌式的笑厚着脸皮凑上前去,询问能不能一起坐下听听,那几个人被打断了谈话倒也不恼,豪爽地挥了挥手就让他在剩下的一个空座上坐下。
许六没急着落座,先是抬手给在座的三人各斟了盏茶,这才坐下好奇地开口,“我听诸位方才提起这美人榜,可是最近榜上名单又有变化了?”
“那可不。”坐在他右侧的青衣男子点了点头,“这美人榜隔两年就是一换,但是每届上榜的美人都不尽相同。”
“今年也同往年一样。”青衣说完,坐在许六左侧的一名白衣男子便接着续上他的话道:“好久都没见到能连续霸榜的美人了。”
“要我说啊,真论起那美人,还得看二十年前呐。”三人中比其他两人稍微年长的那名中年男人搓了搓下巴上的胡茬,满目怀念,“想当年,我还干镖师这一行时,曾有一次途经淮州,在那里所见到的一位女子,才称得上是真正在骨在皮的美人——哪怕放在今日,都得是倾国倾城的人物。”
“真有这么夸张?”对于男人的说法,许六表示质疑。
那人听他语气,顿时有些不悦地瞥了他两眼,随后道:“一看你就还是年轻,没怎么走出过这京城吧?”
许六点点头:“是没怎么出过,老哥若是得闲,可否将那女子的故事说与我听听?”
他说完,身侧一青衣一白衣两名年轻男子也纷纷表现出侧耳倾听的姿态,显然对此也很是好奇。
中年人闻言,面上的不悦霎时间一扫而光,他先是抬手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随后清了清嗓子道:“话要说到二十五年前,那时淮州最负盛名的落英楼刚刚推出了一位名叫观潮的花魁,此女才貌双绝,初次面世便夺得了江湖上第一美人的称号,在当时芳名远播,甚至连不少京城人都知晓,每日为了见她而涌入落英楼的人不知凡几,更是有不少达官贵人为其一掷千金。”
“从前竟有这般美人?为何我等却从未听说过?”许六被这中年男子的描述说得心中升起了几分好奇,同时又带有些不自觉的遗憾。
“一是尔等年纪太轻。”男人扫了他们几眼,慢悠悠地卖起了关子,“二是嘛……”
“二是什么?”一旁的青衣有些急了。
“二是可惜…遇人不淑。”
那中年人说到这,声音不自觉压低了些,语气颇有些惆怅。
许六听到这,心底咯噔一声,果不其然,紧接着立马从这人口中了解到:那名为观潮的花魁,在与人相好后不顾阻拦私自生了孩子,结果那相好的卷了她的钱财便跑了,只留下他们母子二人。经由此事,落英楼是待不了了,观潮无法,入了曾经一度仰慕她的一名富商府上做妾,仅仅几年后便香消玉殒。
一代绝色,从此便彻底消散在众人的记忆里。
听完这个故事,在场的几人都有些沉默,本该开心的氛围也一下陷入了死寂。
良久后,那白衣才轻声开口询问:“这位叫观潮的女子,你那可知道她本名叫做什么?”
——毕竟听完了与人相关的故事,怎么也该知道一下对方的名姓,证明还有人记得她也不曾被人所遗忘。
“这个嘛…我倒确实不太清楚。”男人再次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旋即却又像是想起什么一般捶了下桌面,“不过听人说过她的姓,据说是——”
“姓温。”
温楼跟随母亲进入祁家的时候,尚在襁褓之中,直到年长至能够记事,才逐渐从周围人口中了解到与母亲相关、乃至于自己身世的一些事。
不过大都是些零碎的片段,又通常伴随着各种恶言恶语。
温楼从那些人锋利得像是能划破人血肉的言语中,勉勉强强才拼凑出了母亲曾经的模样。
那个在外人口中被称作是“狐媚子”的女人,在他的记忆里,分明是个再温柔不过的女人,对方的怀抱既温暖又盈满馨香,她抱着他时,耳畔常传来袅袅动听的乐曲,阳光时常拂过女人的眼睫,又落入小小的温楼的眼中,不经意间便惹起咿咿呀呀的欢笑。
温楼回忆不起母亲的样貌,却总能记得对方怀抱着自己时风的温度、花草的芳香以及泛着琉璃色泽的细碎光影。
那个名叫“观潮”的女人,明明美得像是盛满了一整个春天的色彩。
——同时又如春花般孱弱易折。
哪怕表现得再云淡风轻,从前的遭遇也终究叫她郁结于心,再加上府里的人总明里暗里地给她使绊子,叫她早早便支撑不住、撒手人寰。
女人去世前曾握着小小温楼的手,气若悬丝地对他说抱歉,记忆里,那只手柔软、细瘦,像是颓败的花枝,透着属于久病之人的苍白。
“抱歉,不能再陪你更久一点。”
“阿楼,来世一定要再做我的孩子。”
临别时,女人声音很轻,却还是一如既往地温柔。
温楼又想——何谈抱歉呢?死亡对她而言何尝不是解脱。
他那时尚不足五岁,却因早慧和平日的经历懂得许多,是以懵懵懂懂便有所意识——不是母亲该道歉,而是他该说抱歉才对。
因为有他存在,才拖累了母亲太久。
于是观潮真正阖上眼时,温楼并未流泪。后来赶来的人见了他模样,只说他冷血,这副模样像极了他那不负责任的父亲,而当温楼再长大一些时,重新去回想那时的感情,却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母亲风华一生,唯有那情路上的坎坷绊住了她,但那实在算不得什么,因为春天仍旧是春天.
无论是迎接还是送别美好的事物,总不该用眼泪。唯一值得遗憾的,仅是彼此之间相互陪伴的时间实在太短。
可温楼当时嘴上回应的“好”,实际上心里想的却又是——不要了。
来世母亲要嫁入更好的、爱她敬她的人家,而不是再遇上如今的父亲,再诞下与父亲有同一血脉的他。
那个如同春天般美好的女人合该灿烂而幸福。
所以他宁愿不要再做她的孩子。
观潮走后,母子俩居住的小院也彻底寂寞下来。但这并不代表着他的生活也能如同这院中的死水那般沉寂。
祁府在淮州富甲一方,按理并不多他这一口人的粮食,但主人常年不在家,府里的姨娘们善妒,下人又惯会看人眼色,从前尚且有母亲护着,仅剩他一人之后,他便活得连这府里的下人都不如。
起先每日还勉强会有两口饭吃,到后来,若不能按时完成派给他的活计,就连正常的三餐也没法吃上。
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府邸里想要安生过活,仅凭年幼的孩子的一己之力,实在难以达成。光是长久以来无法满足温饱,就已经使温楼比同龄的孩子看上去瘦小许多。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温楼再次回想起那段算得上昏暗的日子,只觉自己能够长成如今这般勉强算得上良善的模样,有三分之一要归功于他的母亲母亲,剩下的三分之二,则是因为祁琅。
他的兄长。
数不清是第几次被人推搡着按进坭坑里,温楼竭力忽略着四肢关节处传来的疼痛,满脸麻木地等待这一场谩骂和拉扯过去,心底只想着今晚究竟需要打几桶水回去才能将身上的泥清洗干净。
哦,身上这套衣服好似已经薄得不能再洗了,再用力些洗怕是要破了……
但这一次,却不光是打骂。
伴随着一声声“野种”和更难听的称呼,温楼抬起眼,便见到平日里将他欺负得最狠的、府里得宠姨娘的孩子扬着一个恶劣的笑,手里拿着他母亲留给他的唯一一支发簪。
那支簪子算不上华贵,却是观潮亲手所制。在看到它被拿在他人手中的那一刻,温楼止不住浑身发冷,他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推开周围按着他的人,想要抬手去夺那支簪子。
然而寡不胜众,终日吃不饱饭的孩子怎么可能抵得过那群养尊处优的公子少爷。
温楼眼睁睁看着那只发簪被丢进眼前的坭坑里,又被一直穿了锦靴的脚恶意用力碾了碾。
“喀”,细小的断裂声清晰地穿入耳中,在那一刻,温楼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是真的想要杀了眼前这群人。
可事实却是他只能被人摁进泥地里一动不能动,甚至连伸出去抓簪子的手都即将被人踩在脚底。
在被泥泞混湿的发丝掩盖下,温楼睁大了藏着恨意的眼,死死盯着那只即将踩下的靴子,等待疼痛的到来。
“住手!”
一道有些青涩的少年音突兀地响起,刹那间,方才还不断发出恶劣嬉笑声的角落安静下来。
“长、长兄?”
为首的少年不可置信地出声,像是有些惧怕地后退半步,刚才仗势欺人的气势荡然一空。
领头的气势弱了,周围的人自然也不敢发声,等到温楼有些费劲地昂首去看,才发现——
什么嘛。
分明也只是个半大的少年而已。
对方生得比周遭总是欺凌他的几人要高,面容仍旧青涩,但能看出生得是偏向正统的冷峻,虽然看起来年纪不大,倒是颇有些气势。
“整日里不学无术便罢了,以多欺少的事竟也做得出来了,对府里人尚且如此,在外又不知会横到哪去。”那少年微微压了压眉眼,音量不高,却极为冷冽,“当真是好得很,看来平日里的书真是白读了。”
“统一回房,抄书十遍。”
“大哥,是这臭小子冒犯我们在先,我们只是……”他领头的闻言,有些忿忿不平地开口。
“我说——回房,抄书。”那少年掀了掀眼帘,语调依旧冷淡,周身气势却比出来时更加迫人,“还有,我何时允许你们唤我作大哥?”
领头那人在他开口时面色便骤然惨白下来,此时听了他的话,也只是咬了咬牙,夹带着不甘与愤懑低声:“是……长公子。”
周遭几人还想再争辩什么,但似乎是顾念着对方的身份,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几人低低“嘁”了一声后便扭头快步离开了。
那些人走后,身前的遮挡也随之消失,温楼不愿在他人面前显得自己过分狼狈,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因为身上疼痛未能成功。
最后是一双干净的手扶住了他的双肘,将他稳稳托起,又将那两截被踩断的簪子递到他的身前。
“看好些,别再弄丢了。”
温楼没说话,目光落在那沾满泥灰的掌心,沉默片刻后,一把夺过祁琅手中的发髻,就要起身,然而脚腕处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叫他强忍不住,直直向下倒去,“嘶——”
刚从温楼的举动中反应过来,便见眼前这小孩儿摔倒后的腕骨处重起一个大包,祁琅叹了口气,在他身前半蹲下身子,道:“你这样走不了的,上来,我背你走。”
“……不用你管。”
眼前这少年明显是将他当作了府里下人的孩子,即使如此也愿意为他出头,身上又无那许多跋扈的气势,多半是个好人——但若是对方知道了自己身份,这态度是否仍旧如此犹未可知。
有人愿为他施以援手已是不易,然温楼并不希望得到一份来日会化为尖刀的温暖。
身后传来少年略有些执拗的声音,祁琅又叹了口气,眉眼松动些许,换了个法子劝到:“等你自行回去都什么时辰了,说不定连晚饭也会赶不上的。”
温楼闻言不由得面露纠结——他饿了一天,本就没吃什么东西,如果不快些回去,那么仅剩的那点馒头稀粥也会被下人倒掉或者拿去喂些牲畜。
犹豫了半晌,他还是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慢慢地搭上眼前人的肩背,看起来相当昂贵的衣料很快就被他身上沾染的泥水弄脏,可是蹲在他身前的一动不动,似乎对此并不在意。
直到温楼趴好,祁琅才缓慢地起身,稳稳当当地背着他一步一步朝他所说的院子走去。
温楼久违地不是因为殴打而与人的躯体如此贴近过,陌生的温度透过相隔的衣料传递至他的胸口,直叫他的眼眶慢慢染上红意。
他倚靠着的、独属于少年人的脊背,尚且有些淡薄,却挺拔而温暖,像极了……母亲的怀抱。
“……对不起。”身后传来很低很低的、略有些沙哑的嗓音,祁琅的步伐因此而微微一顿。
“谢谢你。”
这声清浅的道谢被浸在深秋的风里,叫人心间忍不住微微一颤。
顾及着对方的面子,祁琅没有回头去看,他只是在一瞬间的停顿后,沉默地收紧了托在少年膝弯处的手,将他往自己背上轻轻颠了颠。
没长开的少年骨架很轻很轻。
像极了他幼时曾养过的、总是爱在人身上亲昵地停留的、脆弱而又漂亮的长尾山雀。
祁琅三岁时母亲去世,他外祖家在淮州乃至周边几个州都颇有些势力,担心他在母亲逝后遭到府里人的欺压,便着手将他接到府上培养,他父亲自知亏欠于他母亲,又碍于他外祖家势力,因而也不敢多加阻拦,任由他长到十二岁,才以继承家业为由将他接回府上。
因此祁府的人只有在年节时才会见到这位传闻中的嫡长公子,而祁琅对于父亲的姨娘们并不关心,是以对于自己有几个庶弟、乃至于温楼的存在也并不清楚。
祁琅虽常年不身在祁府,但偶尔回来给人留下的印象倒是叫那些庶弟妹犹为怕他,下人也对其恭恭敬敬。一是为其身后兼有祁父与外族两方的依仗,年纪尚轻便出类拔萃,为两方既定的继承人之选,寻常人不敢轻易惹他,二则是他常年冷着面,实在叫人难以靠近。
后来祁琅从态度客观的下人口中了解过温楼的事,才知晓对方竟是自己名义上的庶弟。那日将对方送回院中时,见对方有独立的院子、院内陈设却十分破败时他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只是当下并未问出口。
“原是这般么……”
没想到自己一回府便碰上这么一件事,祁琅拧了拧眉,温楼那张蹭上泥泞的面颊不由得浮现在眼前——实在是很像一颗染上灰尘的白玉团子。
祁琅不合时宜地想。至少比他见过的其他庶弟都要可爱。
可爱——他实在鲜用这个词。
思及此,祁琅微微抬了抬手,示意一旁的下人,言简意赅到:“原先的书童换了,让他来。”
“住处也搬到我院中来。”
“不必请示父亲。”
“是。”
搬去与祁琅同住后,温楼的日子明显好过起来,至少吃住都比以前好上许多。心里的感谢并不是没有,但更多地是承受到莫名好意的无所适从,因此平日里总也小心翼翼,谨言慎行。
香喷喷的馅饼掉在眼前,温楼不敢伸手去接,唯恐那是带毒的食物,吃了会让人丧命,因此总也紧锁着心扉。
直到母亲留给他的那支簪子再次以最初的模样出现在他眼前。
“找了全淮州最好的工匠,也只能做到这般,实在抱歉。”祁琅将手中的东西往对面温楼的方向推了推,脸上流露出真情实感的歉疚,素来冷谈的面容也微微松动了许多。
温楼望着被小心摆放在木盒中,几乎与原先别无二致的发展,忽地感到自己封闭的心门被人以极温柔的力道轻轻叩响。
“为什么……”温楼张了张口,又垂下眼睫,低声:“长公子公事忙碌,又何须费心做这些。”
“我是你的兄长,为你做这些是应该的。”祁琅闻言罕见地露出一个笑,抬手将掌心覆上温楼的发顶。
撒谎,温楼心想。
他分明从不让那些庶弟妹们唤他兄长。
可是抚在发间的温度又那般真实地传来,让他不得不为之动容。
“谢谢。”最终,温楼徒劳地张口。
除了这两个字,他似乎真的没有什么足以回报的。
就算真正接受了祁琅的好意,温楼最初也只以为对方是大少爷多余的同情心在作怪,又加之大抵没见过看起来如他这般狼狈的人,因而才对他处处关照,孰料这人在日复一日的相处里,却真正地将他当作胞弟那般疼爱。
予他最好的衣食,最好的授业先生,凡是目光停驻而过、随口说过想要的都会尽数被送到手中,所有往日侵略他的风雪都被这人拒之门外,在将他严实保护起来的同时,又于为人处世、从商之道上教导他良多。
祁琅之于他,如父如兄,既是师长,又如同友人——是许多他朝前看的人生里从未出现过的角色。
然而还不止这些。
曾经欺负过他的那群庶兄都被祁琅在成为家主以后以不同的方式逐出家门,往日阴影也随之烟消云散。就连一次温楼在无意间向祁琅半是自嘲半是玩笑地说自己终究不是祁家的人,希望对方往后分家产时多顾念着自己这般逾矩的话时,对方也只是沉默着没有说话。
那时他仗着祁琅的纵容,性子已比幼时开朗许多,同对方说话也没了那许多顾忌,张口便是——“兄长真要是疼我,往后在分家产时可得紧着我点。”
当时祁琅并未立即应下,温楼也只当玩笑过了,并未放在心上,直到第二天,管家真拿来一大摞田地房产以及商铺等地契摆在他面前时,他才意识到这人竟然真将他的话放在了心上。
眼前这些所有,估计是祁琅自打经商起便累积的身家,其中财富价值不可估量。
温楼眼前这叠堆成小山高的纸,缓缓收了面上的笑,仅语气还稍有些轻佻,他抬手捻起一张纸,随意在空中挥了挥,“把这些给了我,兄长往后可怎么办?”
“不过是些身外之物,算不得重要。”那时祁琅正忙于公务,听完后眼都未抬,语气仍旧是死板的平铺直叙,“你若喜欢,便让人全数记到你名下。”
这都不算重要,那什么才是重要的?这话温楼并未问出口,只觉得那应当是一个他没有准备好接受的、略有些沉重的答案。
沉默寡言而又明目张胆的偏爱——祁琅就用这样的方式将温楼养至十八岁,用了十年的时间,才让对方彻底摆脱了旧日的泥潭,成长为后来肆意洒脱的模样。
祁琅认为自己自始至终都在以兄长的身份爱着温楼,只有极少数相处的片刻,让他的情感不自觉生出枝蔓,偏离了原本的路途。
“心心复心心,结爱务在深。”
彼时两人都在安静地做自己的事,祁琅只听身旁的少年忽然念了这么一句,又转头扯了扯他的衣袖,“兄长,我不明白。”
他闻言便搁了笔,问:“可是不明白这诗句的意思?”然而他刚想解释,却被温楼打断。
“这意思我识得的。”温楼摇摇头,解释:“从前母亲对我念过许多次,纵然我那时年幼,但这句子简单,却还是记得清楚。”
“我不明白的是,这世间当真有这种两心相贴的真切情意么?”
少年问的分明是情意绵绵的语句,眸中情绪却堪称冷淡,然而那琉璃似的眼珠映照着旁侧的灯火,泛起熠熠光辉,让祁琅心神猛地一晃。
祁琅不自觉偏开了头,少见地对于温楼的疑问并未给予答案。
不知怎地,他在脑海中突兀地想到——温楼已经十五岁了,距离他们初次相见,竟也已经过去了八年。
温楼是他那时在路边捡回,又呕心沥血养育好的花。
随之他心底忽地冒出一道晦暗的低语,它同他说——
“他是你养大的花。”
“合该是属于你的。”
感情是在何时发生变化的祁琅并不清楚,他只知自己竟会在梦里不由自主地梦见温楼,梦见自己与对方拥抱、亲吻、甚至做尽那极尽缠绵之事。
年少的公子认为自己对于庶弟的肖想实在令人发指,极力克制却又无法摆脱梦境,但在心底又唯恐自己某日禁受不住诱惑,会真的做出伤害温楼的事,是以表面上仍旧对温楼百般照顾,暗地里却已经刻意加以疏远。
但纵使如此,那抹几乎镌刻在他骨髓中的人影却总在夜深时闯入梦中,叫祁琅魂牵梦绕,终日不得安眠。直到后来,每当他梦见温楼后有所反应,便强令自己披衣起身,泼上一桶冷水,再到书房去处理未完的公务,以此来转移心神。
长此以往,难免将疲惫表露在面上。而这期间温楼对于祁琅的反应也并未说过什么,像是察觉到对方的有意疏远,也不再如往常一般黏着祁琅。
现实与梦境的双重折磨让祁琅痛苦万分,他一面唾弃于自己心中不断滋生的邪念,并为与温楼的疏远感到心痛难忍,一面却又止不住心底难以遏制的渴求。
——想与之拥抱、亲吻、恩爱缠绵。
祁琅明白自己对于庶弟之间产生了情人之爱,但不愿因一己之私而将温楼也同样拐入歧途。他只愿为对方带去幸福,而非痛苦。
真正的改变是在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夜晚。
那日祁琅与半梦半醒之间,恍惚梦见与温楼拥抱贴吻,他克制着不知该推却还是加深,却在僵持之中,发现指尖触碰到的温度却并非来源于臆想,而是真实,他猛地睁眼却见到——温楼竟是只着了一层浅薄半露的单衣,正伏在他身上,牵着他的手往自己胸口处引。